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勃然大怒

那天我独自回家了出门的时候金龙要下来送我我厌恶地推开了他他嘟囔了一句“宽哥别往心里去过几天就好了咱们三个还是好兄弟”脸色像糊了狗屎一般丧气。我哥他们已经走了我爸跟我妈坐在炕上说话脸色阴沉得像痨病鬼一样。我出门抓了一把雪在滚烫的脸上蹭了几下感觉自己就像刚刚被人放了几升血一般虚弱惆怅也随之而来。我为什么要对王东下那样的狠手?合衣躺在床上我裹紧被子辗转反侧心中隐隐作痛仿佛有一块粗糙的石头在心脏上不停地磨。我看见王东蜷缩在墙角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目光看着我脸上全是血;我看见我在叫骂我骂他见色忘义骂他没有出息王东绝望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扭曲的嘴角挂着一丝嘲弄与不屑;我看见金龙躲在一个角落冷冷地笑。我错了吗?我不应该打他吗?我合上眼想睡睡不着脑子反而越来越清醒一些与王东的往事汩汩地冒沼气般似乎点上火就能飞腾起来。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俩去一个家住在农村的同学家玩中午喝了点儿酒下午在街上乱晃。一个模样像是“庄户流球”的青年喝骂着让我们闪开道我骂了一声“蚊子操驴找死”那个家伙抓起一块石头就冲我扑了过来。我故意不还手躲闪着看王东的表现。王东迎着石头走了过去一低脑袋:“来呀孙子往这儿砸。”那个人刚一迟疑就被王东一膝盖顶在裤裆上歪扭着躺到了地上。我站在他的头顶上方静静地看他王东接过我递过去的一把蒙古刀刷刷两下豁开了他的脸那个人装死闭着眼睛任由脸上的鲜血往雪地里淌脑袋下很快就润出了一汪血泥。后来警察找到了我俩在派出所里王东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事情交代了反复强调没有我什么事儿事情全都是他干的。我被放回家了王东被拘留了十五天到期那天我去拘留所接他他一出门就冲我笑:“二哥怎么样我仗义吧?”我说仗义什么呀那事儿本来就是你干的。王东说是你把事儿惹起来的刀子还是你的呢。其实我的心里很明白如果他说了真实情况我至少也得被拘留七天。

淑芬过完生日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王东我知道他是在躲着我。

那些天总下雪天冷得像刀子。

我们厂放假了我再也不用空着心去抬那一炉炉沉重的铁水了。

我一直想去找一下王东我不想提那天我打他的事情我只是想跟他一起坐坐像从前那样。

杨波也不在半道上截着我了尽管我每天还是要从小黄楼那边走一趟她仿佛知道我们厂放假了。这些“糟烂”事情似乎故意要赶在一起折磨我我哥在腊八那天不知道因为什么惹我妈生气了我妈又开始腰疼王东躲避豺狼似的躲避着我杨波也不来见我……杨波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她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到处找我了?难道是因为那天我对她实施了“江湖义气”?不会吧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是你主动要跟我搞江湖义气的啊……难道是因为我那临门一脚射得太难看?这就更扯淡了你知道个屁难不成你是个像王娇那样阅人无数的“笆篓”?我决定去她家楼下喊她出来见我尽管我知道她爸爸出差回来了我依然要去我不怕她爸爸再让我好好“斗须”我要尽快跟她搞一把正宗的“江湖义气”。

那天一早我去了小黄楼冒着小雹子似的细雪。

刚在杨波家的窗户对面站下我就看见了一路无声地笑过来的金龙。

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些天我特别反感他见了他就像见了一泡冒着热气的屎。

金龙笑过来见我冷漠地盯着他不说话尴尬地收起了笑容:“宽哥这么巧啊我正找你呢。”

