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刹车声将我从对先前了解到的案情的回忆中拉了回来,老罗的车技和他的脾气一样狂暴,要不是有安全带,我一准儿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
“知足吧,幸好我现在在开车。”老罗一咧嘴,露出一口黄牙。
我却是一个冷战,想起了他办公室的角落里,那个堆满了各种坏掉的遥控玩具的纸箱。在真实的驾驶世界里无法找到酣畅淋漓的乐趣,他只能把热血洒在那种东西上了。
“五分钟,你们迟到了整整五分钟。”一下车,我就看到张静竖起一个巴掌,盯着老罗冷冰冰地说道,“小骡子,你就那么烦我?”
“哪能。”老罗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只有一米七出头儿的他站在差一点就一米七的张静面前,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还不是这破车。”老罗敲了敲车门,讪笑道,“不给力啊。”
“少来这套,晚饭你请。”张静说完,转头就往看守所的大门走了过去,“快点,跟人约好了,过了时间人家可不负责。”
我连忙抓过公文包,和老罗紧跟在张静的身后进了看守所。本案的当事人顾明如今就被看押在这里。虽然从来没有独立打过刑事官司,但首先会见当事人,听听他的说法却是必要的。
“你们只有半个小时。”在进入会见室之前,张静交代道。
“多长时间不是要根据案情来定吗?”老罗眉毛一竖,“《刑诉法》有规定的,不能限制我们会见嫌疑人的时间和次数。”
“哦,我觉得半个小时就够了。”张静摆了摆手,“痛快点,我去定位子了。”
我看了老罗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戴着手铐脚镣的顾明被武警押送了进来。
此时的顾明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企业的老板,头发凌乱,神情颓废,疲惫不堪,脸色蜡黄,仿佛随时都会崩溃一样。
对于我们的出现,他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先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杰明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律师简明,我身边的这位,是我们的副主任律师罗杰,我们两个将担任你的辩护律师。”见他这副神情,我只好轻咳了一声,说道。
这句话终于让他的眼睛动了动,看了看我和老罗,他突然痛哭失声说:“我没有杀人!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别激动,别激动!”我连忙说,手忙脚乱地翻找着纸巾。
“简律师,你可得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用了足足五分钟,顾明才止住了哭,眼里满是渴求地看着我。
差不多每个凶手在面对警察的时候第一句话都是这个,但在警方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并提起公诉的时候,还能这么说的就不多了。
所以,还没听他陈述案情,只是一看到他的眼神,一种奇怪的感觉就从心头冒了出来,他不是凶手。
“我相信你!”这句话,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就是为这件事才来的。”
老罗用力捅了我一下,责备地看了我一眼说:“顾先生,想赢这场官司,就不能对我们撒谎,知道吧?我知道这事你对警察说过不止一次了,但还是请你再回忆一下,不要漏过任何细节。”
“那天是星期五。”
正如老罗所说,同样的事情,警察大概隔段时间就会问一遍,顾明的回答没有任何的犹豫,甚至连思考的过程都省略了。
按顾明的说法,每周五是他和林琳约会的固定日子。他在学校门口接上了林琳,在市里逛了一会儿街,给林琳买了几件新衣服,吃了顿饭,就和林琳到了宾馆。
顾明这几年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家里的那位却到了人老珠黄、活该冷藏的年龄,他实在提不起兴趣,就指着在林琳这具充满了活力的年轻身体上发泄积攒了一周的欲望。林琳洗完澡,换好衣服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可惜,这些年为了生意,顾明早在酒桌上掏空了身子,没坚持多久就一泄如注,躺在一边喘起了粗气。过了不到十分钟,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对吧。”老罗目光如鹰一般盯着顾明,“林琳身上那些痕迹是咋整出来的?我提醒你,现在除了我们,没人会相信你,如果对我们有所隐瞒的话,你可就死定了。”
听老罗这么说,顾明咬了咬牙,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我不光是持久不行,做那事的时候有点小癖好,要不然提不起兴致来。”
“比如说掐脖子、咬人、打人?”老罗冷声问道。
“对。”顾明用力点了点头,说就因为这点癖好,这些年他换了好几个女孩儿,只有林琳能受得了,才一直保持着长期的关系。
“其实,也不是受得了。”想了想,顾明又说道,“其实是她男朋友的原因,我总觉得,她男朋友压根儿没把她当人看,就把她当成赚钱的工具。”
“哦?咋回事?”
