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已经拍板决定了要进行我生涯第一次单刀赴会的整理工作,但与强烈的决心相对地,进展却相当缓慢——
要把手边的东西全部丢弃,这种破罐破摔似的做法倒也算合乎我的性格,但中途也发生了不得不停手的情况。
再怎么说,也还是得发掘出一些一旦丢掉会造成生活上不便的东西,这时就需要最低限度的判断。然而发掘出的物品充斥着打开别的地方的不明钥匙、某种机械的零件,甚或是不知道需不需要,只是单纯认不出来是什么,仅凭我的一己之见不知是否能就这么处理掉的的东西。简直是区分不出普通石头和化石的考古学者一般的心境。也想把这些先放置不管,但马上就又积累起了一堆这样的东西——就这么继续下去的话,反倒给人以比开始整理前更乱的印象。
等回过神来,本该取得一定成效的上午时光已经完全过去了。把现在的照片拍给阿良良木前辈看的话,说不定对方会担心得跑来查看情况,就是这样的程度——真要这样倒也不能说目的没达到,但不愧是太过窝囊了。
要是有吃午饭的空闲,倒不如把地板扫除到多一平方厘米的空闲也好。总之正在竭尽全力扫除的我,又再次发现了难以判断,也不记得存在过的物品。
不,虽说并不记得——但不是没有印象。
那是——
那看来是,左手的木乃伊。
“……啊咧?”
这是让我今天最大程度惊呆了的发现。
人类的——不,猿猴的左手。猿之手。
给我慢着,这太怪了吧。
“这东西”不应该在我房间里的呀。
因为,那位恶魔。
恶魔沼地蜡花所搜集的雨魔木乃伊,应当一点都不剩地被那名幼小的吸血鬼吞噬殆尽了才对——
“哦呀哦呀。还有余羹的部分吗。”
“呜哇——吓死人啦!!”
胆战心惊地把左手的木乃伊——拿在手里的同时,背后冷不防传来这样的搭话声音,我发出了巨大的悲鸣声,把还没抓稳在手心的木乃伊扔了出去。
以这种出人意料的形式“再次相遇”的木乃伊,要是再混入房间里的垃圾山里丢到不知何处的话虽然会引发大问题,不过比起这个,比起一切来说,我也不得不对在背后发出的声音做出对应——
“给我慢着!这太怪了吧!你怎么在这里啊,扇君!”
“哈哈——。对这种情况会觉得奇怪这一点才值得奇怪吧。我所在的地方,一般都是你的身边呀,骏河前辈。”
对我发出的诘问,就跟往常一样——是跟往常一样吗?——扇君这样飘然作答。忍野扇君。毫不畏惧于我的怒气,也毫不惊异于矗立眼前的垃圾山,这样的胆识让人无法相信是出自于在人群中可能和女孩子搞混的纤细身躯当中。
这么说起来是第一次看他穿私服啊……
明明是暑假却穿着全黑的长袖衣服,但与此同时又不令人觉得闷热,倒不如说是很凉爽——甚至令人觉得冰冷。
这孩子连袜子都是黑色的吧。
“我是被骏河前辈叫来的,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无论如何也需要扇君帮忙收拾房间,我正是承蒙这样的请求才第一时间赶来的呀。”
“这、这么回事吗……”
我本来应该是下定了要自己一个人整理呈现出惨象的房间的决心来着……但要是那样,就想不出扇君为什么会吹这种一戳就破的牛皮了。一定只是我不太记得,实情就是扇君所说的那样。
“那还真是抱歉啊,没能出门去接你。不仅如此,就现在这样的惨状而言,可能甚至都没法备茶招待了。”
“哈哈——。没关系唷,我可是骏河前辈忠实的学弟。倒不如说看了这副惨状,我更加体会到骏河前辈身为人的一面,变得更喜欢骏河前辈了呀。”
扇君嬉笑着说着这样漫不经心的话——确实,被人这样说了也不是不开心,但又总觉得不能就这么全盘接受这孩子的说法。这个学弟……
不过,既然是请别人来帮忙,就不能因此而抱怨。
“不过,这个房间里的物品之多想必要引起问题的吧。这不是乱丢得过分了吗?”
“‘乱丢得过分’这种说法太过了。我希望能形容为‘散落得过分’才好。”
“虽然言辞经过修饰了,不过更应该修饰的不是前辈的房间吗。过分积攒物品,也可说是自卑的表现呀。由于缺乏自信,就准备用大量的私物来填充空空如也的内心啦。”
“谁的心空空如也啊!”
