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色沉沉,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地卷舞着。庭园里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只有墙角几株艳红的腊梅正凌寒怒放。
晴雪馆沉香阁内,熏香袅袅,温暖如春。清旷的琴声绕梁回旋,空灵而又寂寥。
红泥小炉火焰跳跃,烧舔着精致的青铜掐丝茶壶。壶中滚水汩汩,翠绿的茶叶随着古琴的韵律跌宕翻腾,清香弥绕。
萧晚晴跪坐在玉案前,低首垂眉,专心致志地弹奏着那曲《空谷幽兰草》。碧裙曳地,如莲叶铺展,肌肤胜雪,清新如出水芙蓉。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双髻丫头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递上一枝圆润玲珑的碧玉笛,低声道:“小姐,门外有两位公子求见。他们不愿透露姓名,只让奴婢转呈这枝玉笛。”
萧晚晴秋波流转,瞥了玉笛一眼,纤指一颤,琴声顿时变调。她接过碧玉笛,摩挲把玩,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柔声道:“快请他们进来。”
过不一会儿,两个狐裘毡帽的美少年随着丫鬟步入庭院,沿着九曲回廊,穿过凝结成冰的“碧雨池”,又绕过冰条雪柱的龙爪槐林,在门前停下。
还不等他们说话,萧晚晴已经推案起身,嫣然笑道:“楚公子,唐仙子,外面雪大风寒,快快进来坐吧。”
“多谢萧姑娘。”门帘掀起,寒风卷着雪花蒙蒙扑入,两个美少年走了进来。左首一个俊秀挺拔,右边一个淡雅如画,赫然正是楚易、唐梦杳二人。
“楚公子,唐仙子……”萧晚晴迎上前,盈盈行礼,嫣然一笑道,“全天下人都在竭力寻找两位,想不到你们竟然造访寒舍,真是稀客呢。”
“萧姑娘,在下……”楚易摘下毡帽,脸上红彤彤的,微微有些局促不安,苦笑道,“在下冒昧打扰,实属无奈。如若不便,我们这就告退……”
萧晚晴抿嘴微笑道:“楚公子言重啦。大驾光临,晚晴欢迎还来不及呢,怎舍得让公子离开?”顿了顿,柔声道:“昨日桂花楼一会,晚晴便翘首以盼,期待公子能登门指点一二。只是……只是没想到竟会是今日。”那双澄澈秋水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楚易,纯真而又妖娆,竟似含着几分绵绵情意。
楚易心跳加速,脸上发烫,定了定神,道:“萧姑娘琴技冠绝天下,在下哪能及得上万一?这指点二字万万受之不起……”
李芝仪听得不耐,在丹田内低喝道:“酸秀才,紧要关头,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快拣重要的说!”
楚狂歌却哈哈笑道:“牛鼻子你懂什么?越是紧要关头,越能风流洒脱,才是真英雄大丈夫。这小子多情好色,值得栽培,很好很好。”
楚易顿时一阵面红耳赤,抗声道:“前辈,你……”眼角扫处,见唐梦杳奇怪地凝视着自己,更觉尴尬,剩下半句话竟噎在喉中说不出来。
萧晚晴若无其事,嫣然一笑:“两位想必就是李真人和楚天帝了?今日朱雀门大街一战,两位视天下英雄为无物,所向披靡,上天遁地,奴家虽在深闺,却也早已听说,好生钦佩。”一边说,一边请楚易、唐梦杳二人坐下,早有丫鬟端上茶水,在一旁伺候。
楚狂歌笑道:“嘿嘿,萧姑娘结交遍长安,耳目聪广,这点事情自然了如指掌。不知萧姑娘还听到了些什么?”
萧晚晴浅浅地啜了一口绿茶,秋波流转,微笑道:“昨夜角蟒妖魔、灵宝张真人、商仙子接连行刺皇上,坊间都在流传楚天帝和唐仙子相交甚笃,是魔门神帝、天后的热门人选;而华山灵宝派为了夺取‘轩辕六宝’,独霸道门,不惜与魔门合作,撺掇太子弑君篡位……”
唐梦杳耳根尽红,咬唇不语,妙目中尽是羞怒悲愤的神色。李芝仪大怒,不断地骂道:“放屁放屁,全他奶奶的胡说八道!”
