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哥哥出事了

时间这个玩意儿很混帐一些曾经真实存在的欢乐与痛苦在它的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留下的只是一些残缺而又模糊的影象。多年以后王东问我:“二哥你还记得年轻的时候你经常咧着嗓子唱‘贫下中农干起来’吗?”我说我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那时候我天不怕地不怕以为自己是个英雄。王东说那时候你就是个英雄爱江山也爱美人的英雄。我说爱不爱江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美人。王东说你好好想想那时候你是不是经常在杨波跟前念叨“贫下中农干起来”?我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我在杨波跟前念叨过这个可不是经常念叨我经常念叨的是“咱们应该搞一搞江湖义气”。

有时候我还觉得时间这个东西很有意思有些事情一旦生想要忘记它几乎需要一生的时间。比如我第一次说要跟杨波搞一搞江湖义气这事儿它似乎已经长在我的脑子里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没有因为年深日久而暗淡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我的眼前就像一件年代久远的玉器因为无数次的抚摩而愈加光亮。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得杨波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有些激动有些茫然又有些迫不及待那种样子常常让我联想到第一次接触西门庆的潘姑娘。

那天晚上我从宝宝餐厅出来天上有很多星星密得就像筛子孔。

街道上已经没人了零星的汽车驶过幽灵般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走近小黄楼的时候天忽然变得又蓝又亮以致连阴影里都闪着蓝黝黝的光。

我站下了像孙悟空那样手搭凉棚眯着眼睛看杨波家的那扇窗户窗户里有淡蓝色的灯光映出。

我又一次飞起来了我感觉自己是飞在漆黑的天上四周全是水一般的空气。我展开双臂优雅地飞小黄楼在我的身子下面渐渐变小渐渐消失。我已经飞出去很远了忽然在前方又看见了小黄楼一个瘦得像勾针的姑娘坐在楼顶上冲我笑。她的牙齿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着细碎的光。我冲他唱歌我唱“一朵红花向阳开贫下中农干起来”她的胸脯上就开了一朵鲜艳的花儿不好象是两朵……那两朵花儿晃我的眼睛让我迷失了方向于是我踩着一朵祥云降下来了降在现在我站的地方然后我的呼吸就变得不顺畅了全身都在膨胀下身胀得尤其厉害。我这才确信我确实是个流氓……

上学的时候我就流氓我同桌毛娆娆这样说:“你流氓你们下街的男人都流氓不论老少。”我知道她为什么对我对整个下街的男人下这样的结论因为兰斜眼死皮赖脸地在上班的路上拦她的姐姐要跟她姐姐谈恋爱还因为我宣传**思想的时候冒犯过她。那时候每个班级都有**思想宣传队我跟毛娆娆在一个队里。有一次我们去一个五保户奶奶家宣传唱到“敬爱的**你是不落的红太阳”时我把脸转向了她:“敬爱的毛娆娆你是我的红太阳。”毛娆娆捂着脸做愤怒与受辱状飞走而去。于是我的屁股又被我爸的笤帚疙瘩抡成了车祸现场。我爸爸说你这个小反革命你怎么敢擅自改动歌颂**的歌词?后来我知道毛娆娆去老师那里告我反动说我攻击红太阳。老师不屑修理我了把事情告诉了我爸爸他知道我爸爸有兵器——笤帚疙瘩。第二天我紧着屁股正襟危坐冲毛娆娆伸舌头动作有些下流。毛娆娆心理不平衡又去老师那里告我耍流氓。老师这次没去找我爸只是给我戴了一顶帽子: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多年以后毛娆娆依然称呼我为流氓不过是在前面加了一个老字还是躺在我被窝里说的。那时候我把绿颜色的帽子已经摘掉了赤条条油光水滑地打着光棍。她可怜我来跟我搞江湖义气我很受感动觉得她就是及时雨宋江。

