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坑中,遍地尸骸之上,如丝如雾的乌黑升腾、翻涌,像是要沸腾了一般,又像是无数黑虫在蠕动,一股股,一簇簇,奔涌不息。
叶枯并未被那黄符纸所控制,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头皮只一阵发麻,向那葵婆婆立身处瞄了一眼,这老婆子只对这乌黑雾气的异动熟视无睹,没有让他撤回来的意思。
“这个老乌龟王八蛋”叶枯在心里已将她骂了一千遍,一万次,这老太婆完全是不在乎他的死活,要拿他去试探这片乌黑雾气。
无奈,叶枯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身体,顺着自己掘出的坡度,亦步亦趋,向着坑底走去,似有一股淡淡地妖邪之气从坑中升起,缠绕在他的身上,让他手脚冰凉。
“哗”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阵水浪似的声响在叶枯脑海中荡起,坑底的翻涌的黑雾,其势愈发汹涌,似浪涛在澎湃,打在四周的土壁上,激荡间卷起数朵黑浪。
越是接近坑底,那一股妖邪的气息便越发浓郁,恍惚间,叶枯似是觉得,有一缕缕灰暗向自己的双臂上缠绕而来,那一股冰凉的触感便顺着这些灰暗,蔓延而上。
一阵阵钝痛从四肢上传来,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可叶枯不敢皱眉,他现在是装作被那老太婆控制,一举一动甚或是一个微小的神情变化都不能随他的心意,只能借着空隙,不着痕迹地往自己手臂上瞟了一眼
“这是什么!”
叶枯心中一惊,这一看之下,才知道那一股冰凉并不只是以一种感觉,自己的手掌已是一片乌青,生出了褶皱,只这褶皱并不是如衰老后的那般皮肤松弛,而是像干枯的老树皮,
不用去看,叶枯心中明了,不仅仅是这一只手如此,自己的四肢如今该都是成了这副模样,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以他现在的状态,就算是回到上面,也不可能是那老妖婆的对手。
“这小子的肉身真是不简单,年轻就是好,令人羡慕,若等我修成那一门术,那时再炼化他的肉身,为我所用可惜,老婆子我等不起了。”
地坑之上,葵婆婆紧紧地注视着叶枯,却不是在乎这年轻人的生死,而是怕遗漏了什么细节,让自己也阴沟里翻船。
“哒”
终于,叶枯一步踩到了坑底,也是一步踏进了那一片翻涌的乌黑之中,像是一步踩进了泥潭,霎时间,乌黑雾气汹涌而至,缠绕在他的双足之上,蔓延而上,似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涌来的黑雾在叶枯的预料之中,只是就算能够预料得到,却也无法避开,他双足被黑气包裹,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只是能料其一,难料其二,预想中的疼痛或是灾厄并没有随着黑雾的到来一同降临,那一层乌青如老树皮般的褶皱将他保护了起来,像是结出的一层壳,将叶枯的双脚护在其中。
黑雾蔓延而上,一直到将他自然垂下的双手也裹了进去为止,叶枯停滞不前,好似凝固了一般。
那葵婆婆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身旁,那控偶的手掌用力扯了扯,却仍是拽不动叶枯分毫,她脸色阴晴不定,似是在犹豫着什么。
片刻之后,那老迈的身躯上,气势突然一变,一股极其强大的恐怖波动自葵婆婆体内冲出,似是决堤的江河,向着四方铺展开来,滚滚而涌,这才是她真实的实力,此前,她心中有所顾忌,刻意压制了修为,以免引动了什么莫名之物。
“通幽!这老妖婆绝对是通幽境界的修士,只是她身上这股能量波动”
叶枯心中凛然,这其貌不扬的老妖婆一身修为太强大了,化精、化气、化神,精气神三者浑然一体方可通幽入微,这一步迈出,所见便是另一番天地,不可再同日而语。
他也庆幸自己方才没有选择与她硬碰硬,对上通幽之人,叶枯现在只绝无胜算可言,甚至连逃跑都是一种妄想。
葵婆婆抬手在那控偶的五指上一抚,那五根手指顿时凝实了许多,指尖处忽有银光闪烁,却是不知何时,有五道玄丝连在了叶枯四肢与头颅之上。
“你可不要让老婆子我失望。”
葵婆婆低语着,四柄精致的飞刀静静悬浮在她身前,结出一个怪异的道印,又是挥袖一抚。
“哧!”