萧晚晴抿嘴一笑,续道:“……金吾卫大肆搜捕太子乱党,一夜之间,太子、李少保、杨侍郎等朝中权贵重臣尽皆被捕,三公九卿人人自危。今日凌晨,张五真等龙虎道士从华山逃回长安,你们随之又大闹朱雀门大街,杀伤了五百多名修真、二千余名禁军,流言更是尘嚣甚上,大家想不信都不成啦……”
楚易险些呛了一口水,忍不住道:“萧姑娘,你千万别相信,这些都是魔门挑拨离间的诡计。”
楚狂歌笑道:“小子,你放心,萧姑娘若相信这些流言,又怎会请你进晴雪馆?又怎么甘愿冒着杀头的危险,与我们这四大通缉犯喝茶聊天?”
萧晚晴眼波流转,微笑道:“奴家虽非修道之人,但也略知道门之事。断断不相信李真人、唐仙子会作出勾结妖魔、逆反叛乱之事。楚天帝虽是魔门中人,但风流不羁、狂放豪爽,也绝不屑于玩耍阴谋诡计。这其中若不是有些误会,就多半是有人施了离间计……”
众人一怔,也不知是悲是喜,想不到天下英雄的见识、胸襟竟还不如这一介歌妓!
楚狂歌哈哈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妙!难怪‘冰火美人’名冠京城,依寡人看,什么狗屁皇帝、满朝文武、道佛修真……比起你来,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萧晚晴浅浅一笑:“多谢楚天帝夸奖。可惜奴家只是个弱女子,信或不信都没什么打紧。”
楚狂歌笑道:“非也非也。萧姑娘相不相信,自然大大要紧。我们不请自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萧晚晴放下茶杯,清澈无邪的眸中闪过一丝调皮的神色,柔声道:“让奴家猜猜。现在京城三大内到处都是修真高手,皇上已被重重保护起来,叛党没有完全肃清之前,定然不会轻易现身。李真人、楚天帝定是认为奴家结识的权贵众多,就算见不着皇上,也必定有法子打听到皇上此刻的下落。所以让奴家带着你们去见皇上,将此事说个水落石出,是也不是?”
楚易、唐梦杳齐齐一震。李芝仪也忍不住“咦”了一声,大感惊讶。
楚狂歌哈哈大笑:“人说‘冰火美人’八面玲珑,秀外慧中,果不其然。寡人服啦!嘿嘿,楚小子,你若能将她追到手,那可不知是几辈子才能修到的福分。”
萧晚晴“扑哧”一笑,柔声道:“楚天帝如此抬爱,奴家受之有愧。不过,楚公子已经有心上人啦,哪会将奴家放在心上?”横了楚易一眼,似怨似艾,仿佛带着几丝淡淡的醋意。
楚易脸上一红,心中怦怦一阵乱跳,只好低头喝茶,装做没有听见。他虽对晏小仙一往情深,然而无可否认,对这才貌双全,集纯真、妖娆于一身的尤物,也有着难以抑制的好感。
萧晚晴嫣然一笑,言归正传:“楚天帝,李真人,奴家就算有心相助,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呢。皇上遇刺之后,全城戒严,缉拿叛党。上自公卿,下至平民,不管是谁,全都严禁出门,奴家又能向谁打听皇上的消息?”
唐梦杳微微一笑道:“萧姑娘,你忘了一个人。”
“谁?”萧晚晴睁大妙目,诧异的表情妩媚而又天真。
唐梦杳凝视着她,柔声道:“齐王李玄。”
“齐王?”萧晚晴微微一震,脸上忽然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秋波中闪烁着奇怪的神色。
就在这时,门帘轻卷,那双髻丫鬟又悄然入屋,低声禀报:“小姐,齐王驾到!”众人齐齐一震,杯中茶水险些泼将出来,一时也不知是惊是喜。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门外已经传来一个浑厚而磁性的笑声:“晴儿,几天没来,这里的梅花也全都开啦。不知这叫不叫作‘一日不见,如隔三冬’呢?”