我不知道下街的所有男人是不是都流氓我只知道跟我一般大的哥们儿都这样见了好看的女人就吹口哨。

杨波就是一个好看的女人她可以使我的下身膨胀她可以让我飞到天上去。

我退后两步呆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手托着腮痴痴地望那扇蓝色的窗户心乱如麻。

我很想喊她下来很想拉一拉她的手很想把她拥进我的怀里唱一声“一朵红花向阳开贫下中农干起来”然后像我哥哥跟林宝宝那样搂在一起……搂在一起再干点儿什么?自然是亲一个嘴了。亲嘴的感觉应该很舒坦吧?王东对我说过哥们儿亲嘴那是相当的舒坦啊女人的舌头带钩儿钩住你的舌头往她的喉咙里拉没有点儿车轴汉子力气你是别想拉回来的。我相信了他的话因为他有女朋友一个在搪瓷厂画鸳鸯的张飞妹。张飞妹经常把王东的嘴唇咬破舌头也给他钩长了让他说起话来像个“秃舌子”。杨波的舌头一定也带钩儿一定比张飞妹的钩儿柔和不会把我的舌头钩成秃舌子。后来我跟杨波亲嘴了确实很舒坦但没有想象中的钩只是一条柔软如泥鳅的条儿很香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儿。

我怎么做才能跟杨波亲嘴呢?望着那个闪着蓝光的窗口我的心麻麻地痒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上面爬。

今天我打架让她看见了她不会害怕我吧?她一害怕我也许就不让我接近她了……

我摩挲一把头皮刚长出头来的光头出沙沙的声音像一把钝刀拉过我的心脏。

林宝宝说的话对吗?如果她说得对那倒无所谓了流氓嘛不打架那叫流氓?

我用力地抠屁股下面的一块石头我想把那块石头抠出来然后砸向杨波家楼下的那个垃圾箱杨波听见响声也许会打开窗户然后我就冲她喊一声:“一朵红花向阳开贫下中农……”我慌忙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个什么做法?流氓不像流氓无赖不像无赖整个一个膘子加神经还外带二百五。有尿意袭来我怏怏地站起来冲那个窗户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一棵梧桐树下。刚解开裤带我就听见了王东的声音:“我的亲大爷!你怎么还在这里?快一哥出事儿了在医院!”

我的脑子哗地亮了一个闪电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怎么回事儿?谁干的?”

王东的手里提着一根棍子冲后面一摆:“你们先去医院!”猛扑过来“咱们先回家我怕张叔有麻烦!”

我打个激灵当胸推了他一把:“把哥儿几个都喊回来去我家附近等着先别惊动我爸爸。”

王东冲向那帮兄弟的同时我已经飞身越过了身后的矮墙。

跑到医院外墙的时候我找了一块砖头用汗衫包了打一个结提溜着直奔急诊室。我没有贸然进去贴着墙根看里面的动静。门后一个兴奋的嗓子在说话:“知道那是谁吗?一哥我们下街第一条好汉!当年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显露了凶悍的一面。王八爷你们应该知道吧?横行下街二十多年。有一次一哥让他让位他不答应一哥飞身上去就是一刀当场砍断了他的手从此奠定了下街老大的地位……”我抻长脖子往里一瞅是兰斜眼这个臭嘴子对面是一帮黄着脸的病号。

我左右看了看确信没有危险将包着砖头的汗衫夹在腋下径自走了进去。

兰斜眼一惊一乍地追上了我:“老二你怎么才来?还要不要兄弟感情了?你哥快要死了……”

我回身踹了他一脚大步进了急诊室。

从急诊室的侧门里冲出一个半大小子来:“二哥一哥受伤了!我送他过来的。”

“家冠他在哪里?”这小子是王八的儿子我急急地问。

“刚缝了针”家冠往侧门指了指“在里面躺着呢流了好多血……我怕仇家再来去找几个哥们儿过来。”

“不用了”我拉住了他“在外面等我我有话问你。”

我冲进那个门一眼就看见了躺在一张皮子床上的我哥。他的头上缠满绷带脸黄得泛出了绿色像一整张萝卜皮。一个大夫在往他的胳膊上扎针。我哥说:“不用挂吊瓶了我躺一下就走。”那个大夫迟疑了一下:“流血太多还是打一针吧。”哥哥忽地坐了起来:“我说不打就不打你罗嗦个**?”大夫摇摇头丢下针转身出门。我哥看见了我冲我一咧嘴:“没什么挨了一黑石头”说着躺下了“估计是烂木头干的我太大意了应该。”我站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一根烟给他插到嘴里转身出了门。家冠蹲在门口斜着眼睛看还在跟那帮病人吹牛的兰斜眼鼻孔撑得能伸进拳头去。

“家冠你是怎么看见我哥哥的?”我站在他的头顶沉声问。

“我出去玩儿回家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一哥甩着一头血往外跑……”

“旁边没有别人?”

