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注意到一只掉了翅膀的飞虫,呆呆地注视着敞开的衣柜。
晚上,她在楼下把饭端上桌以后,就经常上楼到她的房间,坐在两面镜子前面。如果楼下有人需要她,就会喊她下来。
当时,她正心不在焉地从近处看着手中的飞虫背上驮着一个黑色的圆壳。她用双手的前两个指头细心地拨开飞虫的两对翅膀,用四个指头把两对翅膀拽出来,然后分开。这飞虫上下各有两个小翅膀和两个大翅膀。她松开一侧的一对翅膀,飞虫便扑腾着落到别的手指上。她闻了闻手上的灰尘,弯着腰,还是那么贴近地瞅着两个相邻的圆球,那是飞虫的脑袋,还瞅着脑袋中间的黑点。她用两个指甲掐掉飞虫的两瓣脑袋,然后又把飞虫夹在指缝中。
这就是她注视着飞虫翅膀掉落时朝衣柜里观望的那一刻。她把飞虫扔掉了。她穿着崭新的黑衣服靠在椅背上,目光呆滞地停留在衣柜里那不可思议的黑暗之中。她坐在刺眼的电灯下面,下午又来电了(轰炸机没有再来),望着那一堆一动不动挂在衣柜里的衣服发呆,也望着衣服后面那神秘的黑暗,似乎那神秘的黑暗在她眼前永远不会消失。那没有尽头的深处令她双眼迷茫,神情沉重。她开始感到眼睛刺痛,于是便快速地、像发誓要放弃什么一样,从嘴里说出一个字。终于,那些衣物的图像和衣物后面的空间与她所知道的名称相吻合,因为她认识这些东西,于是就念叨着它们叫什么。大衣、熨斗、飞蛾和灰尘。当她被自己发出的声音而惊动,眼睛环顾四周时,嘴里还继续念叨着:窗户、墙壁、门、门把手、火炉、炉条、火焰。五斗橱、镜子、床、镜子。指印。手的指印。手在镜子上留下的指印。她笑了起来,望着自己的笑脸。雪、石头、水。冰、指甲、木板。水、口袋、沙子。她站起身来,穿着母亲那件华丽的衣服向窗户走去。这时,她听见牛棚里传来乱糟糟的声音,伴随着她不慌不忙的脚步。那是链条生硬的碰撞声和牛嘴里嚼草料的咔嚓声。她急忙转身往回走,刚迈出脚步,就滑倒在大镜子前,跪在了地上。这时,她还听见楼下房间里咕咕哝哝含混不清的祷告声。她站起身来,走到衣柜前面,关上衣柜门,遮住那漆黑的洞穴。然后,她走到挂在墙上的那面旧镜子前,转过身,慢慢地把头朝后仰起。她一边向后仰起头,一边返回来斜着眼睛望着镜子。忽然,她张大嘴巴,下巴垂了下来,鼻子与嘴唇之间的皱纹开始变得平展了。
然而,就在这时,她没有看见什么,又向前弯下身子,眼睛不离开镜子,退到椅子那儿,拿起第二面镜子。她又走向墙上那面镜子。她举起第二面镜子。她转过脸,手拿着第二面镜子照着自己,慢慢地合上眼皮,却看见墙上镜子里自己的侧影。她又张大嘴巴。她望着镜子里那张开的嘴巴和鼻子与上唇之间平展开来的隆起皮肤:这儿以前是一条有缺口的竖直槽纹。她望着夹在镜子里的照片,那是她曾经为她哥哥拍摄的。她现在能模仿那淹死的哥哥了。
她走近照片,脸贴得很近,她的呼吸给玻璃蒙上了一层湿气。她一边用手抹掉湿气,一边好奇地望着那张大脸上不断显现出来的痛苦和哀怨。桌子。窗户。椅子。窗户、桌子、椅子。椅子桌子窗户。窗户;窗户;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