听李玄说话的语气,竟似和萧晚晴极为熟稔狎昵,楚易心想:“难道她和齐王之间,真有些情愫瓜葛么?”一念及此,心中竟忽然像被尖针所扎,刺疼难忍。
三个时辰前,在李芝仪、楚狂歌的同心协力下,他们悍然击退道佛群雄的重重围攻,借着道门“两仪剑阵”之力,以“潜渊缩地血遁大法”逃出重围。原想立即潜入皇宫,向唐元宗说清真相。但他们一连抓了十几个禁军将领,也问不出皇帝的藏身之所。
京城之大,单单大内皇宫便有三处,更不要说那些大大小小、极为隐秘的行宫密殿了。况且就算他们能找到皇帝,只怕来不及说出半句话,又要被镇守周围的各派修真群起攻之。到时如果弄巧成拙,反被认定刺杀皇帝,那就真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思前想后,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当朝最受恩宠的齐王李玄,取得他的完全信任后,由他带着觐见皇帝,说明真相。
而李玄与茅山上清派颇有渊源,唐梦杳经常奉师命出入齐王府,知道齐王非常喜欢长安第一歌姬萧晚晴,几乎每次宴席必召她陪席助兴。萧晚晴也是除了皇帝之外,唯一一个可以不需门卫通禀,自由出入齐王府的人。
因此,他们乔装变化,甩脱追兵,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晴雪馆。为的便是说服萧晚晴带他们进见齐王,说清此事的来龙去脉。只是万万没想到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他们前脚刚进,齐王居然后脚赶到。
门帘掀起,一个俊美秀雅的紫衣王公摘下斗篷披风,含笑大步走入,瞧见楚易、唐梦杳,笑容顿时凝结,失声道:“唐仙子?楚举人?”
“王爷福安。”楚易和唐梦杳齐齐起身,躬身行礼,心中却突突乱跳。
李玄惊愕地望望两人,又看了看萧晚晴,沉声道:“晴……萧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西唐第一猛将,又是饱历宫廷诡诈的不倒翁王公,虽然奇变陡生,猝不及防,但很快就恢复了从容洒落之态。
萧晚晴嫣然一笑,还未说话,李芝仪已经哈哈笑道:“王爷,你来得正好。我们几位不速之客,来这儿就是为了请萧姑娘带我们拜见王爷,鸣屈伸冤的。”
“李真人?”李玄盯着楚易的肚子,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叹道,“原来你果真在楚举人体内!看来那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了。”
他顿了顿,眯起双眼凝视着楚易,神光毕露,沉声道:“但你说的‘鸣屈伸冤’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其中另有隐情不成?”
楚易等人大喜,听他的口气,似乎仍愿意听他们的解释之辞。李玄虽然日夜笙歌艳舞,从不过问朝政,但却英明果决,绝非昏庸褊狭之辈。在皇帝、百官心目中的地位重如泰山,在军界的影响力更是无人可敌。只要能让他相信事情的真相,一切就大有转机。
当下众人重新围案而坐,茶香袅袅,炉火熊熊,唐梦杳柔声细语,将昨夜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至于她险些为龙虎道士所凌辱,以及被翩翩割碎衣裳……等等细节,自然略去不提。
她虽不善于言辞描摹,但事件本身一波三折,诡谲凶险,这般平铺直叙下来,已经颇为惊心动魄,听得李玄、萧晚晴二人耸然变色。
说完之后,众人寂然无声,纷纷凝视着齐王,屏息凝神,大为紧张。
李玄惊疑不定,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沿,心中闪过了万千个念头,半晌才沉吟道:“这么说来,此事的的确确是魔门挑拨离间、借刀杀人的诡计了?难道龙虎道士一口咬定灵宝派勾结魔门,蛊惑太子行刺皇上,也是恶人先告状,妄图借机扳倒灵宝派和茅山派,陷害太子,扶持宣王取而代之?”
