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5月8日上午,郑建军和王卫红又来到五云仙宾馆,对与孙飞虎案有关的五名老同学进行走访询问。他们首先来到钱鸣松的房间。经过对五人的综合分析,他们认为钱鸣松应该是第一个询问对象。
钱鸣松把两名警察让到屋里的沙发上,自己坐在床边,微笑道:“我猜你们就会先来找我的。”
“为什么?”郑建军饶有兴趣地看着女诗人。
“因为我有这种灵感!”钱鸣松神态认真地说,“昨天晚上听了你们的话之后,我一夜没睡,一直在思考。不瞒你们说,我从小就喜欢看侦探小说。爱伦·坡的作品、柯南·道尔的作品、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我都看过。真过瘾!我有一种预感,我们现在经历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侦探小说题材。你们也一定同意我的看法吧?可惜我不是个侦探小说作家,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素材。”
“钱老师,我看过你写的诗,很有意境,我非常喜欢。但是我没想到你对侦探小说还这么有研究!那我们就又多了一项共同的爱好。”郑建军一本正经地说。
“还有什么来着?”钱鸣松眯着眼睛。
“喜欢‘猜’嘛。”郑建军面带微笑。
“啊,我还真给忘了。”钱鸣松也笑了。
郑建军很自然地转回正题。“你已经猜到我们会先来找你了。那么,我猜你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我猜得对吗?”
“行,咱俩打了个平手。”钱鸣松说完,神秘兮兮地回头看了看屋门和墙壁,小声问,“这里说话不太方便吧?”
“没关系,我们试过了,这些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你就放心说吧。”
钱鸣松想了想,还是压低了声音说:“根据我的分析,杀害孙飞虎的人很可能就是他的妻子李艳梅。你们觉得很意外吧?但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李艳梅在上大学的时候对孙飞虎没有什么好感。后来听说他们俩结婚了,我们这些老同学都感觉很惊讶。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我们一块儿喝酒,然后我们三个女的坐在屋里瞎聊。我还问李艳梅,你怎么嫁给孙飞虎啦。她对我和吴凤竹说,其实她也挺后悔的。她说如果这辈子走错了路,那就是和孙飞虎结婚。她还说有时候真想分手算了,可是都这么大岁数了,难啊。我告诉你们,她这绝对是酒后吐真言。你们信不信?那么,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她具备杀害孙飞虎的动机。我这话有道理吧?另外,孙飞虎吃的那些药都是她给的,孙飞虎生病之后都是她照顾的,她要想投毒,还不是易如反掌?所以我说,她既有杀人动机,又有作案条件,投毒杀人者非她莫属!怎么样?二位侦探,我的推理还挺专业吧?”
郑建军一直认真地听着钱鸣松的话,这时忙说:“确实够专业水平。但是我有点不明白。你说李艳梅后悔嫁给了孙飞虎。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要说孙飞虎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又身为局长,配得上她呀。”
“年轻人,你还不懂女人,也不懂爱情。我告诉你,女人的爱情是不能用世俗的价值观去判断和衡量的。那是一种以浪漫的感情为核心的标准。你知道什么是‘情’吗?古今中外,唯有一个‘情’字了得!为了它,一个女人可以含辛茹苦,可以忍辱负重,可以赴汤蹈火,可以万死不辞!”钱鸣松的声音里带着诗人的激情。
“你说李艳梅不爱孙飞虎,那她为什么嫁给孙飞虎呢?”王卫红在一旁问。
钱鸣松看了一眼王卫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随口背了一首唐诗:“过水穿楼触处明,藏人带树远含清;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
王卫红没有听明白这首诗的含义,有些茫然。
郑建军便接下去问:“钱老师,你的意思是说李艳梅另有所爱。我这次猜得对不对?”
钱鸣松笑而不答。
“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一猜就对。那么,你肯定知道她爱的人是谁了,对不对?”
“这个嘛,我怎么会知道呢?”钱鸣松反问,但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们真想知道,可以直接去问她嘛。”
“对对,我们一会儿就去问她。可怎么问呢?”郑建军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这人不是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嘛。”钱鸣松似乎话里有话。
“对对,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好主意。”郑建军拿出一个小本,很认真地在上面写着什么。
“钱老师,您提供的情况很重要。”王卫红又接过话头,“不过,我还有一个简单的问题。”
“什么问题?你问吧。”
“在孙飞虎得病以后,你到他的房间里去过吗?”
