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由摩周湖的浅层地下水涌溢而成的众多池子中,倒木沉而不枯的神子池如其名般神秘。池中溢满清澈见底的蓝色湖水。要去神子池,除了柏油路,还要走两千米的土路,绝对谈不上轻松,而摩托车的好处,就是连去这样的地方也不用犯愁。话虽如此,因为我的摩托车是公路摩托,也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谨慎地前行。
北海道的林道很多,许多摩托车爱好者主张北海道骑行首选越野摩托车。但无论是上次还是这次来北海道,我都觉得我的摩托车最合适。
KATANA,这位旅行搭档让我乘风飞驰,连心灵都得到了解放……应该是得到解放了吧。
我沿着土路返回公路。就算是旺季,这条路上的车流也很少,能够畅快驰骋。这就是公路摩托车的天下了。我在清里岭右转,朝里摩周展望台驶去。
在山坡另一边,辽阔的天空万里无云,可要问能否看见湖面,只有上去亲眼看了才知道。
《雾之摩周湖》这首歌正当红时我还没出生。可没来这里之前,我就已认识到“摩周湖总是笼罩在雾中”了。
展现在我眼前的摩周湖闪烁着碧蓝的光芒,比天空的蓝色还要浓重一倍,这就是摩周蓝。摩周湖是全日本透明度最高的湖,在全世界排名第二,仅次于贝加尔湖。我用手机拍下了好多张湖面美景,连左边的摩周岳也一并照了下来。
我没发送给任何人,直接把手机装进了腰包。
摩周湖有三个展望台,分别是第一展望台、第三展望台和我现在所处的里摩周展望台。第一展望台是摩周湖最主要的观光场所,能够近距离地俯瞰湖面,展望台上土特产店鳞次栉比,观光客很多。从第一展望台沿国道继续前行,就会到达第三展望台,在那里能够近距离地观赏摩周岳雄伟壮丽的景色,是第一展望台的配套景点,所以游客也不少。在第一和第三展望台之间好像还有第二展望台,但现在封闭了。我不记得去过第二展望台,可能上次来时就已经是那个状态了。
里摩周展望台和其他两个展望台不在同一线路上。它离湖面距离较远,没法俯瞰整个湖面,可在三个展望台中,里摩周展望台海拔最低,当其他两个展望台被雾气包裹时,这里多半也能看到湖面。
上次确实如此。
作为唯一能让我看到湖面的地方,在我心中,里摩周展望台是环湖骑行的必经之处,而且还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途经神子池。除此之外,这里没有嘈杂鼎沸的游人,可以尽情从容地在观景台饱览湖光山色。我上午去了第一观景台,感觉游客比以前少了一半。那时,即便是浓雾遮住了湖面,也有很多游客过来,以至于在观景台上拍照都得排队。而这次人却很少,拍下湖面的景色之后,再花五分钟时间欣赏美景也不会有罪恶感。
不,观光大巴的数量并没有减少。只是骑行的人少了。上次来时,在停车场的一角,摩托车停了很长一列,不出一分钟就能看到十来辆人气车型。我当时还是个新手,往观景台走时看见别人车上的行李捆绑得那么整齐,心中满是敬佩。可如今摩托车队列的长度只有当时的四分之一。再看骑手,连我自己也包括在内,尽是些中年大叔。
少了的不仅是摩托车。当时在停车场,摩托车停的地方再靠里,密密麻麻停满了骑行用的自行车。而今天连一辆自行车也没看到。之前我去书店买观光地图时,看到户外专区里也摆着许多自行车骑行的刊物,我很纳闷这些杂志的读者都跑哪里去旅行了。自行车只用来上班、上学,或是周末在附近转悠的话就太可惜了。
即使最初买车时的目的仅限于此,当身体逐渐习惯和熟悉这辆车之后,难道就不想骑着它去远处看看吗?难道不会产生一种预感,预感这辆车将会把自己载向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吗?
追求更广阔的世界……或许我已经忘记这个对人来说再正常不过的需求了。
上次来时,里摩周观景台上也只有五个人左右,而且全都是骑手。今天只有我一人。不,又有一个人过来了,是个骑自行车的女孩。应该是大学生吧。她在停车场停好自行车,就向观景台走来。她大口喘着气。这段坡路对自行车来说确实很陡。
“你好。”
她开朗地跟我打招呼,呼吸已经平复了。真了不起。我慌忙回答“你好”。女生把身体探出栏杆,“哇啊”地欢呼了一声,接着从腰包里掏出一部小照相机,开始拍照。
这是我来到北海道的第二天。昨天乘渡轮到苫小牧,经由日高、襟裳岬,在带广的商务酒店住了一宿。今天从北海道三大秘湖之一的大沼湖出发,去了阿寒湖、摩周湖、屈斜路湖,还去了神子池和里摩周。遍历众湖,却还是第一次跟其他旅人打招呼。
以前,无论是当地人还是旅人,只要擦身而过,大家都会互相问候。就算在行驶中,也会摆出V字形或者伸出拇指和小指摆出骑行圈里的手势,举到头上,赞誉对方的勇气。就算遇到骑自行车的人也一样。
这次途中遇到的都是乘观光大巴的人,根本没法打招呼,我刚刚还觉得很失落呢。
“不好意思,能帮我拍张照吗?”