这问题牵涉到宫廷政治、诸王之争,众人都不愿妄作议论,缄口不答。只有楚狂歌毫不在乎,哈哈笑道:“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嘿嘿,兄弟阋墙,煮豆燃萁,宫廷里的这些破事儿,阁下还见得少吗?”
李玄怒色一闪而过,皱起眉头,沉声道:“李真人、唐仙子,本王对两位向来极为信任,也觉得刺客之事颇为蹊跷。只是此事关系重大,牵涉太广,若没有证据,本王实在不敢轻易相信你们的一面之词……”
“王爷请看……”李芝仪话音未落,楚易已经不由自主地从怀中取出天地洪炉,默念解印诀,碧光一闪,翩翩“嘤咛”一声,从炉中滚落在地。
“她就是那妖女?”李玄、萧晚晴齐齐失声惊呼,站起身,惊愕地扫视着翩翩。
翩翩软绵绵地蜷缩在地,经脉被封,动弹不得,蓝澈如水的眼眸恨火欲喷,恶狠狠地盯着众人,胸脯急剧起伏,嘴角忽然牵起一丝甜美而又恶毒的笑意,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李芝仪淡淡道:“王爷,如果你还有疑虑,我可以立即用‘原心大法’让她将事情真相一一道出。”
楚易心中一凛,他虽然不是修真,却也听说过“原心大法”。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摄魂法术。任何人中了这种法术,就会身不由己,完完全全地听命于人,无法反抗,更不会撒谎。
但是如果在施法过程中,受到外界的强烈干扰,不但受者魂飞魄散,就连施法的人也免不了神识淆乱,非死即疯。正因如此,即便是元神极强的修真,不到万不得已,也绝不会施放“原心大法”。
先前在华山之上,大敌环伺,李芝仪、楚狂歌彼此又互不信任,所以不敢用此摄魂法术逼问翩翩,但现在情势紧急,顾不得许多了。
李玄神色凝肃,显然又相信了几分。沉吟了片刻,长眉一扬,拍案道:“好!如果这妖女所说的话,和你们的叙述完全相符,本王立刻带着你们去见皇上,当面对质,救出太子和众大臣,为你们平反大赦!”
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楚易,一字字地森然道:“……但如果她的陈述与你们哪怕有些许不符,就算本王血溅五步、就算你们插上翅膀,也休想离开长安!”
楚易心中一震,李芝仪、楚狂歌大喜,嘿然道:“一言为定!”
萧晚晴嫣然一笑,转头朝那双髻丫头道:“无双,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晴雪馆闭门谢客。即便是天王老子,也绝不可让他们踏进园里一步!”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风雪更紧,狂风呜呜地呼啸着,刮得窗棂格格作响,隐隐可以听见远处的号角,以及若有若无的呼喊。
沉香阁檐前垂下无数冰条,就像暗夜里猛兽的獠牙,森然交错,危险而又神秘。
阁内密屋之中,铜门紧闭,重幔低垂,灯火明明灭灭地跳跃着,将每个人的脸容映照得阴晴变幻。
这个密室原是晴雪馆藏琴的所在,四面铜墙铁壁,水泄不进,极为安全。身在其内,外面风雪声一丝也听不见,只听见炉火“噼啪”脆响,以及众人急促的呼吸与心跳。
楚易盘坐在地,凝神聚意施展“原心大法”。眼中闪耀着摄人心魄的奇异光彩,双手扣在翩翩脉门,口中不由自主地念念有词,天地洪炉在两人之间嗡嗡震动。
