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曼、布鲁克及歇尔顿律师事务所
9月29日,星期二,早上10时整
佛安·德威特太太像头拖着尾巴的雌豹走进了接待室。她身上的套装是豹皮的,头上的无边帽子是豹皮的,脚上一双奇形怪状的鞋子是豹皮的,就连她乌黑的眼珠也闪着豹子般凌厉的光芒。她那张有了年岁、仔细化妆的脸仿佛一张古老的图腾面具,隐含着原始的面具,隐含着凶残兽性,然而,在厚厚脂粉的最底层,却也透露着几丝畏惧。
负责接待的职员打开门,说布鲁克先生现在可以见她,这会儿,德威特太太却动也不动端坐在椅子上,但这不过是她卖弄性感的一贯把戏罢了。她先淡淡一笑,慢慢拿起她的豹皮提袋,跟着接待的职员穿过一道两排法律书籍的长廊,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口,门上写着:布鲁克先生办公室。
莱曼·布鲁克,正如他的名字一般——像头狮子,他个头极大,一头蓬松如狮子鬃毛的金发已有灰白的迹象,衣着朴实,眼眸中浮着沉沉的爱意。
“请坐,德威特夫人,抱歉让你久等了。”她有些不自然地顺从坐下,婉拒了布鲁克递来的香烟。布鲁克斜坐在桌角,眼睛盯着远处某一点,忽然开口说话。
“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何今天请你大驾前来,这件事,恐怕你会觉得相当困扰,对我而言,实在也不好启齿。德威特夫人,你应该能理解,我不过是个传话的人而已。”
她那张涂着厚厚口红的嘴唇看起来动也不动,说:“我完全理解。”
布鲁克不留情地继续说:“我每天都到拘留所和德威特先生会面,当然,他以一级谋杀案的罪名被收押,法律规定不准保释,而他面对监禁的态度呢——呃,非常沉静,但这不是我找你来谈的事,德威特夫人,昨天,你丈夫委托我先告诉你,如果他被判无罪,他将立刻和你办理离婚手续。”
这一刹那间,德威特太太的眼睛完全静止着,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仿佛并没有丝毫的畏怯之意。然而渐渐地,她那西班牙人大而清澈的眼睛一分一分地炙热起来。布鲁克赶忙说下去。
“德威特夫人,他委托我向你提出一年两万的赠予费用,直到你再婚为止,这笔钱会一直持续下去,条件是你答应离婚,并且尽可能不声张、不闹事,大家好聚好散完成手续。德威特太太,我个人以为,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布鲁克站起身来,开始绕着他的办公室踱步,“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以为德威特先生所提的条件极其优厚。”
德威特太太用僵硬的声音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他会一毛钱不付和你分手。”
德威特太太的眼神收敛着,只有嘴角一扭,露出一抹人不忍目睹的微笑:“我认为,你和德威特两人似乎都太乐观了,布鲁克先生,你是律师应该知道,我有权要求赡养费之类的钱不是吗?”
布鲁克先生坐了下来,小心地点了支烟:“不,德威特太太,不会有赡养费的。”
“布鲁克先生,身为律师,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德威特太太脸上的胭脂这会儿更红得仿佛烧起来一般,“一个被遗弃的妻子,当然有权利要求赡养费!”
布鲁克被她那金属般冰冷的声音有点吓住了,德威特太太此刻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像人类,倒像一部机器。
“德威特太太,你并不是个被遗弃的妻子。如果你拒绝这个提议,逼我们上法庭,你可以相信我现在说的,法庭只会同情你丈夫,不会同情你的,德威特夫人。”
“为什么会这样?”
布鲁克耸耸肩:“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德威特夫人,本州的法庭对于这种情况下申请离婚的各起诉人,只可能采取一种判决,而德威特先生手上正握有这样的证据,证明他是处在这种情形下才要求离婚——德威特夫人,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完全无须附加其他理由的一种证据,那就是你和他人通奸这个事实。”
到此刻为止,德威特太太还保持镇定,但一边的眼睑无力地垂下来:“什么样的证据?”