同一时间,四道神芒激射而出,扎进了叶枯四肢,鲜血汩汩流出,却不是向下滴落,而是腾空而起,鲜血在叶枯头顶汇聚,结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印记。
四柄飞刀似是烧红得了烙铁,散出阵阵妖异的红芒,鲜血从伤口涌出,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尽数涌入了头顶那一道印记之中,叶枯的身上泛出一阵不自然的红芒,自上而下,似是在与那黑雾抗争。
飞刀刺入血肉,透出一阵锥心的疼痛,叶枯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哼,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那老妖婆到此都不肯动用自己的力量,而是要借助他自身精血,来对抗这诡异的黑雾。
此刻的他,后脑勺处的符纸上有红芒大盛,其上那由黑色墨迹勾勒出的纹络此刻却是如血般殷红,侵占了叶枯的魂海
可以说,此刻的叶枯,一半被葵婆婆控制,只余下了另一半供他自己驱策,这也是他能忍受这剧痛而面不改色的原因之一。
葵婆婆身旁,五指连动,提着叶枯这一只木偶,她轻喝了一声,那勾动的五指便齐齐向中间一握,玄丝牵动,让叶枯的身形不自然的扭曲了起来,霎时骇人。
“哗!”
一如大雨倾盆,叶枯头顶的鲜血印记轰然破碎,一股妖异的红芒冲刷而下,本来与红芒僵持不下的黑雾似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瞬间便失了大片领地。
就是在此时,那一只控偶的手掌五指齐齐向上一拽,五道银色玄丝顿时绷直了,那葵婆婆此时亦是弯指如天钩,五指间有神芒闪动,道韵流转。
“咔嚓”
像是扭断了树根,纠缠着叶枯双足的黑雾竟是有形之物,此刻断裂开来,他的身形从那黑雾泥潭中抛飞而起。
“哧”
红芒一闪,那四柄飞刀便回到了葵婆婆手中,不知隐去了哪里。
似是尊严受到了挑衅,坑底的黑雾顿时沸腾了起来,翻涌不休,一道道黑芒腾空而起,犹如恶蛟出于黑潭,张牙舞爪,扑杀叶枯。
那黑雾凝成的恶蛟只惟妙惟肖,非但得其兽之狂横凶傲之大形,更是有皮、肉、筋、骨等诸多细微妙处,故而只栩栩如生,杀机凛然,纤毫之差便是杀势突变,变化无穷,杀机便也是无限。
叶枯的身形在空中抛飞每每有黑蛟扑至,便是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凭空生力,身体扭曲,险之又险地避了开去。
只这背后,凭的不是叶枯自己的本事,而是那葵婆婆聚精会神地操控着手中的提线木偶,也正是如此
叶枯只感觉这一具肉身都不属于自己了,是痛的快要失去知觉,恍惚中,自己似是身处于一口墨潭上空,一条条黑蛟从潭中腾出,往来冲击,自己的手、足、腰、胯等等,所有的部位都被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在空中闪、转、腾、挪,诡异非常。
“砰!”
好在这般情景并没有持续多久,叶枯抛飞的身形坠落而下,由葵婆婆以玄丝牵引着,不偏不倚,砸在了那一块森森白骨之上。
这一块巨大的骨头犹如这黑潭中的一座孤岛,定在其正中,迎来了叶枯这一位去而复返的不速之客。
此刻,叶枯后脑勺的那一道黄符纸已然黯淡,血芒不显,复又只余下了黑色墨迹,是已将那老太婆方才度过来的力量耗了个干净。
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肉身,叶枯只感觉一阵虚脱,却还是只能强打起精神,压下那一阵阵脱臼错位带来的剧烈痛楚,“乖乖”地站在原地,听候那老太婆的差遣。
白骨周遭,仍有如丝如雾的乌黑,不断渗出,聚而不散。
通幽修士的手段本就非常人可揣度,更何况这老妖婆的手段本就诡异非常,只在叶枯的意料之外,他虽是吃了亏,可也让他对这一道符纸控偶之术有了更深的体悟,纸上得来终觉浅,如今亲临此事,甚至是做了符下木偶,才能体悟其深刻十分。
五器虚影分镇五方,叶枯的魂海中,雾气散尽,在魂海正中,那一座苍莽的岛屿之旁,此刻却是出现了一个漩涡,似有一片天光在其中旋转,吞吐风云。
在葵婆婆眼中,叶枯早已是被她的符篆锁所控,方才那一下抽取精血,更是该让这年轻人元气大伤才对,此刻该是已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其摆布。
这老妖婆对叶枯没有任何仁慈,只把这年轻人当做是自己手中的一件试探此地凶险的工具,心不可谓是不毒,不可谓是不狠,冷酷的命令道:
“敲开你脚下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