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人的妻子,在妹妹以前的房间里休息。这里的空间是这样被描述的,房间里很亮堂,窗帘并没有挡住阳光,而是让阳光进来,使光线更明亮。不过,衣柜肯定不是敞开着的。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她像平时休息那样躺着,自由自在地休息。她也没有必要,或者说有必要慢慢地、或快或慢地脱衣服,等脱了衣服之后再把床铺好。她躺在床上,舒展身体,但双腿弯曲着。她穿着衣服躺着,她一直穿着衣服,鞋子除外。那鞋底朝上,是乱扔在屋里的。然而,尽管她这样蜷曲着腿休息,但这种情形并不能说明她没有休息而在想着别的事。
她穿着衣服。她和丈夫一样都在休息,直到现在也没有挪动一下。她始终一动不动。她的双眼总是快速向窗户瞥一下。她把胳膊放在胸脯上,双手交叉摸着肩膀。她望着,笑着,笑出声来,朝别处望去。她没有把胳膊放在胸脯上,因为就在这时,她从脖子下面把胳膊从两边抽了出来。她也没有伸展胳膊,而是让胳膊松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手心逐渐向上张开,好像她只要张开手转动一下,那比手背更白亮的手心就会给这房间增添一片更明亮的光芒一样。既然她的眼睛是闭着的,那么她就是睡着了。或者说,她闭着眼睛,眼皮不停颤动,让人明显看得出来,她还是在假装睡觉。还有让她不能完全安静下来的,那就是耳朵总听见外面、屋顶上、屋顶的椽木上发出讨厌的咯吱声。她的手指干燥,松弛地搭在被子上张开着。或者说,如果她躺在地板上,那么手是搁在木板上的。不过她是躺在床上的。她的脸也是干巴巴的,头发上还有一股厨房泔水的味道,闻着像干鸡毛味,而头发根却散发出一股烟味。嘴角绷得紧紧的,或者说冷酷无情,嘴唇紧闭,似乎长到了一起。而在嘴里面,那是阳光照不进去的地方,内唇的皮肤肯定是潮湿的,柔软的。嘴唇外面这一道干硬的表皮被阳光晒得粗糙干裂,围着嘴一圈,让嘴都干裂得咝咝作响。不过嘴上可没有流血,只是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干皮肤。嘴唇上有一道干皮裂开了,粘在紧闭的嘴上。然而,那下颏颤抖的动作则向上延伸,使眼睛下面粗糙的皮肤也跟着抖动起来。这一抖动又让额头冒出汗水和光泽,一直到两鬓的头发根上。耳朵还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耳边的头发散发出一股湿鸡毛的味道。这时,她的嘴嚅动着张开了,厚厚的舌头来回翻动着,似乎要把下颏窒息闷死。
这女人静静地躺在屋里睡觉。
不!连这个“不”字也不是她说的话,因为她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把话压在心里,一声不吭。可是在屋外,一群马蜂围着蜂窝疯狂地飞来飞去,发出嗡嗡的叫声。嘴唇焦灼干燥。女人的手指现在不再干燥了:她的手指湿了,紧紧地抠着床。表面上看,这女人并没有入睡,因为她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不停地翻来覆去。这还不够,她顶着另一股力量挤到一边,结果身体坐了起来,勉勉强强地用手脚支撑着。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这就是她担心的)能睡着觉呢?满脑子马蜂的嗡嗡声,自己还紧压着大腿,皮肤都粘在了一起,里面又湿又热,这样她怎么能休息呢?这也算是她的担心。
因此,便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伸开四肢平躺着,终于感到满意了。这时,她膝盖上的伤疤露在外面。可她不需要什么标记,她没有伤疤,这只是那长满皱纹的皮肤,只要她把膝盖靠近身体,皮肤就会自己平展起来。可现在有必要让这个膝盖和另一个膝盖永远顽固地分离开来,让她觉得那带着泥土味的舌头贴紧上颚,让她展开双臂,随之横着紧紧地贴在床沿上,并且这样充满好奇地垂望着她那张饱经沧桑开怀大笑的脸。由于她伤痕累累地躺在下面,所以,你有必要仔细地观望着:她用胳膊肘撑起肩膀;她不时地坐起来;她又无力地倒下去,并且在自己上方挥舞着颤抖的手指,大口地喘着气。这时,那脚后跟——这取决于她躺在什么地方——不是蹬破了床单,就是大汗淋漓弄脏了木地板。你有必要仔细地观望着:她在压抑的呻吟中,张开那张陌生的嘴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瞪起鼓鼓的双眼,神情慢慢变得呆滞;她此刻带着真正的、而不是假装的神情进入梦乡,进入那焦躁不安的、不停抽搐和紧张激动的梦乡里。此时此刻,她的身体就像在水里一样突然从这梦乡里翻腾起来,而那粘着血迹的嘴唇不曾发出一点儿声音。你有必要仔细地观望着:她的身子猛然跃起,我的弟弟这样开导我说,又在空中被一阵剧烈的爆炸力震得摇来晃去。而当一群马蜂嗡嗡地飞向窗帘时,这股爆炸力并没有减弱,她反而抖动得更厉害了。这群马蜂都聚集到那散发着汗味的皮肤上,疯狂地把刺扎进肉里。不过,那是些小马蜂,他安慰我说道,是中等大的马蜂,他说道,比不上你的脚指甲那么长,也没有我手上的这么长,他说道。
因为他对任何人都没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