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总会下意识的关注班里最特别的孩子,石琴也例外。
她刚接管大班,自认为对班里的小孩算是一视同仁,但也不得不承认,在容行止和云岫身上,她多放了一份心。
特别是对云岫。
不是因为这位小朋友上课最认真最乖,而是因为她那手谁也看不懂的字。
起初,石琴并没有很上心。
她以为,这位小朋友在转过来之前可能并没学过,毕竟并不是每个小朋友都会上幼儿园,有些家长甚至让孩子直接上小学。
写不好字,对于一个五岁小孩而言,不是什么大问题。
幼儿园并不要求孩子们个个都像容行止那么聪明,对课业的要求也不高。
直到那天玩数字迷宫,石琴才意识到,云岫的问题也许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数字迷宫小游戏并不复杂,它并不牵涉复杂的逻辑问题,只考验小朋友的专注力。
从数列阵里找出相同的数字对于大班的孩子而言,是一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
可就算简单至此,云岫也没做到,她在数阵上画了很多条路线,却没一条是正确的。
最后,容行止力挽狂澜,一人搞定了两道题,容云组合才不至于沦为班级最后一名。
那个漂亮的小男孩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和云岫同组并不是必输。
所以,游戏结束后,没有小朋友嘲笑云岫。
只有唯一知道真相的石琴,震惊不已。
因为她发现,小姑娘画的那一团乱杂的线,并不是因为她不够专注不够认真。
相反,她是全班玩游戏最认真的人,却也是错得最多的人。
再联系到云岫平时的异常行为,石琴有些担心这个学生的智力问题。
怕单独把小朋友找来谈话会引起小姑娘的不安和同学们的好奇,于是石琴打算找个只有云岫的时候和她近距离接触看看。
依石琴这么多天的观察来看,这种机会应该不少。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天过后,云岫身边多了个容行止小朋友。
两座孤岛的相遇,不是缘分,而是磁场的吸引。
石琴不止一次在放学后路过教室时,看到容行止抱着书包坐到云岫身边。
有时候,他只是支着下巴和云岫说话,有时候,他会手把手教云岫写字。
两个小朋友坐在一起,头挨着头,与那天隔着整个教室连看都不看彼此的情况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石琴很欣慰。
她不想打扰,每次都是匆匆一眼就离开。
大雪后的向阳镇连续晴朗,周五这天下午,突然下了小雨,温度骤降,寒冷刺骨。
远处天色灰蒙蒙的,像盖了一层布。
石琴习惯性路过教室,看到教室里面只有云岫一人。
那个连续好几天坐在云岫身边的小男孩,不知道去哪了。
石琴推开教室门走了进去,轻手轻脚的在云岫身边坐下。
小姑娘正埋头写字,握着铅笔一笔一画,并没有发现身边突然多出了个人。
无论做什么,她似乎都很认真。
石琴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出声:“云岫,别的小朋友都走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啊?”
听到声音,云岫终于发现身边有人。
她放下笔,转头认真地看向这个新认识的年轻女老师,乖乖回答道:“我妈妈有事,会晚点来接我。”
小姑娘留着可爱的直刘海,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可能是瞳仁过大,看着有些呆呆愣愣的。
石琴回头看了眼教室门,然后稍稍朝云岫靠近了一点点,试探性地问:“老师现在没事,送你回家好不好啊?”
她温和的笑,像个贴心的小姐姐,温柔无害又亲和,可云岫想也没想就摇头。
“不行,妈妈说不可以什么都麻烦老师,也不可以随便就让人送回家。”
石琴点点头,摸摸云岫的小脑袋,夸奖道:“真乖,老师现在有点无聊,陪你一起等妈妈。”
她这样说着,眼睛垂下,假装不经意的看了眼被女孩压住的本子。
看不懂的符号,凌乱又异常规整的占了满页纸。
看来,容行止这几天的单独辅导,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
可小姑娘虽然字写得奇怪了些,但其它方面被教育的很好,礼貌乖巧,安全意识也强。
但……
石琴垂眸看向面前乖乖巧巧的女孩,指指本子上的字,微笑着又问:“云岫小朋友,能告诉老师你在写什么吗?”
云岫手一缩,下意识挡了下本子,平静的小脸上难得闪过一丝紧张。
她仰头看着和蔼可亲的老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回答:
“老师,我在写黑板上的字。”
“老师,这是你刚刚在黑板上写的,你忘了吗?”
石琴闻言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黑板。
那些数字确实是她最后一节课写的,现在擦得只剩下一半。
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咳,是老师不小心忘了。”
石琴咳了一声,又看向被小姑娘压在手下的本子,脸上依旧带着亲昵的微笑。
“那你能告诉老师,为什么黑板上的字会和你本子上的不一样吗?”
云岫抿抿唇,抬眸看向黑板,轻声道:“一样的,字会跳舞。”
“它们会一直跳舞。”
这个答案让石琴怔愣了下。
她盯着小姑娘的眼睛看了好半晌,发现她眼底写满了认真,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仔细想了想云岫的回答,石琴竖起食指比了一个“1”。
“你的意思是字在黑板上是这样的,但它会跳舞,所以到了本子上就变成了这样?”
