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卷 恋物语 第恋话 黑仪·END 010

当我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发现战场原已经把那副鼻子眼镜摘下来了。她本来应该是为了擦掉被泼上脸的咖啡才暂时摘下的吧,但是当她摘下一看的时候,才恍然大悟似的产生了「这样可不行」的念头——也许是这样吧。

不过,她那种丝毫不让人感觉到那种气息的、甚至不让人感觉到刚才被泼过一脸咖啡的冷静态度,也确实非常了不起。

「那么我就接受吧,战场原。」

我边说边坐了下来。

尽管我有点在意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变调、或者听起来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什么的,不过那种事就算再怎么在意也是毫无意义的,而且过分意识嗓音的话可能反而会变得更加奇怪,所以我就没有再想下去了。怀着怠惰的心理放弃了。

如果说我的心在动摇的话,那就继续动摇下去吧。

我是无所谓的。

反正我也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些不像自己风格的事。

「你说接受……」

战场原以充满疑惑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我实在是太明白了。

现在就连我也感到自己的心情正在不停地起伏。

「接受什么呀?」

「当然是你的委托了,难道还有别的东西吗?我就去骗倒那个神,大干一场好了。」

「……你没有烧坏脑吧?」

虽然战场原说的话很失礼,不过我非常理解她的心情,也没有别的话可以反驳。关于这件事,我是完全赞同战场原的想法的。

「当然没有。总之你就先把那十万日元的现金拿给我吧。」

「…………」

战场原丝毫没有掩饰内心产生的强烈违和感,但还是照我的吩咐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茶色信封放到了桌子上。

我确认了一下里面的现金。

里面的确是放着十张一万日元的钞票。并没有用什么烂报纸来充数。

……虽然在这个时代也应该没有会做那种事的人了。

「好吧,这个金额就可以了。」

「……不,那只不过是定金……是当作保证金的——」

「我说这个金额就可以了。」

我以强烈的口吻说道。

「如果我真的要向你提出跟我的工作相符的金额,你就算是去卖身也付不起。不管你怎样日夜不停地去工作也不可能付得起。这十万日元我也只是作为必要经费收下的。关于免费劳动这一点我也不想追究了,但是我可不想自己倒贴钱去接受工作。如果必要经费超过十万日元的话,我会再另外向你提出要求的。这样可以么?」

「不过……那样的话,那样的话……」

战场原之所以表现出犹豫不决的态度,并不是因为对让我当廉价劳工这件事产生了歉疚感,而是纯粹因为不想欠我一个人情——我可以轻易地推测到这一点。

不过这也是相当合理的警惕心。

然而我并不打算针对这一点进行深入讨论。要是再跟她商量下去的话,我改变主意的可能性是相当高的。搞不好我还会说出叫战场原去卖身筹钱之类的话。

我对自己人性的不信任已经达到了这样的程度。

说不定我甚至比战场原更不信任我自己呢。

为了说服战场原——或者说为了趁早了结这个话题,我本来是打算说句漂亮话来感动一下她的(比如「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们就这样死掉」之类的?不,如果用最近流行的说法,应该是类似「我可不是为了你们才这样做的」这样的话吧?),但是这个方案不管怎么想也不可能得到预期的效果,所以我还是放弃了。

作为我个人的见解,女性应该比男性还要更讨厌说漂亮话的人。这大概是因为女性经常站在听男人说漂亮话的立场的缘故吧。

正因为如此,她们会更清楚隐藏在那些漂亮话背后的丑恶面孔。

所以我就只有强行终止了关于金钱方面的对话。对我来说,这简直是空前绝后的罕见行动。

「总而言之,关于报酬方面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已经完全解决了。我只是从你手里拿了十万日元的必要经费,仅此而已。如果经费超过这个数额的话,我会另外向你提出要求。如果最后没有用完的话,那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就老实地收下剩余的部分好了。除了这个条件之外,我是不会接受这份工作的。」

「……明白了。」

战场原好像很不情愿地露出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如果排除我的人性因素的话,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极其优厚的条件。

也许正因为这样才产生了警戒心吧,而且她跟我联络的时候也一定是怀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或者原本就怀着交涉失败的觉悟来找我的——本来的话,她应该为此感到幸运才对。

