第二天一早,苏筠埋在柔软的被子中,呼吸安逸。
前一夜喝点酒处于微醺的状态,那当真是十分好睡的。
意识开始在清醒与迷糊间徘徊,不过平日里轻巧如薄翼的眼皮,这会儿却无比沉重,睁不开来。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一首气势磅礴的“好运来”如同平地惊雷,直接把苏筠那从柔软的床铺上给炸了起来。
是她工作用的铃声,专接助理和甲方的电话。
苏筠单眼眯着一条缝儿,仔细辨认来电人的名字。“九儿”两个大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是她的小助理。
苏筠叹了口气,将自己重重扔进柔软的床铺中,这才接通起了电话。
“怎么了?”苏筠哑着嗓子问,电话被挂着免提扔在脑袋边,而她整个人再次毫无空隙地裹进了温暖的被子里。
“筠姐!不好了!慕扬的项目有变动!”九儿的声音急得发抖,“今早对面的负责人说,说是公司已经定好了要合作的对象!”
苏筠“唰”地睁眼,残存的困意被九儿的两句话直接给整没了。
她猛地坐起身来,语气尖锐:“怎么回事?之前与我们不都是谈的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末了,她顿了顿,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急。
苏筠深吸了口气,强压下自己的恐惧和慌乱,沉声问:“项目资料都发给对方看了吗?”
“发了,都看过了!当时对面的负责人还夸我们做的好呢!”
“座谈会时间当时也确定了的,还专门问过我们要会议材料的!”
“不知道啊,筠姐!对面什么都没说,突然就这样了。”
九儿的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
这个项目是筠姐花了好大心思才搞定的,中间曲折波难她们都熬过去了,最近的推进也很顺利,对面客客气气的,可是谁知道临门一脚竟然出了事!
苏筠沉默了一会,而后低着声问:“他们有说换成谁了吗?”
九儿说没有。
“不过负责人说是他们公司上层直接定了的,他也是今天临时接到的通知。”
苏筠闻言紧紧咬着牙根垂下头,放在被子上的手早已捏成了拳,此时手背青筋暴现。
她怀着几乎是最后的希望,一字一句地说:“有,把我们最低价告诉他吗?”
九儿忙道:“有的有的!我早上听见之后特地与他说了的,他也说会去汇报一下。”
“只是,只是他还说,现在这个项目他已经做不了主了……”
“……我知道了,先等消息吧。”
“好的。”
苏筠竭力保持着冷静的语调挂了电话,然后发狠似地猛锤身下床垫,纤细白皙的手顿时泛了红色,掌中细嫩的软肉中也深深刻现了几个青紫的月牙。
“嗡嗡嗡——”
手机此时再次震动了起来,苏筠阴霾着脸转头望去,一眼看见来电人闪着“苏钊”的字样。
她死死盯住手机没动,任由电话自顾自地响,等到对面人耐心尽失,将将要挂断的时候,苏筠这才接听。
苏筠将手机贴在耳边,没有说话。
“苏筠。”对面的人率先发了声,低沉威严的声音传入耳畔,挑着苏筠自尊的底线,“玩够了就回家。”
“……爸。”苏筠哽着的喉咙艰难地溢出话语,同时心脏不断地往下沉,“是您做的?”
苏父没有回答,却是说:“亏你还是苏家的女儿,尽搞些不入流的玩意。”
苏筠深深吸了口气,抑制住自己即将决堤的情绪,咬牙道:“可是爸,只要拿下慕扬的项目我……”
“我说的不仅仅是慕扬!”苏父猛地打断她的话,语气更是重了几分,“你做个工作倒是把自己的档子越做越低!成天跟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来往,又有什么意义?”
“自己的项目拿也拿不住,你就是要给我看这种东西的?!”
苏筠大口喘着气,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此时交织着疯狂涌向了眼眶,她狠狠瞪大了双眼不让泪水流下,指甲尖深深扣进了肉里。
她努力让自己处于跟苏钊一样平等的位置,倔强道:“只要把合作给我,我就能成功!”
“生意场上给跟你让来让去?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苏父拔高了音量,斥得苏筠的心脏又紧又疼,毫无喘息的余地。
“你想要,就拿出本事自己去抢!”
