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卷 猫物语(白) 第恳话 翼·幻虎 066

接下来是后续。

与其这么说,应该把至今的内容视为前言。

接下来是我的物语,从今天开始的物语。

首先,阿良良木坚持闭口不提这几天旷课期间的经历。总之神原学妹隔天就正常上学(除了左手臂的绷带,似乎不像阿良良木那样遍体鳞伤),阿良良木说不用担心真宵小妹,他与小忍暂时切断的连结也恢复,所以我觉得一切应该都和平落幕了。

这件事和卧烟小姐与艾比所特的关连,还有阿良良木和他们的互动,这方面的详情依然不得而知。

不过,以阿良良木的状况,他肯定遭遇非常艰困的难关,而且顺利克服。

我也想向他看齐。

后来,我有机会和恢复连结的小忍对话,对她述说阿良良木不在时经历的事件。

「应该是『火车』。」小忍如此说着。「虽然没有来源,但概念应该来自于此。与其说是『化火』,感觉比较像是参照『火车』创造之怪异。」

「火车?」

这么说来,虽然成为BLACK羽川时和小忍交谈好几次,不过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像这样和小忍交谈。我如此心想并且继续询问。

「您说那是『火车』……」

「怎么啦,班长,汝不知『火车』为何物?」

「不,我知道,可是……」

对方是五百岁的怪异,所以我姑且使用敬语,不过眼前是外型大约八岁的幼女,令我五味杂陈。

「可是,那是虎啊?」

「吾亦听障猫如此形容,因此两者难以扯上关系……然而既然属性为火,应该是火车无误。」

「这样啊……」

所谓的「火车」,是将尸体拖进地狱的怪异——这么说来,苛虎也说过「拖进地狱」这种话——而且世间大多将「火车」形容为猫妖。

猫。

——看见吾辈了。

——只有这是重点。

苛虎也说过这种话。

换句话说,只要看见苛虎,就会二话不说被强制送进地狱。

「……可是不是猫,是虎。」

「差异不大吧?」

「不是车,是虎。」

「汝不知道BLACK TIGER?此为车虾之别名,黑虎虾。」(注:草虾的日文直译即为「车虾」。)

「…………」

居然讲黑虎虾……

不过,也因此是火车,是火虎。

真要说的话,这比较像是巧合……不过毕竟是卧烟小姐取的名字。

不对,算是我取的名字。

既然这样……

「继车祸之怪异障猫,这次是将死人拖入地狱之火车怪异……两者呼应得挺有趣的,哈哈哈,夏威夷衫小子说过,遭遇怪异即会受到怪异吸引,正是如此。」

「不如说,这完全就是联想游戏了……那么,苛虎即使不是从障猫之类的怪异衍生而成,也不是完全原创的怪异吧?」

「完全原创之怪异并不存在,此为古今中外所有创作者注定遭遇之障碍,石燕亦是如此。汝构思之炎虎,肯定是包括『化火』与『火车』在内,以汝累积至今之知识与人际关系形成之产物,即使自由度相当高,亦非完全自由。」

「艺术来自模仿,是吧?」

「此种想法也颇为卑微,颇为自虐吧?」

小忍耸肩而笑。

凄怆的笑容。

「应该解释为『承先启后』。某人继承某人,并且传承给某人,将前一世代传过来的球传给下一世代,迟早有人能射门得分,得分之后,比赛依然继续进行,此即为血脉,即为传承,或许某人也会以汝构思之BLACK羽川与苛虎继续创作。」

