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晚上回家吃饭吗?给我回个电话。”萨蒂听到菲利普语音信箱的问候语后说道。
她挂断电话,心灰意冷。
快六点了,她需要和菲利普谈谈——趁事情还没完全失控。
“也许心理治疗管用。”萨蒂重重叹了口气。
哪天要是菲利普肯去做什么心理辅导,一定是天有异象,猪羊升天,连牛也会飞。
从萨姆房里传来砰地一声闷响。
“亲爱的,你没事吧?”
萨蒂靠在楼梯底下倾听,但萨姆没有哭闹,她又放心地走回客厅。
电话铃响了。“喂?”
萨蒂只听见了呼吸声——沉重的呼吸声。
她挂上话筒,最近的骚扰电话可不少。
电话铃再次响起。
萨蒂拿起话筒。“你好?”
仍旧只有呼吸声。
“是谁啊?”萨蒂叹了口气,对方的沉默让她生气。“你就这点本事?”见那边仍毫无反应,她又接着说:“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可惜我不觉得。”
电话那端突然发出一阵大笑。
“利娅。”萨蒂轻声抱怨道。
“嘿,萨蒂,”利娅哧哧地笑着说,“你今晚有啥计划?”
“我不知道。我希望菲利普能早点回家,别像往常那样。你呢?”
“我得出去。我楼上每周五都派对,我敢说顶上天花板随时可能让他们踩塌。当然,要是他们邀请我的话还不赖。”
萨蒂能听出利娅言语间的沮丧。
“那不如来我这儿吃晚饭?”萨蒂说。
“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傻瓜。”但菲利普可能会。
不过萨蒂绝对不会这么跟利娅说——尽管利娅早就知道菲利普不是自己的头号粉丝。菲利浦对利娅有意见。他不赞同利娅的生活方式、着装打扮,还有她对萨蒂的影响。多年来菲利普一直想让萨蒂和公司同事的妻子打好关系,这样他也会有面子。
“噢……”利娅拉长声音,假装慎重考虑要不要接受免费晚餐的邀请。“好吧,我过去,二十分钟就到。不过讨厌鬼菲尔一回来我就走,明白吗?”
“明白。”
“哎,晚饭吃什么?”
萨蒂笑着说:“萨姆的最爱。”
“芝士通心粉?”利娅抱怨道。
“不是。”萨蒂轻声笑着说,“他的另一样最爱。肯德基。”
“太好了!我十分钟就到。”
利娅出现在门口。她下身穿一条黑色紧身裤,在脚踝处如喇叭般散开,上身穿一件艳丽的青铜和银色滚边的吉普赛风衬衫。
“诶,这可是周五晚上,”利娅看见萨蒂挑起的眉毛,说道,“我待会儿还要出去。不说了,小主人在哪儿?”
“萨姆!利娅阿姨来了!”
小人儿像风火轮一样刷地飞下楼来,滚进她朋友张开的双臂里。
利娅哎呀一声。“你越来越重了,小家伙。”
萨姆抬头看着利娅,露出一脸坏笑。
“明天你就六岁了。”利娅说着,吻一吻萨姆的脸颊。
“噢,到周一才正式六岁。”萨蒂提醒利娅。
利娅耸了耸瘦削的肩膀。“吹毛求疵。”她将萨姆放下。“要过生日高兴吗?”
萨姆点点头,咯咯笑着跑上楼去。
“晚餐马上到。”萨蒂说着往厨房走去。
利娅跟在她身后。“我们尊敬的法律精‘鹰’大人还没回来?”
“没有。”
“你还认为他是——”
萨蒂不悦的目光让利娅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呃……”利娅斟酌着说,“我是说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是我就不会纠结太多,有可能他们就是普通同事。”
萨蒂摆出一副臭脸。
“或者你可能是对的。”利娅忙补充道。
“我不知该怎么办。”
“你得找他本人谈,但要有心理准备,有些话听了你可能会难受。”利娅的声音柔和起来。“上帝,不应该让你——”
门铃响了。
“是周先生。”萨蒂说道,很庆幸谈话被打断了。
她忙走进客厅,从钱包里掏出几张20加元的钞票,然后打开前门。一个比萨蒂年长、长得挺帅的男人穿一件湿答答的雨衣站在门廊里,他一手拎着一个纸袋,另一手拿着小票。
“谢谢。”萨蒂边说边递钱给对方。“唉,特雷弗哪儿去了?”
男人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们的名字,肯定是买了不少鸡翅吧。”
“我的儿子就爱吃肯德基。”
男人点点头,把袋子递给萨蒂。“特雷弗在医院割阑尾。”
“哎呦,希望他早点康复。”
“是啊。好了,晚上愉快!”男人说道。
萨蒂关门时,听见利娅在她背后窃笑。
“萨蒂,他瞄了你可不止几眼哦。”
萨蒂的脸刷地红了。“好朋友,我以为他瞄的是你。”
“才不是,他见我在这儿很失望。啧啧,我们来扳手腕,谁赢归谁?”
