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叫化唱的是一支自己编的“莲花落”:“一朵一枝莲花,有个小子是大傻瓜。他把老虎当外婆,他把毒酒当香茶。见了人家的好闺女,就糊里糊涂的闯了进去啦!咿呀呀!酒不醉人人自醉,这小子要拜倒在石榴裙下,自己先醉成了一团烂泥巴。咿呀呀,一朵一枝莲花,这个小子真真是个大傻瓜,咿呀呀,哈,哈,哈!”
秦元浩一看,这小叫化蓬首垢面,但穿的一身衣囊,虽是遍打补丁,却颇干净,看来也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和他不相上下。秦元浩听他的歌辞,似乎就是嘲讽自己的,不禁跳了起来,叫道:“你是谁?你唱这个是什么意思?”
那小叫化呲牙露齿地笑道:“什么意思?你自己应该明白。你怎么到这儿来的,你别做梦啦!你咬着指头儿做什么?”
秦元浩心里正在以为自己做梦,听得小叫化这么一说,面上一红,说道:“我就是不明白,我怎么会到这儿来的?你若知道,请告诉我。”
小叫化道:“我当然知道,是我把你弄到这里来的。怎么样,睡得舒服吧?”
秦元浩大怒道:“原来是你捣的鬼!”小叫化“哼”了一声,冷笑说道:“捣鬼?要不是我把你弄出来,只怕你就要糊里糊涂的醉死了呢!不错,这里当然睡得没有封家的舒服,你若欢喜,你尽可以回去,再喝封家的千日醉,再睡你妈的春秋大觉!”
秦元浩忍着了气,说道:“我,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你骂我我不管,但你可得给我说个明白,什么千日醉?难道你是说封家给我喝的是毒酒不成?”他试试运气,只觉真气运转自如,毫无中毒的迹象。
小叫化道:“我说那是毒酒,大约你也不会相信。你自己到水潭照照看。”在秦元浩卧处的附近,正有一个山泉汇成的水潭。
秦元浩水边照影,只见自己满身污泥,这不奇怪,他睡在湿地上,当然会沾上污泥。奇怪的是,他穿的只是一身单薄的内衣,外衣却不见了。
秦元浩怒道:“这又是你捣的鬼吧?你把我的衣裳拿到哪里去了?”
小叫化冷笑道:“卖了,当了,怎么样?你这么说就当是我偷去的吧!”
秦元浩气得几乎要跑过去打他,但他毕竟是名门弟子,颇有涵养功夫,心想:“这小叫化瘦骨伶仃,焉能挨得我的一拳?学武的人,绝不可轻易出手。这是师训,我怎的忘了?”
那小叫化放声笑道:“你不多谢我也就算了,你还想和我打架呀?”
秦元浩忍着气把伸出的拳头收回,说道:“你说算是你偷的,那么其实是谁偷的?”
小叫化绷着脸说道:“你对我实是无礼,不过,我看你是我的小辈份上,我也不责罚你了。可是,你要我告诉你,你应该向我先赔一个礼。”
秦元浩无可奈何,只好向他赔了个礼,道:“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吧?”
小叫化道:“好,我说实话,但只怕我说了实话,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告诉你,你的外衣是文胜中那小子剥掉的。”
秦元浩果然不敢相信,说道:“他剥我的衣裳做什么?”
小叫化道:“我怎么知道他的用意,我只知道是他剥了你的衣裳。”
秦元浩道:“好吧,我姑且当你说的是实话。那么,封家给我喝的是毒酒,文公子剥掉我的衣裳。他们这两家岂不都变成强盗了?这个说法未免太荒唐了吧?他们若想谋财害命,何须使用毒酒?”
小叫化淡淡说道:“我早说过,信不信由你!”秦元浩道:“你要我相信,也得有理由呀!”