「唔~……」

这我就不愿意了。

不过,要是我的愚昧能够成为后世某人的教训,或许就有意义可言。

我这段毫无用处的物语,或许派得上用场。

我如此心想。

由于阿良良木回来,我理所当然必须离开阿良良木家。

「不,不用介意,我睡地板就好,你继续睡我的床吧。不然我可以睡床底,干脆用我当床吧,你换衣服的时候,我当然会闭上眼睛。」

虽然阿良良木亲切挽留,但我只感受到自己的贞操有危险,所以慎重回绝。

他对我的态度一如往常,令我感到高兴,但是这也表示他的心意毫不动摇,令我难免悲伤。

说不定继续借住阿良良木家的话,反而是阿良良木的贞操有危险。

火怜妹妹说出「哥哥滚出去,让翼姐姐成为我们家一分子吧」这种话(好过分),但是当然不能这么做。

他们这一家,再怎么样都只以他们组成。

无从介入。

即使回顾才发现只有两晚,但终究受到阿良良木家的照顾了。我向他们全家人郑重致谢,离开阿良良木家。

后来我回到战场原同学家——差点付之一炬的民仓庄201号室。

战场原同学的父亲,似乎要到国外出差半个月左右,所以伯父当面请我务必在这段时间和战场原同学一起住。

这当然是表面上的说法。

除非自愿,否则不可能忽然就安排出差行程。

战场原同学似乎是和父亲说明状况,预先进行这样的安排。她也明白,即使不晓得阿良良木何时回来,终究不能一直借住阿良良木家。

换句话说,包含这部分在内,都是妙计。

「黑仪,我从以前就一直吩咐,要你成为朋友有难随时相助的人。」

战场原伯父出发之前,提着出差用的大型行李箱如此说着。

「你依照吩咐成为这样的人了,这是我最欣慰的事情。」

他抚摸着女儿的头。

战场原同学当时的表情,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伯父的表情也是。

后来我和战场原同学进行了短暂的同居生活,不过当然不是凡事都很顺利。

坦白说,将障猫与苛虎收容回来的我,处于情绪极度不稳定的状况,至少不是一个能够融洽相处的同居人。

然而,战场原同学扶持着这样的我。

「因为我也和你一样。」

她这么说。

她一五一十告诉我,之前她是如何克服这种情绪波动至今。

我们曾经冲突,曾经争吵。

不过后来就会和好。

她和我最喜欢的阿良良木交往,我其实应该非常妒忌她才对,不过在这样的日子之中,我理解自己为什么没有嫉妒的情绪了。

是的。

我大概从一开始就明白了。

阿良良木。

战场原同学。

他们将会交往。

将会交往。

我明白,我知道。

即使不是无所不知,但我知道这件事。

所以,在母亲节之后,我想声援他们这份恋情的心意,只有这份心意是真的。

战场原同学对我说:

「羽川同学,我啊,曾经想过相反的事情。四月以来,我看到阿良良木与羽川同学,一直觉得你们两人肯定会交往,即使没有交往也互有好感。所以当我询问阿良良木这件事却听到否定答案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因为是现在,所以我才敢率直说出来。

她如此表示。

「我向阿良良木示爱的时候,我觉得他肯定会拒绝。当然,那时候的我打算不惜手段逼他答应,不过内心某处难免有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因为阿良良木怎么看都是喜欢你……当时我觉得,肯定是因为阿良良木喜欢上羽川同学,我才会喜欢上他。」

「这样啊,那你真的和我相反呢。」

我对战场原同学如此说着。

说出这句话的我,应该是面带笑容。

「要是阿良良木没有和战场原同学交往,我想我就不会这么喜欢他了。」

是的。

虽然极为常见,但我们是为他的温柔着迷。

不切割任何事物,不抛弃任何事物。

我们为他的多情着迷。

太好了。我未曾因为阿良良木而憎恨战场原同学,只有这份情感没有被我切割,是我真正的心情。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否认有种羡慕的心情,所以晚上偶尔会调戏战场原同学,她在这种时候的反应令我欲罢不能。

原来如此。

我喜欢阿良良木,但我也喜欢战场原同学。

我觉得承认这一点之后,我终于能失恋了。

能在痛楚的陪伴之下,失恋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十天。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租到可以代替全毁羽川家的房子了。