我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找我干什么?”金龙把戴在头上的一顶棉裤腰模样的帽子拿在手里噗噗地摔着雪花:“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那什么王东昨天晚上找我了跟我聊了好长时间说他以后不找淑芬了让给我。我说你理解错了我跟淑芬真的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是拿她当自己的妹妹对待。王东说不管你拿她当什么以后我不找她了你放心。我说那我也不找她了咱哥们儿还是像以前那样咱们永远都是好兄弟。说到最后谈起了你他说宽哥打我我不记恨他他那是为我好……宽哥说实在的王东那伙计不错心宽着呢他只是怕你误解他不好意思主动找你。”我反着眼皮看金龙:“他再没说什么?”金龙笑笑说:“别的倒没说什么反正我看得出来他的心里不怎么痛快憋屈得厉害。”

“我知道了”看金龙的表情我觉得王东不止跟他说了这些口气冷淡地说“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呵我来找找淑芬”金龙摸了摸他的那只好耳朵嘿嘿地笑“有个妹妹的感觉也不错啊。”

“去吧。”说完我的胸口一堵什么玩意儿这是?想骂一声又忍住了。

“宽哥你别误会我啊”金龙戴上帽子遮住了那只残耳朵“我这可不是横刀夺爱……”

“你是个英雄。”我转身就走。

“别这样啊”金龙追上我一拉我的袖口“你要是也这样误会我那跟前一阵的王东有什么区别?不是你还因为他误会我打了他一顿嘛……呸呸你瞧我这张嘴那不是打是教育。宽哥你先别着急走我还有个情况得跟你汇报汇报”见我站住金龙左右看了看凑上来压低声音说“钢子好几天没去洪武那边了前一阵他在家养伤伤好以后去过饭店几次后来就不见了我估计这小子是闷足了劲想要收拾家冠。你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家冠让他适当准备一下?”

“他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处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家冠现在跟着一哥混他出事儿了一哥面子上也不好看不是?”

“你这不是挺明白道理的?”

“连这个都不明白那可真是个‘膘子’了。”

“你怎么不亲自去告诉他这事儿?你是个热心人。”

“我跟他不是还没达到知心朋友的地步嘛。”

“这年头谁跟谁知心?**和蛋子到了那个时候还‘两担’着呢。”

心里惦记着杨波我不想跟他继续罗嗦了说声“你还是赶紧去看你的张飞妹吧”倒退着上了马路牙子后面的台阶。金龙蔫蔫地往前走了几步一横脖子又回来了:“宽哥说句你不想听的话啊……我觉得你应该适当‘拉巴拉巴’家冠家冠将来绝对能混得起来说不定以后咱们还得指望他照应着呢因为咱们兄弟几个都不想老是做那些刀口舔血的勾当。”

我的心又是一阵不爽我***会指望一个孩子照应着?哼一声怒道:“赶紧滚。”

金龙讪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唉我是说不听你了。”

我不理他攀着一根树枝跷起脚尖望杨波家的窗户窗户紧闭着里面黑洞洞的。

金龙丢给我一根烟回头瞅了杨波家的窗户一眼把手一挥:“明白了明白了现在你是汤水不进了……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好了咱们不说家冠的事情了我听你的不管了我也不去管这事儿了。还有最近几天我现一些不正常的事情洪武也很少去饭店了不知道在外面捣鼓些什么我怀疑这个混蛋是不是想要拉势力跟一哥斗一斗?将就他那块材料在一哥身上丢了面子不找补回来他能甘心嘛。前几天周五喝多了直提一哥的名字呢我也不敢随便问他提一哥的名字干什么我估计洪武对他说过什么……反正我的心里很没底有时候洪武和周五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头好象一直在怀疑我我担心有那么一天这俩家伙突然把我给控制起来。宽哥我有个打算再坚持几天我就‘顺尿滋’(偷跑)提心吊胆的日子不好过。再就是我想带着我姐一起走不伺候洪武这个杂碎了。我跟我姐谈过这事儿可是她不听我的话……”

“别罗嗦了”我被他絮叨得异常烦躁打断他道“你先别走坚持到过了这个年。”

“那也差不了许多啊……”

“听我的。”