小叫化说道:“我说的都是我知道的事实。我这个人的脾气,不知道的我就决不乱说。你要我替他们说出一个‘理由’,哼,哼,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何要对你这样?我可不能替他们编出一个‘理由’。我看,还是你来说吧,仔细地告诉我,你是到哪儿去的,要做的是什么事情,在封家里说了些什么话。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推敲推敲,推测出他们之所以如此的理由。”
秦元浩心想:“到江大侠家去喝喜酒,这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这腌臜的小叫化懂得什么武林大事,我何必与他多说。”
秦元浩说道:“我的事情暂且不说,我想先问一问你。”小叫化道:“也好,问吧!不过得加一上个请字。”大模大样地坐在石上,让秦元浩向他问话。
秦元浩道:“好,请问你,照你的说法,是你把我救出来的了。你是用什么方法把我救出来的?”
小叫化道:“那还不容易,我跑进封家,就把你背出来了。”
秦元浩道:“文道庄和封子超肯让你要来就来,要去就去?”
小叫化道:“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怎由得他们不许。告诉你,他们现在也正是和你一样,如在梦中呢!”
秦元浩不由得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请问尊驾今年多大年纪?”心想:“封子超的武功如何我不知道,文道庄的本领决不在我师父之下,凭你这个小叫化就能要来就来,要去就去?”
小叫化侧目斜睨,“哦”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认为只有武林中的老前辈,才有本领把你救出去么?”
秦元浩不客气的顶他一句,说道:“正是如此!”
小叫化冷冷说道:“你是武当派雷震子的弟子吧?”
秦元浩听得这小叫化直呼他的师父之名,心里很不高兴,但听他一口就说破了自己的来历,心里也好生诧异,于是说道:“不错,武当掌门雷震子正是家师。”
小叫化忽地哈哈一笑,说道:“江湖上讲辈份、论尊卑,这一套我本来不惯,也从不拘泥。但你既然要讲,那你就应该给我先叩三个响头!”
秦元浩心头火起,说道:“为什么?你是老前辈?”
小叫化道:“不错,年纪不大,辈份却老。你是我的孙子辈,你的师父是我的小一辈。你给我叩三个响头,算是便宜你了!”
秦元浩这一下再也忍耐不住,喝道:“你侮辱我不打紧,你还敢侮辱我的师父!”小叫化道:“我怎么侮辱他了?”秦元浩怒道:“你、你、你、你这个小叫化居然敢说我的师父是你的晚辈!”小叫化作出满脸不解的神气道:“这有什么侮辱?我说的只是事实。你的师父实在是我的小辈。我将来若有儿子,你的师父可以和我的儿子平辈论交。”
秦元浩喝道:“好呀,你口出污言,吃我一掌!”一掌打出,见那小叫化不闪不躲也不招架,秦元浩倒怕打伤了他,这一掌停在他的头顶三寸之处,不敢打下。
小叫化笑道:“说到打架,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但你是我的孙子辈,我可不能和你动手过招。我任凭你打好了。但我可得有言在先,你不怕吃亏你就打!”
秦元浩道:“我告诉你,我这一掌力足开碑破石,你不怕我打死了你?”
小叫化道:“我也要告诉你,你打我只是你自己吃亏。我才不会怕打呢,不信,你就试试!”
秦元浩怒不可遏,心道:“不给他一点厉害,他只当我武当派是好欺侮的。为了师门声誉,我也非得出这口气不可!”于是呼的一掌,就向那小叫化打去。但他怕这小叫化重伤,用的只是两三分气力。
那小叫化坐在石头上,秦元浩站在他的面前,距离极近,按说这一掌是非打中不可的。不料秦元浩一掌打去,却扑了个空。但觉眼睛一花,石头上的小叫化不见了!
秦元浩大吃一惊,此时才知道这个小叫化乃是风尘异人。只听得小叫化的声音在他背后笑道:“不必客气,我说过你是我的孙子辈,任凭你打,我是决不还手的!”
秦元浩虽然知道这小叫化是风尘异人,却不甘受他侮辱,当下反手便是一掌。这一掌加了几分力道,出手也比刚才迅捷,不料仍然打了个空。那小叫化笑道:“喂,我在这边!”秦元浩斜身滑步,左右开弓,心想这回你总逃避不了。他听得这小叫化的声音在他左侧,即使身法奇快,立即转过他的右侧,他这一招左右开弓还是可以打中的。
只听得那小叫化叫道:“哎呀,不好了!”呼的一声,突然从他头顶跃过,扮个鬼脸,笑道:“可惜,可惜,还是打不着!”
