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日早上,孙飞虎醒来,感觉好了一些。他刚睁开眼睛,就听见有人敲门,是服务员沈小姐。她是来送开水和打扫卫生的。孙飞虎靠在床头上,默默地看着这个女服务员。他觉得,这个沈小姐脸上的微笑不太自然,有些怪怪的。但是他又猜不透那微笑后面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孙飞虎的心更加不安起来。他认为自己不能被动防御。经过一番思考,他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沈小姐,你在这家宾馆工作多久啦?”
“才几个月。”沈小姐停住手里的工作,看了孙飞虎一眼。
“你的家是在本地吗?”
“是呀。”沈小姐微笑着反问一句,“孙先生,您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哦,没什么,随便问问。”孙飞虎支吾了一句,想了想又说,“哦,我看你这样子,不像是山区的姑娘嘛。”
“是吗?山区的姑娘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好像都晒得比较黑嘛。”
“是吗?那大概因为我母亲就比较白吧。”
“你母亲是做什么工作的?”
“中学教师。”
“那你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是中学校长。”
“你父亲多大年龄?有我的岁数大吗?”
“差不多吧。孙局长,您为什么问得这么详细呀?”沈小姐嫣然一笑。
“哦,没什么。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局长呢?”
“在旅客住宿登记表上看到的呀。”
“是吗?我在表上写职务了吗?”
“也许是别人替您写的吧。”
“你有姑姑吗?”孙飞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了这么个问题,好像有些鬼使神差。
“孙局长,您这个人真是怪得很呀!”
“哦,是这样,你知道,我以前认识一个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她长得和你很像,也姓沈,也是福建人。你知道,我家就是南平人,都是老乡。我就想,她没准儿碰巧是你的姑姑,所以就问了出来。我没有别的意思。”
“孙局长,我父亲在家里是老幺,他有三个姐姐呢。”沈小姐停了一下,用试探的口吻问,“孙局长,您找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
“叫沈青。”话出口之后,孙飞虎又有些后悔了。他想,如果那张蝙蝠画果真是这个沈小姐放的,而且她果真和沈青有什么关系的话,她也绝不会承认的。但转念一想,他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妥。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也算是对她和那个幕后操纵者的警告嘛。别以为我孙某人是个傻瓜!
“沈青?我的姑姑都不叫这个名字呀。孙局长,您要找的这个人有多大岁数了?”这回是沈小姐盘问了。
“大概有60岁了吧。”孙飞虎只好回答。
“孙局长,用我替您打听一下吗?也许我父亲知道。他认识的人可多啦。”
“那就不用了。我这也就是随便问问。谢谢你啦。”
“不用客气。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我都会尽力去做的,孙局长。”沈小姐意味深长地看了孙飞虎一眼,告辞走了出去。
孙飞虎看着沈小姐的背影,琢磨着她那句话中的含义。
这天晚上,五云仙宾馆的舞厅里聚集了不少游客,李艳梅等人也在其中。这个房间的四周摆放着座椅和茶几,中间是一个能容纳十几对舞伴的舞池,旁边还有一台大电视机,供人唱卡拉OK。此时,一个西装革履但是长着农民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在声嘶力竭地对着话筒唱歌。由于他基本上找不到歌曲的节拍,所以跳舞的人也被他搅得乱了舞步,只好相继退出舞池。这位先生的歌终于唱完了,旁边的女服务员便带头鼓起掌来。
接下来是“快三”舞曲,喜欢跳舞的人又纷纷站了起来。周驰驹、李艳梅和钱鸣松都是“舞迷”,所以音乐一响,他们自然就坐不住了。但是赵梦龙不会跳舞,两位女士缺一位男舞伴。李艳梅把钱鸣松推给了周驰驹,自己硬拉着赵梦龙走进舞池。他们勉强跳了一会儿,李艳梅见赵梦龙实在缺乏舞蹈细胞,只好作罢。他们回到吴凤竹身边,坐下闲聊。
乐曲结束,周驰驹把因剧烈运动而有些脸面潮红的钱鸣松送回座位。接下来是一曲“探戈”,周驰驹又请李艳梅步入舞池。此时钱鸣松坐在旁边,看着舞池里的人,心中很有些搔痒。她不无抱怨地对赵梦龙说,你怎么连跳舞都没学会。赵梦龙笑了笑说,没有机会嘛。
正在这时,刚才唱歌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很有礼貌地请钱鸣松跳舞。钱鸣松看了一眼这个农民模样的人,心中说了一句“饥不择食”,便站了起来。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这个男子的歌喉欠佳,但是舞姿不错,花步很多,而且有表演韵味。钱鸣松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成了舞场上关注的中心,跳得也很卖力。当然,她的动作舒展却不卖弄。舞曲结束时,周围的女服务员们格外捧场,不住地鼓掌。男子将钱鸣松送回座位,并约她下个舞曲再跳,她欣然接受了邀请。