女孩走到这边,把手机递向我。没用刚才的相机。“好啊。”我应允着接过来,以摩周湖为背景给她拍了一张照。和我的旧手机不一样,人物和风景都拍得很清晰,她的手机真的挺不错。我这么想着,把手机还给了她。
“谢谢。”
女孩接过手机,小声说了句“拍得真好”,就开始原地操作手机。
“发给你对象啊?”
给她拍了照片,我感觉放松些了,不小心问出了这句话。也许她会认为“这大叔真是个自来熟”。而且我刚想到,现在这些孩子都用“男友”这个词,不用“对象”这个称呼了。
“不是,发给朋友,好像也不算哪……是来这儿之后才认识的人。”
女孩点了发送,抬起头来说。脸上没有警惕,还是在微笑。
“那就好。如果是对象的话就坏了。”
我趁热打铁地直接说。女孩子一脸疑惑的表情。
“因为有个迷信的说法,要是看见摩周湖的湖面,婚期就会延迟呢。”
“哎——这样啊!”女孩惊呼道。
我就是怕她不知道才说的,没想到她真的不知道。
这对以前的旅人来说就是个常识,现如今却……不,之前告诉我的,好像是我那个从不旅行的女友。
当时我在第一展望台买了明信片,上面的图片是波光粼粼的摩周蓝湖水,我当场在明信片上写下“其实湖面都被雾遮住了,挺遗憾”,就投进邮箱寄出去了。旅行归来时,女友告诉了我这个迷信说法。
温暖潮湿的空气在北上太平洋时突然遇冷,极易在北海道东部沿岸形成浓雾,甚至有个地名就叫“雾多布”。位于北海道东部的摩周湖属于破火山口湖,寒冷的雾气越过外轮山,积存在破火山口内,覆盖整个湖面,因而有了这一现象。即使天空很晴朗,也看不到湖面。
这也挺好。听说要是看见摩周湖的湖面,婚期就会延迟。
我之前以为,是当地的旅游协会怕没看到湖面的人觉得白跑一趟很遗憾,怕摩周湖给游客留下不好的印象,才想出这个迷信说法。但看到女友挺高兴,我就没再多说。我没告诉她我在里摩周看见湖面了,也没问出口是谁的婚期。
“但或许是真的。因为我刚和男友分手。”女孩若无其事地说。
我却不知该怎么接话了。不小心说了这种奇怪的话,要是把她惹哭就麻烦了。不,比起这个,虽然我是个大叔,可跟才认识的男人说“刚跟男友分手”这种听起来像是给对方机会的话,终究还是不太合适吧。
——老爸的说教,我已经烦透了。
是啊,或许年龄相仿,但这孩子不是美湖。
“这个迷信,对结了婚的人来说会有什么影响?”
“那倒是没听说过……”
我看看左手无名指。看到湖面的话,应该不会离婚吧。这几年里我的体重增加了十公斤,要是离婚,不切掉这个手指,戒指都摘不下来。
“能成为有钱人,或是成不了有钱人,好像是有这样的说法。”女孩边操作手机边说。
我也有同样的工具,可我就想不到用它去查资料。
“还有的说,要是在里摩周,迷信说法就完全相反。”
“可像今天这样的天气,无论哪边都能清楚地看到湖面,不就自相矛盾了吗?”
“这样啊,骑摩托车的人在一天之内这两个地方都能转到呢。我是想看神子池才选的这条路线。”
“你连那边都去啦。真厉害哪。”
我只能感叹。一段音乐声传来,好像是女孩的手机铃声。
“刚才的人希望我再拍些照片给他发过去。”
“那我再帮你照几张。”
“不,他大概只想要风景照吧。他发邮件说,前天去第一展望台时赶上了阴天,昨天从女满别乘飞机回去了,说之后就拜托我了。那个人学过摄影,所以我还挺紧张的。他好像连神子池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他近期不会再来北海道了,可他给我发邮件说明年还想再来。我是第二次来,北海道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啊。”
女孩笑着说完,对着湖的方向举起手机拍照。原来如此,就算现在没回家,在旅途中也是可以互通邮件的。
上次来北海道旅行时,我跟五十多位旅人交换了地址。第一次与人交换地址是在旅途的头一天,我与在富良野Rider House结识的人一起参加了“肚脐舞祭”,聊得很投缘时,他朝我递出了笔记本,小小的笔记本上记着全国各地的住址。我在上面写上我的住址后,觉得很开心,自己也算个旅行者了。之后,我边递上自己的笔记本,边下定决心,回家时,我也要让自己的笔记本上记满其他旅行者的地址。
在旭川一起吃拉面的人,在礼文岛一起步行横穿岛屿的人,在猿涧湖一起看日出的人,在网走一起划皮艇的人,在钏路站挤在一个房间睡觉的人……笔记本转眼间就被写满了。
然而,我之前以为这一长串的地址不过就像观光地的印戳罢了。收集,自我满足,然后就结束了。可回到大阪的单身公寓后,打开信箱一看,里面竟有五封信。上面的寄信人名字我都不认识,地址也是我从没去过的县——是互换住址的人们寄来的。
还有人随信寄来了一起拍的照片,也有人写了之后的旅途经历。
同在关西的人甚至发出了邀请,写了“下次一起去旅行吧”“再找个时间聚聚吧”之类的话。之后我不仅给他们回了信,还给笔记本里密密麻麻的地址都寄了信。
有些人到现在还会互寄贺年卡。我照了这么多照片,或许就是想给那些人发贺年卡用。头脑中甚至能浮现出贺卡上的文字:我也终于要复出摩托骑行啦。有能寄送的对象,真的很难得。
“拍到好照片了吗?”
