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顶上沉重的大梁掉了下来,慢慢地滚动着逼近主人公。此时主人公正带着他的消息走上阶梯。它一步步逼近那面朝它的视网膜,上下晃来晃去。当那钉着钉子的木拖鞋在木阶梯上发出吧嗒吧嗒的拖地声时,他便叉开双腿,手臂也向两边伸开。一开始,我正往楼上走,从下往上看,只看见一个削成垂直的平面,上面钉满了细木条,从天窗透进来的强烈光线照射在上面,椽木的影子也投射到那里,让人从台阶底部看不清大梁上那些翘起的碎木片和无数个黑洞洞的小孔。那些碎片让大梁显得更暗了,许多小黑眼儿周围积聚了一圈木屑。可是后来,当大梁还在摇晃和抖动的时候,这些我原先只是想像的东西就变得清晰了,也可以看见大梁的水平断面没有任何阴影,那些椽木由此斜着通向屋脊。我看见上面的蜘蛛网挂满了尘土和蜷缩成一团干瘪了的苍蝇躯体。我走过去,从墙砖上拽下蜘蛛网,网丝粘在我的手上。这时,我沿着大梁,带着消息,在楼上屋顶下继续朝前走,进了妹妹的房间。
“她张开手指,立刻遮住那个小圆镜子。但我在壁镜里看见了她的肩膀,她也就藏不住了。”
可是这天早晨,我在房间里没有碰见妹妹。我还隐约记得她的味道,于是便回忆着,嗅着这些味道。我闻到了指甲油的胶味,闻到了那种药水味;她用这种药水把刚涂上的指甲油清洗掉,然后再涂新的指甲油。我闻到那已经放凉的、用来明目的甘菊茶味道,从收藏的空粉盒里散发出来的甜点心味道,用来喷洒房间的香水味道,那种类似柠檬的苹果味,还有战争时期用的肥皂发出的焦油味,那是从衣柜里母亲留下的衣服里发出的味道。
我觉得房间里的东西都没有颜色,都褪色了,这种感觉就像我先前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太阳的感觉,或者像刚刚醒来还分辨不出黑暗与光明那样。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那是下面房间的炉火,我注视已久的炉火,然后是雪,因为我的目光透过雪,一直目送着匆匆离开的弟弟,结果我现在成了色盲,感到这些无色的东西在愚弄我。我的眼睛受到火焰刺激成了色盲,看不出颜色,而眼前这些东西也许正要把我蒙在鼓里,不让我看到它们坦然地展现在我眼前。如果有人在我身后悄悄把门打开,让屋里亮堂起来,情况更是如此。它们便开始舞弄颜色,也许我身后有人悄声无息地把门打开,光线随之照射进来,它们就会迎合光照,由此相互辉映。
桌子、柜子、衣柜、铺好的床完好无损,整洁有序,显得极不自然。
然而,我没有回头看,而是吸了一口气,想呼喊一声打破沉寂。
这时,我听见从顶楼楼梯传来了她的拖鞋的踢踏声。她去屋顶干什么了?
我快步走出房间。
她停住脚步,透过那高高的拖鞋朝下望着我。我们都立刻垂下目光,默默不语地向下面的楼梯口走去。
她沉默不语,走在前面。我跟在她后面,望着她那咯吱咯吱踮起脚后跟走路的姿势。我竭力回想着走出她房门时忘掉的那些话。
我能阻止她立刻走开吗?能不让她做已经习惯了的事情吗?
她把报纸铺到膝盖下面,蹲下来,身体支撑在脚后跟上。或者她在厨房灶台前保持另外一种姿势,让身体保持平衡,上下摇晃着,点着了火,用手背搓搓眼睛。可是,要是我把消息说出来的话,我就能改变这种自然而然的过程,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可是,在我说出来之前,这些话在我的大脑里早已经分裂成音节和字母,已经无法去把握了。我无法预见,要是我告诉了她,那将会是怎样的情形。我既不能预见她那惊恐的表情,也无法预见她急促询问的声音,更无法预见她可能倒地的动作。这一切我都无法预见、却自以为会出现的情形,最后我强忍住自己,隐瞒了这个消息。
我沉默不语,我妹妹也一声不吭。她抬着脚后跟走下楼梯,我也跟着她走下去。这时,父亲正好穿过那片芦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