说完,苏父也不想再与苏筠多谈论这事,“嘟”地一声切断了通话。
苏筠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举着手机的不住地颤抖。
豆大的泪珠在被子上砸出一朵朵的水花,她再也忍不住情绪,紧咬住唇瓣呜咽,双手失力地落在床上,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绝望如果枷锁,牢牢拴住苏筠的灵魂,她在心底嘶吼呐喊,却死死抑着喉咙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我不是你的女儿吗?为什么不理解我?为什么要逼我!
苏筠想不通啊,为什么自己想做的事却得不到父亲的半点支持,为什么父亲一定要让自己按照他的意愿去活?
眼泪流得又凶又急,苏筠哭得大脑缺氧,记忆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半年前,她刚开始与父亲谈判时的模样。
她清晰地记得父亲当时听到她要自己出去闯时,脸上浮现的震怒与轻蔑,一句轻飘飘的“垃圾”,便打碎了她好几个日夜的期望和努力。
他从来都不会关注,苏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她哭啊、闹啊、各种保证发誓……都没有用。
她把所有的办法都用尽了,最后还是妈妈看不下去为她求了情,才换得了父亲的让步。
以半年为期,让她自己去做项目,如果能达到三百万的业绩,他就再也不干预。
苏筠这一路走来做了许多许多的努力,只差慕扬那一个项目啊!她就可以得到父亲的认可……
可是如今,背刺她的却是自己的爸爸,原来走到最后她始终都脱离不了自己父亲的掌控。
这叫苏筠怎么不绝望?!
心口疼的厉害,苦楚如同一只被困住的兽,徘徊在胸口,怎么也寻不着出去的路。
苏筠将自己蜷成一团,臂膀牢牢抱住双腿,像是这样就能汲取一些那渴望的安全感。
头被埋进被子,闷住了苏筠痛苦的嘶喊哭叫。
房间里没有别的声响,外头似乎是个阴天,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光,照不进来,独留着会咬人的沉寂和消极交织,盘旋在她身侧,不断吞噬着她。
“嗡嗡嗡——”
就在这时,又是一个电话响起。苏筠浑身一颤,却仍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没有动。
然而打电话的人却像是催命鬼,苏筠不接她不停,就这么一直坚持不懈地打着。
苏筠被骚扰烦了,猛地抬起一双充满血丝的眼,本是极度消沉的情绪这会被搅得七零八落,还伴随着熊熊燃烧的无名之火。
她一把抄起手机看都没看来电显示,直接疯狂输出:“有病是吧?一大早上就知道打打打、打电话,忙着给你爹请安!?”
对面的姜淼淼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劈头盖脸地喷了一顿。
她也有点不开心,口气不善但耐着性子没有挂断电话:“你这一大早就吃辣椒了?这么冲?”
苏筠听是姜淼淼熟悉的声音,方才破碎零落的委屈又卷土重来且愈涌愈烈,她“哇”地一下情绪决堤,“呜呜,淼淼!”
姜淼淼被她猝不及防的抽噎给整懵了,在电话那端慌乱不已,不住地安慰着:“怎么了这是?不哭不哭,我在我在!”
崩溃的情绪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发泄点出口,苏筠吸了吸鼻水,磕磕绊绊地同她复述了一遍早上发生的事。
说着说着,心脏又开始收缩抽痛,她通红的眼眶中泪水开始聚集,她咧着嘴,用哭哑了的声音与姜淼淼诉苦,“淼淼,他怎么能这样啊!呜呜呜…”
姜淼淼听完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苏筠与她爸不对付,早在她们这个圈子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
她也只能顺着苏筠的话讨伐了两句苏父的不是,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别难过了宝贝,要不晚上喝两杯,我们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苏筠痛哭一顿又与姜淼淼说了一通,情绪得到了宣泄,心情稍稍平静了些。
她小小打了个气嗝,声音断断续续:“能,能有什么办法,能做的我都做了啊…呜呜。”
姜淼淼见她又有复哭的趋势,赶忙接着说:“没事没事,我觉得这事儿有蹊跷!我先去问问姜望。”
“你先休息一会,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跟我打电话,晚上我来接你好吗?”
苏筠刚张了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又发现其实都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朋友的情绪。
所以,她说:“好,那我先挂了……”
说完,她率先按下了结束键,空荡荡的房间瞬间恢复了寂静。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绝望和疲惫再次涌来,如同甩不掉的黑暗抓着她的脚踝把她拖入深渊。
苏筠目光无神地盯住虚空一点,任由串串泪珠滑过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