“没看清楚……”家冠不停地舔嘴唇“好象有一帮人翻过墙头跑了一哥在追他们。”

“没追上然后你就送他来了?”

“不是”家冠冲我伸出了手“二哥来根烟”接过我递给他的烟家冠点上硬着脖子使劲抽了几口“我看到这个情况就跟着他一起追一哥就跌倒了。我一看一哥的脑袋上全是血眼睛都迷住了。我就架着他往医院这边跑架不动倒了好几次……后来王东哥他们就来了我们一起送他来了医院。刚才王东哥带着他的人走了说是要去找你。”

“医院这边一直没有别的人来吗?”

“没有反正我没看见。来的都是咱们那边的人这不斜眼儿还有可智哥在那里。”

“斜眼儿和可智他们刚来?”

“跟王东哥他们一起来的王东哥走了他和可智哥非要留在这里陪一哥。”

我摩挲了他的脑袋一下:“谢谢你啊。回去吧不然你爸爸又好找了。”家冠瞥了兰斜眼一眼站起来怏怏地嘟囔:“二哥你得管管他他整天跟外人提一哥跟我爸爸那事儿。”我说我会管的你回吧。家冠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二哥我不上学了我想跟着你和一哥混。”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提混这个字。你多大了?”家冠挺了挺干瘪的胸脯:“十六了。”

“回去上学吧混社会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太小了。”

“还小呀”家冠横了一下脖子“你去我们学校打听打听连高中的那帮孙子都不敢戳弄我。”

“走吧走吧别让你爸爸担心。”

“二哥跟一哥不一样呢……”家冠出了门后面一句“装逼”丢在门槛上。

我在门口抽了一根烟过去跟脸色蜡黄的可智握了一下手:“你怎么也来了?”可智的嗓子有些颤抖:“我听说你哥回来了想过去看看他正好碰上了。”我说:“没事儿我哥抗‘造’着呢。你还在电镀厂上班?”可智说:“回城以后就在那儿顶替老人两年多了。”我点点头勾勾手让兰斜眼过来沉声问:“你是跟王东他们一起过来的?”兰斜眼说:“是啊。我在市场看见你们打架没敢往前凑一直躲在人群里。后来我看见你拖着一个青年走了我就过去问王东你这是跟谁?王东不让我问掐着我的脖子让我请他们喝酒。我就去买了点儿熟货打了点儿散啤坐在小黄楼下面的三角地开喝……喝到一半王东说要去找扬扬刚走到扬扬家的那条胡同就看见王八家那个混帐儿子架着你哥出来我就知道出事儿了赶紧安排人送一哥来医院。在路上一哥说兰哥多亏了你没有你看见我就麻烦大了人家拿着大砍刀要杀我呢……”

“家冠一直呆在这里?”我打断他问。

“一直在这里”兰斜眼吃了**的猫似的双目炯炯“他不顶事儿一个吃屎的孩子。还是我厉害……”

“这中间他没出去过?”

“哎什么意思?”兰斜眼张了张嘴一股大蒜味冲口而出“明白了你是不是怀疑家冠砸你哥的黑石头?”

“我没那么想”我瞪了他一眼“你应该刷刷牙了。”

兰斜眼撩起衬衣角在大门牙上蹭几下呸呸吐了几口唾沫:“就是就是好几天没刷牙了”瞥一眼可智嘿嘿一笑“瞧瞧老赵小脸儿都吓黄了。别怕咱哥儿几个小一起长大这点儿小景才到哪里?可智我听说你在厂里干得不错当技术员了?”可智嗯了一声:“我出去上了一年技校回来以后厂里就给安排了这个工作。老兰你跟张毅能说进话去劝劝他以后别这么混下去了多危险?”兰斜眼不理他冲我做了个吃死尸的动作:“谁砸了你哥哥早晚是一个死。”

我皱得眉头生疼牙齿几乎咬碎了一字一顿地说:“不管是谁砸的我不会放过他。”

兰斜眼把头点得像鸡啄米:“决不饶恕决不饶恕。”

我哥哥硬着身子站在门口看得出他在极力装出硬汉的样子:“大宽咱们回家。”

那帮病人见我哥哥出来风吹落叶般闪开了道。

兰斜眼扫他们一眼暴吼一声:“看什么看?战争结束了!”