秦元浩沉住了气,使开武当派的三大绝技之一的九宫连环掌法向这小叫化进迫,这九宫连环掌法脚踏五门八卦方位,掌法使开,不论敌人在哪个方位,都逃不开他的掌势笼罩。
那小叫化道:“好,你是我的孙子辈,九宫连环掌法有了如此火候,也算很不错了!”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而且还索性背起双手,就在秦元浩的掌势笼罩之下踏起方步来。但说也奇怪,尽管这小叫化俨如闲庭信步,秦元浩的指头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沾上。
秦元浩怒道:“有本领的你敢和我硬对一掌么?”心想:“这小叫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套古怪身法,真实的本领却未必定能胜我。”他含怒说话,实是意欲激这小叫化还手的。
小叫化笑道:“我只会挨打,还手我是不会的。乖孙子,我就硬接你一掌,你打吧!”秦元浩一招“弯弓射雕”,左拳右掌,朝着小叫化发声之处打去。他本来以为这小叫化仍会闪避的,不料这小叫化果然言而有信,突然停在他的面前不动。这一招“弯弓射雕”秦元浩用到十成气力,原意是要这小叫化知道厉害,若不闪避,就非招架不行,因为秦元浩也并不想打一个不肯还手的人。
这小叫化突然止步,仍然背负双手,停在他的面前,这一下大出秦元浩意料之外。可是他的招数已经发出,而他的武学造诣还未曾达到收发随心的境界,百忙中他只能减弱几分气力,左手的一拳仍然向前直捣。
一拳捣出,正中小叫化的腹部。在这一刹那,秦元浩还在担心这小叫化会受重伤,心中暗叫:“糟了,糟了!”哪知拳头触着对方的身体,竟似打在一团棉絮之中,软绵绵的根本就无从着力。秦元浩想收回拳头,对方的腹部陡然生了一股吸力,秦元浩竟然连拳头也拔不出来,不由得满面通红,尴尬之极。
小叫化哈哈一笑,胸腹一挺,秦元浩只觉一股巨力向他推压,登时身不由己的给这小叫化抛了起来,腾云驾雾般的直跌出了七八丈开外。
小叫化道:“如何?我说过你打我只有你自己吃亏的。幸亏你临时收回了几分气力,要不然你这个筋斗栽得更大。”秦元浩爬了起来,只见自己刚跌在一块岩石旁边,要是自己刚才用足气力打那小叫化的话,反弹之力必然更大,那就必然要撞着岩石,碰得头破血流了。
秦元浩满面通红,做声不得。小叫化笑道:“如今你该相信我的说话了吧?我有没有本领把你从封家救出来?”
秦元浩糊里糊涂的败在这小叫化手下,对方的武功深浅,他仍然是莫测高深,不由得十分佩服。但秦元浩也是有几分傲骨的人,当下说道:“你的本领我是十分佩服,但你要侮辱我武当派,这……”
小叫化笑道:“原来你还是不甘于做我的小辈,是么?好,你既然认为这是侮辱,咱们平辈论交就是。我本来不喜欢和人家论辈份、序排行的。要是当真排论起来,岂只是你的师父,江湖上许多成名人物都是我的晚辈呢!好,秦兄,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真话了吧?你也应该相信我所说的都是真话了吧?”
秦元浩仍然不相信这小叫化的辈份会比他的师父高一辈,但既然对方向他赔了礼,并愿与他平辈论交,秦元浩的心中之气也就消了一大半。心里想道:“江湖上的异人每多游戏风尘之举,倘若这小叫化当真是出于好心救我,他和我开开玩笑,我又何须定要计较不休?”当下说道:“好,我相信你有本领将我从封家救出来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们当真是要害我不成?”