我看女孩在收手机,问道。心里有几分期待她说,咱们交换个邮件地址吧。可她却把手机收进腰包,严严实实地拉上了拉链。
“拍照技术暂且不提,天气晴朗就给照片加分了。”
“那挺好。不光是在旅途中遇到的人,也可以跟家人炫耀呢。”
“我来北海道的事,父母并不知道。”
啥啊!我差点叫出声,慌忙把话音咽下去。小姑娘独自一人,还是骑自行车来北海道旅行,竟然瞒着父母吗?要是出了事,父母突然接到北海道警察和医院的电话,他们该有多震惊啊。
“告诉他们的话他们会担心,所以我都是先斩后奏,回家后带着土特产去跟他们说。但也会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女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跑出去了。”
女孩面不改色地说。
应该不是跟父母不和,可先斩后奏未免也太过分了。要是美湖说要一个人骑自行车去旅行,我至少也得先让她交个日程表。不,或许我会反对,告诉她太危险了别去。啊啊……所以她才会那么说我。
——为什么您这么固执呢。视野狭窄这个词,不就是专门形容爸爸的吗?
瞒着家人跑出来的,是我。
“总之要注意安全,别出事。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
到最后我也没听懂晴朗的里摩周湖到底有什么迷信,就在女孩微笑的目送中,离开了展望台。
我原路返回三九一号国道,向浜小清水方向行驶。今天的目的地是网走。我还想住上次的Rider House。
虽然景点发生了一些变化,北海道的大自然却没变。真的过去了二十年吗?我有一种浦岛太郎般的心情。
开始骑行的契机并不复杂。大三的夏天,住同一栋公寓,比我高一届的学长恳求我出三十万日元买走他的摩托。摩托买了才不到半年,他好像急需用钱。我没有追问他急用钱的原因。
我一直想趁还有时间,把所有能考的证全考了,所以在考驾照时,除了普通的汽车,连二轮机动车也一起考了。大学时乘电车上下学,离公寓最近的车站也要步行二十分钟,想着有辆摩托正好,就爽快地答应了。我现在每月只有五万日元的零用钱,三十万日元搁到现在来说还真算是很大一笔钱了。可当时的年景好,在居酒屋打工的工资每月也能有二十多万日元,我有一百多万日元的存款,就没过多犹豫。
更何况我之前就经常望着那辆停在公寓停车场里的摩托车,心想“真酷啊”,现在它要变成我的了,真是求之不得。或许当时我正想着“学长你跟我说就对了”,心里在鼓掌欢呼呢。
受我恩惠,双手合十感谢我的学长在第二个月就搬走了。我擦着完全归我所属的摩托车,觉得只骑它去上学未免有些可惜了,就想着骑它出去旅行。到书店的摩托车专栏一看,书架上摆了许多杂志都标榜为北海道旅行特刊,我恍然大悟,摩托骑行还是得去北海道啊,于是毫不犹豫地决定了目的地。一向行事谨慎的我,这次却没有想“先去近处看看”,如此毫无畏惧,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之前一直觉得,人从学生时代起就不会再改变了,何曾想到,如今自己的性格竟与之前截然不同,想象中自己以前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了。
我用剩下的存款买齐了装备。得知乘渡轮去北海道既便宜又方便,我就订了船票。做完这些之后,我才跟交往了一年的女友汇报。看她有些难过,我也心有不忍,可她提出了两个条件,就微笑着送我踏上旅程了。
——给我寄张摩周湖的明信片啊。还有,如果你要给我带礼物,就带个木雕类的东西吧。
就这样,我在第一次旅行中知道了一件事。这台曲线硬朗、排气量四百CC的摩托车,车身颜色是金属红。在Rider House遇见的人全都在我的摩托车前驻足,还有不少人想照相。
——还是第一次见到红色的KATANA呢。
我这才发觉自己从没见过其他相同的摩托车。有个人发现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摩托车有多牛,就给我讲了一整夜有关KANATA的知识。
铃木的KATANA于一九八〇年在德国车展上推出了排气量一千一百CC的摩托车。名如其实,以日本刀为主题的设计引人注目,次年起开始出口欧洲。日本对两轮车的排气量上限有限制,最高不能超过七百五十CC,所以在八二年,又开始销售排气量七百五十CC的车型。然而,该车型为了通过外观检验,改变了车把的形状,因而受到了很大非议。八四年,面向日本国内的车辆宣布停产。但国外销售的排气量一千一百CC的车型却人气依旧。受其影响,日本从九〇年开始再出口初期车型的复刻版。接着,九一年开始销售二百五十CC,九二年销售四百CC的同款车型。这些排气量低的车型,也曾被人戏谑为KOGATANA(小刀),但在摩托车迷中很受欢迎。
