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杀了褚十力”
虽是在质问,但这道声音中却并没有什么怒意,只显得有些空,像是来自幽冥。
“隆隆!”
此声一出,那一辆辆战车碾空而过的淅沥顿时一变,隆隆作响,似有千军万马,浩荡而来,要将叶枯的肉身连同三七魄一并碾碎。
“装神弄鬼。”
叶枯轻轻吐出四字,身形一错,妙到毫巅地避开了从地底突刺而出的尖骨,掌间阴气翻涌,探手一抓,将那破土而出的骨刺牢牢攥住。
“呜”
骨上带毒,黑极阴气翻涌间,阴火烧尽了剧毒,窜出一道道幽绿色的烟,可这声音却似厉鬼哭嚎,刺的人耳膜生疼。
叶枯心中暗惊,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种毒,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如此丧心病狂之人,此种剧毒需以生灵魂魄入药,单说这抽魂夺魄的一步,也是残忍至极
这种毒的名字却是极雅,唤做“碧落散魂”。
这道空寂声音的主人本想故技重施,这趁战车声势一变的刹那偷袭的一击,中了自是最好,便可取了叶枯姓名,一击不中,便又要遁去,只可惜叶枯不是李子明,时时刻刻都提防着这一根骨刺。
那人本是欲以有心算无心,这遭却是有心算到了有心。
“起。”
叶枯嘿嘿一笑,阴阳玄气流转周身,两只眼瞳分转黑白,满头黑发早已打散,真气鼓荡间好似泼墨,一声轻喝,翻腕折身举臂,一气呵成。
“轰隆!”
比那诸多战车碾压而过的声响更盛了百倍不知,平地起惊雷,大地裂出一道道巨大的裂痕,陆起龙蛇,一头巨大的生灵裂地而出,大地在塌陷,叶枯脚下的岩石高高翘起,似是汹涌波涛之中一块不肯低头的礁石。
大地在下沉,叶枯整个人踏弓步于石上,身形却逆势拔高,他将手臂抡出一个大圆,倒提着这头小山般的生灵,狠狠砸下。
“轰!”
虚空都似在塌陷,发出轰鸣般的回响,激起的尘浪荡开,顿时让所有战车的前冲之势为之一滞,漫天飞扬地尘土中只见一道黑影一起一落,踏在了那“小山”的巅峰。
“褚十力那等泼皮无赖,死了还能让你为他出头,也算是不枉此生,没白死啊。”叶枯这话中满是讽刺。
一阵凌厉的寒风吹过,如秋风扫落叶,场中纷纷扬扬的尘土顿时被一扫而空。
原来那一座小山般的黑影乃是一头以白骨祭炼而成的妖兽,形似一只巨大的甲虫,头生异角,只是那异角已折,四肢朝天,仰躺在地,庞大的身躯颤动着,搅得地上那一大滩暗绿色浮着腥臭的液体一阵稀里哗啦,四溅飞溢。
叶枯踏在那骨头甲虫的肚皮上,手中提着一根巨大的骨刺,似一轮干枯的弯月,脚下绿水飞溅,惹得他微微皱了皱眉,退了数步,提着骨刺“咚咚咚”地在这骨甲虫的肚皮上重重敲了几记。
这只由白骨祭炼而成的妖虫竟是空心的。
“真是后生可畏啊。”
那空寂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知何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场中,战车势止,骨兵不动,那老人衣衫褴褛,看起来非常古旧。
叶枯眼中闪过一抹震惊,很快被他掩去,随手一抛,那一根长约三丈的骨刺从高处飞下,砸在那道瘦削似风中残烛的身影前。
虽是居高临下,却仍是看不清那老人的面貌,似是有一层迷雾,遮蔽了他叶枯的视线,隔绝了此岸与彼岸。
这老人出现的太过突兀,让叶枯没有半点察觉,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诡异的气息,不似是一个活人,更像是一个飘荡的幽灵,不属于这片天地。
“天佑未绝,古夏繁盛了千年,如今竟还有这等气运,英杰辈出,实在是古怪,太古怪。”
那老人似在自言自语,瞥了那一根被折断的尖角骨刺,只见那骨刺的尖端有一道漆黑的掌印,是这不知以何种手法祭炼而成的白骨也难挡阴气之威,深深陷了进去
“年轻人站那么高干嘛”
老人缓缓抬起头,望向站在高处的那抹身影。
虽是被仰视,但叶枯霎时间只觉得浑身冰凉,那一股寒意直达心底,里里外外像是被看了个通透,一颗心似是要蹦出胸腔。
五行入主神识,五器虚影分镇魂海五方,叶枯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回望过去,才发现那老人的两只瞳中竟是空空荡荡的,他心头一跳,似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突然间只感觉脑中一痛,神魂像是被一根针狠狠地扎了一下,他赶忙移开了眼,不敢多看。
叶枯艰难地开口,语气中透露着惊疑,“羽尊的一缕神念!”