小叫化笑道:“这么说,你只是相信我的一半说话。他们因何害你,我不知道。但他们给你喝的酒名叫‘千日醉’,这我可是知道的。文胜中那小子剥你的衣裳,我也是亲眼见到的。”
秦元浩喃喃道:“千日醉?那么我已经醉了几日了?”他记起自己昨晚只是喝了三杯,居然就醉成这个样子,不由得不相信了几分。此时他只怕自己醉里不知时日过,已经误了江家的喜日。
小叫化道:“本来你至少要醉个七日七夜的,如今只醉了一天一夜,那是因为我给你服了一颗碧灵丹之故。碧灵丹是用天山雪莲作主药的,功能消解诸般邪毒。不过,它究竟不是专为千日醉而配制的解药,所以你还是要醉一天一夜。”
秦元浩道:“哦,这么说今天是八月十二的清晨了?”
小叫化道:“不错。你可是有什么紧要之事,必须在某一天去做的?”
秦元浩心里想道:“还好,出了徂徕山,我有两天功夫就可到达东平,恰好可以赶上正日。”他因为尚未知道这小叫化的来历,当下含糊道:“是有点小事,但还不至于耽误就是了,嗯,我还没有请教老哥高姓大名呢?老哥本领如此了得,不知尊师是哪一派的高人?”秦元浩起初本来有点疑心他是丐帮的弟子,但丐帮的帮主仲长统是他师父的好友,他曾见过仲长统和师父切磋武功,仲长统的身法、手法和这小叫化绝无相同之处。而且丐帮的绝技是“混元一炁功”,那是一种极为刚猛的内功。这小叫化用肚皮吸他的拳头然后将他反弹出去的功夫,秦元浩虽然不懂这是哪门功夫,但却知道这是一种以柔克刚的上乘内功,和丐帮的“混元一炁”刚刚相反。看来这小叫化又不似是丐帮的了,是以秦元浩有此一问。
小叫化哈哈一笑,说道:“高人二字,与我无缘。我说我的姓名,我的姓名就是最俗最俗的。你有钱没有?”
小叫化这空如其来的一问,令得秦元浩莫名其妙。他怔了一怔,说:“老哥缺钱用么?我带的不多,有几两银子。”
小叫化笑道:“我不是向你讨化。你还有比银子更贵重的东西吗?”
秦元浩道:“比银子更贵重那应该是金子了。金子么我可没有。”
小叫化笑道:“你没有,我有。我就是姓金的。金银铜铁锡的金,你看这个姓可不是很俗很俗么?至于我的名字么,那就更俗了。我名叫‘逐流’,随波逐流的‘逐流’二字。”
秦元浩心里暗自念道:“金逐流?这个名字我可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奇怪,他有这样超卓的本领,年纪又这样轻,武林中的老前辈对后起之秀是极为注意的,何以我却从来没有听得长辈谈起近来的江湖上有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他也是像我一样,乃是初次出道不成?”
小叫化接着说道:“我不属于任何一派,我也没有拜过师父。当今之世的各派掌门,叙起辈份至多是我的平辈,他们也不配做我的师父。”
秦元浩只当他是胡乱吹牛,心想:“江湖上避忌甚多,他既然不愿说出他的师门来历,我又何必追查。不过,以他的本领而论,却是的确足与各派的一流高手抗衡。”
秦元浩笑了一笑,说道:“小弟问得冒昧了,不过我还想请教金兄一桩事情。”金逐流道:“你我既是平辈论交,那就不必客气了。请说。”
秦元浩道:“金兄,你说是你将我从封家救出来的,这个我相信了。但你何以会到封家救我,想来是对封家的主人有所怀疑,这才会潜入封家窥探的,是么?”
金逐流道:“不错,你在封家的花园和那姓文的小子比武,后来文道庄和封子超出来,将你请进去,这些经过我都看见了。我就是因为不放心,这才偷偷进去探望你。果不其然,你真的是中了他们的诡计了。”
秦元浩道:“那么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引起你的疑心?”