石琴一边说着,一边把食指的“1”横了过来,变成了“一”。
云岫专注的看着石琴手上的变化,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对吗?”
云岫也伸出了手,食指弯弯,一本正经道:“它会跳成这样。”
石琴:“……”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学生,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在学生时期,石琴就知道,有些小朋友天生就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也见过他们被这样那样排挤嫌弃。
他们没错,可这种与众不同却让他们脱离世俗的认知和秩序。
就像是被上帝咬了一口的苹果,再如何努力,也弥补不了缺失的那一块,即便是长大以后,也不能适应这个社会的规则。
石琴看向云岫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
但即便心中有再多的不忍和疼惜,她也不能当着五岁小孩的面说出来。
孩子理解不了成人的思想和社会的复杂,只会觉得不安。
小姑娘似是可以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黑白分明的眸子染上几丝无措。
被同学们说了那么多次,任是再迟钝的人,也不可能无知无觉。
她又拿起笔,低头在本子上一笔一画的写。
视线落在那支用了半截的铅笔,石琴更加心疼。
她对云岫安抚的笑笑,张嘴刚想说点什么,教室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叩叩。
石琴闻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人。
女人端庄温柔,正站在门口冲她笑:“琴琴老师好,我来接我女儿回家。”
石琴认出来,这是云岫的妈妈。
她点点头,也回了个微笑,然后从座位上起身,牵着云岫一起走到门口。
“云岫妈妈好。”
石琴低头看看腿边的小姑娘,问:“有时间聊聊吗?我有些问题想问问您。”
蒋和玥也看向正仰头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云岫,而后轻轻颔首,“有时间的。”
回答完,她蹲下摸摸女儿软软的头发,柔声轻哄:
“幺幺,你能不能再回座位等一下下?妈妈有事要和老师谈,谈完就回来带你回家好不好?”
云岫向来乖巧话少,蒋和玥以为她会立刻点头,可出乎意料的是,她这次并没有。
“妈妈,你和琴琴老师是要谈幺幺的事吗?”
蒋和玥意外了下,然后点点头,“对啊。”
“那既然是说幺幺的事,为什么幺幺不能听呢?”
“妈妈,你说过的,好孩子不能背着人说话。”
石琴被这天真的话语逗得笑出了声,蒋和玥也觉得好笑。
她明明教的是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可小孩只记得一半。
她忍住笑,继续哄:“老师是想问妈妈怎样才能教出这么乖的女儿,所以幺幺不能听,妈妈怕幺幺听了之后会骄傲。”
云岫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点点头,乖乖转身,迈着小短腿慢吞吞地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小云岫很乖。”石琴赞叹。
蒋和玥有点骄傲。
看着女儿在座位上坐下,她起身对石琴礼貌笑笑,“可以了,琴琴老师。”
石琴点点头,带着蒋和玥去了办公室,“云岫妈妈,办公室有点乱,你别介意,随便坐。”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给蒋和玥倒了杯茶,然后在办公椅上坐下,斟酌着语句将自己的发现一一说了出来。
蒋和玥听完,沉默了很久。
她是老师,早就察觉到云岫有一些异于其他同龄小朋友的地方。
但她也是一位妈妈,所以存在侥幸,总觉得再等等再看看,只要再长大一点,她女儿就会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正常学习,正常长大。
云岫还小,只要再等等……
“可是云岫妈妈,幺幺明年就要上小学了,”石琴敲敲桌面,提醒道,“小学不像幼儿园,小学有学前考。”
蒋和玥垂下眼眸,手不自觉握紧了杯子,热水的温度自杯壁传自手心。
石琴等了好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建议:“云岫妈妈,您看您要不要带小云岫去……”
她顿了顿才继续:“带幺幺去医院看看?”
“等……”蒋和玥抿了口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唇。
“谢谢老师,我会考虑,等期末再看看。”
……
容行止接好热水回到教室,教室却空无一人。
书包还在桌子上,说好要等他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容行止不开心的从教室退出来,准备去找,刚沿着教室外的长走廊走几步,就发现老师办公室门口趴了个撅着小屁股的小朋友。
仔细一看,小朋友的衣服和云岫今天穿的一个颜色。
计上心头,容行止屏住呼吸,垫起脚尖悄悄靠近,弯腰把装着热水的瓶子突然往云岫颊边贴,而后笑眯眯地问:“暖吧?”
“诺,这是我刚接的,你抱着暖暖手。”
他邀功似的说,以为能哄得新朋友开心一笑。
可趴在地上的小姑娘回头,容行止对上一双红通通的眼睛。
云岫憋着嘴巴,要哭不哭,委屈巴巴的样子像个小可怜。
容行止手一松,水瓶掉到地上,滚了好几圈。
大风吹得树叶沙沙响,也将容行止吹得慌乱无措。
……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天天开心~
今天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饭,长沙跨年人真的超级超级多,连上地铁的进站码都刷不出来!
回来家里电路又出了问题,折腾了好久才来电,所以今天的更新晚了一丢丢,大家看在新年的份上,就原谅我叭~
手动跪下道歉or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