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向阳小学入学考报名99人,实际参考人数97人,最终录取97人。
至于那张写了云岫名字的试卷,最终成了未解之谜。
云岫努力了整整半年,还是没能如愿。
但容行止的心愿达成。
——新学期,他还是云岫的同桌。
按照向阳镇的习惯,男孩都是算虚岁,容行止的生日在暑假,暑假过后,他便一脚踏入七岁的世界。
大多小学对于入学年龄并没有明确的限定,只要家长愿意,小孩四五岁上小学都是可以的。
于是,容行止变成了小太阳的大龄幼儿。
虽还是原来的教室和原来的老师,但因为没有林志伟他们,教室里的空气都变得格外的清新。
和学弟学妹们同班的感觉很奇怪,对云岫和容行止而言,他们是新同学,而对他们而言,云岫和容行止也是新同学。
双方都很陌生。
而抱团,是人类的天性。
云岫沉默寡言,低调的就像空气,她几乎从不主动和别的小朋友说话,别的小朋友也会下意识避开她。
而容行止就不一样了。
重读一次,他依旧是老师口中最优秀的孩子,何况他长得还好看,十分讨人喜欢,但他没空交新朋友。
他忙着教云岫。
云岫莫名变成新大班小朋友最羡慕的人,因为她是班里第一名最好的朋友,还独享第一名的棒棒糖、小红花和课外辅导。
但云岫没有一点自觉。
她依旧努力,只是偶尔会分点心思去看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名字叫姚思久,是全班年纪最小、也最漂亮的小朋友。
幼儿园的小姑娘都留着直直的长发或短发,但姚思久不一样,她的头发有时候是直的,有时候是卷的,还总是带着漂亮的小发夹,有时候是小花,有时候是小太阳。
她的衣服也很好看,幼儿园要求小朋友穿校服,她就每天穿不一样的小皮鞋,在衣领上戴红的黄的粉的大蝴蝶结。
就像绘本上的小公主那样,也像被打扮得很精致的洋娃娃,特别好看。
不但如此,姚思久还很很大方,经常带好吃的来教室发给别的小朋友们吃,还总是多送容行止一份。
她张扬明艳,活泼开朗,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很多人。
好看的人,本就格外引人瞩目。
云岫觉得姚思久会发光,她并不想接近,却又总忍不住看。
容行止并不知道云岫的心中所想。
在他眼中,云岫是一个神秘而有趣的小朋友,在不学习的时候,她盯着窗外的蝴蝶也能看半天。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就像谜一样。
容行止想,云岫一定是一个思考者,当她看花看草看蝴蝶的时候,一定不仅仅只是看花看草看蝴蝶。
……
向阳小学的入学考并不难,对学生很宽容,但就算再宽容,考生起码也要会写自己的名字。
容行止教云岫写自己的名字就教了整整一个月。
“岫”这个字容行止看一遍就默写出来,可云岫写完了好几个作业,才勉强能按照容行止的字临摹。
进度慢到不可思议,但容行止觉得这不能怪云岫。
云岫非常认真努力,也很聪明,她能把自己的名字画成很多幅很有意思的画,他就不行。
“幺幺,一定是你的名字太难了,看,我的名字就很简单,就是比你多一个字。”
他这样安慰云岫,然后拿过云岫的本子,在扉页上一笔一画的写出自己的名字:
--容行止。
稚嫩的文字,规规矩矩躺在下方格子里,云岫觉得很好看,跟自己的字一点都不一样。
“要不,你让云叔叔给你改个名字吧,改个简单点的字,一怎么样?”
云岫摇摇头,拿过笔低头临摹容行止刚刚写下的字。
“容行止”三个字在她手里,又变成一幅画。
画完,她转头看向容行止,认真问:“阿巳,阿巳的巳怎么写?”
容行止接过笔,在自己的大名旁添了个小名。
一边写,一边解释:“巳是巳时的意思,是指九点到十一点的时间,唔……”
他顿了顿,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说:“刚刚第二节下课,差不多就是指现在。”
云岫盯着容行止笔下的字,又抬头看看容行止。
秋日的阳光是金黄金黄的,透过车窗斜斜探入,明亮温暖,衬得男孩眉眼格外柔软好看。
云岫终于明白,原来阿巳不是柿子。
阿巳是上午九十点的阳光。
她从容行止手里抽回自己的笔,又低头认认真真的描了一遍容行止的字。
“巳”不是“柿”,但被她写得圆滚滚的,轮廓像极了挂在树上的小柿子。
她总是喜欢把字写得圆滚滚的,和她的小肉手放在一起,非常可爱。
容行止咯咯笑了,拿出自己的草稿本开始临摹云岫的画。
可就像云岫总不能好好描摹出他的字,他也不能成功复制云岫那般有神的画。
“还是你的字好看。”
容行止模仿了半天,最后总结道。
云岫勾勾嘴角,没说话。
这天之后,除了听睡前故事之外,云岫每晚比做的事情又多了一样。
在书桌前完成一天的学习任务后,她都会在爸爸妈妈离开之后,拿出另一个本子偷偷练习容行止的名字。
歪歪捏捏的字挤满了本子,一本一本叠起来,最后都被她藏进书柜下的小盒子里,和各种颜色的棒棒糖一起,变成她一个人的小秘密。
……
寒假时,云岫被带回老家,待在梧桐街过年的容行止再次遇到了林志伟。
林志伟又长高了一点,他穿着毛绒绒的衣服,像个毛猩猩一样走到容行止面前,步子一步一步踏得很重,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容行止,你为什么不上小学?”
