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榕洞内,刹那间时间似乎停顿了,凝固成一个定格。徐海城的脚边,年轻开朗的席三虎最后一阵痉挛,无限留恋地告别这个世界。鲜血沿着地面蜿蜒流淌,布满徐海城的鞋底,慢慢往鞋面沁。
徐海城依然保持着蹲立的姿势,巨大的惊骇令他浑身僵硬。隔着丈余,小张笔直地站着,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着他。刚才被枪声惊散的蝙蝠又慢慢地聚拢,大部分飞回壁顶倒挂着,有几只飞在小张的脑后,就好像他脑袋后面忽然长出一对黑色翅膀。在小张身后,吴春波靠着墙壁,身子缩成一团。
“你……”徐海城不知道说什么,八年警察生涯,第一次陷入手足无措的困境。
小张没有说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在他身后的吴春波嘴巴开开合合,反复地做着相同的口型:“幽灵。”幽灵,这世上难道真的有幽灵?难道小张真的被幽灵附身了?徐海城不愿意相信,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解释小张的突变?
这些年小张与他情如兄弟,一起出生入死,并肩做战。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枪口会对着自己。徐海城的机警勇敢全消失了,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甚至有一刹那他希望幽灵附身的是自己,那样子面对兄弟倒戈难题的就不会是自己。
“你怎么了?”想了很久,徐海城终于问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张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一下,眸子深处似乎闪过一丝迷茫,然而很快地,一切都消失无形。他还是木着一张脸,眼神呆滞而空洞。
站在小张后面的吴春波冲徐海城比划着,意思是他冲过去,扑倒小张,然后让徐海城来制服他。徐海城点点头,现在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吴春波深深地吸口气,往前一扑,小张被他扑得一个趔趄,手中的枪掉落到地上。徐海城从地上蹿起,正想制住他,一群蝙蝠蒙头蒙脸地冲过来。
“跑。”吴春波看情况不妙,大喊一声,率先往洞口跑去。徐海城被蝙蝠冲得根本看不清楚,只好也折身往洞口跑去。蝙蝠从后面追来,唧唧咯咯地尖叫着,扑打着两人。
慌乱中徐海城眼角余光瞥见小张捡起地上的手枪,重新站直举起枪,于是赶紧将手中的电筒扔过去。叭一声,电筒摔得粉碎,洞内顿时漆黑一片。
“砰”“砰”两枪都击中了石壁,火星四溅。徐海城与吴春波铆足劲狂奔,一直到爬出古榕洞才敢停下。回头看古榕洞,老榕树郁郁葱葱,树皮上长满斑驳绿苔,遮掩着下面的洞穴,洞穴口古藤密垂,真像西游记里妖精鬼怪出没的地方。
徐海城边喘气边盯着洞口,心情复杂,希望小张能跟着出来,可是又不知道他出来自己是逃跑还是拔枪射击?
吴春波问:“现在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徐海城也茫然,又不能进入古榕洞,又不愿意离开。小张还在洞里,他内心里一直盼望着他会突然走出来,冲他大笑,说:“把你吓坏了吧?”又或者:“靠,还真的有幽灵,居然把我附身了”。
想到幽灵两字,徐海城一把攥住吴春波,说:“关于石锁链和幽灵,你爸还说过什么?”
“那不过是一个传说,我小时候老爸说给我听的。”吴春波说,“最后就是那个巫师变成了幽灵,后来所有的巫师联合起来对付她,用石锁链捆住她扔进深潭。”
只言片语,实在无法弄明白小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徐海城心情烦燥,进入深山是为了寻找考察团队员失踪与死亡之谜,结果还没遇到考察团,已经搭上席三虎和小张。他越想心里越郁结,一拳打在古榕树上,他的手都流血了,老树却纹丝不动,连叶都不掉落一片。
吴春波看着他说:“徐队长,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徐海城不假思索地说:“不行。”
“那我能不能先离开?”
徐海城瞪他一眼说:“你想溜?”