金逐流道:“哦,原来你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也难怪你,你若是知道的话,也就不会喝他们的毒酒了。”
秦元浩疑心满腹,心想:“封子超与文道庄对我殷勤招待,难道他们竟是坏人,布下圈套要陷害我么?以他们的本领,又何须费如许心力?”于是问道:“小弟委实不知,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
金逐流正想说话,忽地似乎察觉什么,作出侧耳细听的神气,半晌说道:“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我让旁人说给你听。你跟我来。”
秦元浩不知金逐流要将他带到哪儿,但也只好跟着他跑,跑了数十步,秦元浩这才隐约听得树林里有脚步声。金逐流悄声说道:“咱们偷听他们说话,不可让他们听出声息。”拉着秦元浩跑了一程,突然带着他飞身一纵,上了一棵大树,只是落了几片树叶,连树枝都没有摇动。上了大树,秦元浩已经可以看见有两个汉子正在朝这边走来。
这两人一高一矮,都是大约五十左右年纪。只听得前头那个高个子说道:“朱大哥,你看那小妞儿会不会说谎?”后头那个矮子说道:“我想该不会吧?他们若是在家的话,岂能不见咱们?”那高个子道:“是呀,论理他们是应该见咱们的。姓文的我虽然不很熟,但封子超却是和咱们有十年以上同事之谊的,我已经通名求见,他若在家的话,理应亲自出迎才是。不过,也许是为了另一个原因,他故意避而不见。”那矮子道:“什么原因?”那高个子道:“他怕咱们是来向他问罪的。当年氓山之战,死了十七名大内高手,只有他和苏蒙脱逃,苏蒙回来被打入天牢关了三年。他则根本弃职潜逃,罪名比苏蒙更大。也许是他怕萨总管还记着当年之事,派咱们前来缉拿他回去处罚的吧?”
那矮子道:“可恨那小妞儿根本不容咱们多说,听说咱们是来找她爹爹的,她只是一句‘不在家!’乓的就关上大门了。要不是为了怕得罪封大哥,我真想破门而入,把那小妞儿打两巴掌。”
那高个子道:“不如咱们再回去一趟,把话和他们说个清楚。”那矮子冷笑道:“封子超不肯露面,再去也是碰钉。我看他倒不是为了怕咱们拿他问罪,而是为怕江海天的缘故。咱们虽然是他的老朋友,他也担心咱们会在无意之中泄漏他的踪迹呀。”
那高个子道:“文道庄在他那儿,他还怕江海天?萨总管就是要咱们来礼聘文道庄的,为的也就是要用文道庄来对付江海天。若是如你所说,封子超与文道庄两人同在一起都还怕江海天的话,这份聘礼岂不是送冤枉了。”
那矮子说道:“想当年文道庄的叔父文廷壁何等自负,夸言武功天下第一,不料氓山一战,他的武功反而给金世遗废掉啦。文道庄总不能胜过他当年的叔叔,而江海天则已尽得金世遗所传。依我看来,只怕文道庄仍然不是江海天的对手。”
那高个子道:“不管他胜得了也好,胜不了也好,咱们奉了萨总管之命,总要交差。咱们回去和他说,只要文道庄收下聘礼,连他封子超也可官复原职。他还有不欣然受命么?”
那矮子道:“封子超倘若避而不见,那又如何?”那高个子道:“咱们和他的女儿说,叫他女儿转告。”那矮子道:“倘若那小妞儿还是不理会咱们,根本就不开门呢?”那高个子道:“那么咱们只有出最后一手绝招了。把他的女儿拿下,封子超还能不露面么?”那矮子道:“倘若封子超和文道庄是真的不在家呢?”那高个子道:“那也可以迫那小妞儿说出他们的去向呀!”
那矮子咬了咬牙,说道:“好,你既然不怕得罪封大哥,咱们就回去吧。”那高个子笑道:“封子超得知他可以官复原职的消息,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会怪责咱们?”计议已定,这两个汉子就回转头来,再向封家走去。
这两人走后,金逐流笑道:“你听清楚没有,现在该明白了吧?”秦元浩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说道:“原来文道庄和封子超都是朝廷的鹰犬,嗯,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他不只明白文封二人的身份,还明白了他们何以要用毒酒灌醉他,并剥掉他的衣裳的原因了。
金逐流笑道:“据我所知,文道庄父子和封子超三人,昨天一早就出门了。家中留下的确实只是那小妞儿,嗯,秦兄你怎么啦?”