“当然去过,还不止一次呢。他得病了,我就住在隔壁,怎么能不去看他呢?”
“是你一个人去的,还是和别人一起去的?”
钱鸣松想了想说:“既有和别人一起去的,也有我一个人去的。怎么,你们怀疑我?”
“不不,这纯粹是例行公事,请钱老师不要介意。”郑建军连忙解释,然后站起身来,态度诚恳地说,“谢谢钱老师,我们该走了。”
“别着急。”钱鸣松拦住郑建军,“还有一件事。我今天早上在门口捡到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只黑蝙蝠。”钱鸣松拿出那张纸,递给郑建军,又说,“他们每个人也都捡到一张这样的纸。我觉得这里边肯定有文章。”
郑建军接过纸来,仔细看了看。“这上面画的蝙蝠和孙飞虎房间里那张纸上画的蝙蝠一模一样。钱老师,你以前看到过这样的蝙蝠吗?当然不是真的蝙蝠,是画。”
钱鸣松摇了摇头。
郑建军和王卫红从钱鸣松的房间出来之后,王卫红小声问:“郑队,你刚才在小本上比画什么哪?又是无字天书,做给证人看的吧?”
“不全是。我把那首诗记下来了,怕一会儿就全忘了。这还没记全呢。我觉得那首诗挺有意思,回头你再帮我想想。”
“我?一共就听清楚最后半句话,好像是未必什么就有情。你还是饶了我吧。”
他们敲门走进了吴凤竹的房间。
吴凤竹见到两名警察,神态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请坐吧,警察同志。我这里有点儿乱,因为我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就来了。你们喝水吗?”
“不客气。你坐吧。”郑建军坐到沙发上,看着吴凤竹。“吴老师,问你几个问题。”
“你们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告诉你们。”吴凤竹的声音仍有些紧张。
“孙飞虎得病之后,你自己到他的房间里去过吗?”
“我自己?呵,不,我没有去过。”
“你根本没有去过他的房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去过,但不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我想,我是和老周一起去的。也许是和钱鸣松一起去的。我记不清了。反正我没有一个人去过孙飞虎的房间。”
“你看见过别人自己去孙飞虎的房间吗?”
“我没看见。我是说,我没注意。也许有人自己去过。我想,李艳梅当然去过。”
“你认为李艳梅会是投毒的人吗?”
“她?我不知道。我认为……她不会吧。她怎么会毒死自己的丈夫呢?我认为那不可能。”
“那么,你认为谁有可能是投毒的人呢?”
“这……我怎么会知道呢?”
“我不是说你知道。如果投毒者就在你们五个人中间的话,你认为谁最有可能呢?”
“这……我也说不准。”
“吴老师,你不要有顾虑。我们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请你提供一些破案的线索。我们不会仅仅根据你的话就认定谁是投毒者,我们必须去收集证据。而且,我们不会把你说的话告诉任何人。这一点请你放心。”王卫红在一旁劝说。
吴凤竹沉吟片刻才说:“如果你们只是问谁有可能害死孙飞虎的话,那我觉得钱鸣松的嫌疑最大。”
“为什么?”王卫红追问道。
“因为她讨厌孙飞虎。更准确地说,她恨孙飞虎。我知道她为什么恨孙飞虎。因为她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写过一些抒情诗,孙飞虎带头批判过她。我本来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恩怨也应该过去了。但是她没忘。那天当着李艳梅的面儿,她还说呢,孙飞虎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孙飞虎。而且,钱鸣松是个敢说敢做的人。所以,如果你们说投毒者肯定就在我们五个人中间的话,那么钱鸣松的可能性最大。”
“谢谢你,吴老师。”王卫红看了一眼郑建军,又问,“对了,你今天早上在门口捡到什么东西了吗?”
“什么?呵,你不问我还差点儿忘了。今天早上我在门口捡到一张纸,上面画了一只黑蝙蝠。”吴凤竹拿出那张纸,递给了王卫红。
郑建军和王卫红走到周驰驹的门前,刚敲了两下,就听见周驰驹在屋内大声说:“来啦,来啦。”
门打开,周驰驹热情地说:“二位请进。坐,坐。怎么样?喝点儿什么饮料?是凉的还是热的?”