总的来说就是这样,我的摩托车是九二年销售的车型。
此外,他还告诉我,这种车型没有生产红色,我才知道它原本的颜色是银灰色。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学长最喜欢红色,可我没有特意解释是之前的车主喜欢,因为我自己也很喜欢这个颜色。有人打趣说,学生就能买得起这么好的车,我说是花三十万日元从熟人那儿买的,对方听后很佩服地说,那可真是买值了。也有人说,你那个熟人肯定很缺钱。
得知这辆摩托车的价值,我更喜欢它了,但喜欢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在旅途各地听到初次见面的骑手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红色KATANA吗”的时候,真的让我非常开心。摩托骑手只要聊天就会聊到摩托车,互相告诉对方自己见过的罕见摩托车型。若是之后碰见别人说过的摩托车,感觉就像中了大奖。自己的摩托也在此列,这最让我引以为荣。
虽然我承认,自己的车与装备成假面骑手一号的摩托车相比确实还差了那么一点吧。
鄂霍次克海就在眼前。虽然对居住在四国岛香川县的人来说大海并不那么稀奇,可濑户内海和鄂霍次克海首先在颜色上就不一样。濑户内海是蓝绿色,而鄂霍次克海是纯蓝色。面积也不一样。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海平线,就是在这鄂霍次克海。然而,浜小清水的魅力不仅在于海。沿海岸线的国道另一侧就是涛沸湖。相隔距离很近,从湖这边打出本垒打就能飞到海那边。
鄂霍次克海和涛沸湖之间全长约八公里的狭长沙丘被称为小清水原生花园,从初夏到盛夏,都能在这里欣赏到五颜六色的花朵。骑行路线和国道都从这个沙丘穿过,这里就成了能同时赏海、赏湖和赏花的独特景点。
驶入这个独特景点之前,我进了道之站,点了一杯热咖啡。虽是个晴朗夏日,气温却不太高,还一直有风吹过,让我身上凉快了许多。若是人多,就能和其他独自旅行的人凑到一桌畅快聊天,可不巧,有好几个空位。我选了能看到海的靠窗座位。
第一次独自旅行时虽然很惬意,但还是会遇到一些景色,让我想和女友分享。这里也是其中之一。富良野的薰衣草花田,旭川的向日葵花田,还有原生花园,这些景色有个单纯的共通之处,就是都有花。
和我互换住址信息的也有女生,骑摩托车或自行车独自旅行的女生并不少。自己当时是如何看待她们的呢?我在旅途中也碰见过一开始两人都是独自旅行,因为投缘就变成了双人旅行,之后结婚的人,但在旅途中遇到的女生里,没有一个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
因为我喜欢我的女友。
两人谈恋爱,是爱好相同好,还是各有所爱更好呢,人们对这个问题或许意见不一,我自己更倾向于后者。在旅途中有时希望她能在我身边,可我从没想过让她也去骑摩托车。
首先,纤弱的她不可能把倒在地上的四百CC的摩托车扶起来,所以肯定考不到驾照。就算她能扶起来,像她这样慢条斯理又有点迟钝的人骑摩托,光想想就让我冒冷汗。最重要的是,我喜欢她这些不适合骑摩托的特征。
就算不能一起去旅行也好,我想把自己的所见所感全都说给她听。也许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即使会与独自旅行的女孩子一时要好,我也不会把她们当作恋爱对象。
别说当恋爱对象了,当我碰见那些骑着越野摩托在山路上纵横驰骋的女生时,都会目瞪口呆,觉得对方真厉害。她们就算皮肤晒黑,头发蓬乱,衣服和脸上溅得都是泥点也毫不在乎。我当时想,这样的女生不做作,倒是容易亲近,但当恋人还是不合适。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算哪根葱啊。
女友总是十分在意外表,和那些女生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一直相信,比起有人和自己一起骑行,有人等着自己回去更幸福,这个想法至今也没有改变。我从没想过,自己要去等别人。
