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倩双眼婆娑地看着来人。
只见充溶溶大步流星,一把抓住了陈永的胳膊,气沉丹田,一股巨大的握力传来,陈永吃痛一声试图挣脱,试了两下居然没有甩开,一双鱼泡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
这女人,力气居然这么大……
充溶溶今天没吃饭手腕用不上劲有点儿发虚。她将陈永手臂甩开,铿锵有力道:“你想吃馄饨是不是?我做给你吃!”
陈永抱着自己挫伤的胳膊,恶狠狠剜了眼面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女人。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出头!”
面对陈永的质问充溶溶一下子愣住了,她挠了挠头,紧张地看了眼吴倩。坏了,光顾着拔刀相助忘了编个身份。
怕陈永生疑,又因为她是外人而多生刁难。充溶溶便随口绉了个身份:“我是他们家的远方亲戚,特来投靠的。你不是想吃馄饨么,我做给你吃!”
陈永嗤笑:“就你?”
他见充溶溶灰头土脸,只当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
这些年陈永在金陵称王称霸,这些商户为了能过舒心日子没少奉献吃食做礼。
这条街的樊楼,哪家开张没请他当座上宾?
他陈永吃过的珍馐美馔,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得,数不胜数。
这等乡下丫头能做出什么花样?
吴倩虽然感激,但也觉得有些离谱,暗暗揪了揪充溶溶衣摆,好意道:“姑娘,你还是快跑吧。别被我们家得事儿拖下水。”
充溶溶扭头看着吴倩,对方比她还要矮半个头,粉面杏腮,宛若漫漫春风中的海棠花,让人心生无限怜爱。
她拍了拍胸脯,明面上是说给陈永,暗地是说给吴倩听。
“表姐别怕,表妹我有信心让这位陈大爷满意。”
令吴倩好生感激。
“好好好,”陈永冷眼看着充溶溶,一连道了三个好:“我倒要看看你这臭丫头片子能翻出什么花儿。”
“要是你没令小爷满意,就同你姐姐一起去我府上。”
陈永抬指点了点二人。
“她做妾,你为奴。”
“一言为定!”充溶溶自信道。
众人耳语切切都说这姑娘傻了,馄饨从来都是以猪肉填馅,陈永指名要猪肉以外的馄饨,摆明了是刁难人!
充溶溶不理那些质疑,只道:“表姐,你来给我打下手好么?”
哥哥吴广还在犹疑,妹妹吴倩却是比他生了许多气概,她说:“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当即应承了充溶溶的请求。
喧嚷不断的人群中挤进一个身姿挺拔身一袭玄衣的男人,细看他的衣袍上还有瑞云暗纹,做工之精良,足见身份不俗。这位贵公子挑了挑眉,突然将大手猛地搭上了一个身着紫衣、正认真看戏的男人肩膀。
起初紫衣男人非但没回头,只当是哪个看热闹的动手动脚,嘴里还骂道:“起开起开,快把你的臭手拿走!别耽误大爷看热闹。”
玄衣男子眉头一跳,也不顾俊朗形象双手做钳一把掐住男人的脸颊,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姚正奇,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本……”似是想到什么,话到嘴边舌尖一撇,硬生生改成了:“连本少爷都敢骂了。”
待姚正奇看清楚面前来人,吓得眼都直了,若非莫雩风正提着他脸,他早就膝盖一软跪下去了。
“魔、魔——”不等他说完,莫雩风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食指搭在唇边做了个噤声:“在外别叫我魔尊,只叫我少爷。”
说完他不立刻松手,见姚正奇疯狂点头,这才撒手。
“少、少爷,”姚正奇见正主都来了,当即认罪:“属下该死,不该丢下少爷一人的。”心里又暗暗腹诽他家魔尊,堂堂魔域之主、何等身份,易装匿名费尽周折,却只为来人界一赏花灯盛会。实在不懂。
莫雩风在魔界无聊,听说人间正值七夕花灯盛会,人界各地又属金陵繁华。魔界中人只喜欢幽暗,常年黑黢黢的,他还没见过千百花灯一起点燃是何盛况。
只是看灯的时间他的右护法姚正奇便不知所踪,又见许多人朝这边赶来,他心生好奇不巧正好撞上了失踪的右护法。
莫雩风懒得追究姚正奇,只问:“发生了什么,竟让你看得如此专注。”
姚正奇眼眸一亮,见魔尊不追究他的过错,赶忙将前因后果细细道于莫雩风。
莫雩风附耳听后,抿着薄唇不言不语,只是把目光停留在充溶溶身上。
充溶溶扫过台面,拧眉思索着应该做什么馄饨。忽而,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地上一只盛满水的木桶上。
吴倩福至心灵:“这是我哥哥今早捕得鱼,本打算收摊回家后给爹爹熬……”说着说着,一个不可思议地想法躜过心头,吴倩睁大美目,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是想以鱼肉做馅吧?”
充溶溶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了笑意。
没错,她的确打算用鱼肉做馅。
寻常人家只会清炖、红烧、炭烤。而她认为,鱼肉清甜细腻,除了做菜,入馅也不会出错。
桶里翻滚腾跳着两条鲮鱼,偶尔跃出水面时,柔韧的身姿在空中弯成道半圆。
充溶溶让吴倩重新烧水准备熬汤,自己沉心敛神,气运丹田,双目死死锁定在鱼身。
忽然,一道疾影略过,充溶溶神态自然 ,长指已经死死抠住了鱼鳃。
鲮鱼上半部分呈青灰色,腹部过渡为漂亮的白色,体形平扁,因为极容易养活又味道鲜美,所以是餐桌上常见的“熟客”。
莫雩风见充溶溶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不由来了兴趣。
身为堂堂魔尊,他早已修炼到可以辟谷,但仍旧会正常吃食,反正能吃,又何必要委屈自个儿?