那帮人嘿嘿笑着缩到了一个黑影里。

我哥看见了可智脸色很不自然:“你也来了?”可智低着头走:“你还是那样。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我哥迟疑着拉了拉他:“老赵我就这么个德行了没治……听说你搬家了?”可智说:“搬了在武胜街不远呢。这次回来打算干点儿什么?”我哥说:“就我这样的还能干什么?继续炒栗子呗。”可智说:“还是找个地方上班好。国家的政策一时一变不定什么时候又不让干个体户了。到时候你连个正当职业都没有以后怎么养活自己?吃老人一辈子?”我哥皱了一下眉头:“你想多了吧?还知识分子呢。你看看报纸你听听电台上面整天嚷嚷什么?政府支持干个体再不会玩大锅饭那一套啦。让我去上班?我还没那么没出息吧?”可智叹了一口气:“你有你的想法这不错可是你也别太自信了历史的经验啊。”

我哥哥吭出一口痰啪地射到玻璃门上:“别劝我了关于党的政策我比你吃得透。”

我想搀着我哥走我哥晃开我回头冲兰斜眼一笑:“别耍横当心有人给你攥出尿来。”

兰斜眼勾着身子回了一句:“我又不是一根**。”

可智站住了:“张毅你听不进去……我最后说一句别再混了没意思。”

我哥哥拦了他一下:“别着急走啊……哈你肯定还想跟我说点儿什么。”

可智用脚在地上来回搓了两下抬头说:“我觉得你应该跟宝宝好好过那是个好女人。”

我哥啊啊地打哈哈:“过得不错过得不错有滋有味嗯有滋有味。”

可智阴着脸转向了急诊室的右边:“我不会说多了的……改天再聊吧。”

天更黑了有云一般的雾从四面八方弥漫出来。兰斜眼冲可智走的方向做了个踹脚的姿势:“好嘛又一个冒充知识分子犯。什么呀当个破技术员就了不起了?当初你爷爷还是个挑担子捎脚的呢。”我对我哥说:“这几天你好好在家歇着这事儿有我。”我哥笑道:“没事儿输不起就别出来混。”走到小黄楼附近我哥说:“你看这儿多安静啊刚才还那么热闹呢。”歪着脑袋看我“那个姓杨的小妞就住在这里吧?”我点点头想开句玩笑又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咽一口唾沫沉默了。兰斜眼一拍大腿:“对啊老二你可以找家冠啊!家冠也在中化中学上学让他帮你打听打听。他***我听说王八家的那个混帐玩意儿在学校是个人物呢男的女的都害怕他。这样你明儿就去找家冠让他……”“滚你妈的”我哥横了他一眼“你有完没完了?在医院你就王八家冠的乱叨叨在这儿还没拉上拉链?”兰斜眼吐了一下舌头:“喝多了喝多了都是被王东那小子给灌的……哎一哥以后你可得帮我说说王东他老是‘滚’我三天两头让我请他喝酒我哪来那么多钱伺候他?”我哥不说话眯着眼望天。我说:“以后我说他。不过你也别太土鳖了一起玩儿的你最有钱。”

“我最有钱?”兰斜眼哼了一声“最有钱的是棍子他们他们卖一天炒栗子顶我卖三天西瓜的。”

“棍子一直在炒栗子?”我哥哥问。

“是一直在炒你进去了他就没闲着比你当年卖得还多。”

“听说现在公家不收摊位费了?”

