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期

辣月初八的饭菜还是那么合胃口,短暂的几首小小“插曲”后,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吃完了饭。

宁曼可撑得直揉肚子,许迟为了不辜负老板的一片好意,甚至还浅浅抿了几口玻璃杯里的果酒。

当二人走出饭店时,发现外面的小雨还在下。

许迟想去取回还停在之前那个小学附近的电动车,但宁曼可觉得雨天骑车不安全,坚持要开车送她回家。

两人僵持了几句,最后决定干脆去附近的商场逛逛,等雨停了再说。

只可惜,这场雨时停时下,到最后她们走出商场时,浅淞的街道都已经华灯初上了,可雨还是没有完全停下来。

往停车场走的路上,许迟一直琢磨着怎么才能说服宁曼可放自己去把小电驴骑回家;明天是周末,她还得去仓库盯着工人给网店这一周的单子发货,有车会方便些。

吃饭前,因为找不到停车位,宁曼可把车停到了辣月初八隔壁的街上。

那里有一座高档的单身公寓,孟嘉浩就住在里面,他现在上班去了,宁曼可就正好把车开进去停在了他的停车位上。

刚走到小区门口,因为不是业主,门口的保安需要进屋打电话跟孟嘉浩确认,宁曼可在门外撑着伞,许迟则乖乖站在伞下等。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蹿出一只体型巨大的狗,直勾勾就朝着许迟冲了过来。

“诶——”

宁曼可见状,还以为是什么野狗疯狗,第一时间冲上去就要把看起来更加娇小柔弱的许迟往身后挡。

“没事的,可可。”许迟拽了拽宁曼可的胳膊,伸手指着狗狗的方向,“你看——”

冲过来的狗狗虽然很大一只,但脖子上还挂着狗牌和半截狗链,拼命冲着两个女孩子摇尾巴,看来只是挣断了主人手中的绳子跑过来的,并不是什么会袭击人的野狗。

“哇,是伯恩山诶!”

看见大狗并没有往人身上扑,而是乖乖在脚边坐下撒娇,宁曼可终于放下心来,还伸手揉了揉狗狗的脑袋。

“你好可爱哦,乖乖!”

许迟也很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刚准备躬身逗逗狗狗,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

“叮叮猫——”

从男人的语速和音调中,能听出些许焦急,但这个声音仍然就好像许迟包里那瓶小众香水的木质前调一样——

冷冽,但并没有暴戾的攻击性,不会令人触之生畏,只是自带一种拒人千里的淡漠;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值得这个声音的主人感到特别的愤怒或快乐。

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许迟仿佛触电一般,急急背过身去;倒是她身边的宁曼可激动地抬头,朝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

“诶!”宁曼可一脸惊喜,“是老乡吗!”

“叮叮猫”是四川方言里“蜻蜓”的意思,她以为自己碰到了老乡,但惊喜却没能持续太久。

很快,她就看到小区道路的拐角处,一个男人追了出来,手上还握着半条链子,再看看面前伯恩山脖子上的狗链——

这应该就是狗狗的主人,而“叮叮猫”,大概是这只伯恩山的名字。

宁曼可也彻底傻眼了。

她怎么也猜不到,她和许迟,会在这里碰到靳翊。

“你又乱跑。”

靳翊是顺着狗狗跑开的方向追出来的,看见“叮叮猫”乖乖停在了小区门口,他终于放下心来,责备了一句。

他上前两步,客气地跟狗狗身边撑伞的姑娘点了点头,算是为自家乱跑的狗狗道歉;紧接着,就当他伸手准备把狗狗喊回来时,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宁曼可的脸被挡在伞下,他一时没有认出,但许迟的背影,他却一眼就认得。