“有一段时间,林琳也受不了,结果他男朋友找我谈过一次,说只要价钱给得足够,就没啥事是不行的。”
“这王八蛋!”老罗霍地站起身,握紧了拳头。
“坐下!”我低喝了一声,“那事咱们管不着,先把顾先生弄出来才是正事。”
“哼,回头非好好收拾他一顿。”老罗重新坐好,深吸了一口气,“后来那天晚上又发生了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顾明摇了摇头,说因为最近公司运营状况不太好,他有点累,做完那事后很快就睡着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林琳已经不见了。他以为林琳醒来后就先走了,可等他下楼才发现,自己的车也不见了,这才意识到不好。拨打林琳的电话,却一直提示关机。
“为什么没报警?”老罗问。
“不敢。”顾明说,要是报了警,这段关系就暴露了。他能有今天的地位,一大半要归功于他老婆家里的扶持,这种事暴露了,老婆家里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你早干什么来着?!”老罗瞪着眼睛,“你不干那事能有现在这事?!”
“你们俩有没有玩窒息式性爱?”我翻着卷宗,打断了老罗的牢骚问,“警方说你应该是在玩窒息式性爱的时候失手杀害了林琳?”
“那是什么?”顾明不解地问道。
“窒息式性爱就是……”我想了一下,摇了摇头,“算了,你不知道这个更好。开庭的时候你也要说不知道,知道吗?”
“另外,”老罗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目前检方是以过失致人死亡提起的诉讼,如果你能够取得被害人家属的谅解,适当赔偿的话,是可以争取减罪判决的。”
“不!”顾明却用力摇了摇头,“我没有杀人!我要你们作无罪辩护!”
老罗愣了一下说:“顾先生,你这个态度……”
“我知道了。”我打断了老罗的话,“我们会努力的!”
和当事人顾明的第一次会见就这样结束了,确如张静所说,我们连半个小时都没用上,不过有一个疑点已经让我确认,顾明绝对不是本案的凶手。
“老简,怎么能作无罪辩护?”一出会见室,老罗就不满地问道。
“警方的询问笔录里,当日宾馆值班的服务生一口咬定,晚上11点多的时候看到顾明和林琳一起离开,而顾明则坚决否认自己离开过宾馆。这就是我同意作无罪辩护的理由。”我说。
“谁知道这小子撒谎没有?”对于我的疑问,老罗却是不屑地撇了撇嘴,“他的话可没啥证据证明。”
“咱们当律师的,不就是得查明这件事吗?”我笑了一下,和老罗一起走出了看守所,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大惊失色。
一群记者拿着话筒和摄像机正围在看守所前,在他们的身后,则是一群素服的年轻人,他们神情悲愤,手里举着请求重判顾明的条幅。
“有毛病吧?判刑是法院的事,这伙人跑这儿来扯什么淡。”老罗哼了一声,就想往停车场走,一支话筒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差点儿插到他的嘴里。持话筒的记者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请问,你们是顾明的律师吗?”记者问。
“是啊。”老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请问你们怎么看这个案子的?”记者又问。
老罗疑惑不解地看着这个记者:“你们咋知道我们代理这个案子的?”
看着远处站在车边正做出胜利手势的张静,我突然明白,这是这丫头搞的一次公关活动,看上去她对这次突然袭击式的安排非常满意。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老罗向后拉了拉,自己凑到了那个记者的面前说:“我认为,我的当事人是无罪的,我们将为他作无罪辩护。”
这个记者大概也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进行接下来的采访。我却猛地瞪大了眼睛:“闪开!”我一把抓住那个记者的肩膀,将她推向了一边,躲过了突然飞过来的石头。
这时候,我的肩膀也被人大力拉扯了一下,接着老罗就站到了我的面前,身材并不高大的他长得却极为壮实,站在我面前就像一座小山,尽管他比我矮了整整一头,却没来由地给人一种安全感。
“小兔崽子,信不信我弄死你!”老罗指着那个扔石头的人吼道。
迎接他的却是更加密集的石块,老罗竭力护住头脸,剧烈地喘息着。“撒手!”他吼了一声,用力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我,而我却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别冲动!在这儿动手会被取消辩护资格的。”
“去他妈的辩护资格,老子非弄死他!”老罗怒吼着,挣扎的力度却小了不少。
幸好张静终于及时赶了过来,她死死地按住了车笛,看上去油门也踩到了底。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没有人敢于阻挡,她顺利地把车开到了我们面前。
“上车!”她冷冷地喊道。
我拉开车门,拖着老罗钻了进去。
“这怎么回事?”我平复着激荡的心绪问道。
“杰明律师事务所一战成名,等着看明天的报纸吧。”开车的张静得意扬扬地说道。
“当这是啥好事啊?”老罗眼睛一挑,“你想啥呢你?”
“老罗,静也是为咱好。”我连忙劝道。
“就是。”张静撇了撇嘴,“老……本姑娘为了让你们尽快打开局面,苦心孤诣策划这么一场大戏,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瞧你那副德行,不服啊?”眼看着老罗挽起了袖子,张静眉毛一竖,“罗杰,你敢跟老娘叫板,是不是活腻了?”
“我可没有。”老罗用力摇了摇头,“我就是想教训一下老简这浑小子,无罪辩护这种事能在记者面前随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