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视下,翩翩那双清澈蓝眸犹如笼罩起一层淡淡的轻纱薄雾,逐渐变得迷迷蒙蒙起来,神智恍惚,梦呓似的轻声低语,断断续续地回答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齐王、萧晚晴、唐梦杳坐在一旁,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就连一旁斟茶、添火的丫鬟无双也忘了手上的动作,好奇地注视着二人,满脸紧张的神色。
不过半炷香的工夫,翩翩基本上已经将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原来,为了当上所谓的神帝、天后,称霸三界,太阴元君萧太真早在二十年前便和北辰紫微大帝狼狈为奸,致力于夺取轩辕六宝,统一魔门。两人打着恢复上古大荒旧制的旗号,以分封五行大帝、瓜分“轩辕六宝”为诱惑,逐渐将四分五裂的魔门各派拉拢到了一起,奉行“敌明我暗、旁敲侧击、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的十六字方针,与道、佛两门暗中对抗。
二十年来,魔门妖人悄悄地渗入道、佛、朝廷……各大阶层,不断地制造各种契机,挑唆道门、佛门自相残杀,自己则乘机发展壮大。
就在这唐元宗与道、佛各派支持者自以为百夷臣服、群妖敛迹的太平盛世里,吐蕃、回鹘、西域、扶桑、南诏……各族已不知不觉地被魔门妖人渗透掌控,渐渐对帝国形成了包围之势。
众人越听越是震骇,冷汗涔涔而下,始知这些年来的道佛之争、朋党倾轧……乃至近年来越演越烈的西唐边患,许许多多的祸事竟然都是由魔门挑起,其中众多阴谋细节之凶诡险恶,更是远远超出了楚易等人的想象。
楚狂歌虽是太乙天帝,但亦正亦邪,历来被魔门视为异类,隔绝于核心势力之外,对于此中的诸多因由也是闻所未闻。此时听说,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竟一直被萧太真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稀里糊涂地成了他们的工具,心中愤懑狂怒,几难自制。
楚易心中一动:“如此说来,这次的‘仙佛论法大会’会不会也和魔门有关呢?”丹田内道魔两大散仙察觉到他的念头,微微一震,当下沉声喝问翩翩。
翩翩秀眸迷茫空洞,面无表情地承认道:“是啊。师尊说了,这次‘仙佛论法大会’将是我神门一举荡灭道、佛各派的良机。普天下的牛鼻子和贼秃驴都对国师之位虎视眈眈,等到他们争得两败俱伤之时,我们就开始全面反攻……”
“妖孽敢尔!”李玄大怒,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拍案而起。目光凌厉地怒视着翩翩,拳头捏得格格直响,恨不能将她一拳打死。
李芝仪喝道:“妖女,你们既能说服皇帝举办‘仙佛论法大会’,宫廷大内之中必定也安插了奸细,快说是谁!”
楚易双手应声一紧,铁箍似的扣住翩翩的手腕,目中光芒大盛,厉电似的紧盯翩翩,念力滔滔不绝地涌向妖女心底深处。
翩翩一颤,空茫的眼中突然闪过恐惧、犹疑的混乱神色,苦苦挣扎了半晌,才翕动樱唇,细如蚊吟地说道:“是……是齐……”
话音刚起,屋角重幔后方,突然响起一声阴冷诡异的玉笙,尖利刺耳,如厉电似的直劈心底!
既而“铿”的一声铮响,萧晚晴十指在古琴上急速拂动,琴声铿锵凌厉,声势如雷霆霹雳。
楚易耳中嗡的一震,呼吸窒堵,肝胆欲裂,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心随着琴笙的节奏,剧烈地抽搐裂痛,仿佛突然被无数尖刀洞穿绞割,撕扯成万千碎片!
刹那之间,笙琴汹汹密奏。声浪在密屋铜壁之间四面回荡,狂潮似的围涌排击!