那只刚要伸出的手缓缓背向腰后,不自觉地紧紧攥拳。

太阳已经落山了,阴霾的天藏起了那一抹橘色的晚霞,只有刚刚亮起的街灯,照在三个人的脸上。

画面好像静止了。

那种阴雨天特有的,沉重的低气压,压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起来。

许迟的耳边好像只能听到刚才靳翊喊狗狗名字时的声音,这个声音越来越远,像是过去的某个声音突然拥有了穿越时空的能力,从很多年前飘到了现在的浅淞。

和今天不同的是,那天夕阳正好,天边像是被镶上了一条烫金的绸带;而许迟刚上初中,还是那个会在每天放学路上跟在靳翊身后的小尾巴。

那天在小区附近,也有一条像今天的伯恩山一样的大狗狗,甩开主人冲向了她。

当靳翊发现时,第一时间折回来,就像之前遇到小混混时那样,挡在了许迟身前。

看到自家的宠物吓着了孩子,狗主人连忙上前道歉。

当时靳翊的眉头蹙得很紧,这已经几乎是他的脸上可以流露出的,最明显的情绪——

不悦。

但就在此时,他听见被自己挡在身后的许迟怯生生喊了句:“叔叔。”

“我可以摸摸你的狗狗吗?”

那天,直到狗狗被主人牵着离开,许迟的目光都还依依不舍地将那一人一狗送出去了好远。

“你喜欢狗?”

在许迟的记忆中,这是靳翊为数不多的,主动向自己提问的话。

“嗯嗯!”她忙不迭地点头。

“那为什么不在家里养一只?”靳翊接着问道。

的确,许迟家里住的是独门独院的大别墅,上下三层,还有个不小的后院,养几只狗都不会嫌挤,也完全负担得起;况且许家父母宠女儿宠得没边,只要许迟开口,二老也基本不会拒绝。

靳翊的主动问话,对许迟来说无疑是惊喜,但在第二个问题后,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却一点点暗了下来。

“还是算了吧。”

她很喜欢猫猫狗狗,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也知道只要自己开口,父母一定会想办法答应,但她从来没有提起过。

“妈妈有鼻敏感,不可以接触动物的毛毛。”

“那等你长大,有了自己的家——”

靳翊的语气一如往常,听不出太多情绪的起伏,但看着许迟一脸失落的表情,就连平时好像画在脸上一般的那对小梨涡都不见了,他也还是不自觉地软下声音,伸手揉了揉许迟的小脑袋。

“就可以养自己喜欢的狗狗了。”

许迟的小脸一秒放晴,一把抓住靳翊的胳膊,“真的吗?”

看见许迟那对出走的梨涡这么快就找到了回家的路,靳翊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喜欢什么狗?”

“大狗!软乎乎的那种!可以让我趴在它的肚肚上,揉它的下巴!”

那会的许迟十二三岁,脸上还带着小女孩的婴儿肥,笑起来粉嘟嘟的,激动得手舞足蹈,样子特别可爱。

靳翊的脸上也露出了异常罕见的微笑。

“想叫它什么?”

“叫……嗯……”许迟一脸认真的小表情,思考了一番后,得意地说出了一个靳翊从来没有听过的词:“叮叮猫!”

“叮叮猫”是白天宁曼可在学校操场上,看到蜻蜓时喊出来的;她那会刚从老家转学到浅淞,说话还带着点四川口音,经常被同学嘲笑。

可许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相反,她当时还特意大着嗓门,压过身边同学们窸窸窣窣的嘲笑声,告诉了宁曼可,“叮叮猫”这个名字,特别的可爱。

之后,她抓着靳翊讲自己白天和宁曼可遇到“叮叮猫”的故事,就像之前的每一天,她都会把学校里自己觉得有趣的事全都拿出来跟靳翊分享一样。

靳翊一如既往地沉默着走在回家的路上走,任由身后的“小尾巴”喋喋不休;只是这一次,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转身时,他的嘴角还难得的微微扬着。