“哎呀我还忘说这事儿了……”兰斜眼拍一下脑门娓娓道来。他说从去年开始工商和税务就放宽了政策只要是本地没有职业的社会青年在下街设摊儿一律不收费用上面有政策支持待业青年自谋职业。外面的人来下街摆摊只收当天的营业税。刚开始的时候有几个外面的人来下街炒栗子被棍子他们挤兑走了。后来来了一个外号叫“扎卡”的老混子据说这家伙以前是个掏包的进监狱就跟走亲戚一样。扎卡一开始也在这里炒栗子后来不炒了腰上别着一把切菜刀挨个炒栗子摊上受保护费。棍子他们联合起来跟他打了一架结果被扎卡砍进医院去了三个。扎卡从拘留所出来以后就更狂妄了刀也不别了到了哪个摊就伸手给钱老子是武财神关老爷。棍子他们不敢跟他斗了乖乖地拿钱。

“扎卡?哪里的?”我哥哥问。

“不太清楚好象是个盲流口音不像咱们这边的。”

“明白了。”

“棍子他们前几天还说要是一哥回来就好了……”

“我回来了。”

“一哥你们走这边”兰斜眼做了个汉奸带路的姿势“我得回去了老人心事多。”

我哥哥挥挥手径自进了胡同。我拉他一把来回看:“那块石头是从哪个方向打过来的?”我哥瞄了一眼胡同口的矮墙:“别问了这事儿挺窝囊”顿了顿一笑“有点儿意思啊还真有这么玩儿的……大宽这事儿你别插手掉价儿。我今晚安排这么一出是有目的的目的是让他们知道咱哥儿俩所向无敌。如果你在这事儿上再搀和咱哥儿俩就在一个档次上了。也许你已经明白了我想让你走一条更高的路。”我恍惚有些明白他的意思脑子很乱感觉不出来哪一条路是层次更高的路也不想知道什么样的路比眼下的路到底怎么个高法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哥哥被人砸了黑石头自己坐视不管。我说:“也许你在里面呆这两年脑子有一些特别的想法可这事儿我不能不管你是我的亲哥哥。”

“我需要你管吗?”我哥的口气有些恼怒“我还没到需要你管的地步吧?”

“我帮你打听是谁干的这总可以吧?”我软了一下。

“不需要”我哥摸了我的胳膊一把忽地闪到了一边“谁?”

黑影里呼啦钻出几个人来。王东提着棍子跑了过来:“一哥你没事儿吧?”我哥扫了他一眼:“没事儿。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王东说:“是大宽让我们过来的怕烂木头他们过来折腾老人。”我哥扒拉开他们回头说:“都给我回家。”我拉了王东一把:“老爷子没事儿吧?”王东说:“已经睡下了。这边一直没有动静。”我说:“你们先回家吧明天我再找你们。”王东喷着一嘴酒气往我这边靠了靠:“刚才我送一哥去医院的路上兰斜眼说你看上杨波了是真的?”看着我哥进了我家的院子我拉过他悄声说:“是真的。听你这口气你认识她?”王东慢悠悠地说:“别招惹她那是个破鞋。”

我吃了一惊杨波是个破鞋?这怎么可能?她才多大啊……我料定王东这小子是在吃醋拧一把嘴唇悻悻地笑了:“破鞋就破鞋吧能凑合着穿就行。怎么回事儿?”王东一把扯过了站在旁边闷头抽烟的一个瘦得像麻杆的青年:“胖子你告诉他。”胖子说:“我知道什么?二哥你别听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王东用棍子扫了周围一下:“你们都回去吧我跟二哥说点事儿。还有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要到处乱说叨叨出事儿来我把你们的脖子扭断。”那帮人跟我打声招呼一哄而散。

王东用棍子一下一下地戳胖子的胸口:“跟我耍流氓是吧?刚才蹲在那儿你是怎么说的?”

胖子张了张嘴烟头掉到脖子里烫得直蹦高:“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

我打掉王东的棍子拉过胖子笑道:“说了也没什么我才刚跟她见了一面呢正好了解了解。”

胖子躲到阴影里拉了个要跑的架势:“我真的什么也没说呀。”

“胖子别怕说出来”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攥得胖子呲牙咧嘴“兄弟咱们是小一起长大的有什么话别背着我。你知道的我看上了那个小妞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多少得了解了解。你告诉我她怎么是个破鞋?”胖子感觉自己走不脱冲王东摇了摇头:“以后什么话也不能跟你说了……”见王东要踢他慌忙捂住裤裆“二哥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告诉了你你可别打我啊。”我说不打你但是你得说实话。胖子猛吸一口气张口就来:“她真的是个破鞋!听我从头告诉你。她是个‘私孩子’(私生子)他爹从火车站拣的她她后妈没有‘生儿’(生育能力)……怎么说呢?反正她的来历先就不清白。你们没在中化上过学当然不知道我们学校哪个不知道这事儿?她是个婊子养的……”