“你以为过了年洪武就把这事儿放下了?那可是将近一万块啊。”

“正是因为他放不下你才应该继续呆在他那里我想知道他的动向过了年再走不迟。”

“那我就再坚持坚持”金龙喃喃地说“**说坚持到最后就是胜利……”突然提高了嗓音“**教导我们往往有这种情况最后的胜利就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同志们暴风雨来啦!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巍然屹立傲苍穹八千里风暴吹不倒九千个雷霆也难轰……操他妈妈的有什么有什么呀?不就敌营十八年嘛小菜一碟!困难吓不倒英雄汉红军的传统代代传**的教导记心上坚持斗争胜利在明天!同志们战场就在前面……”

我跳下台阶窜上马路一路狂奔把金龙声嘶力竭的唱戏声越甩越远。

空着胸口站在一个风口上我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一会儿是满脸血污的王东一会儿是笑容灿烂的杨波。

金龙一路高唱着晃进淑芬的理店我连忙贴着墙根重新回到了小黄楼的对面。

犹豫了好几次我也没能提起勇气喊杨波的名字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呆望着她家的窗户。

雪一直在下我蹲一会儿站一会儿最后取了一个狼嗥的姿势双臂撑地挠住台阶抻着脖子望着那扇窗户不动了漫天大雪几乎要将我变成一个雪人。兰斜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边他的眼睛变成斗鸡眼一眨不眨地对着我看嘴里冒出的白气开火车似的喷:“大宽你是不是受伤了你是不是也被人打了?”我一愣忽地站了起来:“谁打我了?”兰斜眼咕咚咕咚倒退了几步差点儿一脚踩空翻下台阶:“你没事儿就好……家冠完蛋了!一只眼被人给挖去了身上挨了好几刀死没死还不知道这工夫在医院抢救呢。”我的脑子嗡的一下跳起来推开兰斜眼就往医院的方向跑雪花砸得脸生疼。兰斜眼在后面死了爹似的喊:“大宽别去啊!不少警察在那里你一去就回不来了他们到处抓人……”

我犹豫了一下警察凭什么抓我?他们不会这么快就知道我抢洪武那事儿的……

兰斜眼追上来一把揪住了我:“是一哥让我来找你的他让你马上去宝宝餐厅见他。”

对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见家冠我必须先把事情弄明白了不然我会被警察“黏糊”上的。

我故作镇静地冲兰斜眼笑了笑穿过马路直奔宝宝餐厅回一下头小黄楼模糊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中。

没想到我与杨波一别就是九年九年后我变成了一个心硬如铁的黑道人物杨波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美女她的胸脯高耸她的屁股浑圆她全身散出来的青春气息让我一次一次地窒息。九年前杨波搂着我的脖子吊在我身上的影象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子里这个影象经过一次次的回味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我在那个镜头里就像一个旁观者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就像献给我的一条洁白的哈达悠悠地挂在我的脖子上。在监狱的日子里在出狱后无数次的找寻中每当我想起这个镜头脸就变得滚烫冷汗流在上面就像流在烙铁上一样爆出一缕缕白烟。

当我一头撞进宝宝餐厅时我哥哥正单腿踩着一条板凳冷眼看着墙角就像一尊雕塑。

我冲他点点头不声不响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我哥收回目光嘬一下嘴巴冲我淡然一笑:“家冠出事儿了。”

我丢给他一根烟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他。

我哥拿出一根火柴在脚下的炉子上一划点上烟猛吸一口:“这事儿我得管。”

我说:“是谁挖了他的眼?”

我哥说:“是钢子。”

我说:“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

我哥一扭一扭地捏手里的烟:“他是因为跟着我才这样的我必须管。”

沉默片刻我笑笑说:“值得吗?”

林宝宝一掀门帘倚在门框上一撇嘴巴:“哼这个人讲义气着呢。他说了他想再去监狱修炼。”

我哥摔了烟头冲林宝宝声嘶力竭地嚷:“你***少管我的事情我就是想再进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