那老人微微点了点头,似是有些喜意,空荡荡的眼眶直让人毛骨悚。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眼望去,这小子便会踉跄着从自己祭炼出的那只甲虫上坠下,却不料叶枯仅仅只是转过了头,别开了眼。
至于能从叶枯口中听到这“神念”二字,就更是在这老人的意料之外,修士只有登上了步羽十三阶,羽化封尊之后才能着手考虑。
但羽境所掌握的力量并不足以真正做到一念千里,身外化身的境界,那缕神念一经离体,修士本尊便会陷入休眠,脆弱不堪,便是一个没有修行过半点玄法的人也能在那时候了结了羽境修士的性命。
再则那缕神念终归是没法与完整的三魂七魄想比,羽境分出的神念实力大概只在化神上下,唯一的好处就是神念化身的消亡并不会牵连到羽境修士本尊也一并死去,只是那滋味也不会好受就是。
所以当世的羽尊根本没有人会选择分出神念行走世间,那太危险,一个不甚被人钻了空子,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况且这分化神念之法对于修行一道有害无益,能修炼到羽境的莫不是有大才情之人,谁会甘心止步于此,不去尝试着叩开那一道令人向往生死玄关
分化的神念在外貌上与本尊是一模一样的,叶枯能认出眼前的老人是一缕神念化身,凭的自然不是那两只空荡荡的瞳孔,而是上一世的记忆。
只是他这模样,端的是不像个活人。
“小家伙有些眼力。”那老人语气中的赞许又浓了一分,话锋一转,道:“老夫想收你为徒,下来磕了头,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以前的事自然是一笔勾销。”
这眼中无物的老人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褚十力是为他办事,叶枯杀了人自然就是拂了他的面子,他这番兴师问罪为的也是自己的面子,而不是褚十力这个人。
叶枯心中诧异,他可没乱拜师傅的习惯,就是入古灵门下也没有行过磕头这等拜师大礼,脸上神色如常,不置可否,见这鬼也似的老人没有立马动手的意思,语气也恭敬了些,道:“前辈谬赞了,杀他之前,饿我可不知道他时你的徒弟。”
“哦”
这可与那帮不成气候的地痞无赖说的不一样,但这老瘦骨嶙峋的老人也不因被骗而动气,是因为他已成全了那些从叶枯手上捡回一条命,又千方百计地找上门来送死的人。
这些人搜来的银子都放在褚十力身上,叶枯在拿走那一张伪造的征兵令时也顺带拿走了那些银两。
老人怪笑了一声,有声起于幽冥,“那种废物就算是跪着求我我都不会多看一眼,要不是你杀了他,我还不知道他叫这烂名字。”
略微一想,叶枯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因果,斟酌了一下,道:“既然是误会,那”
“废话真多!”老人颇不耐烦,打断了叶枯的话,“我也不怕告诉你,本尊这一缕神念只在凡骨境界,但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叶枯心中一惊,他看不透这老人的修为境界,眼下这老不死的东西自曝短板,要么是自恃羽尊之能,就算是是一具凡骨境界的神念化身依然有神鬼莫测之手段,要么就是彻底舍了一张老脸,一如先前这根骨刺般,只想诱叶枯上钩。
“前辈怎么如此不讲理,先是纵容褚十力那种人渣为祸乡里,再是杀我古夏官兵,现在又要杀我,不觉得有辱自己的身份”
“桀桀,小子,你还太嫩了些,”那老人怪笑着,那声音像是利爪抓在金属上,直让人汗毛倒竖,他的身形渐渐变得虚幻,真如鬼魅一般飘忽不实。
“以你的资质,尚还不入本尊法眼,那一只宠物就当送你做个陪葬了,到了下面可别怪本尊小气,桀桀!”
幽冥鬼音在林中回响,叶枯脸色大变,心中大骂这个老梆子不要脸,自白骨甲虫上一跃而下,玄生阴阳,阴阳归玄,不再有黑白覆手,也不见异象衍生,眸光冰冷,凝重非常。
他的心思全在外面,没有注意到,在丹田之中,有德道人赠予的道牌隐隐颤动,似是有了被什么莫名之物勾动。
“咔嚓喀嚓!”
枯萎灰败的树木尽皆折断,满天乱飞,天色骤然一暗,似是沉入了永夜,再也不见天日,而叶枯则身处黑暗中心。
“哗哗哗!”
是古旧的车轮碾过黑水,还是那面目可憎的骨兵操戈横刀,乱响之间,残破的战车载着阴兵冲来,片刻之间便到了近前。
这些战车彼此之间相互呼应,似是结成了某种阵势,那不像个人的老头拖了这么久,就是要让这阵势牢牢地锁定叶枯。
叶枯隐约间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越是危险便越是要冷静,千百次的生死边缘让他深谙此理。
这些战车自四面八方而来,可彼此之间的配合却好似并没有么默契,横冲直撞之间,看似封尽了生门,实则却留下了一线生机。
“羽境神念化身布下的杀阵,怎么可能被我找出破绽是陷阱”
心思如电转,可战车冲势却不等人,碾压而来,凌冽的寒风直欲把叶枯剥去一层皮!
再不脱身,必死无疑,他一咬牙,当下也顾不得许多,阴阳玄气护体,身入游物,看准了那处生门,急掠而去。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