“我可是有夫之妇。”
利娅不留情地瞪萨蒂。“有夫之妇,也许吧。可我的好姐妹,你又不是行尸走肉。”
“你知道我不会那样做,我对菲利普许下过誓言。我会信守承诺,即便他不这么做。”
“这一点我很佩服你,萨蒂,你丈夫也该向你学学。”
晚饭后,利娅把萨姆送进被窝,收拾的工作则留给萨蒂。她收拾完毕,瞅着电话发呆。菲利普还没有打电话来。
“我想他人刚到,正在停车。”利娅在萨蒂身后说。
几分钟后,菲利普进屋来。他好像当萨蒂不存在一样,把公文包扔在餐桌上,朝利娅那边不耐烦地瞥了一眼。
“晚上吃什么?”菲利普问道,眼里闪着光。
“肯德基。”萨蒂回答。“在冰箱里。”
菲利普撇着嘴看看利娅,用不满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打量了一遍。“怎么,今晚又有下流派对?”
“没有,”利娅冷冷地说,“除非你知道哪里有高雅的。”
“怎么,想吃了我不成?”
“我是想,菲尔,但我不吃猪肉。”
菲利普恨恨地看了利娅一眼,大步迈出厨房。
“我该走了,萨蒂,”利娅闷闷地说,“我预感有暴风雨要来了。很抱歉,亲。”
“该抱歉的是我。我不懂他为什么非得对你这么无礼。”
“他是嫉妒我们的友谊。不过别担心。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对吗?”
萨蒂抱住利娅。“一辈子。”
萨蒂换上一件睡觉穿的超大号T恤,迟疑地往菲利普那边瞥了一眼。利娅走后菲利普几乎没说过一句话。他没有说,“今天过得怎样,萨蒂?”或是,“今天做什么了?”
“案子有新进展么?”萨蒂有点犹豫。
菲利普一边脱裤子,一边咕哝道:“你知道这事我不能谈。”
那就跟我说点别的。
萨蒂换了个话题。“萨姆今天在学校过得很好。”
菲利普停在浴室门口。“他开口说话了?”
萨蒂咬着下嘴唇,摇了摇头。
“那就算不上过得很好。”菲利普拉着脸说。
萨蒂看着浴室门在他身后关上,瘫倒在床边。她搞不懂菲利普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如此冷漠,如此残酷?
萨蒂钻进冰凉的被子,直勾勾盯着粉白的天花板,不知道自己能忍受漠视到什么程度。菲利普渴望成功,这种激情一直是他的动力。他处理跨国公司的案件游刃有余,因此总能参与一些备受瞩目的案子。他每天工作很长时间,还经常在办公室的沙发床上过夜。
至少菲利普自己是这么说的。
浴室的门嘎吱响了一声。
萨蒂翻过身去。菲利普关掉台灯,摸上床在她身旁躺下,一缕幽幽的花草香水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不是萨蒂的香水,那是淡淡的忍冬花香味。萨蒂讨厌忍冬花。
萨蒂假装睡着,等着菲利普的呼吸放缓,或是等他的鼾声响起。好一会儿的时间,萨蒂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说点什么。她感觉到了耳边沉重的呼吸声,一只手摸进她的T恤,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大腿。
“有件小事需要你帮忙,萨蒂。”
你已经很长时间不需要我了,萨蒂忍住没说出口。现在你想做了?那我的需要呢?
“我得和你谈谈。”菲利普的手正往上滑,忽然听见萨蒂这么说道。
他的手僵住了。“谈什么?”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我想我们需要帮助。”
菲利普突然抽开手,仿佛萨蒂的话烫伤了他。
“你要想看心理医生,去就是了。”
“是咱们一起去。”萨蒂不依不挠。
床垫动了一下。
萨蒂坐起来,打开台灯。
菲利普一丝不挂地站在床边,刚刚勃起的硬物迅速耷拉了下来。他用尖锐的目光盯着萨蒂,两眼冒火,好像萨蒂是个疯婆子。
她疯了吗?
“我不需要什么鬼心理医生,萨蒂。有问题的不是我。”
“我们的婚姻出了问题,”萨蒂说着从床上弹起。“我们需要心理咨询。如果你不愿意为我这么做,至少也要为了萨姆。求你了!”
“为了萨姆?我的上帝,萨蒂!最近一切都是为了萨姆。为了他,我们好好的公寓不住,要搬到这房子里。现在我要开将近1个小时的车,不是15分钟,才能到办——”
“那公寓不适合有孩子的人住。”
菲利普用一只手指指着萨蒂。“以前你认为我们住那儿十全十美,直到你那个爱管闲事的朋友开始出来兴风作浪。”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我要搬出公寓跟利娅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改变了你,萨蒂,也改变了萨姆。既然你看不到……”菲利普耸耸肩。
萨蒂盯着他,摸不着头脑。“有孩子后我自然和以前不一样,你以为会怎么样?现在要考虑的还有其他人,不止我们俩。”
菲利普的下巴抽动了一下,但他仍旧一言不发。
“我的上帝,”萨蒂轻声说,“你这是在妒忌吗?妒忌萨姆?”
