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区下雨了。
这简直是个奇迹——因为世界人工循环系统的起用,隔离区已经在几十年前彻底告别了这种奢侈的自然享受,可是今天,蒙蒙的细雨竟然不期而至。于是就像去领古老的平安夜弥撒一样,所有的人都来到室外,仰起头瞻仰雨中的盛况。
安格里·海因仍然呆在屋子里,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外面,手里燃着一支紫菊花。
水滴如米粒般大小附着在窗户玻璃上,透过它们,67区光怪陆离的夜景更是美得惊人,像一朵开繁、开烂的玫瑰。
电视墙上那个漂亮的主持人正站在雨地里欣喜若狂地展示身后雾蒙蒙的景象,已经有人开始为此庆祝,各种颜色的灯光在黑漆漆的天幕下扫来扫去。
安格里·海因觉得很难过,一是因为屏幕上那位女士的口红颜色是他最讨厌的紫色,二是不明白外面那些家伙为什么如此兴奋,这不过是一个比平常更寒冷更潮湿的日子罢了,本来就不温暖的地方被湿气一裹更是要命!他们真是疯了!
但是这场雨让很多人一下子没有想到不久前的那些烦心事,什么界外人啊,渗入事件啊,神秘搜查啊,仿佛在一瞬间都不那么重要了。他们果然还是关心离自己最近的事情。
可惜军务部并不像公众一样容易被分散注意力:在送走了被意外曝光的“标本”后,调查仍然在继续,不过保密工作加强了十倍,突如其来的细雨也给了他们一个喘息的时间,拉赫·李上校不愧是老练的士官,非常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并没有放过那些已经被搜查过的地方,安格里·海因知道有多少便衣和暗哨一天三班倒地守在周围;巡逻小队的警力比以前增加了百分之五十,所有枢纽机关半径一公里的地方都有流动岗。
奇怪的是,自从青葵被捕后,接连不断渗入事件一下子停止了,尽管边界上的布防愈加严密,可是再也没有一个界外人靠近67区,连黑市上的贩卖生意都一下子冷清了下来,仿佛那些老鼠一样的东西都变聪明了,远远躲开这个地方。
这是不是说明他是整个大规模渗入事件的领导者?那么界外人之前的行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重要的是那些RE-008合金到底在哪里?
问题并没有被解决,安格里·海因还必须思考自己该怎么办,他下一步该做什么:目前少校不会招他回来,只不过是警觉地控制着他的动向而已,他知道自己实际上是老家伙的怀疑对象,没离开67区就会受到监视;但这些天来他不过是乖乖地呆在家里,要不然就是上街买点东西,“老实”得不得了啊,应该没有任何把柄留给他……
他从来没有在家里呆这么长的时间,也从来没有在家里度过这样寂寞的时光。
从前不时会有美丽的客人来拜访,让他消除疲惫,每个月,每个星期都不同……直到有一天,这里迎来了岚月中尉……所以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感到孤独,即使是在一个人的时候。
安格里·海因突然觉得手指一痛——
该死,烟头烧着他了。
他走到沙发旁边抓起企鹅形状的处理器,狠狠地把烟头塞进去,然后吮着灼伤的部位。
处理器在他面前发出卡嚓卡嚓的声音,他突然想起刚刚见到青葵时的情形:当时他还叫岚月吧,自己对他冷冰冰的态度极其反感,可是当那个人偶然用一种新奇的眼光注视着这个东西的时候,一刹那间他觉得身旁的新搭档看上去……挺可爱。
是的,那种一闪而过的表情带着淡淡的童真,可爱极了。
安格里·海因抚摸着手指,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
然后又怎么了?他们开始合作,他在地下室演戏给他看,他相信他保护了他,他们在厨房里接吻,他开始喜欢对他笑了……他笑起来非常好看,真的:如果可以相信那笑容是真心的,那么看着他的脸就像看见了阳光……
安格里·海因在头脑中努力回想着那张脸,突然感到强烈的后悔——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保留一张他的相片呢?
一时间,悔恨铺天盖地地向他席卷过来,闷得他透不过气,他抱住头,指尖在皮肤上留下清晰的血痕……
大约五个小时后,雨停了。
狂欢的人群随着蒸发的雨水慢慢散去,湿润的67区笼罩在一股阴冷的雾气中。安格里·海因用一种讥笑似的神情看着窗外一地的发光残片:这种短时间的热情真是来得快也去得快,真方便了。
这时一阵愉悦的电子音乐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他意外地抬起头,惊讶地发现门口的监视屏幕上映出一个高挑的身影——美丽的脸上画着冰蓝色彩妆,细碎的短发染得火一般红,她用手臂夹着包,不耐烦地晃着一个小盒子。
是丽迪娅,她怎么会来?
安格里·海因站起来,并不理会响个不停的门铃,半分钟后,电子语音开始例行的说辞:“很抱歉,主人不在家,请……”
“哦,够了,安,”魅力十足的女明星习以为常地敲打着摄像头,“亲爱的,别跟我来这套,快点儿开门!”
她还真会找时间!少校站起身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向卧室走去——
“开门,安,你这个混蛋!”客人开始在外面弄出砰砰的噪音,“我不想跟你罗嗦,看看这儿,有人要给你一些东西,是你的小朋友……”
吱的一声,门开了。
丽迪娅撇撇嘴,噔噔噔地踩进来。
“天哪!”她很不客气地在用力鼻端扇了几下,“你家里失火了吗?我发誓这烟味儿可以熏死一只猫……居然还不开灯……”
“你来干什么?”安格里·海因从黑暗中走出来,盯着她手里晃动的小盒子。
女郎用一种惊讶地目光看着和她说话的这个人,然后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安,你有多久没刮胡子了,生病了吗?看看你的样子,就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不过少校并没有兴趣听她描述自己的外貌:“长话短说,你到底来干什么?”
聪明的客人从他冷冰冰的口气中听出了以往没有过的厌恶,她把手里的小盒子递上去,笑了笑:“给你的。”
“什么?”
“前段时间你的小朋友——就是长得很漂亮,穿白衬衫的那个男孩儿——他来找过我,要我在今天把这个东西带给你。”
安格里·海因小心地接过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块记忆卡带。
“好象是什么录象,”她耸耸肩,“不过请放心,我没看。”
少校的眉头皱了起来,有点疑惑地望着这位“中间人”,却没有再说什么。
“好吧,”她非常识趣地转身向门口走去,“我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不过安——”她突然回头怜悯地望着这个憔悴的男人,“你……被抛弃了吗?”
安格里·海因的脸上一僵,随即浮现出一丝苦笑。
“是啊,”他点点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