“心魔笙,七杀琴!”丹田内,李、楚二人元神震散,齐齐发出惊怒狂乱的厉吼。
他们正全神贯注地施展“原心大法”,被琴笙魔音这般偷袭,避无可避,神识霎时被重创淆乱。
萧翩翩也连带遭殃,当即闷哼一声,翻身重重跌飞,软绵绵委顿在地,七窍流血。
电光石火之间,楚易突然记起晏小仙那夜说过,“心魔笙”、“七杀琴”、“六魄笛”均是天仙派的法宝,前二者更是在魔门十大神兵分列第六、第八。莫非萧晚晴竟也是天仙妖女?心中大骇,知道已然中了毒计。
几乎在同一瞬间,银光乱舞,如星河飞泻,又有一道强锐得难以想的杀气呼啸冲到!楚易眼角扫处,在一团怒旋飞转的光轮背后,瞥见一张因狞笑而扭曲了的俊秀脸容。
“齐王李玄!”他心中又是一沉,遍体生寒,仿佛倏然掉进了无底深渊。突然明白翩翩说的那个人是谁了!下意识地翻手拍出一掌,太乙离火刀轰然喷吐。
“噗!”绿光剧烈摇晃,太乙离火刀还不及成形,便被那道凌烈无匹的光轮击得粉碎,瞬间贯穿而入。
楚易大叫一声,眼前昏黑,神识突然涣散迸飞,仿佛炸碎成了无数个自己。“哧哧”激响,数十道血箭破体激射,翻身朝后飞跌。
痛楚狂乱中,隐约听见唐梦杳的惊叫,以及李芝仪、楚狂歌惊怒凄烈的叱喝:“紫微星盘!他奶奶的,你是北辰紫微!”
楚易又如被雷霆轰击,又是惊骇又是迷乱,万万没有想到这沉溺于声色犬马的太平王爷竟然会是魔门紫微大帝!
这妖人的“紫微星盘”是魔门第二神兵,排名犹在楚狂歌“太乙离火刀”之上,难怪会有如此威力!
刹那之间,忽然明白昨夜角蟒魔祖会选择在齐王府刺杀皇帝了。想到自己四人竟然眼巴巴地自投罗网,费尽唇舌让这魔门魁首为他们“平反”,他的口中顿时满是苦水,又麻又涩。
李玄大笑道:“现在才知道,不嫌太晚了吗?嘿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两位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送死,这番盛情,本王却之不恭哪!”
光芒怒爆,气浪横飞。不等他有任何喘息之机,紫微星盘、玉笙、琴声……又已排山倒海似的猛攻围袭。
气浪轰卷,刹那间楚易又接连挨了数十次重击,“格啦啦”一阵脆响,臂骨、腿骨、踝骨、十二经脉……尽皆震断碎裂,疼得几欲晕厥。
李玄的笑声在耳边轰然回荡:“牛鼻子,你的张师兄、商师妹昨儿刚刚自投罗网,今天你又慌不迭地来自寻死路。嘿嘿,敢情你们灵宝派修的都是‘尸解道’吗?”
李芝仪、楚狂歌狂怒至极,嘶声喝骂不已。但此时两人的神识已经双双重伤,楚易又已经脉俱断,几无反抗之力了。
李玄已胜券在握,有恃无恐,他们骂得越厉害,他越是得意欢喜。一边狂风暴雨似的急攻,一边喋喋不休地冷嘲热讽,猫玩耗子般的恣意羞辱玩弄,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明明白白。
原来,昨夜听说妖魔妄图冒充李芝仪行刺皇帝之后,张宿、商歌二人不约而同地赶往齐王府通禀消息。
李玄故意将他们诱往兴庆宫,使之双双落入了魔门群凶的陷阱。两人不但中计被擒,更被诬陷为叛党刺客,百口莫辩。
在李玄等人的暗示下,宣王党系的李木甫等人大喜,乘机落井下石,罗织逆反罪名,构陷太子及其党羽大臣,大肆搜捕异己。京城内顿时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同时,围攻华山的魔门群凶眼看极难擒住楚易,便另生一计,以“心魔大法”附身于张五真,抢先一步赶回京城,栽赃陷害李芝仪、唐梦杳等人。
龙虎天师道一则不明真相,二则妄图借此良机扳倒茅山上清派、灵宝派两大同道劲敌,一统道门,因此大张旗鼓地怂恿道门各派一齐讨伐“乱党”,在玄都观设下重伏,等待楚易等人上钩。
茅山虞夫人等少数正直之士,因为对此稍有质疑,又在李玄等人的挑唆与暗示下,被指成叛党同谋,纷纷遭擒,镇困在慈恩寺大雁塔中,交由大悲方丈等佛门绝顶高手看守。
听到这里,楚易才对前因后果知道了个大概,又是惊怒又是讶异:“这厮既是魔门妖帝,为何不直接弑帝篡位,利用朝廷之力扶植魔门,剿灭道佛,收齐轩辕六宝?以他的地位、势力和修为,这几十年中若要想取代唐元宗,直如探囊取物,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转念一想,旋即了然:“是了。这些魔门妖人最怕的便是道佛各派团结合力,倘若正面压迫,只会引起道佛诸派的联手反击,即便他当上皇帝也朝不保夕。这厮隐忍这么多年,为的便是暗中挑拨,诱使道门、佛门自相残杀,兵不血刃而得天下!”