我耐不住等待,才来到了北海道。
她当时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等我呢?她收到有木雕把手的小镜子和免费送的胸针时是那么开心,不光是摩周湖的明信片,看到每张照片时都发出惊叹,让我没有产生过一丝疑问。
她喜欢湖的照片。不光告诉我摩周湖的透明度和那个迷信说法,还给我详细讲解了其他北海道湖的相关知识:支笏湖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破火山口湖,湖水深度日本第二,透明度日本第四;洞爷湖沿岸散布着温泉,在中岛栖息着日本鹿;沼泽口湖是写入《拉姆萨公约》中的野鸟栖息地;佐吕间湖是北海道第一大湖,观赏夕阳美景的圣地;阿寒湖的球藻很有名;在屈斜路湖,顺着湖畔的沙砾挖下去,就会有喷泉涌出……她的知识很丰富,可我也挺厉害,如今都还记得。
所以那年的秋天我没有去旅行,而是跟朋友借了车,自驾去了富士五湖。后来,我们两人的女儿,就取名叫美湖。
驶过原生花园,进入了网走市内。预订的Rider House地处网走湖畔,应该用不了半小时就能开到。可现在刚四点,我决定去网走监狱看看,上次没去成。跟《雾之摩周湖》一样,一说起网走,率先浮现在脑中的就是一部电影《网走番外地》,虽说这部电影我没看过吧。之前,我去了摩周湖而没有来这里,是因为自己想当然地认定,骑手是不会去博物馆或美术馆的。
要常与大自然相伴……也许我从以前就是个死脑筋。
被其他骑手说“没去挺可惜”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美瑛的“拓真馆”,另一处就是网走监狱这个博物馆。我觉得这也要看个人兴趣,但据说这两处都很值得一看。
门票是一千零五十日元,我买了门票走进去。占地面积比想象中还大。景点指南上写着,这里是将明治时期网走看守所实际使用的建筑移筑、修复,加以保护之后向公众开放的。其中好像还有好几座建筑被列为有形文化遗产。离闭馆时间只剩两个小时了,我加快了步伐,开始从离我最近的建筑依次参观。
镜桥,正门,厅舍,教诲堂,五翼放射状平房式狱舍……建筑物本身也有价值,我却对人像更感兴趣。虽然粗糙的做工有些引人发笑,却与建筑物相得益彰。我看得很入迷,原来当时是这样的场景啊。
要是美湖,她会怎么想呢?
名如其人,肤色白皙通透、长相酷似妻子的女儿,上个月突然说短期大学毕业后想去美国。她说想去电影工业的中心从事特效造型的工作。简单来说,就是想去好莱坞学化僵尸妆。这种情形,有哪个父亲能轻描淡写说句“啊,是吗”就答应的呢?
话说回来,女孩子家,怎么会对特效造型之类的感兴趣呢。
若是性格不像女生,那可以对摩托车感兴趣啊,岂不是比这个好得多。不,这也不行哪。我的摩托车在结婚之前卖掉了。我从没跟她说起过摩托车的事,也从没让她看过旅行的照片,她也从没在自家公寓的停车场上见过摩托车。女儿不可能对这种离她很遥远的东西感兴趣。可僵尸这种东西不也是很遥远吗?
到底是哪儿出的问题呢。
刚上大四,女友就怀孕了。我之前的想法很模糊,想考个地方公务员,在地方政府工作,就算相隔两地也想跟她继续处下去,可我从没想过要结婚。我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还想趁二十多岁去澳大利亚骑行。但现在情况不允许了。
我和她都没有堕胎的想法。这样的话,只能做出决定了。
为了斩断自己的念想,我把摩托车以二十万日元的价格转让给了住在同一栋公寓的学弟。不是急需用钱,是觉得不这么做就无法接受现实。拿到钱时,我意识到,当时把摩托车卖给我的学长也是因为同样的状况才放手的吧。
若是这样,红色的KATANA就比摩周湖更具有迷信色彩了。我有些自嘲地想,一度想用卖摩托车的钱喝个不醉不归,但最终这笔钱还是放在生孩子的开销里了。我用带我去看大千世界的摩托车交换了一个新的家庭。我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之后的人生可以说是十分幸福的。
妻子带孩子很辛苦,可为了不让我受累,她包揽了全部的家务活。女儿很可爱,活泼好动,学习成绩也很好,运动会和参观日活动时是父母的开心果。她从六岁开始学习小提琴,琴拉得很好。
每逢有值得庆贺的事,我们就去当地的老字号饭馆吃饭。每年全家会出去旅游一次,在外面住宿。女儿还小时,我们会找妻子中意的地点,女儿长大后就挑让她开心的地方。