郑建军说:“周老板,不用客气。”
“不是我客气,我是让你们别客气。到我这儿就跟到你们自己家一样。我也干过几年公安,也是刑警,后来才下了海。这几年在外面跑,我也经常跟公安的人打交道。不瞒您说,我在公安系统正经有不少朋友呢。像你们部里的五局和三局,都有我的熟人。还有你们省厅的陈副厅长,那也是我的老朋友啦!所以,我一看见公安的人,就跟看见亲人一样。一个字——亲!”
“那太好啦。周老板,我们这个案子很难搞。你是前辈,我们非常需要你的支持和帮助啦。”郑建军顺水推舟。
“绝对没问题!”周驰驹坐在郑建军对面,弯着腰,小声问,“怎么样,有线索了吗?”
“还没有,所以想先听听你的意见。”郑建军的声音很谦虚,也很诚恳。
“这个案子嘛,我也考虑了。”周驰驹直起身体,“我觉得,你们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一个是查毒药的来源,以物找人;另一个是查因果关系,以情找人。我觉得,这个案子情杀的可能性很大。”
“有道理。”郑建军向前挪了挪身体,“周老板,你对被害人很熟悉,对其他几个人也很熟悉。那么,在他们四个人中间,你认为谁最有可能呢?”
“这个嘛,我也考虑过了。不过,我只能向你们提供点儿情况,供你们参考。究竟是与不是,还得你们自己去调查核实。”
“那当然。”
“我认为,赵梦龙最有可能。大概你们还不知道,上大学的时候,赵梦龙和孙飞虎是情敌,他们俩都喜欢李艳梅。当然啦,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上大学的时候,好像李艳梅对赵梦龙比较有意思。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儿,孙飞虎和李艳梅结了婚。我们都是多年以后才知道的,觉得有些意外。上次老同学聚会,我也问过赵梦龙,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心中很痛苦。”
“你们六个人之间的关系不是都很好吗?”王卫红问道。
“上大学的头两年,我们六个人的关系确实非常好。我和赵梦龙、孙飞虎住一间宿舍,她们三个女生住一间宿舍。我们关系很好。第一年的暑假,我们还一起来过武夷山。但是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就全乱了。再后来,我们都各奔东西,关系也就都疏远了。”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一起旧地重游呢?”王卫红似乎很好奇的样子。
“其实我对这重游什么的,不太感兴趣。主要是她们三位女士。女人嘛,到了这个年纪,容易胡思乱想,也容易感到孤独,所以特别喜欢回忆过去。用她们的说法,总想找回失去的青春。那找得回来吗?要我看,说好听点儿是自我安慰;说得不好听点儿,纯粹是自欺欺人。”
“难道你们男人就不留恋过去吗?”王卫红不以为然。
“哟,对不起,我忘了谈话对象了。得罪,得罪。”周驰驹满脸堆笑。
“周老板,你怀疑赵梦龙,还有其他理由吗?”郑建军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这个嘛,我觉得他这次来武夷山以后的行动挺奇怪,经常说一些不明不白的话。对啦,今天早上我听女服务员说,赵梦龙昨天晚上跟着李艳梅出去了,半夜才回来。他们干什么去啦?我看很值得怀疑。还有,他这人的经历挺复杂。具体情况你们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你们去查他的档案就知道了。”周驰驹站起身来,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郑建军。“今天早上我在门口捡到一张纸,上面画了一只蝙蝠,就跟你昨天让我们看的那只蝙蝠差不多。他们每个人也都有一张。但是怎么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郑建军接过周驰驹手中的纸,看了看,站起身来。“周老板,跟你谈话真有收获。以后有时间,我们再来向你请教。”
“请教可绝对谈不上,顶多是交流和切磋。”周驰驹也站起来,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对了,虽然你们没问,我也得告诉你们。在孙飞虎得病之后,我也曾经到他的房间里去过,因此从理论上讲,我也具备作案的条件,也是你们的嫌疑对象之一。哈哈哈!”
时近中午,两名警察离开了五云仙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