在吐槽的同时,也感觉这是极其敏锐的指摘——这个学弟就是这样的地方令人不能松懈。
“总体而言,房间弄得乱七八糟的人,是喜欢房间乱七八糟的状态唷——那都是喜欢抱着充满回忆的物品,喜欢积存自己人生的记录的人呀。”
“喜欢……”
“用另外的说法,就是感觉到一旦收拾整理起来,把不要的东西丢掉的话,就好像表示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一般,因而遭受切肤之痛——这样的心情吧?将自身感情移入到物品身上,觉得一旦认同了它们毫无意义和价值,就与自己也毫无意义和价值相等同了呀。”
被这样一说,我才觉得说不定自己也有着这样的,把任何东西都积存下来的倾向。
物品如此——压力也如此。
在抵达极限之前都积存着——直到炸裂。
“嘛嘛,这也不过是一般论而已啦。也有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的东西啦——比如这个大头贴相簿。是跟社团的学妹一同拍下的收藏品吧?”
“也不算收藏品啦。说好一起去拍,结果不知不觉拍了这么多……毕竟大头贴一次只要500円,这么便宜的话一会儿就拍出一大堆来了。”
“哈哈——。这样啊,很便宜啊。感觉像从哪位学姐嘴里听过的台词似的。”
“哪位学姐?”
“没有没有。嘛,那位学姐在第一话里引发的故事展开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地阴湿,很多地方都到了不河蟹一番就不能出版上市的地步。因而不肖在下,准备在此作一下评论而已呀。”
对她而言,那个不是我的“我”也感觉到有不少责任呢——扇君说着这样不知所谓的话。
“那我就尽快帮忙洗衣服好了。能够帮骏河前辈洗内衣,可是我承受不起的巨大光荣呀。”
“不会让你帮忙洗内衣的吧!”
“哦呀哦呀。还对内衣跟我的衣服一同洗涤有所抗拒呀。不愧是青春期。”
“为什么你的衣服也得洗啊?你这是准备住下来吗?给我回去啊。”
可以的话现在就回去。
不对。
“要想帮忙的话,就帮忙把因为你突然在我背后出声,吓得我扔进了垃圾山深处的木乃伊找出来如何?”
确实,不管去年还是今年的事,与猿猴的木乃伊相关的情节,扇君都知道,相关的说明就可以省略了——应该是知道吧?都说了那是“余羹”啦。
说实在的也不记得自己说到了最终处分木乃伊那一步,但如果了解到这一方面了的话,一定是我什么时候说过。
不过,“余羹”这种说法还是缺乏一定的现实性,毕竟那位吸血鬼是正迅速生长的,食欲旺盛的小孩子,不可能有漏下的部分。
那就是,看错了?
一不小心把巨大手办的部件,看错成木乃伊了吗……虽然也不太记得买过什么木乃伊的手办。不过是我的话买了任何东西都不奇怪。
虽然不太想这么考虑,不过在用盘子装着木乃伊当成“点心”之前进行的那次大扫除——当然不是我而是阿良良木前辈进行的扫除——是那时一不小心混入了别的物品中落下的……?
要真是那样的话,粗心大意也得有个限度啊。
“哈哈——。没有余羹的话,会不会有些什么余念呢,骏河前辈。”
“余念?”
余念?
“只要我帮忙寻找就可以了吧?没关系唷,请随意差遣我。哈哈——。真让我想起在废弃村庄里面进行实地考察的时候呢。”
一边把我的房间贬为废墟或废弃村庄,一边扇君却没有一点迟疑,敏捷地深入了房间深处——明明几乎看不到地板,也不能确保稳妥的行动路线,但扇君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些,毫不留情地踏飞这样那样的东西,一寸寸向房间深处迈进。
对踏飞我房间里的东西简直毫无迟疑。
可能收拾整理就需要这样胆大无畏吧……反观自己,虽说知道都是接下来要扔掉的东西,也没把地板之外的东西当成落脚点。这样想来,扇君的确是令人放心的援军。
“小心些呀,扇君。可能有不少尖锐的东西呢。”
“没关系。我才更尖锐一些呢。”
这样机智地回答着,把拦路的谜之沙发椅往腋下的方向一压(发出了不知什么东西被压扁的,不吉的咯吱声),做了一系列各式各样的破坏活动之后,终于到达了房间深处。
这个学弟,都不是一脸无所谓地踏飞东西的程度,根本就是对损坏物品毫无介怀吧……从这个意义上说,还真是一名尖锐的破坏魔。
虽然现在这样各处都加以损坏,之后也会更容易地丢弃掉,不过扇君作为专家忍野咩咩的外甥,是不是不太适合重视保护现场的实地考察呢……废弃村庄可能会因他而进一步毁灭吧。
“喔唷。这是什么?”