我承认,自己是在有意识地避开北海道,而妻子和女儿都没提过想去北海道。女儿上高中后,我们俩有时也会去看电影。可那些电影里没有出现过僵尸之类的东西,尽是些明星主演的浅显易懂的爱情故事,说实话,我从没觉得那些电影好看。但是,跟公司同事说起和女儿一起看电影的事时,看他们如此羡慕,那份开心更多了几分,心想就算电影不好看我也忍啦。
“水木家就像画儿里画的那般理想。”每当听到这句话,当初放弃的东西就从我脑海中消失了。
女儿提出想去东京上专修学院的事,是上了高三之后。我当时想尽可能让她在本地上大学,每天回家。她的理科成绩很好,我当时想,要是她来找我商量今后的去向,就建议她去考个药剂师证。
可她半句话都没跟我商量,只是把入学指南举到我面前说想去这个学校。退一百步,我可以允许她去东京。我上学时虽然没出关西,却不在老家这边,一个人生活挺开心,也有很多收获,如今把女儿绑在家里未免太奇怪了。关西这边有妻子的亲戚在,我自己也比较熟悉,虽然我最想把女儿留在关西,可既然她说想去日本的中心学习,我也能认可。
卡就卡在了专修学院这里。我和妻子的第一个孩子那么简单就怀上了,第二胎却一直没怀上。到结婚第五年,我们才知道,有相当大比例的女性是这种情况,虽然不是不孕,可生了一个孩子之后却很难怀上第二胎。这么一来,我们对这个独生女还是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我觉得,就算将来女儿想去学医,就算她想去学音乐,想要很贵的小提琴,都不应该因为缺钱而让她放弃梦想,就和妻子商量,一直在攒钱。我每月只有五万日元的零花钱,可我从不抱怨。
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她考大学。就算被人指责“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我也无法否认。我劝说女儿,要是想学习特效造型,考个有艺术专业的大学不就得了。
女儿也在此做了让步,决定考京都某所短期大学的艺术专业。专修学院变成了短期大学,东京变成了京都,这个结果可以说正是我所期待的。可事到如今,悔之晚矣,还不如当初就让她去东京的专修学院呢。
她说,京都短期大学教的特效造型课满足不了她。之前找工作时,找遍了跟电影相关的公司,可没有一家公司录用她。所以她想从头再学一遍。对女儿来说,两年的短期大学是“耽误”了她。为了弥补,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去电影工业的中心学习。
——也不是完全人生地不熟。造型学教授的妹妹在那边当代课老师,说可以帮我引荐,日本学生好像也有五个人呢,你们完全不必担心。爸爸您要是因为钱的问题反对,我在那边打打工什么的也行。
打打工什么的也行,她这么轻易地说出这句话,才是我最担心的。在东京不行吗?就算跟电影无关,不是也有其他能用到特效造型的工作吗?找个更稳定的工作,把这当成爱好,平时多去几次镇里的手工艺品工房不就行了吗?再参加个大赛什么的,不是也有可能就此走上专业的道路吗?市政府的水道课正在招临时工,要不就去试试……
我字斟句酌地劝说,但女儿似乎只觉得爸爸是在阻碍她实现梦想。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该那么说吧。
——在这样的穷乡僻壤当公务员,沉浸在自我满足之中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心情。我怎么会是这么无聊的人的女儿呢。
我一巴掌打过去。这是我第一次对女儿动手。看到她白皙的脸红肿起来,我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可我没能当场道歉。第二天上班时,我回想起和女儿的争论,想着先道歉,再找个两人都冷静的时候跟她聊聊。我还想,跟女儿一起去听听教授的意见不是也行吗。
可回到家却不见女儿的身影。妻子也不在,留下一封信,内容是不放心哭着回京都的女儿,所以去追她了。信的最后这么写道:
“我们两人都支持美湖,让她飞向广阔的世界吧。”
妻子没写一句难听话。独自一人被留在房间里,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什么叫作广阔的世界呢?