“这就能证明她是个破鞋?”尽管我有些吃惊杨波的身世可是就这样断定人家是个破鞋也未免太武断。王东拽我一把插话道:“你让他把话说完。”胖子使劲地搓头皮:“她亲妈是破鞋她也一定是破鞋大家都这么说。你想想哪有上学还穿着小白皮鞋的?她就穿!锃光瓦亮跟个女特务似的……别的女同学都穿裤子她穿裙子还是**穿的那种叫什么来着?布拉格还是布拉吉反正很‘洋相’。刚才我跟东哥说了这都不算什么她谈恋爱了!跟电镀厂一个叫什么西真的。那个傻逼青年长得就跟唐国强似的油光水滑的大分头大喇叭裤跟扫帚一样大整天提溜着半头砖(一种录音机)去学校门口接她。杨波也不说话跟小鸟似的飞上人家的车子哗啦一声就走了。还唱呢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无限好喽喂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飞满天……”“别唱啦!”我听不下去了心像刀割一样难受“她放了学不回家?”

胖子有些兴奋两条胳膊挥得像跳新疆舞:“她回个屁家?心野着呢。坐着车子开演唱会一路女高音!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无限好喽喂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别打我不唱了。前几天我跟几个同学趁西真没去接她拦着她跟她搭腔没等说几句话西真骑着车子来了。什么话不说把头只是那么一摆这个小婊子一扭屁股嗖就这么一下上了人家的车子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你说这不是个破鞋还是个什么?那个叫西真的傻逼青年也很能玩派半头砖一个劲地放流浪者啊巴拉古啊巴拉古呀各里比西买木啊思马里嘎八拉古……什么玩意儿?下街没有青年了这是?”

我的脑袋有点儿晕嗓子干舌头也直打哆嗦:“那个叫西什么真的他他是哪里的?”

王东说:“我知道。‘街里’(市区最繁华地段)人很狂二十多岁的年纪。”

我用力吞了几口唾沫:“他在电镀厂上班?”

胖子说:“在电镀厂上班。听说是个技术员大学生好象跟可智哥在一个车间。”

我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在冒火眼前飘着的全是泛着金光的云彩。

我依稀记得见过这个人。去年冬天可智给我们家送煤。我跟我爸装好炉子我爸让我把煤做成煤饼子。因为还得去很远的地方挖黄土我想偷懒就对可智说我哥没出来你能不能帮我找几个人一起干?可智就从厂里喊了几个人过来其中有一个个子高高留着包住耳朵的长头穿一条劳动布大喇叭裤的青年。他给我的印象很深我觉得他是个美男子说话也风趣干活儿的时候一直哼哼歌曲啊巴拉古啊巴拉古呀各里比西买木……我记得他爬上我家房顶打烟筒的时候展开双臂冲着天空嚷啊多么蓝的天啊走过去一直往前走不要往两边看走过去你会融化在蓝天里。

妈的管你是谁呢敢动我的韭菜葱我就砸挺了你!我使劲咬了咬牙齿:“你们走吧我知道了。”

胖子意犹未尽唾沫星子四处乱飞:“二哥反正我已经毕业了不怕既然你看上了她我帮你去‘挂’!”

我推了他一把:“用不上你走吧。”

王东搂着胖子的脖子回头冲我一笑:“抓紧时间吧哥们儿不然连‘二火水’都没你什么事儿了。”

我往家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就不想回家了心乱得像塞了一把茅草。

刚刚消失的大雾又冒出来了黏黏糊糊飘得到处都是。

我蔽在一个黑影里呆呆地望着小黄楼的方向感觉自己又一次飞起来了身边的空气不再像水像尿。

漫天的尿水里我清楚地看见西真被打断腿萎缩着脚走路的样子。

大雾散尽的时候我猛然觉自己抱着膝盖浑身精湿狼狈地团坐在小黄楼对面的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