李玄心中畅快已极,哈哈大笑道:“两位放心,你们死了之后,灵宝派尚存的女弟子、太乙天帝门的三十几位姬妾丫鬟,以及这位唐仙子,本王都会好好照料疼爱,让她们逍遥快活、欲死欲仙的……”
李芝仪、楚狂歌气得险些爆炸开来,齐声厉笑道:“无耻小人,做你奶奶的春秋大梦!”
话音刚落,楚易突觉经脉剧痛,一股汹汹真气烈火似的从他断裂的经络上席卷冲过,直灌双臂。
“呼!”碧光怒舞,天枢剑破袖冲出,和太乙离火刀一齐怒旋爆射,破入“紫微星盘”之中!
“轰隆!”巨震轰鸣,天摇地动。琴笙顿时走调,那团银白光轮也反弹抛飞。
耳畔惊呼、怒吼齐齐交迸,楚易被狂猛气浪推送,身不由己冲天飞出,人剑合一,带着熊熊火焰轰然直指。
气光怒爆处,密室顶角应声震裂开一条大缝,光芒刺目。
刹那之间,楚狂歌、李芝仪竟以两伤法术“焚天诀”强行调集周身真气,毕全力于一击,硬生生将固若金汤的密室震开了一个豁口!
李玄又惊又怒,哈哈大笑道:“强弩之末,看你如何穿缟素!不如本王送你上三清九宸!”
“砰”地一声,一道凌厉气浪再度当胸破入,楚易喉中一甜,仿佛突然被劈成了两半,剧痛欲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从那屋顶裂缝冲天抛飞。
夜色凄迷,大雪纷飞,他横空撞折了几株梅树,“嘭”地重重摔落,血花蒙蒙飞洒,喷溅得雪地斑斑艳红。
风声悲凉地呜咽着,梅花纷纷飘落,冰冷的雪花纷乱扑面。温热腥咸的鲜血流入眼睛,火辣辣地酸疼刺痛,视野血红而朦胧。
楚易血人似的蜷缩在地,剧烈地抽搐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遍体鳞伤,经脉断毁,剧痛得几近麻木,就连手指也不能动弹丝毫。但比起心中熊熊的怒火,这火烧火燎的灼痛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前方,人影闪烁,玉笙激奏。合着妖邪诡异的节奏,一双玲珑似玉的赤足在雪地里有韵律地走着,在他眼前停了下来。翠绿的裙摆飘舞翻飞,时而露出雪白晶莹的小腿,浓香扑鼻。
楚易费尽全力,抬头望去,一个风华绝代的绿衣美人俏生生地站在梅花树下,樱唇绽破,十指弹舞,悠扬地吹奏着碧玉笙。美目流盼,梨涡浅浅,眉心的玛瑙花钿灼灼鲜艳,将那妖娆绝世的容颜衬托得更加目眩神迷。
他生平所见过的女子当中,晏小仙、萧晚晴、翩翩无一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但和她比起来,竟仍稍逊色半分。只是她雍容妖媚之中,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邪森寒之气,令人不敢逼视。
“天山一夜云雨,掐指已近三年。不知楚郎别来无恙?”一曲终了,她放下玉笙,笑吟吟地凝视着他,柔媚的声音像春风拂过楚易的耳梢。但不知何以,他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丹田内,传出楚狂歌悲怒的狂笑:“拜萧天仙所赐,寡人生不生,死不死,好得很哪。”声音嘶哑虚弱,受伤极重。
楚易闻言大震,原来这个妖娆女子竟是天下第一魔女萧太真!瞧她雪肤如凝脂莹玉,吹弹可破,眼角唇边没有一丝皱纹,容颜竟比童女还要娇嫩,怎么看也不像将近两百岁的妖女。