秦元浩呆了一呆,面孔通红,讷讷说道:“我,我想……”金逐流道:“你想那小妞儿是不是?”秦元浩道:“不,不是。是……”金逐流道:“怎么又是又不是?”秦元浩讷讷道:“我,我想咱们去看看热闹,如何?”金逐流笑道:“我知道你是怕那小妞儿吃亏。好吧,你既有护花救美之心,我当然只有陪你去了!”
秦元浩给他说破,脸孔更红了,说道:“金兄不可误会,小弟只是可怜那位封姑娘。她的言谈似乎还算正派,而且她是未曾下过山的,她爹爹是坏人,她可不是。”金逐流笑道:“不用啰哩啰嗦的解释了,这就去吧。”两人跳下大树,秦元浩立即施展轻功,金逐流轻声说道:“你要瞧好戏,不可让他们听出脚步声响。”当下,一手挽着秦元浩,风驰电掣般的往前飞跑,秦元浩只觉身轻如燕,脚底似乎抹了油似的,滑不留足。秦元浩的轻功在同门中被推为第一,他的师父也经常夸赞他的,如今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心里想道:“这小叫化带着我跑,还跑得如是之快,他若是一个人跑,只怕我的师父也追不上他。怪不得他前晚潜入封家,将我救了出来,连文道庄和封子超那样大有本领的人,都没发觉。”
不过一会,金秦二人已是可以看见前头那两个汉子的背影,金逐流放慢脚步,在树林里借物障形,和前面的人保持十来丈的距离。那两个汉子在封家门前停下脚步,金秦二人则躲在山坡上的野草丛中。
那两个汉子拍了拍门,他们本来担心封妙嫦不开门的,可是封妙嫦却开门了。
封妙嫦一心等待秦元浩到来或者别人替他代求解药,所以只要有人来拍门她都肯开门。不料开门一看,又是刚才来过的那两个人。
封妙嫦怒道:“我爹爹不在家,文叔叔也走了,我不是告诉了你们的么,你们怎么又来了?”立即就要把大门关上。那高个子道:“封姑娘,你听我说!”双脚一撑,把即将合拢的两扇大门撑开,封妙嫦正在关门,给他猛力一撑门,几乎跌倒。
封妙嫦大怒道:“你们当我是好欺负的么?”唰的就拔出剑来指着那高个子。那高个子笑道:“贤侄女,别拿刀弄杖的来吓唬我们,好吗?”
封妙嫦道:“谁是你的侄女?”那矮子笑道:“啊,你大约还未知道我们是谁吧?我告诉你,我姓朱,名叫虎臣。他姓车,单名一个锐字,你爹爹总提过我们的名字吧?”封妙嫦板着脸孔道:“没听说过。”
车锐怔了一怔,说道:“这么说,也许你爹爹的来历连你都还瞒着吧?我告诉你,我和你的爹爹在二十年前都是大内的卫士,你爹爹后来因事离职,这才在徂徕山中隐居的。我们三人同事之时,交情胜如兄弟,所以我才敢叫你一声侄女。你别以为我是讨你便宜。”
封妙嫦冷冷说道:“我爹爹和你们有交情,我可不认得你们。我爹爹不在家,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恕我可不招待啦。你要套交情,找我爹爹说去。”
车锐想不到自己说明了身份之后,封妙嫦对他还是这样不客气。车锐怔了一怔,说道:“好,那么你告诉我,你爹爹和文叔叔是在哪儿?”封妙嫦说道:“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朱虎臣打了个哈哈,说道:“封姑娘,你可要知道,我们是要请你爹爹出去做官的。”
封妙嫦“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我不稀罕。”朱虎臣笑道:“你不稀罕,你爹爹稀罕。”
岂知封妙嫦正是因为知道了她爹爹的身份之后而感到烦恼,她一口闷气无处发泄就发泄在这两人身上,当下将青钢剑一指,说道:“我爹爹稀罕,你就和我爹爹说去。你再啰嗦,我可要不客气了!你们滚不滚?”