我离开网走监狱,向Rider House“旅人之家”出发。网走湖畔的木屋与当时别无二致,令人吃惊的是男主人的外表。他只是隐隐多了些白发,还是那么年轻,让人完全觉察不到已过去了二十年岁月。与此相比,老板娘的体形宽了两倍,但他们两人的感情也还像以前那么好。
在这里住宿,登记时不仅要写名字和住处,还要写上摩托车的型号。我刚写上铃木KATANA,男主人就问我“您一直都在坚持骑行吗”,像是还记着我。不,或许说他还记着这辆摩托车。
“没有,上次来过之后的第二年就转卖给熟人了,现在这辆车是前一段时间买的,重新喷漆了。”
那可真是难得——店主笑着,告诉了我房间号和晚饭的时间。这里只有几个按男女分的大房间,没有钥匙。十分钟后开饭,把行李放进房间就得出来。貌似在网走监狱看得太入迷了。
说起广阔的世界,我只能想到北海道。再去一次北海道吧。盂兰盆节放假,我申请了最早那批轮休,着手做准备。我给妻子发了封邮件,告诉她多待几天也行。就看她怎么理解了,或许她以为我要把她们母女都赶走,她要是这么想就随她去了,我自己也似乎有了这种破罐破摔的想法。
你们知道我为家庭付出了多少努力吗?为了你们,我不是把对广阔世界的憧憬都封印在心底了吗?幸福,不一定只为了自己。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让身边重要的人得到幸福时,才能更努力地拼搏,得到幸福时才有更大的喜悦。为此,自己多少付出些牺牲,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幸福,明明是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之上,如果每个人都只去自私地追求自己的幸福,那么谁也不会幸福……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这场旅行就是为了寻找答案。
买摩托车时我只能想到KATANA。可现如今KATANA已经停产。我拜托附近的摩托车店帮我找了辆二手的KATANA,用三十万日元买下这辆车龄二十年的摩托车,把车身喷成了红色。
刚一进食堂,就发现里面桌子旁的人似曾相识。看她对面的座位空着,我便走过去,跟她打了声招呼。
“白天的时候谢谢你了。”
对方快速弯腰行礼。是之前在里摩周展望台上碰见的女孩子。这么短时间骑自行车能骑到这儿来吗?
“我是从绿站骑过来的。”女孩子笑着回答,仅从表情就看出了我的疑问。我恍然大悟。自行车骑行者还可以把自行车拆开放在袋子里,乘坐电车。
我直接在她对面的位子坐下,她终于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叫绫子,和三浦绫子的名字一样。”
我平时不怎么读书,可她说的这个作家连我都知道。我们边聊电视剧《冰点》,边吃以赤贝刺身为主菜的晚餐,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原来她起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父母都是三浦绫子的书迷。听我的口气很像家长,她问我是不是有小孩,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她坦白,我有个将满二十岁的女儿。
“完全看不出来。真好啊,有这么年轻又帅气的老爸,真羡慕你的女儿。”
虽然觉得这话里有八分是恭维,我却不觉得抵触,也没有不好意思地挠头,心中暗喜。
“可我现在正被女儿嫌弃呢,她说不想要我这个老顽固爸爸。她在短期大学读艺术专业,却说什么想去美国更深入地学习特效造型。我想支持她的梦想,却没法儿放手把她送出国,心里正难受着呢。看她也不是那么喜欢电影,我真不明白她怎么会对那些东西感兴趣。”
我尽量把语气放轻松,可绫子却满脸严肃地点头。我问她年纪,她说二十二岁,现在上大四,已经决定去一家电视制作公司工作了。她好像之前一直想找个跟写故事相关的职业。虽然一个是电影一个是电视,可她和美湖的情况很相似。也许绫子在听我说话时,也把自己跟美湖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了。可绫子已经被想去的公司录用了,美湖却没找到工作。绫子也许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接话。
是不是该换个话题……
“对了,待会儿你要去上木工课吗?”
什么——绫子一脸疑问,好像没听懂我在说什么。我们住的这栋木屋,知名之处就在于整栋房屋都是男主人亲手制作。大到桌椅之类的家具,小到写着房间名的木牌,全是手工制成的。旅馆的主人希望客人接触到木材,作为到此一住的纪念,才开了木工课。不用费大劲,边喝着啤酒和老板娘现磨的美味咖啡,边用刻刀在小木块上雕刻些东西,很轻松。
上次我在直径约五厘米的圆形苹果木上雕刻了向日葵的图案,刻好后用砂纸打磨,再浸入褐色液体中,取出后晾一夜。第二天,装上钥匙环、胸针或挂坠的五金件,带着这件在旅途中制作的纪念品离开了旅馆。我把与小学生水平相当的木雕加工成了胸针,也没觉得丢人,就把它跟一个价格稍贵,有精巧雕工的小镜子一起带回去给妻子当礼物了……对了。
“我想起来了。女儿把那个胸针弄丢了。”
妻子总是把胸针和小镜子一起放在梳妆台上。女儿上小学一年级时,没跟人说就把它拿出去了,想跟朋友们炫耀这是爸爸给妈妈亲手做的礼物。结果瞒着妻子拿出去后,就不知丢在哪儿了。那天,女儿在家哭着向我们认错,我和妻子都没有过分责备她。第二天就没什么事了,过了三天,连想都想不起来了。