充溶溶有些紧张,从前她在村里为书院的书生做饭,来金陵闯荡这半年她都是趁夜在厨房偷练。因为没有食材,她就用树叶卷起来连切丝。尽管她觉得自己的功夫扎实,但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吃的,难免绷紧精神。
莫雩风也敏锐察觉到她的僵硬,不等质疑实力,充溶溶在握上菜刀那刻神情骤变。
原本紧绷僵硬的状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平静,犹如利箭蓄势待发的沉稳。
一把菜刀铮铮发亮,折射出鱼鳞的亮片。
“砰——”手起刀落,鱼头鱼尾迅速分家。充溶溶紧抿薄唇,目光毅然,仿佛在面对什么洪水猛兽,充满了敬畏感与提防。
菜刀笨重本该显得吃力,但在充溶溶手中却是反义词。
轻巧,轻灵,轻松!
锋利的刃片快速而平稳地分离着鱼骨与鱼肉。眨眼间,一条完整的鱼骨被摆在了面上。
正当大家认为她下一步要切片时。充溶溶却突然放下了菜刀。
变戏法似的从桌下掏出了两根擀面杖,深深吸了一口气,巧用腕力富有节奏的击打着鱼肉。
“这是做什么?”莫雩风问。
姚正奇搔了搔头,显然考问到他了。但魔尊问话怎能搪塞,问了一圈回来了,将所得答案如实交付:“回禀少爷,百姓们说手法看起来像是在做丸子。”
“丸子?”莫雩风一怔:“不是做馄饨么。”
姚正奇摇头:“属下不知。”
莫雩风盯着砧板上粉白的鱼肉在大力敲击下变得分裂,又因为胶质紧紧黏连抱合在一起,顿觉趣味横生。
莫雩风问:“右护法,你吃过馄饨么?”
姚正奇答:“不曾。”
莫雩风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怎地这般没见识。”
姚正奇喉头一哽,说得好像自己吃过一样,当即不服气呛道:“那、那少爷您吃过?!”
莫雩风理直气壮:“没有。”
姚正奇:“……”
“或许待会可以尝尝。”莫雩风弯了弯笑眼。
充溶溶长指翻飞,轻轻一握,一个馄饨立即成型。
掀开木盖,哗啦啦将白胖的馄饨推入沸水中。
不多时,充溶溶脆声道。
“我做好了。”
一碗撒以香葱点缀的馄饨放到了陈永面前。
空中香气四溢,引得围观众人情不自禁吸了吸鼻子。
陈永狐疑地看了眼充溶溶,对方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小爷从来说一不二,你的馄饨要是不满我的意,我必然……”
陈永的话慢慢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目光逐渐被瓷碗中的馄饨吸引。
不同以从前猪骨那般浓郁,这是一碗充满鲜甜气息的馄饨。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瓷勺,微一搅动,眼眸骤亮:“是鸡汤,你用老母鸡熬得汤头。”
充溶溶赞赏地点了点头,她没想到陈永虽是个地痞,但在美食方面竟算得半个老饕。
“我用纱布滤过鸡汤。”充溶溶道。
陈永点头:“所以不见一丝油花。”
陈永舀起一颗馄饨缓缓送入口中,谨慎地咀嚼。吴倩、吴广紧张地心脏都快要跃出嗓子眼。
在场众人无不屏息凝神,忽地,陈永罕见地沉默下来,他敛起一身匪悍,脸上露出迷茫:“是鱼肉没错,可还有一种生脆的味道是什么?”
充溶溶微微一笑,从灶台后拎出一筐黑褐色、扁圆丑陋的食材重重放在桌上。
“你要的答案在这儿。”
陈永一探身,湿润潮霉的泥土味儿扑面而来,他虽然吃过许多珍馐美馔但终究是双手不沾阳春水的人。就算充溶溶将食材拿到面前也认不出究竟是何物。
吴倩按耐不住好奇,也凑了上来,立刻说出了答案:“荸荠,原来你加了荸荠。”
充溶溶杏眼圆圆,在满脸土灰的衬托下泛着柔润的光。
“正是荸荠。”
充溶溶道:“击打过后的鱼肉富有弹性,口感细腻,可始终不及猪肉鲜浓的肉香带来的满足感强,所以我加了少量荸荠,衬托鱼肉的鲜甜,再配以鸡汤,口感醇香同时,又不至于像猪肉馅那般令人发腻。”
“不过我荸荠加得很少,却仍被你察觉到了。”充溶溶大方赞扬了陈永的厉害。
语罢,她又转身从灶台端来两碟炸物。
“鱼皮炸后脆香,再撒下少量盐巴,可以当做小食以解口欲。鸡骨架是我从隔壁肉摊拿来的,不要钱。腌渍后再炸同样鲜、咸、脆、香,一般人没法经常吃肉,便可以用此方法。”
“连这碗馄饨的底汤也是用这鸡骨架熬出来的哦。”充溶溶补充道。
妙!废物变宝,将别人都不要的鸡肋收为己有。省下本钱的同时又能再做成美味小食出卖。
此等头脑。令人叹服。
吴倩满眼钦佩地看着充溶溶,心想这下肯定稳了。
不过她忘了,陈永从来不是守信讲义之辈。就算充溶溶这碗鱼肉馄饨绝妙无双他仍旧不可能放弃作恶。
陈永面皮抽动了一下,突然将勺子摔在桌面。
“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