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看守所

卸下铐子走在去看守所的路上唐向东摸着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要相信政府相信法律通过一段时间的反省你会变成一个好人的。所谓一沙一世界一鸟一天堂无论将来你是什么身份要记住这也是一种生活。不要自暴自弃要振作起来几年以后回到社会你照样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关于你哥这方面你也不要担心洪武没死你哥不会判得很多你们哥儿俩还会聚到一起的……去了看守所好好考虑你的问题我还会提审你的。”

跟看守所的管理员交接完毕唐向东按了按我的肩膀叹口气说:“不要在里面惹事儿这里不同于外面你要像水一样倒进杯子就是杯子的样子倒进瓶子就是瓶子的样子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说不出话来脑子乱得像一锅粥。唐向东走了看一眼他的背影我才觉天黑了天上有麻袋孔那么密的星星。鼻孔里飘过一阵马廊般的味道感觉怪怪的。

刚才给我登记的管理员扫我一眼迈步出了值班室:“跟我来。”

踉踉跄跄地跟在他的后面我忐忑着问:“管理员我得在这里呆上几天?”

管理员闷声道:“八天以后不批捕你就可以回家了如果批捕那就不一定了。”

我搞不明白他说的意思茫然道:“我这不是已经被逮捕了吗?”

管理员说:“这是刑事拘留逮捕与否那得检察院说了算。你家里有人吗?有的话我通知他们明天给你送铺盖来。”

我实在是不想让我爸爸和我妈伤心了撒谎道:“我哥哥也进来了听说他押在‘一看’我家里没人了。看守所不能帮我解决铺盖问题吗?”管理员回了一下头:“哦这样啊。那好今天晚上先这么凑合着明天我给你领一套被褥。记着啊判决以后不能带走这是公共财务。”我连说“知道”感觉看守所也不是那么可怕人道主义精神也存在于这里。

跟在管理员后面穿过一个幽深如隧道的走廊我来到了一个看上去像是一排排巨大的鸟笼子似的过道。

没靠近这个过道的时候里面有嗡嗡嘤嘤的说话声一靠近这些声音一下子就没了。

我听见旁边一个“笼子”里有人在压着嗓子喊:“所长来了所长来了带了一个‘新犯儿’。”

管理员用手里拿的一盘巨大的钥匙摔了一下门:“都给我老实!”一转身走到对面的一个铁灰色的大门前站下了。随着两下开锁的哗啦声大门敞开了。我的眼一晕里面是白花花的一片人。也许是灯光太暗的缘故我分不清楚那些白光是他们的脑袋出来的还是他们光着的身子出来的。管理员把我往门里一推说声“好好呆着”转身走了铁门出一声巨大的“咣”让我的脑子刹时一片空白。我挺起胸脯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强壮一些我知道这里面关着的是一帮野兽。

“膘子卖什么果木的?”一个奶里奶气的声音从我的旁边响起。

“抢劫。”我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几年前我就听林志扬对我说过这里面的行话所以我不打怵。

“抢谁了?”那个声音靠近了我我看清楚了这是一个跟家冠年纪差不多的小瘦子。

“抢洪武了。”本来我不想回答感觉自己跟一个孩子谈这么正式的话很掉价可是我弄不清楚这里面的“行情”不敢随便使性子只得怏怏地回了一句。“洪武?”瘦子咧开嘴笑了“妈的脑积水皇上你也敢抢?不想留着腚眼儿攒粪了?”颠颠地凑到对面靠墙躺着的一个满身都是刺青的大个子身边怪声怪气地说“老大咱们号儿来了个大内高手抢皇上的。”

大个子懒懒地坐了起来歪着脑袋看我:“你抢了洪武?”