菲利普愤怒地“嗬”了一声,抓起枕头大步朝门口走去。“我没有妒忌我儿子,我只是不喜欢在你身上看到的变化。”他骂骂咧咧地冲出房间。
“我也不喜欢我在你身上看到的变化。”萨蒂喃喃地倒在床上。我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这问题真傻。答案很清楚,她不走是因为萨姆,因为她内心的某个小角落仍然相信菲利普能变好,会变好。
萨蒂忆起那个让她的生活开始崩塌的夜晚。
“我不想要小孩。”菲利普告诉她。“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破坏这一切。”
“会破坏掉什么?”萨蒂问道,觉得难以置信。“你仍旧有你的工作,我也有我的,但我还想要小孩。”
“好吧,我不想。”
这次讨论不欢而散。
萨蒂以为菲利普会改变心意,她自己也别无他法,便偷偷停了避孕药——一步错棋。菲利普发现未开封的处方药盒后,整整一天都拒绝和萨蒂说话。一周后,萨蒂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欣喜若狂,菲利普却大发雷霆,他冲萨蒂大喊大叫,骂她是阴谋小人。
第二天萨蒂流产了。
没错,他们曾经是幸福的一对,是所有朋友眼红的对象,尤其有一些人以为他们拥有一切。朋友们不知道那是萨蒂门面功夫做得好。在外面,她强颜欢笑,告诉大家他们的生活有多幸福,可私下里……没有什么可否认的,她就是只可怜虫。
一开始萨蒂只是睡觉前偶尔喝一杯,为了镇定自己的情绪,因为菲利普总是晚归。但一杯变成两杯,再变成三杯。连萨蒂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白天也喝起酒来,还将酒瓶藏在菲利普不会注意的角落。
第二次流产后,萨蒂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她确信自己受到了惩罚,罚她永远不会有孩子。几乎整夜整夜和萨蒂作伴的是她的另一个“挚友”——朗姆酒。
再后来菲利普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菲利普升做律所合伙人的那晚永远改变了萨蒂的生活。一位新的合伙人和他太太为了庆祝新生儿的到来,举行了一场特别的宴会。这对夫妇受到了众人的瞩目和律所高级合伙人的赞赏,这让菲利普开始重新考虑生孩子的问题。突然间,养个小孩似乎是提升社会地位和升职加薪的绝佳手段。
一年以后,萨姆出生了。
打从发现自己怀孕的那一刻起,萨蒂就把酒戒了。虽然一开始很艰难,但有利娅的帮助,有萨姆作为回报,她向所有恶魔开战,并且大获全胜。
从此她远离了酒精。
萨蒂钻进被窝,紧闭着双眼,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不会哭,不会为菲利普哭。
屋外有一只狗吠了起来。
“看来给萨姆买小狗的事没戏了。”
萨蒂好像才刚合上眼,就被打破玻璃的声音吵醒了。刺耳的尖叫让她心率加速。她从床上跳了下来。
一出卧室,萨蒂首先注意到的是席卷整条走廊的刺骨寒气,接着她发现萨姆的房门半开着。
她把门一推。“上帝!”
儿子房间里冰冷的寒风向她袭来。萨蒂看向外墙,在那儿发现了罪魁祸首。百叶窗大敞着,窗玻璃被砸得粉碎。在地上,离萨姆的床不到半米的地方躺着一块砖头。
“发生什么事了?”菲利普厉声问道,一边打开了电灯开关。
萨蒂说不出话,只伸出一只手捂住喉咙。她的目光扫过房间落到萨姆床上,随即发出一声尖叫。
床上没有人。
惊恐在萨蒂体内燃烧,灼热而可怕。“萨姆?”
在她身后,衣柜的门嘎吱响了一声。萨蒂走上前去,但菲利普抢先一步猛地把门拉开。萨蒂心头的大石一下子落了地,她的心肝宝贝正泪流满面地蜷在衣柜的角落里。
萨蒂一把搂住萨姆。“只有我的小蝙蝠侠才会藏在衣柜里。”她喃喃自语,抚摸着萨姆的头发。“菲利普,谁会干这种事?”
“妈的,我怎么知道,可能就是一群小屁孩在外面喝酒闹事。让萨姆回床睡觉,我们把这些清理掉。”
“我带他到我们床上睡。”萨蒂静静地说。“他今晚不能睡这儿。”
“行,那只好我收拾玻璃了。”
萨蒂抱起萨姆朝房门走去。她能听见儿子的心跳得很快,直至她走到卧室,把萨姆抱到那张2米宽的大床上盖好被子,孩子的心跳才缓下来。萨姆伸手要妈妈抱,萨蒂亲了亲他的额头。“别害怕,你很安全,亲爱的。我保证。”
菲利普拖着吸尘器,停在门口。他不愿直视萨蒂的眼睛。
“明天一早我就报警。”他说完,就从门口消失了。
一分钟后,吸尘器咆哮着工作起来。
只有在这些时刻——虽然少有——萨蒂才能记起当初嫁给菲利普的原因,他总会担负起所有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