车锐哈哈一笑,说道:“贤侄女要较考为叔的武功么?”突然厉声一喝:“对不住,我也要不客气了!”声出掌发,一招“横锁苍江”,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来扣她的手腕,就要抢她的宝剑。
不料封妙嫦的本领虽然不及他们,却也不是泛泛之辈,车锐太过轻敌,空手抢她的剑,封妙嫦剑锋陡转,唰的一招“横云断峰”,反削他的手腕。要不是车锐缩手得快,几乎给他削着。
朱虎臣喝道:“我们可没工夫和你纠缠。撤剑!”一招“手挥琵琶”,五指靠拢,反手一挥。封妙嫦焉能抵敌得了两个好手的夹攻,只觉虎口火辣辣的一阵酸麻,给他五指拂了一下,青刚剑登时脱手飞去。
金逐流把秦元浩一推,说道:“还不快出去护花救美!”秦元浩身不由己的向前奔出,身形已露,也就索性拔剑上前了。可是金逐流却并没有随着来。
秦元浩喝道:“两个鹰爪孙欺负一个女孩子,要不要脸?”唰唰两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同时分袭朱车二人。把他们二人迫退几步。幸亏他来得及时,封妙嫦得以脱出魔爪。
朱虎臣冷笑道:“哦,原来你这野丫头私恋武当派的剑客,怪不得连父亲也背叛了。”封妙嫦气得满面通红,斥道:“胡说八道。秦大哥狠狠揍他!”封妙嫦见秦元浩突然出现,又惊又喜。虽然生气,心里可是甜丝丝的,不知不觉就把“秦大哥”三个字叫出来了。
朱、车二人既看出了秦元浩是武当门下,当下也就不敢轻敌,都亮出了兵刃和秦元浩动手。朱虎臣使的是一对虎头钩,功能专克刀剑。车锐使的是一口厚背刀,刀重力沉,使出的“五虎断门刀法”也是非同小可。
秦元浩的剑法十分精妙,可是究竟是第一次出道,而且功力也还未够,力敌二人,过了三十招之后,就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了。
封妙嫦喘息已过,见秦元浩形势不妙,便拾起了青钢剑,上前与他并肩抵敌。车锐正自抡刀向秦元浩斫下,左胁露出空门,封妙嫦唰的一剑刺他胁下的“愈气穴”。朱虎臣双钩一错。交叉穿插,替车锐格开了封妙嫦的一剑。可是车锐一人却遮拦不住秦元浩精妙的剑招,就在这刹那之间,秦元浩连环三招,疾如闪电,车锐避开了前两招,后一招却闪不开,给秦元浩的剑尖在他的左臂上划开了一道五寸多长的口子,幸而只是伤着皮肉。
封妙嫦也挡不住朱虎臣的护手钩,给他的双钩一翻一绞,青钢剑几乎脱手。秦元浩连忙移转剑锋,替封妙嫦解危。朱虎臣反手一勾,化解了秦元浩的招数。封妙嫦抽出剑来,敌住了车锐。
车锐受伤之后,怒气倍增,势如疯虎,冲向封妙嫦呼呼的就是连劈三刀。封妙嫦仗着轻灵的身法,好不容易才避开了他的三刀。朱虎臣道:“车老二,看在封大哥的份上,留他女儿一命。”
车锐“哼”了一声,说道:“这野丫头吃里爬外,为了姓秦的这小子,居然连她爹爹的老朋友也打起来了。封大哥若然知道此事,定要给她气个半死。我就是为了封大哥的缘故,也得教训教训她。死罪免了,生罪难饶。这小子伤了我的膊臂,我就斩她的一条膊臂!”