可这件事给女儿留下了很深的罪恶感。
上小学四年级以后,她买了手工用的刻刀。某天,她递给妻子一块鱼糕板,上面刻着向日葵的图案。
——我没有爸爸刻得好,对不起。
女儿抱歉地说,只是丢失的东西在记忆中被美化了,鱼糕板上的向日葵比我刻得写实多了。况且鱼糕板那么坚硬粗糙,真的很难得。
——能让鱼糕板开花,美湖的手真有魔力呢。
我这么说着,使劲儿摸了摸她的头。
“肯定是以这件事为契机吧。”
绫子用力地说,像是在为美湖辩护。她让我稍等一下,就起身离席了。我们都吃完了饭。我坐在原地等绫子,说等也就等了三分钟左右。她两手拿着个牛皮纸信封,朝我递过来。我没多想,接过了这个皱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
“里面装着稿纸,但不是我写的,是在旭川遇到的人给我的。我看完后,感觉这故事就是给我自己写的,想拿回去好好保管,可不知为什么,现在倒觉得木水叔更适合做它的主人,所以请收下吧。”
我往信封里一看,里面是一沓用线装订起来的复印纸。我想拿出来看,可女主人说要收拾和清扫,食堂要关闭一个小时,还告诉我们木工课在一个小时后开始。
“那我就收下了。”
我跟绫子说完,拿着信封走回了房间。房间是六人间,但室友们说要去看星星,就出去了。他们说,红色的KATANA真帅啊,还邀请我去观星。但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从信封里抽出了那沓纸。题目是《天空的彼方》,没有署名。
绘美住在山间的乡下小镇上,她是面包房家的女儿,喜欢小说。上小学时还写过一段时间,可上初中后就搁笔了,后来以异地恋为契机,绘美再次提笔写小说。她之前并没想过要成为小说家,为了继承家业,还去专业面点学校上学。通过旧时朋友的介绍,一个能成为小说家的机会突然从天而降,可此时绘美已经毕业,在家里的面包店工作,也和恋人订了婚。绘美想去东京拜流行文学作家松木流星为师,可未婚夫和父母都非常反对。父亲还踹了女儿的后背,骂了她。绘美被大家说服,也曾一度放弃梦想,却没有完全断念。她趁大家不注意时从家里逃了出去,却发现未婚夫正在火车站等她……
这就完了吗?绫子是故意留了几页稿纸吗?可她去取信封时速度很快。最后一页稿纸也没写满,也许就是写完了。只是,我明白绫子给我这些稿纸的用意了。
想想你女儿的心情——她一定是想说这个吧。
如果我是绘美的父亲,绝不会放她去东京。虽然我不清楚松木流星活跃在哪几年,但感觉故事发生的时代应该是设定在半个世纪前。那时的东京对乡下人来说不就像美国一样吗?不是去那里做正经工作,而是小说家这种靠天吃饭的工作,原本就不一定能当得上,就算真当上也没有保障,父母不可能放手去支持的。他们当然会相信,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做面包,对双方来说才更幸福。更何况,松木流星这个作家还被人说喜好女色。怎么会有父母拱手把女儿送到这种男人身边呢。
我发觉,美湖的情况还算好一些。
我觉得应该让父亲去火车站等女儿,可故事里写的是未婚夫,那就只能拜托他了。父亲肯定会支持他,告诉他,就算用绳子绑也要把女儿绑回来。
等等……
无论那个男人多能干,若是看见美湖被他硬带回来,作为父母真的会感激他吗?我自认为除了妻子,我是全世界最了解美湖的人。如果我看到这个情景,肯定会说他根本不懂美湖。
若是硬被带回家,这个孩子一生都会因被人阻断了梦想而心存芥蒂。他所能给予的爱情根本无法解开美湖的心结。别人觉得岁月的流逝能让心结变小,可实际上,时间只能让它固化结晶。一旦有了疙瘩,就很难再把它抚平。我不想承认,可就算是父母也办不到。
现在的问题应该马上直视,不该回避。就算拿到桌面上来谈也行,就算聊他个三天三夜也行。
最重要的是让美湖明白,她身边的人反对她去美国并不是要阻碍她的梦想。就算为了这点,她身边的人……也就是我,必须要去诚恳地倾听她的心声。
——为什么想走特效造型这条路呢?也许和木雕毫不相关。你具体想学什么,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呢?为什么想找电影方面的工作呢?主要方向是特效造型,还是电影呢?你觉得要付出何种努力才能实现这个梦想呢?你给自己设定期限了吗?为了实现梦想,有一些东西要靠你去守护,同时你也将失去一些东西,你都想好了吗?
如果美湖能悉数答出,她就赢了。我就微笑着送她去美国。
我掏出手机,找到妻子的邮箱地址,把白天拍的摩周湖照片作为附件,给她发了过去。
“美湖的婚期可能会推迟。咱们三人聊聊吧。”
我来到食堂,木工课好像刚结束。绫子走过来,手心朝上向我伸出手。我马上就懂了,这个手势不是让我归还稿纸。因为她手掌上放着一块圆形的木片。
“刻得真不错啊。是鸟的羽毛吗?”
“不是,是薰衣草。”
我接不上话了。绫子“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你重新认识到女儿的才华了吧?”
“不,怎么说呢,我也不否定。父母总归是看自己的孩子好。”
我的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难为情的笑容。她应该知道我读过原稿了吧,可我觉得她并不想听我的感想。既然如此,我就只对她说这一句话吧。
——谢谢你。祝你往后的旅途也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