萧太真格格一笑,艳光四射,柔声道:“楚郎当年若不弃妾身而去,又怎会有今日?咎由自取,却反倒来怪人家,好没道理。”素手一挥,丝带飞卷,将楚易紧紧缠住,飘然掠回沉香阁中。
“砰”地一声,他被重重抛落在地,剧痛攻心,差点没晕厥。
灯火跳跃,屋内桌案倾倒,一片狼藉。唐梦杳被封住经脉,软软地伏在案上,正好与他四目相对,脸上酡红,妙目中尽是惊怒悔恨与关切担忧。
萧晚晴抱琴盈盈拜倒,恭声道:“徒儿晚晴叩见师尊。”
楚易大震:“她果然也是天仙派妖女!”残存的一丝侥幸也被瞬间粉碎了,心中忽然一阵大痛。这一刹那,被欺骗的愤怒、伤心竟远远超过了痛楚和恐惧。
楚狂歌怒极反笑:“不错,寡人早该想到了!这丫头姓萧,又穿着一身绿衣,岂会和你没有关系?嘿嘿,枉我还对她赞誉有加,真他奶奶瞎了眼啦!”
萧晚晴微笑不语,但妙目中却闪过一丝淡不可察的黯然讥诮之色。
萧太真嫣然一笑道:“这倒也不能怪你。她是妾身的秘密武器,自小修炼‘玉女天仙诀’,迄今仍是处子之身。楚郎探察不到她体内存在着双修真气,自然猜不到她是妾身的好徒弟啦。”
“师尊……”翩翩脸色惨白,也摇摇晃晃地伏倒在地,嘴角强牵起一丝笑容,樱唇翕动,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先前琴笙合奏的重击,已震断了她的奇经八脉,就连七魂六魄也险些飞散离窍。
萧太真摸了摸她的头顶,柔声道:“好孩子,你受委屈啦。你此次指挥得当,处变不惊,立了大功。放心吧,师尊一定治好你的伤,让你比从前更胜十倍。”
翩翩眼圈一红,点着头,泪珠不断地从清澈蓝眸中涌出,苍白的脸颜却绽放出欢喜灿烂的笑容。在师尊面前,这妖媚狠毒的魔女竟变得犹如孩子一般单纯乖巧。
李玄自顾把玩着天地洪炉,掩抑不住狂喜激动,微笑道:“太真,现在轩辕六宝已有大半落入你我囊中。等到我们收齐六宝,驾驭四灵,修成《轩辕仙经》,三界九天,又有谁是敌手?”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芝仪大骂不绝,楚易心里悲怒难抑,迷糊中凄然忖想:“妖魔当道,大劫难逃……老天哪老天,难道你竟没长眼吗?”
又听楚狂歌哈哈笑道:“李玄呀李玄,枉你还是神门紫微大帝,你以为萧太真这蛇蝎毒妇会甘心与你分享‘轩辕六宝’么?她不过是拿你当工具罢了,等六宝收齐,第一个死的便是你!”
“呸,楚郎,你死到临头,还想挑拨离间么?”萧太真笑吟吟地啐了一口,秋波一转,凝视着李玄,嫣然道,“李郎,这两人好歹都是散仙,这般处死也忒浪费啦。不如咱们将他们炼成元婴金丹,一齐服下,你说好不好?”
李玄哈哈笑道:“妙极妙极!本王修炼了这么多年,吞敛的修真元神不可计数,却从没吃过散仙的元婴金丹。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说到最后一句,双目灼灼闪光,杀机大作,手掌一摊,天地洪炉碧光大盛,呼呼急转。
楚易呼吸一窒,只觉得炎风扑面,眼花缭乱,一股强大的涡旋力将他陡然拔地吸起。
萧太真嘴角勾起一丝妖媚而森冷的微笑,朝着楚易盈盈行了一礼,柔声道:“天寒地冻,请君入瓮……”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阵诡异的呼啸,此起彼伏,急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