在一曲节奏欢快的“平四”之后,钱鸣松和那个男子慢慢地走着布鲁斯。男子先夸奖了一番钱鸣松的舞姿,然后问她最近写了什么新诗。钱鸣松看着陌生的男子,觉得很奇怪,就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诗人。男子说,这屋里每个人的情况他都知道,还知道你们同伴中有一人今晚没来舞厅。钱鸣松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你在这宾馆里一打听就知道了,他叫冯大力。舞曲结束之后,他告辞走了出去。
晚饭后,李艳梅等人都走了,孙飞虎躺在床上。楼上格外安静。他在心里数数,希望快些进入梦乡,但是几番努力之后,大脑仍然很清醒。他的心中不禁有些烦躁。虽然他已经退烧,但鼻子还不通气。他觉得胸中有些憋闷,眼睛又酸又胀,头部也在隐隐作痛。他调整几次睡姿,但都无济于事。
忽然,他听到玻璃窗上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他侧耳细听,那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晰,断断续续,好像有人在用坚硬的东西划玻璃和纱窗。他浑身的毛发不禁乍立起来。他坐起身,在黑暗中向窗户望去,窗帘很厚,他什么也看不见。那声音消失了,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就在他怀疑自己刚才是否产生了幻觉时,那声音又出现了,而且更加急促。他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向窗户走去。
他站在窗户的旁边,心里做好了准备,才轻轻掀起窗帘,向外望去。外面很黑,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那沙沙的声音仍然存在。他循着声音,绕过沙发,走到窗户的另一边,趴在玻璃上,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黑黢黢的大蝙蝠正在抓挠纱窗。
他愣了片刻,用手指敲了敲关着的玻璃窗。蝙蝠被惊走了,但很快又飞了回来,仍然在抓纱窗,似乎想钻进来。他连续轰了几次,那蝙蝠又都飞了回来。他觉得非常奇怪,这只蝙蝠为什么不走呢?是什么东西在吸引它呢?他仔细查看,终于发现在纱窗和玻璃窗之间的窗台上有一个黑的东西。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便打开茶几上的台灯,举到窗户前面。
蝙蝠的眼睛对光线的反应非常迟钝,因此台灯对蝙蝠没有产生影响。但是孙飞虎借着光线,看清了窗台上的东西,那是一只小蝙蝠,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孙飞虎突然想起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蝙蝠不是鸟,是哺乳动物,是“飞鼠”。他是飞虎,难道还能怕小小的“飞鼠”吗?他苦笑了一下。
这时,又有两只蝙蝠落在纱窗上,帮助原来那只蝙蝠抓挠纱窗。孙飞虎这时才发现外面有很多蝙蝠在飞来飞去。看着那些飞速极快的黑影,他的心中不禁有些慌乱。他告诫自己要沉住气,蝙蝠就是蝙蝠,没什么可怕的,而且都在外面,窗户很结实。这样一想,他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他想不予理睬,但是那蝙蝠抓挠纱窗的声音又让人心烦意乱。他想了想,回身拿来桌子上的圆珠笔,慢慢打开里面的玻璃窗,小心翼翼地用笔杆捅了捅那只小蝙蝠。小蝙蝠没有任何反应,看来已经死了。这时,外面的大蝙蝠开始用身体撞击窗户。它们犹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撞击美国军舰的日本飞机一样,亡命地撞到窗户上,发生震撼人心的“嘭嘭”声。看那气势,它们真是不惜生命也要破窗而入了。
孙飞虎明白了,自己必须把那只小蝙蝠还给它们,否则他甭想安宁。但是小蝙蝠已经死了,那些大蝙蝠见到尸体后会不会记恨于他?也许他应该把小蝙蝠的尸体扔到马桶里去?他真想知道蝙蝠是怎么思考的。然而,大蝙蝠撞击窗户的声音越来越响,他无暇斟酌,决定先把大蝙蝠引开再说。于是,他用手拿起小蝙蝠,把纱窗打开一条缝,很快地把小蝙蝠塞了出去。
大蝙蝠陆续飞走了,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窗外安静了,孙飞虎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也渐渐平缓下来。看着已经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一个问题从他的心底升起:那只小蝙蝠是怎么跑到纱窗里面的呢?是它自己钻进来的吗?不大可能。纱窗都关着,也没有缝。那么,它一定是被什么人放在那里的。想到这里,孙飞虎的心头一震。看来,这一定与那张画着黑蝙蝠的纸出自同一人之手!他又查看一遍窗户。纱窗没有锁,可以从外面打开,但这是二楼,人怎么能爬上来呢?当然,最重要的问题还是:这个人是谁?