既然这样,我就非得搬回去才行。虽然战场原同学担心表示「不用这么急着离开,等内心做好准备也不迟」,但我不要紧了。

无须任何担心。

「谢谢,我很快会再来玩。」

我对战场原同学如此说完之后,潇洒离开民仓庄……不,这是假的。

我放声大哭了。

要和战场原同学分开,令我难过不已;想到今后要面对的生活,令我害怕无比。

原来如此,苛虎说得没错。

我确实很脆弱。

动不动就掉眼泪。

不过战场原同学也哭了,所以或许是彼此彼此。

这么说来,从民仓庄前往新住家的路上,我和千石妹妹擦身而过。

千石抚子——和阿良良木有段缘分的国中生。

但我和她没什么接点,而且当时的她和父母在一起,所以我没有打招呼,而且对方似乎也没察觉到我。

他们家看起来好和睦。

我如此心想,有所妒忌。

我心想不可以这样,连忙打消这个念头。

不对,不能打消。

我这个人,就是会羡慕那样的光景。

从接受这个事实开始吧。

好好确认心中燃烧着火焰,并且活下去吧。无论是什么样的火焰,火焰都是重要的文明。

我肯定也能进化吧。

虽然不是借用神原学妹的说法,总之能在路上正视那样幸福的一家人,就代表我的视野更加开拓,代表我开始向前迈进了。

顺带一提,羽川家及补习班废墟付之一炬的事件,以「极为近似意外的自然起火」结案。例如玻璃成为透镜聚焦生热,或是夏天罕见的干燥空气所导致,诸如此类。

原来如此。

世界似乎是以这种方式自圆其说,解决矛盾之处。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事。

即使无人问罪,也不是无罪。

这是活在世上的人们必须警惕在心的道理。

生而在世,不可能一尘不染。

我如此心想。

对于那两个人来说,我抵达的租屋处,只不过是新家重建前的临时住处,因此屋子并不大,在这个区域甚至属于小型住家。

房间也不算多。

不过,我已经对我应该称为父亲与母亲的那两个人,明确说出这句话了。

得知确定租到住处的时候,就告诉他们了。

「爸,妈,请给我自己的房间。」

所以,我打从出生至今,第一次得到自己专属的房间。

我不想让内心的妹妹们觉得拥挤。

是的。

她没有消失。

苛虎也还没消失。

就在我心里。

而且,我也没有消失。

昔日的我,也在今日的我心中。

我忽然有个想法。

优等生,班长中的班长,温柔对待任何人,公平,聪明,宛如圣人——阿良良木曾经如此形容的这个我,或许正是我第一个创造出来的怪异。

阿良良木称为「真物」。

战场原同学称为「怪异」的女孩。

这正是我第一次的「创造自我」,是我理想中的自己。

为此,我杀害各式各样的自己至今。

这肯定是万万不能做的事情。

最初从我内心切割出去的不是别的,正是我自己。没有谁是真物、谁是本人的问题,没有主人格与主导权。

全都是我。

所以,无论是现在的我,昔日的我,或是今后的我,本质上或许毫无改变。

如同阿良良木一直都是阿良良木,即使我如何改变,即使我成为什么样的我,依然完全没有改变。

就是这么回事。

一切都没有改变。

这就是后续,应该说是本次的结尾。

我是我。

是羽川翼。

猫耳已经缩回去,而且再也没看见苛虎,但是白了一半宛如虎纹的头发,应该就是最好的证据。

以这种造型上学实在太前卫了,所以我每天早上都会染黑,但我不认为这是花时间的麻烦事。

这就像是我和她们——和自己内心的交流。

我很高兴能够这么做,这是我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嗯。

肯定就是如此延续下去。

用不着刻意改变,也会逐渐改变。

这就是我的人生。

我以得到的钥匙打开玄关大门。他们似乎还在工作没回来,家里空无一人。

虽然是完全陌生的屋子,却没有入侵别人家的感觉,甚至有种熟悉习惯的感觉。光是自行以钥匙打开玄关大门,就会令人有这种感觉吗?

对此感到神奇的我,先是走上阶梯。

一阶一阶。

宛如细细品味。

走上最后一阶抵达二楼时,我不知为何忽然想起真宵小妹。

从第一次见面就一直迷路的她。

迷牛。

原来如此,我创作苛虎的第一份参考数据,或许不是火车或化火,而是迷牛。

真宵小妹当然已经和迷牛切割,但有可能是这方面的余韵。

我见到真宵小妹之后立刻遭遇苛虎,或许不只是因为得知阿良良木失踪。

曾经有一段时代将牛与虎两种生物混淆。既然这样,就也有这种可能性。

失去家族与住家的我,很适合遇见这样的怪异。

从那一天开始……不对,从我五月在那座公园遇见真宵小妹开始,我一直是个迷路的孩子。

来来回回,反反复覆,走遍各处。

彷徨迷失。

下次见到真宵小妹,就和她聊这个话题吧。

我如此心想。

实际上,我真的是迷失了好久。

迷失于如何迷失。

但我也因此认识了好多人。

好多好多。

看见各式各样的家族。

看见各式各样的我。

所以,我成为我了。

过去的我是我,未来的我也是我。

我没有任何一瞬间不是我。

那么,明天的我会是什么样的我?

我对此抱持期待,转动门把。

这是我所得到,自己专属的房间。

三坪大的西式房间。

虽然距离毕业剩下短短半年,但这里确实专属于我。

专属于我们。

此时,我忽然想起那一天,不知何时加在笔记本那封信末尾的那段文章。

不,并没有长到足以称为文章,只有一行……应该说四个字。

这是至今一直陪伴我,总是守护我的一只白猫,唯一留下的一句问候。

平凡常见,所有人每天理所当然说出口的问候。

然而对我来说,这是我出生至今第一次说出来的话语。

「我回来了。」

我进入我的房间。

我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