他满脸气愤,就像是被抛弃被背叛,还有点小难过。
真正被背叛过的容行止只觉得莫明其妙。
“是因为我吗?”林志伟又问。
容行止小眉毛蹙紧了。
林志伟哪有那么重要……
可还不待容行止反驳,楼上就传来一阵聒噪又泼辣的喊声:
“林志伟,你这臭小子不写作业又跑哪野去了?是不是又想挨揍了?”
“期末考全班倒数第一,你还有脸玩?你这个小王八蛋,赶紧给我死回来,我和你爸爸这么辛苦省吃俭用供你上学,你学习能不能上点心……”
这声音极大,穿透性极强,几乎划破了整条街道。
梧桐街的大部分住户都是从旁边村子里迁过来的,他们习惯聚众唠嗑别人的家长里短,也不在乎家丑不可外扬。
林志伟是全班倒数第一名这件事情,可能会成为梧桐街的新年话题。
“……林志伟,我倒数十个数,你还没回来我就让你爸操条子了,十、九……”
林志伟被吓得抖了一下。
他鼓着腮帮子瞪了容行止一眼,匆匆留下一句“我就知道是因为我”然后便转身跑了。
圆滚滚的背影摇摇晃晃,像一头落荒而逃的熊。
容行止突然觉得很好笑。
心情一好,连日子似乎都过得格外快,寒假转眼过去。
容行止被时光拔高一截,原本的校服变得不合身,脚踝露出来,被他拿白袜子包住。
他成了全班除姚思久外造型最独特的崽。
大了一岁的容行止更加聪明,他换了很多种方法教云岫写字。
云岫分不清上下,他便颠倒上下,云岫分不清左右,他便颠倒左右,最后,他按照云岫的视角把整个字都翻了个个,然后再慢慢拆解着教,一个一个的试。
反正,他不像工作很忙的云镇泽,他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也愿意把时间都花在云岫身上。
他也不像大人那样成熟,没有所谓的固有思维。
相比于蒋和玥这个中学老师,小孩更懂小孩。
努力就像海绵吸水,只要不停,那么总有一天会溢出来……
时光匆匆,春去夏至,四季轮转。
一年整整365天,足够发生很多故事。
云岫在这一年进步了不少,虽然依旧是别的小朋友眼里的笨小孩,但和去年的相比差别巨大。
不再执着于带女儿去看医生后,云镇泽再次背起行囊,登上火车继续忙碌奔波,在这个处处是机遇的年代,每天都有机会在指缝间溜过,他得抓紧。
只要他站得够高,他女儿以后无论怎样都不会被欺负,也不会被看不起。
而蒋和玥不再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学生身上,每晚在讲故事哄女儿睡觉之前,她都会诱导女儿说一说幼儿园发生了什么。
相比于女儿的学习,她更重视女儿的心理健康。
至于容素华,她依旧是个忙碌和风情万种的漂亮单身妈妈,每天都化着漂亮的妆,穿着当时最潮流的衣服,踩着高跟鞋,身姿摇曳。
在容行止看不到的地方,总有很多狂蜂浪蝶往她身边凑。
……
所有人的故事连成串,串成向阳小镇的悠悠岁月。
炎热的夏日,入学考如期而至。
这次,云岫和容行止同一个考场,两人埋头认真答题,没有交头接耳,更没有交换试卷,只是在开考前窃喜又安心的看了对方一眼。
阳光西斜,铃声惊起在老旧电线上栖息的小麻雀。
成长并没有给云岫带来很大的改变,她动作依旧慢吞吞,低头收拾文具的样子像极了小鹌鹑。
老师开始收试卷,容行止率先跑出了考场。
等云岫收拾好书包的时候,教师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人。
她朝容行止的座位看了一眼,而后拽着书包袋子,低着头慢慢吞吞往教室外走。
刚走到走廊,一只白色包装的长方形物体挡住了她的视线。
“这是顺利完成考试的奖励。”容行止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对她说。
云岫抿抿嘴角,很轻的笑了一下,就像枝头的小黄花,初露芬芳。
容行止不由得也跟着一起笑了。
他急急忙忙的把撕开包装,把冰棍递给云岫,自己叼着两毛钱的可乐冰袋吸,声音含糊:
“幺幺,赶紧吃,别化了。”
夏日过高的温度加快了冰棍的融化,眼看糖水就要流到容行止的手上,幺幺终于伸手接过冰棍,低下头舔了一口,像一只贪凉的小猫咪。
冰凉的温度,驱散了暑意。
楼下传来小轿车的喇叭声,云岫偏头看去,看到穿着蓝色蓬蓬裙的姚思久咬着一个冰淇淋甜筒,被父亲抱进了轿车里。
炎热的夏天,她依旧漂亮得像个小公主。
云岫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看容行止。
容行止两颊被晒红,额头上满是汗。
云岫伸长小手臂,将冰棍递到容行止嘴边,眨巴眨巴眼睛,“很甜,阿巳,你要试试吗?”
容行止呆了呆,看看云岫黑白分明的眼睛,又看看诱人的冰棍,他咽了口口水,没忍住馋意,低下头就着云岫的手舔了一口。
老冰棍的味道像荔枝汽水,冰凉凉,天津津,一直甜到了心里。
2001年的夏天,是很特别的夏天。
它有写不完的字,有让人头疼的考试,有湛蓝到底的天空,有囔囔个不停的蝉叫,有彻夜不歇的蛙鸣。
还有,五毛钱的老冰棍。
……
作者有话要说:老冰棍,yyds!
两毛钱的冰袋,一毛钱的辣条,小学老火了。感谢在2022-01-07 21:00:12~2022-01-08 20:4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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