孙飞虎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夜空。几颗稀疏的星星在不停地眨动。几只蝙蝠偶尔在夜幕下飞过,但是并没有再次光临。他拉好窗帘,躺到床上。然而,他已经完全没有睡觉的欲望。
经过一番思考,孙飞虎认为自己应该主动出击。他猛地坐起身来,但是感到一阵晕眩。他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儿,感觉好一些,才向门口走去。
走廊里寂静无声。他来到李艳梅的房门前,敲了敲,没有任何反应。然后,他又依次敲了另外几个房门,也都没有动静。
在楼下值班的沈小姐听到敲门声快步走上来,站在楼梯口问道:“孙局长,您有事情吗?”
“噢,没有。我就是想找他们问个事儿。”孙飞虎说。
“他们好像都去舞厅了。用不用我给前面的服务台打个电话,叫他们回来一个人。”
“不用,不用。我自己到前面去找他们吧。”
“行吗?您的身体好了吗?”
“基本上好了。我也想去溜达溜达。”孙飞虎说着,回去披了件外衣,关好房门,走下楼去。沈小姐又回到一楼的服务员休息室。
孙飞虎出了黑云仙楼,站在长廊里,四处张望。楼与楼之间的园子里没有路灯,但是在后面楼窗灯光的映衬下,他可以看到一些微微摇动的树影。他想起了那只小蝙蝠,便萌生了到楼后去看看的念头,但是他离开明亮的长廊向黑暗中才走了几步,就又退了回来,因为后面山坡上那片黑黢黢的树林实在让他有些望而生畏。
他沿着长廊向前面走去。来到舞厅门口,他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边的黑影里,向里面张望。他很快就看到了五位旅伴。他们正在舞池的一角,周驰驹带着吴凤竹跳舞,钱鸣松与一个陌生男子跳舞,李艳梅则在指导赵梦龙。孙飞虎心中有些不快。
这支舞曲结束了,与钱鸣松跳舞的男子走了出来。孙飞虎不想让人看见,就退身藏在墙角。这时,他才发现在窗外还站着一个人。虽然光线昏暗,但他认出那人是给他们算过命的五云真人。后者也看到了他,便慢步向房后走去。孙飞虎沉思片刻,也转身走了。
回到黑云仙楼,孙飞虎见一楼服务台没有人,想了想,没有像往常那样到旁边的服务员休息室叫人开门,而是径直向楼上走去。上到二楼,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门前,先趴在门缝外仔细听了听,才去拧门的把手,但是没有拧开,门锁着呢。他转回身来,向楼道两头望了望。他本打算下楼去找服务员开门,但是他的目光被锁住了,因为他看到那间黑云仙的小屋门缝泻出一缕灯光。
孙飞虎愣了一下,悄悄地走了过去。就在他快到门口时,那扇神秘的门一下子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孙飞虎被吓了一跳。
那个人也愣了一下,然后爽朗地笑道:“是孙局长啊!你的身体好啦,出来走走?啊,别害怕,我不是黑云仙。哈哈哈!”
孙飞虎看着这个身材不高但很健壮的男子,感觉他好像是刚才和钱鸣松跳舞的那个人。“我还以为沈小姐在这里呢。我找她给我开门。”
“噢,小沈,她在楼下呢。”男子很快地回手关上电灯和房门,然后大声冲楼下喊道,“小沈,客人回来了,开门!”
“来啦。”随着声音,沈小姐快步跑上来,麻利地打开203房间的门,然后满脸堆笑地说,“孙局长,您回来怎么没在楼下叫我呢?”
“没事儿,没事儿。”孙飞虎支吾了两声,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他听见沈小姐和那个男子边说话边走下楼去,好像还提到他的名字。
孙飞虎小心翼翼地锁好房门,躺到床上。这一夜真难熬,因为他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