吴春波说:“徐队长,我们总不能一直守在这里吧。何况我也不是犯人,有人身自由。”
徐海城二话不说,拿出手铐铐住他,说:“你怎么不是犯人。”
吴春波很吃惊,挣扎着说:“我怎么着了,你把我铐起来?”
“在祭坛,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
听到徐海城这么说,吴春波居然也不抵赖,坦然地说:“我后来不又把你们放出来了吗?”他的言行一点都不似他外表表现出来的懦弱,倒让徐海城暗暗吃惊,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聪明而且不显山露水。这是最难对付的一类人,因为很难琢磨透他的心思。
“你放我们出来的目的,不过是知道我们的身份,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你决定跟着我们进入原始森林,想寻机除掉我们。”
自己的心思被徐海城完全猜中,吴春波不免吃惊,说:“没错,我是有这么一个想法,但那也只是想法呀。”
他一点也不抵赖,出乎徐海城的意料,说:“你倒是坦率。”
吴春波憨厚地笑了笑,但眸子里狡黠的光芒一闪。徐海城全看在眼里,说:“你这么坦率,是在想我没有办法活着走出原始森林了吧?”
吴春波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老实与谦和荡然无存,说:“看来徐队长真的是个聪明人。”顿了顿,他说,“就算是我,都没有把握能安全回到通天寨,所以更不用说你。”徐海城环顾着四周的树木,也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失去席三虎的向导,在这没有道路的原始森林里,他一个城里人,要想不迷路太难了。
“我们两个结伴,还有点离开的希望,只是……”吴春波卖着关子。
徐海城对他的心思洞若烛火,说:“想要我不追究你们瞳子会?还是想要我不追究你?”
“我又不是瞳子会的,况且我这个人比较自私,只在乎自己的小命。”
“你不是瞳子会的?”
吴春波说:“事实上,我父亲才是瞳子会的,我是来找他的。”
听起来挺合情合理,瞳子会的成员都是巫师,吴春波不过是个看林人。但他忽然如此坦诚,让徐海城心生狐疑。吴春波察颜观色,说:“徐队长,因为守林的宿舍离祭坛近,所以平时父亲叮嘱我没事多来祭坛转转,免得有人破坏了石柜。”
“这么说,你早知道石柜下面另有通道?”
“我父亲提过。”
徐海城略作思索,说:“那你知道不知道瞳子会其他成员的名字?”
吴春波连连摇头,说:“这可都是秘密,就连我父亲都不知道。”
正说着,树丛后一阵窸窣声,席三虎的猎狗钻了出来,嘴里叼着一只灰色野兔。徐海城心里一喜,有席三虎家里的猎狗,在树林里迷路的概率会小很多。吴春波也想到了,深怕徐海城将自己留在古榕洞口,心里十分焦虑。
“你父亲进白骨沟来干吗?”徐海城随即明白过来,双眼精光暴涨,瞪着吴春波说,“他们是不是要对考察团不利?”
吴春波眼神闪烁,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徐海城狠狠地说:“是不是把你扔到洞里,你就会知道了?”边说边将吴春波往古榕洞里推,他吓得脸色发青,连声说:“徐队长,我听父亲说,因为考察团偷窥夜祭,犯了瞳子会的忌讳,为了维护传统所以要……其实我现在都担心我父亲是否还活着?”
徐海城惊愕:“你是说,跟着考察团进入深山的瞳子会也出事了?”
吴春波摇摇头,说:“我不知道,这也是我跟着你们进入深山的原因。按道理,我父亲早该回家了,可是没有。”
徐海城松开手,考察团出事了,跟着考察团的瞳子会也出事了。究竟在进入白骨沟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呢?他一屁股坐在树根上,托腮思忖着。按行程,救援队应该已经抵达瀞云主峰脚下,也就是原始森林的核心地带,不知道他们找到考察团没有?方离是否还活着?徐海城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方离赤红着眼睛朝他伸出手……
没有许莉莉记事本的提示,考察团的遭遇无法揣测。徐海城多么希望许莉莉没有因为恐惧而丧失意识,并且一直记录着发生的事情,比如说4月18号万蛇谷里上演的下一幕:4月18日,万蛇谷,鬼师,第三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