我猜想这个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号老大哈一下腰回答:“是。”

大个子冲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了勾:“过来。”

看他的态度这个人好象认识洪武他似乎要对我采取什么行动我迟迟没敢动弹。

“老大喊你过去你听不见?耳朵是不是瞎?”瘦子箭一般扎过来当胸给了我一拳疼得直甩手“哎哟哎哟……**你妈的练过铁布衫是不是?”跳过来又要出拳。“别动他”大个子按着旁边一个胖子的肩膀站了起来“臭虫不摸潮水的时候不要装逼我说过很多次了”伸个懒腰慢慢扭动了几下脖子脖子出一阵嘎巴嘎巴的声音“朋友你好象来过这里?哦哦哦这话我不该问的。臭虫你不是怀疑他练过铁布衫吗?你过去摸摸他的头摸那里你的手不会疼。”

被称做臭虫的瘦子应声刚要上来摸我的脑袋身子立刻横着出去了呱唧一声砸在墙面上随即蜷成了刺猬。

大个子提膝亮相一下一下地掸着没穿鞋的脚面子:“妈的这儿有你‘慌慌’的份儿吗?”

胖子有点儿趁火打劫地附和道:“就是就是摸人脑袋得有实力他这级别也就能摸摸人家小女孩的裤裆。”

大个子一扭脖子就势起脚胖子一趔趄一个狗抢屎栽到了臭虫的旁边。

随着两个人唱戏般的哎哟声旁边的几个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大个子保持那个出脚的动作脑袋慢悠悠地转向了我:“你下街的?”

我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大脸盘子泥板似的还真平面几何跟元谋猿人有得一拼。

“我下街的。”我木着脑子回答。

“张毅认识吗?”大个子的问话很模糊我听不出他的准确用意。

“认识他是我哥哥。”我豁出去了管你什么意思呢大不了一拼不信看守所还让打死人的。

“他刚走上个月从这个号子走的去了‘一看’。”大个子看我一眼口气很舒缓。

“大哥哪儿的?”这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感觉自己不应该问这么傻的问题。

果然那个叫臭虫的小孩儿忽地蹿了过来举着绿豆似的拳头顶着我的鼻子连声嚷:“膘子你脑子连电了是不是?还敢问老大是哪里的?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这个级别!说出来吓死你!老大在外面的时候除了好事不会做什么坏事儿都干过!打架、伤害、放火、爆炸踢过寡妇门挖过绝户坟奸过尸杀过人水帘洞里还尿过尿……”我瞥一眼大个子见他垂着眼皮不说话用手隔了臭虫已经蹭到我鼻子尖的拳头一下臭虫猛地往后一跳呼啦亮了个操驴的姿势“怎么哥们儿不服是吧?不服给你刮刮鳞!”颠个步一拧身子想要给我来个刮面脚谁知镐把似的一条干巴腿刚撩起来就被大个子一把抓在半空甩抹布一般扔回了他刚才躺过的地方脑袋撞在墙面上身子呱唧一声砸在胖子撅起来的大屁股上哼的一声盘了起来。胖子好象早有准备翻起身一个质量极高的眼炮跟上去臭虫的一只眼立马见紫成了独眼小熊猫。

“妈的这种人来疯窝里横的主儿不能给他一点儿阳光。”大个子甩一下手一摸我的肩膀“我跟一哥是‘老铁’别笑话。我叫齐天顺南市的叫我顺子好了。这个小混蛋是刚从别的号儿转过来的不是看在蝴蝶的份儿上我连腚眼儿都给他缝上。跟我装亲近人呢……也怪蝴蝶多事儿就这么个连自己的亲爹是谁都弄不明白的主儿楞让我照顾他呢。”

原来这个齐天顺竟然跟我哥是哥们儿我刚才还悬空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顺哥幸会。”

齐天顺摇了摇手:“别这么称呼我听你哥说了咱俩同岁以后喊我名字好了。”

我说:“天顺我刚来什么也不知道你多担待着点儿。”

天顺笑了笑:“没什么刚来都这样。你的案子我多少知道点儿你同案王东就在隔壁。”