至于她找来的医生是神医还是庸医,那就跟我没有关系了,毕竟我可没有保证绝对能成功。

跟刚才豪言壮语的时候相反,如果要我说句真心话,我现在的心情就是「我虽然说了我会去做,但却没有说一定能做到」这样的感觉——虽然我自从小时候骗过幼儿园的老师以后,还欺骗过各种各样的人,但是欺骗神这种事我还真的没有试过。

「那么……你可以听我说一下详细情况吗……」

「不,战场原。我还是不要从你口中了解详细情况比较好。因为我做事的方式跟忍野不一样——如果把个人情况和感情纳入考虑范围的话,就会把事情弄得过于复杂,我实在受不了。」

然后,我就——话说回来,我把墨镜挂在夏威夷衬衫胸前之后也完全忘了这回事——重新戴上墨镜,这么说道。

虽然我不会当面对她说「因为你对这件事的叙述肯定会充满主观因素」这样的话,不过只从片面的角度去看待事物的确是一个很不好的习惯,这也是我向来的观点。

这也是我和忍野的区别吧。

虽然忍野也不能说是以片面的角度去看待事物,但他一向都很重视每个人的立场和地位,有一种讨厌客观的倾向。

不过我毕竟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是这样。

「详细的情况我就自己去调查吧。总之,光是听你刚才大致上的描述,我就能把握到这件事的要点了。」

虽然我实际上并没有把握到什么要点,甚至是毫无头绪的摸石头过河的状态,但我还是把话说满一点吹吹牛比较好吧——虽然我没有必要争取她的信赖,但是如果她不在某种程度上把事情托付给我的话,我就没有办法展开工作了。

即使不是这样,在工作的地方被小孩子指手画脚,也会让我觉得非常厌烦。

「不过,我还有几件事想要向你确认一下的——你不介意吧?」

「啊,嗯。」

点头答应的战场原,看起来似乎稍微欠缺了一点冷静——对自己来说,事情的进展实在有点顺利过头了。她一定是为此而感到不安吧。说白了,她对幸福和幸运的承受力实在低得可怜……虽然两年前的她也同样如此。

反过来对逆境承受力很强,但也只是这样而已。

这种人其实也是相当多的。当然,他们在社会中有着非常强大的生存能力,但却是不可能成为成功者的类型。

我不由得为战场原的将来感到担心。就算现在可以保住性命,她的将来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当然,这也跟我没有关系。

反正她变成怎样也无所谓吧。

「剩下的天数是七十四天,这个是绝对没错的吗?虽然俗话说谣言只会传七十五天……那应该是包括今天在内的数字吧?」

「是的——直江津高中的毕业典礼将会在三月十五号举行。在那一天的下午,也就是在毕业典礼结束后,连去参加庆祝宴会的机会也没有,我和阿良良木还有忍野忍就要遭到杀身之祸了。」

「这是绝对的吗?绝对不会错吗?比如说那个神情急之下在今天这个瞬间把你杀掉之类的情况,真的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吗?」

「我想,应该不会的。」

「为什么?说得极端一点,你现在跑来找我商量,千方百计地寻找让自己活下来的办法,而阿良良木那边恐怕也一样吧?这种行为应该会让那个神感到很不愉快。那么对方因为生气而在期限到来之前把你们收拾掉这个可能性,无论如何也应该是不能完全否定的啊?」

因为我觉得就算是神也不一定会遵守约定,所以才提出了这样的疑问。然而战场原——

「可以否定的。」

却以断定的口吻如此说道。

「当然可以否定了。因为千石抚子已经愤怒到极点了——就现在这个时刻来说。明明是这样,我和阿良良木却依然活着。这就是说,她至少是有遵守约定的想法的。因为提出这个约定的时候,应该就是她愤怒达到顶点的时候了。」

「……对了,我最想问清楚的就是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无论如何也必须从你的口中了解清楚。你——或者说你们,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惹得那个千石抚子那么恨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才惹得她非要把你们杀掉不可?」

虽说是间接性的关系,但千石抚子毕竟是我的受害者,如果说这件事是跟现状有所关联的话,那么千石抚子应该杀的人不就是我吗?