封妙嫦气力不济,只仗着轻灵的身法,在车锐的刀锋之下,左窜右闪,莫说毫无还手之力,连招架也是不能。秦元浩叫道:“封姑娘,你快跑!”可是封妙嫦却不肯跑,她心里想道:“我虽然打不过这高个子,但给秦少侠牵制住一个敌人也是好的。”
秦元浩抖擞精神,把朱虎臣迫退几步,再次抢上前去,与封妙嫦会合。双方两个对两个的混战,秦元浩处处照顾着封妙嫦,替她挡住了敌人的攻击,形势才好转一些。
但也由于秦元浩处处要照顾封妙嫦,封妙嫦的危险减少了,而他的危险却增多了。好几次遇着险招。封妙嫦奋不顾身的给他进招解危,但由于双方未能配合得好,彼此又是争着应敌,章法更乱,也就更给了敌人以可乘之机。秦元浩激战了半个时辰,亦已大汗淋漓。心里想道:“金逐流怎的还在袖手旁观?”可是他与金逐流只是初交,却是不便自动开口,向金逐流求援。
朱虎臣的护手钩有克制刀剑之能,只因秦元浩的连环夺命剑法乃是上乘的剑法,剑势连绵不断,功力又与他相差不远,故此他的护手钩才不能克制秦元浩。但对封妙嫦可不同了,封妙嫦可以避开车锐的厚背斫山刀,却难避开他的双钩勾锁。激战中有一招由于秦封二人争着应敌,给了朱虎臣一个可乘之机,双钩一锁,登时把封妙嫦的剑绞住。
秦元浩连忙抢上前去,拦在封妙嫦的面前,一招“铁锁横江”,剑劈朱虎臣的手腕。朱虎臣喝声“去!”双臂一振,封妙嫦的青钢剑再一次脱手飞上了半空。
秦元浩力透剑尖,使足了劲,猛刺过去,双方功力不相上下,朱虎臣绞不脱秦元浩的长剑。可是车锐也并不闲着,他得着了这个绝好的机会,大刀抡圆,猛地喝道:“好小子,如今我还不报你这一剑之仇?”呼的一声,大刀就向秦元浩劈下。
秦元浩刚刚抽出长剑,还来不及招架,只见刀光闪闪,刀锋已劈到了他的顶门,秦元浩不觉心头一凉,暗自叫道:“我命休矣!”封妙嫦此时刚刚站稳脚步,拾起剑来,距离还在七步之外,莫说以她的本领无法解救,就是想要解救,也是来不及了。
说也奇怪,车锐的厚背斫山刀只要落下三寸,眼看就可以劈碎秦元浩的头颅,却突然如着了“定身法”一般,刀锋就在秦元浩的头顶停了下来。秦元浩的剑法何等迅捷,就在这一瞬之间,他不假思索的一剑刺去,车锐没有斫着秦元浩,反而给秦元浩“唰”的一剑,从他的前心穿入,后心穿出,一命呜呼。
秦元浩抽出剑来,这才觉得奇怪,封妙嫦喜出望外,连忙奔过来。朱虎臣见同伴突然毙命,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骤吃一惊,在秦封二人先后夹攻之下,挡得了秦元浩的剑招,却避不开封妙嫦的攻刺,左胁连着两剑,血流如注。幸而封妙嫦气力弱,这两剑令他受了伤、却还未能致他死命。朱虎臣大叫一声,掷出护手钩,封妙嫦一闪闪开,朱虎臣立即从缺口冲出,没命飞逃。秦元浩死里逃生,惊魂方定,他要与封妙嫦叙话,也就顾不得去追杀朱虎臣了。
封妙嫦笑盈盈地走上前来,赞道:“秦大哥,好剑法!”秦元浩面上一红,叫道:“金大哥,金大哥!出来吧!容小弟向你道谢。”他心中已是明白,刚才定是金逐流暗中助他。可是他连叫两声,却听不见金逐流答话。秦元浩跑到刚才藏匿之处一看,那里还有金逐流的影子?金逐流早已走了。
秦元浩叹了口气,道:“这位风尘异丐,当真是神出鬼没!”封妙嫦走来,怔了一怔,问道:“你有朋友同来的吗?”秦元浩道:“不错,他就是前晚从你的家中将我救了出去的人,可惜他现在已经走了。”封妙嫦听他提起前晚之事,不由得粉脸通红。正是:
当时堂上客,今日又重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