扇君停下脚步,用做作的声调朝着这边发问——有不祥的预感。这是他试图捉弄前辈的先兆。
“怎么了,扇君。发现了BL小说这种程度,可不能让我退缩喔。”
“BL小说的话,在我前进这一路上已经发现过了。而且可下流了,是什么来着,好像叫鬼畜少年系列——《吮骨方休,鬼畜男孩》,这不是任君吸吮了吗。啊不对。”
扇君十分利落地踹倒了所在处的垃圾山——就算对象是垃圾堆成的山,这一下也踹得太毫不犹豫了吧。
不过,这倒也令人神清气爽。
阿良良木前辈在帮我收拾房间时也秉持着这样的方针。果然因为是别人的东西,对待起来会更加毫不犹豫……
?不过也因此,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终于,至今为止从走廊看过去都无法发现,被垃圾掩埋着的一扇纸质屏风映入视野——而其上。
其上插着左手的木乃伊。
“啊啦啦。”
“啊啦啦。”
这可不是“啊啦啦”一个感叹词就能完事儿的。
像沉淀物一样积存下来,最后决定全都丢掉的垃圾山,就算被踏在脚下遭受损坏,最多不过能算是顺序上的问题,可以说无伤大雅。但因此损坏到房间本身,再怎么说也超过了我的掌控限度。
堆积了这等数量的杂物,不管是榻榻米或墙壁都应该相当地受到污染了,可居然又弄破了屏风还是有点……
“啊——啊。都因为骏河前辈把这段手臂随地乱扔,画着漂亮的日本传统画的屏风就这么破掉啦。”
“不、不要说得跟是我的错一样!这不是因为你在背后冷不防地喊了我一声吗!”
“哦呀哦呀。现在是要把错误推到学弟身上吗。前辈在打篮球被抢断的时候,也能搬出‘被对手吓了个不轻’这种借口来么?”
“唔……”
虽然一时哑口无言,仔细一想他说的话却很可疑。这么说的话,不就好像他是故意要吓我一跳的吗……也说不定,真是故意的。
既说不定,也说不清的,这个学弟。
不管如何,久违的纸质屏风上的绘图,从正中央破损了的事实是确定了——虽然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猿之左手的木乃伊比较重要,但是“房间遭受了毁损”这一现实性的大事件,还是在我心中占据了沉甸甸的分量。
这就是常说的“狼烟四起不如虫牙钻心”的道理吗……唔,关于我房间的脏乱爷爷奶奶虽然已经不太想多管什么了,可要是连屏风都戳破了,这回真要遭受不同等级的说教了吧。
又不是小孩子随手画下的蜡笔画。
“正是一扇看上去很值钱的屏风呢。搞不好是国宝级别,有着历史性的价值也有可能喔?放在旧时代都可以当嫁妆了,我是这样鉴定的来着。”
“别发挥你的鉴定眼啊。呼……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
“总之先填饱肚子比较好吧?还有我刚买来的全麦面包(注:纸质屏风「ふすま」全麦面包「ふすまパン」没想到这里还有文字游戏……跪。)来着。”
“别透露出你是计划犯罪才买了低卡路里面包的!说‘总之’的话那就先总之,把那段手拔下拿过来。”
“是——。了解了。至今为止从没有违抗过骏河前辈命令的我,今天也一样会听候前辈命令的。”
只有行为比较忠实的学弟,按我说的,毫不带有恐惧,毫不谨慎地,用尽全力拔下了紧紧嵌在屏风当中,宛如从屏风中央生长出来的那只手的木乃伊。
这样的动作使得屏风的裂口又进一步扩大了,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就在那时。
“哦呀哦呀?这是什么呀?”
扇君软绵绵地歪着脖子——实话说,这的确是令人感到不适的动作,不过在此,我觉得也有理由理解这样的行为。
因为。
从屏风内侧拔下来的左手的木乃伊,紧紧握住了——首次目击的时刻应该还是完全张开的形状,然而它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像是藏在屏风内侧一般的一封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