当年那些没心没肺的欢声笑语,随着时间齿轮的转动,早已经被岁月覆盖了痕迹。

许迟曾经以为,回忆也会像那些贴在小卖部冰柜上的贴纸那样样,泛黄剥落。

毕竟这一切,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

可当她再次听到靳翊的声音,听到曾经熟悉的,清冷的声线,喊出那一声与自己形象极其违和的四川方言……

靳翊的狗,居然叫“叮叮猫”。

许迟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惊恐地发现,回忆依然鲜活,那一抹亮色不曾在这十年的时光中有哪怕一丁点的褪色。

所有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

剧烈的心跳声,混乱的呼吸声,马路上的汽车鸣笛,还有脚边那只伯恩山在看到主人后激动的吠叫——

有好多好多的声音围绕着许迟,挤进她的耳膜里。

世界依然吵吵闹闹。

这一切无不在提醒着她,身边的一切都还在正常地运转着,宕机的只有她自己。

混乱无序的声音,和千千万万的回忆碎片让她脑中混沌一片。

她没有办法去思考,面前这条叫“叮叮猫”的大狗,和她曾经在放学路上的那句玩笑话之间,是否存在某些微妙的联系。

但她知道,她必须离开。

因为即使背对着靳翊,她也能感受到对方的靠近。

空气里缓缓飘来一阵隐隐的暗香,是她熟悉的那股调性清冷的果木香。

这款香水很小众,几乎没有相似的竞品,她用了很多年,从来没有换过,现在还有一瓶全新的,正躺在她背着的双肩包里,而小区门口,也只有三个人——

她和宁曼可都没有喷香水,还能是谁?

为什么靳翊养了一条叫“叮叮猫”的大狗?

为什么他要用自己用了许多年,唯一的那一款小众香水。

其实许迟并不想知道答案,她只想逃。

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抗拒着靳翊的出现,因为每一寸和靳翊有关的消息,都会唤起曾经的回忆。

可回忆总是最容易被人粉饰、美化的,回忆是再也回不去的,回忆是不真实的。

许迟不想一直活在回忆里。

宕机的大脑已经无法支配身体做出奔跑的动作,但潜意识仍然牵动着她,迈出了脚。

“诶——”

看着许迟不管不顾地走出雨伞,宁曼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地害怕许迟淋雨生病,举着伞就要追。

但脚边的伯恩山也不是知是嗅到了什么异样的气息,还是天性喜欢移动的目标,她刚要追许迟,之前一直乖乖坐在地上卖萌的狗狗突然抬起爪子抱住了她的小腿。

“这……”

她努力地想要摆脱抱着自己的大狗,奈何伯恩山的体型实在太大,她一时无法挣脱,只能尽可能把手中的伞往许迟的方向伸过去,好一阵手忙脚乱后,只闹了个狼狈不堪。

好在她将伞伸向许迟时,自己暴露在了外面,这才发现,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识相”地停了下来。

“诶!”

她看看许迟的背影,又看看面前冷着一张脸的靳翊,又急又气。

当初给靳翊起了个“冰块脸”的外号,真是一点都不委屈!

她气急败坏地想着,最后干脆一把扔掉了手中的雨伞。

随着雨伞落地,轻轻地弹跳了两下,好像宣泄着宁曼可急躁的情绪,靳翊也终于看清一个完整的,许迟的背影。

“许迟。”

就在许迟将要逃走时,他终于还是开口了。

不同于惯常的淡漠,这一次他的声音很严肃,甚至堪称严厉。

在靳翊的声音里,空气在一瞬间跌至冰点,似乎就连“叮叮猫”都感受到了这种微妙变化,终于松开了宁曼可的腿,乖乖坐下,停止了吠叫。

吵嚷不堪的世界在这一个瞬间,突然安静得可怕。

雨后的暮色中飘着淡淡的雾气,让头顶路灯本就昏黄的光线变得好像明明灭灭。

靳翊低着头,站在晦暗难明的光线里,看不清表情,但光影错落间,他本就明晰的下颚线却被勾勒得愈发凌厉,似乎透着森森的寒气。

“你喝酒了?”再次张口时,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极具穿透力,“谁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兔年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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