一听王东的名字我的心情一下子坏起来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紧了:“你跟他见过面儿?”天顺嗯了一声:“见过放茅的时候在厕所那边见过很漂亮的一个兄弟”天顺翘一下大拇指就势一横旁边几个支着脑袋往这边看的秃脑壳“都给我趴回窝里去!妈了个逼的全他妈人来疯。想看热闹是不?没戏这是一哥他亲弟弟!”他似乎很健谈拧一把鼻子拉我坐到他的铺位说得眉飞色舞“大宽一哥可真是条汉子!我还没来的时候就听金高对我提起过他金高去过你们那儿在你们家门口接触过一哥……呵这我就不说了。金高尽管嘴硬可是心里还是拿一哥当好汉看。后来我们这帮人全进来了大概你能听说过我们的事儿就是跟蝴蝶一起砍了一个混子那事儿。一开始我们都判了蝴蝶两年半我和金高他们都判了一年。这不开春的时候监狱里搞了个检举揭运动吗?我们就都被人给检举了又了回来。蝴蝶本来留在这里干‘劳动号’(在看守所服刑)被自己的一个伙计给‘造’了一把闹了个抢劫就在隔壁呢跟王东一个号儿。蝴蝶是我们的大哥他跟我说过王东是个不错的兄弟可能跟你有什么误会等你来了他要亲自跟你解释……哎不对啊刚才我说的是一哥这怎么又提起王东来了?操坐牢把我的脑子给坐乱了。一哥可真牛啊他在这里的时候没有不佩服的……”

“我哥是因为什么被到‘一看’的?听说‘一看’押的全是重案犯。”我接过话题说。

“我也不清楚”天顺嘬了一下嘴唇“因为你也要来了?不对……也许是因为他在这里太‘作’了。”

“金高也回来了?在咱们这个看守所?”想起林志扬和金高的那场争斗我心怀忐忑地问。

“也在这里我没见着他不知道他在哪个号子”天顺翻一下眼皮突然说“林志扬走了判了十五年。”

“什么罪名?”我估计林志扬应该判了没想到会判得这么重不就是杀了个强*奸犯嘛。

“听说是俩罪名一个过失杀人一个伤害……伤害是因为他砍了金高”天顺的脸色有些难看瞥我一眼道“我知道你跟林志扬的关系不错你们还是亲戚。妈的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跟一哥也没有关系。当初金高是跟着大有去跟一哥讲和的谁知道后来能出那档子事儿?也怪金高太狂了兔子惹急了还咬人呢。在这里的时候我们没碰上林志扬蝴蝶也不让我们管这事儿他说这事儿有他。林志扬这是想‘作死’了他那级别撑死就是一只家雀落在鹰架子上以为自己是只老鹰呢。等着吧蝴蝶一旦在劳改队碰上他不死也得给他去层皮。大宽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你别想多了。”

我说:“我没想多说穿了这次我进来也是因为扬扬……”心一堵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天顺皱一下眉头嘿嘿一笑:“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合着你做了事情还带后悔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心里不痛快摇摇头笑道:“你想多了。”

天顺横一下脖子一脸便秘的表情:“我没想多……到了这个地方我才知道以前做过的事情太他妈欠抽。”

臭虫在那边早就坐起来了驴那样硬着脖颈往我们这边踅摸一只眼睛肿得像一千瓦的大灯泡。

胖子见我在冲臭虫笑献殷勤似的一拧臭虫的耳朵:“你娘的还不赶紧过去喊大哥?”

臭虫打个激灵刚反应过来似的往这边爬两步蓦地停下了他似乎还想保持一点尊严艰难困苦地呲一下牙在喉咙里轻吭一声嘟嘟囔囔地说:“那边两个人呢谁是大哥?你让我过去喊哪个呀。”屎一般团坐在那里翻着亮闪闪的肿眼泡往我们这边看目光散淡说不清他看的是谁也说不清目光里的明确含义我在这样的目光里感到自己在模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