“一位目击者签了名的声明文件,这位证人签署时经过法律认可的正式宣誓仪式,真实性不容怀疑。今年2月8日凌晨,这名证人看见你和隆斯崔共处于隆斯崔的公寓,从当时的情况,推断你是周末离城,到隆斯崔处过夜。这份声明更清楚指出,2月8日早晨8时,你身着薄睡衣,而隆斯崔也衣衫不整,证人目击时你们二位处于极亲密状态,德威特夫人,我需要进一步详述吗?这份宣过誓的声明还记叙了一些很难堪的细节。”
“够了,你别说了。”德威特太太低声喝止,她眼中的火焰闪动着,整个人却松垮了下来,这让她回复到正常人类的模样,甚至像个稚嫩的小女孩害怕得颤抖。良久,她绞着两手问,“你那个黑心肝的证人是谁——是女的吗?”
“我没权力告诉你这个,”布鲁克粗声粗气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这只是恫吓你而编造出的小把戏,”他刷地拉下脸,冷酷无情地开始追击,“我可以向你保征,我手中绝对握有这份文件,还有一个绝对可靠的证人,证明份文件的真实性,我还可以向你保证,我们有能力证明那天在隆斯崔公寓中你们二位的事,绝非第一次,虽然那可能是最后一次。德威特夫人,我再重复一次,在你我都心知肚明的这种情况下,德威特先生所提的条件绝对是够慷慨的。从我长年处理这类事件的经验,我忠告你。接受这提议吧——一年两万美元,直到你再婚为止,只要你不吵不闹,大家两相情愿办好离婚手续,请你仔细考虑考虑。”
布鲁克宣告到此为止似地站起来,俯视着椅子上的德威特太太。她两手仍交叠于膝上,两眼瞪着脚下的地好一会儿,她一声不吭地从椅子里挣脱出来,走向门口,布鲁克为她开了门,陪她走到接待室,帮着按了电梯的按钮,两人谁也没说话,静静等着电梯,直到电梯门开,布鲁克缓缓开口:“我希望在今天之内能得到你的答复,或者——能得到你的律师的答复,德威特夫人,如果你不放心要委托个律师来处理的话。”
然而,就像眼前没布鲁克这个人一般,德威特太太径直进了电梯,电梯服务员对布鲁克一笑,但布鲁克无意识地晃着身子,陷入了沉思。
年轻的搭档罗杰·歇尔顿从接待室里好奇地探出头来,扮了个鬼脸:“莱曼,人走了吗?情况如何?”
“我不得不下重药,她就这么哼也不哼地硬吞下去,这女人满能忍的。”
“哦,这种结果老德威特应该挺开心的,但按你想,她这样不吭声不呼天抢地,会是打算反击吗?”
“难说呀,这真地很难说。我有个预感,她猜到我们的证人是安娜·普列特,普列特这女人说过,那天早上她偷窥卧房时,她觉得德威特太太也看到她,这个女人!”布鲁克顿了下,“嘿,罗杰,”布鲁克忧心忡忡地说,“这给我个不祥的预感,你最好找个人去看着安娜·普列特,我还不能确定她揭露此事的真正用意是什么,若德威特太太打算买通她,我绝不会觉得意外,如果到了证人席上她才翻供事情就……”
两人并肩穿过长廓,到布鲁克办公室,歇尔顿说:“我会叫宾·卡伦去,他做这种事很有一手,你知道老莱曼那边的德威特案进行得如何?”
布鲁克摇摇头:“很棘手,罗杰,实在棘手,我看老莱曼这会儿肯定是满头包。如果德威特太太知道她丈夫无罪开释的机会有多小,她就不用担心我提的离婚要求了,她成为寡妇的可能,比成为弃妇的机会要大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