不,如果说变成神这件事……如果患上这种可以称之为伟业的奇病对那个初中生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那么我反而是应该接受她的感谢才对吧——不过一个身为神的存在,却把目标锁定在特定人物上,还宣言要在某个时刻杀死对方……这种情况实在是令人费解。

比如说我今天去的京都神社——如果我破坏了那座神社的话,虽然很有可能会遭到惩罚,但不管怎么说也不会被杀掉吧。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阿良良木和战场原究竟为什么要被杀死?

他们被千石抚子杀掉的原因是什么?

「那个——」

战场原说道——不,严格来说,她并没有说出来。因为……

「……我也不知道。」

她接下来是这么回答的。

「喂喂,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啊?」

「我真的是不知道啊。不,当然,怎么说呢……类似原因的事情,以及失败、误会、犯错等事例也还是有的……但是我实在不知道是否光因为那些事就会把事情搞成这样……我总觉这件事的背后一定还隐藏着跟我和阿良良木的理解完全不同的内情……不过,这个说法也是从羽川同学那里听来的。」

又是羽川吗。

我再次尝试在脑海中构筑起羽川的印象,但是也只能浮现出一个巨乳女的形象。太可怕了。

「不过作为一个线索,我就先跟你直说了吧,你可以把这件事看成是跟恋爱有关的问题。千石抚子在成为神之前,一直都喜欢着阿良良木,但是阿良良木却有女朋友——就是类似这样的。」

「……真是一件低俗的事情。」

我发表了自己的感想。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率直感受,我好像觉得它很低俗,但好像也没有这个想法。

「不过也无所谓吧,了解到这些情况就足够了。接下来就让我自己去调查——不过,我还是要确认一点……毕竟这是不问也知道的事,光是问出口也觉得很荒唐——这一次的话,是可以当作例外是么?」

「嗯?例外……是指什么?」

「我是说——我进入你们的小镇是不是没有问题?你该不会叫我呆在远离小镇的地方,就像一个坐在安乐椅上的侦探那样展开工作吧?——就算你真的要求我那样做,我根本就连安乐椅的形状也不知道啊?」

「……那当然是没有问题了,这次的案件是个例外。或者说你可以当作是特别情况,尽管在那里自由行动吧……不过,你可要小心点。那里也有不少对你怀恨在心的人。到时候可别变成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被人发现哦。」

这女人说话还真可怕。要是她这么说的话,我就会变得不想去了啊。本来刚去完冲绳就要到下雪的地方去,我就已经有点不情愿了。

总而言之,这件夏威夷衬衫大概已经没用了……虽然忍野一整年都穿着夏威夷衬衫。在那个阳光男人的头脑中,或许一整年都是夏天吧。那与其说是夏威夷,倒不如说是巴西更贴切。

「当然了,你也要注意别让阿良良木发现你。」

「嗯……说的也是。毕竟我也不愿意见到他……如果是他的话倒还好说,那萝莉奴隶搞不好还会把我杀掉呢。」

另外还要多加注意的是阿良良木的妹妹——阿良良木火怜,那个束着马尾辫的女人。虽然现在也不一定还束着马尾辫啦。

「好,我明白了。我就从今天开始展开调查吧——话虽如此,战场原,你可以别以为能在一两天内解决问题啊。当然我不会说必须用满七十四天的时间,但至少也要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嗯,我已经做好长期战的心理准备,或者说现在已经是长期战了。不过,我会常常跟你联络的。虽然这是我主动委托你做的工作,但我还是没有办法对你完全信任。」

「那样就好了,你不要相信我,必须多点怀疑。」

说完,我就一口气喝光了咖啡。可是我却忘记了一件事——刚才因为把咖啡泼到了战场原的脸上,我的杯子早就空空如也了。

「既然这样,我逗留在冲绳的时间就到今天为止——」

我一边回想着自己逗留在冲绳的设定一边说道。头脑中还在绵密地盘算着今后的行动计划。

绵密……话说回来,棉花的密度感觉好像也很低啊。不过那也很符合我的特色。

「我打算在今天之内乘飞机进入你们的小镇……不过还是跟你分乘不同的航班回去比较好吧。要是被阿良良木知道我跟你乘坐同一架飞机的话,事情就会变得非常麻烦。」

「嗯,也对呢。话说回来,贝木。」

「什么事?」

「那个……能不能请你借点钱给我买回程机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