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讲述。
我是三兄弟中的老大。我们作为父母的儿子,能回想起我们的母亲是一个善良本分的女人。
那时候,我们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们走在一条小溪沿岸的道上。有些日子,我们也在公路上搭乘拉牛奶的便车。后来就习以为常了,司机只要看见我们走来或者站着时,就自己停下车来,等我们从后面踩着车轮翻过护栏爬上车,挤到牛奶罐中间在书包上坐定以后,他才开车走。可是,当我们常常从家里赶到公路上时,车已经开走了。然后我们就抄近路,从大路上下去拐进一条峡谷里,顺着小溪走去。
学校在一个叫易伯塞的地方。更近一点的地方叫厄德,那儿的学校一年前被一场大火烧毁了。因此,厄德享受义务教育的孩子们就必须到易伯塞去上学。后来,由于战争也波及到了易伯塞的学校,易伯塞和厄德享受义务教育的孩子们就不得不去一个叫安赫的地方上学。安赫这个地方曾经通过了《城市法》,算是一座城市,在易伯塞和厄德以南好远的地方。这些地方相隔的距离和它们的地理环境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发生变化。再后来,在那敌对僵持的日子结束前不久,厄德那座还俗的修道院被强制腾出了一些房间,这地方享受义务教育的孩子们就去修道院里上学,而易伯塞享受义务教育者的监护人则可以选择把孩子送到北面距公路好远的厄德去上学,或者也可以送到安赫的学校。这地方朝南挨着一条柏油马路,人可以算出距离来。在那动荡的年代,没有人知道明天将会怎样,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厄德。这地方没有城市法,更谈不上在本地建几座有威胁的军营成为空袭瞄准的目标了。的确,这地方甚至都没有定期开放集市的权力。
关于上学的路,有三句话成了口头禅:我去修道院。我去易伯塞。我去下面爬一座山。
我又开始讲述。
我们常常沿着一条小溪去上学。可是有一天,在十一月份,我弟弟独自走了。当时学校在易伯塞。可他们并没有去这个地方,而是先待在湖水边,折断芦苇秆儿,轰赶那些野鸡、野鸭和其他猎物。然后,他们在两地之间的田地里把腐烂的南瓜都捣碎,带着偷来的萝卜,跑过田地溜走了。
也许可以这样接着叙述,最后大约傍晚时分,天还没有下雨,他们从玉米地里出来的时候让人看见了。他们顺着斜坡往上走,来到公路上,然后相隔一段距离(有扔石头的距离那么远)坐在路边石头上,啃着偷来的萝卜。
这一切都只是例子。
如果我这样来叙述的话,也算是一个例子:他们是被一辆小车里的人看见的,这辆小车正在从厄德疾驶向易伯塞。有人在行驶中,如果这样叙述的话,那么情形如下,看见他们从玉米地里跑出来,停住脚步,正大口喘气,忽然听到一种吓人的轰隆声。然而,有人这样看见他们,也只是一架照相机咔嚓拍照的一瞬间。因为他们一听见那越来越大的声音时,就立刻钻进玉米地里,双手护着脑袋,而这轰隆声从地平线上冲过来,渐渐平静地和汽车的声音凝固在一起;轮胎咔嚓噼啪地把碎石子从公路上抛向广阔的田野。这时,他们抬起头,透过光秃秃的玉米秆,看见那汽车轮子从碎石子上卷起的灰尘。那轰隆声减弱消失了以后,他们听到飞驰的汽车里不停地传来狗叫声。
当这辆汽车从易伯塞疾驰返回厄德时,他们已经穿过灰蒙蒙的草地,放心地走上了大路。他们相离好几十米远,静静地坐在路边的石沿儿上。他们都一样向前弯着腰,使劲儿抓住萝卜,一只手在张开的、一侧还嚼着东西的嘴下面,用小刀切下小薄片,用刀尖扎着送到嘴唇边,只需要张开嘴就能吃到东西。当弟弟们第二次听到那轰炸机一样的声音时,就朝那儿望着发愣,一双呆呆的眼睛就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样。嘴里还没有咽下去的东西在脸庞后笨拙地堆积着、蠕动着。这一次,他们感到那汽车从天空的另一边飞驰而过。他们用力屏住呼吸,脸色憋得涨红。
不过,还是有人从车里看见他们又在使劲儿嚼东西。有人说,他们吃得津津有味,没有注意到汽车。他们也没有注意到那条狗在车里尖叫。现在下雨了。弟弟们为躲雨把书包放到膝盖上,其中一人把手绢盖到头上。他站起身来,有人这样讲述,在起身时抓住从膝盖上滑落的书包,摇了摇头,抓起飘落的湿手绢,随手就塞进裤兜里。他后来不停地动来动去,此时飞驰的汽车渐渐远去,消失在大路和田野中。透过后窗户落满雨水的玻璃望去,似乎大路上和田野里都沸腾起来了。而大路和田野似乎把我的弟弟们所在的洼地拖向天边,然后填平洼地,与田野融合到一起。
我在讲述。
我急着要继续讲述。
十一月的一天,有这样的说法,我的弟弟们坐在厄德和易伯塞之间公路边的石沿儿上。
现在,我要间接地结束故事。
他们在石沿儿上坐了坐,就继续走他们的路。他们继续走,回到大路上,拐到一条岔路上,还是继续走,又到了一条岔路上,还是继续走。然后,他们在这条岔路上顺着溪流向上,走进一条峡谷。他们顺着峡谷往前走,来到一座桥跟前。这座桥通往一条岔道。这时,他们就不再往前走了。有些日子是这样的:他们在这条岔道上继续前行,就又到了厄德和北面莱亭之间的公路上。然后,他们在公路上又继续往前走,来到一条岔道上,再继续往前走,就到了一座房子跟前。他们穿过房廊,就到了我现在躺着的这间屋子。可是,他们当时在桥边差点儿就不往前走了,而是停在那儿聊天。然后,他们转身返回峡谷。他们当时还是两个人。
太胆小了,一个说道。你自己也很胆小,另一个说:这算是他们谈话的一个例子。后来,他们站在峡谷里说着话,还大声叫喊,打着手势。
你不敢跳啊。(一个太胆小,不敢跳。)
把藤条给我。(他让另一个在河边给他折一根藤条。)
胆小鬼。(一个又受到挑逗。)
藤条。(另一个不愿意为说话浪费时间。)
汉斯把藤条递给马特。马特借助藤条又回到岩石这边。两边岩壁之间流淌着一条溪,形成了一道峡谷。
我先来,然后你再来。(一个跳过去之后再让另一个跳。)
行。(他同意了。)
这个拿藤条的扬起下巴,望着对岸。(这一点让人猜测,他还是犹豫不决。)
你胆小。(另一个又得意地炫耀起来。)
不是。(指责被驳回。)
你就是胆小。(巧妙地重复指责。)
突然,他跑动起来。当他跳离岩石时,汉斯听到他的鞋发出了嚓嚓声。马特高高地越过小溪,跌倒在对岸的草地上,跪在那里。在他跳起的瞬间,汉斯抓住了挥动的藤条。马特舔了舔指头,用唾沫擦掉膝盖上的草印。
我讲完了。
据说,汉斯把藤条扔给了马特。马特抓起藤条退到岩石边,就跑动起来。汉斯朝他大喊,他也不答应。当他跃起时,那股劲儿把藤条从树上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