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这算什么?表白吗?
青葵的脸上露出了虚伪的微笑:“谢谢,我真是太荣幸了,不过您诱供的伎俩真是低级。”
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安格里·海因觉得很讽刺。
青葵拉开衣服,轻轻地按了按心脏的位置:“如果我的这里有黑色的编号,是不是才有资格相信这些话的真实性。”
“……”
笑着和母亲走在一起的男孩子蹦蹦跳跳地走过他们车窗前,青葵把目光投向那张几乎没有杂质的脸:“我是怪物,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们见面的最好方式是隔着一道铁栅栏。”
“你恨我?就像其他界外人一样。”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
“不,事实是你和你的同伴都怨恨这里的人。”
男孩子已经走远了,青葵几乎用宠爱似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你们都是幸福的,对吗?”
安格里·海因没有回答。
“您还能记起父亲母亲的脸吗?”青葵光洁却憔悴的面孔上突然漾起一丝温柔,“我的母亲在我一岁时去世,我只记得她的体温;我的父亲很高大,但是非常和蔼,即使穿着厚重的防护服,他也要带我去看在焦土中发芽的小草;在家乡,我有许多朋友,他们可能长得不那么好看,可是很善良,他们都喜欢我,愿意为我作出任何牺牲,所以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一个幸福的人没必要再去怨恨任何人。”
安格里·海因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前天好象是他母亲的忌日。
“不要再在我面前撒谎了!”他突然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不是因为怨恨,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打破我……我们的平静?”
“哦,这才是符合您身份的想法啊,少校。”他的犯人吃吃地笑了起来,“就这样:总是把界外人看成一种极其危险的存在,似乎每个界外人都在用虎视眈眈的眼神望着你们,这些家伙是生来就被消灭的,如果大自然无法做到,那也应该由你们来完成——即使这些可怜的家伙曾经和你们一样拥有人类该有的一切。”
指责异常尖锐。
安格里·海因转过头,再一次想起地下交易场中那个有着灰蓝色肌肤的小女孩儿。
“其实……”他还是在尝试说出一点什么,“我无法把你当作他们……”
“没有差别。”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按住了他的唇,“对不起,少校。你得明白,我有这样的身体,不论和谁相爱,感情都是残缺的。”
车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车沿着缓行通道慢慢行进。安格里·海因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而他的犯人正在饶有兴趣地参观外面巍峨的建筑和一些面无表情的行人。
“67区一日游”?这个笑话并不怎么幽默。
青葵还是冷漠的,他的心从来没让他看见过,就像天空中的黑雾,遮住了一切的希望……
“停车!”
突如其来的叫声打破了寂静,沉默的青葵突然把整个身子扑在了车窗上朝外张望,接着焦急地尝试打开上锁的车门。
“你干什么?”安格里海因吃了一惊。
“停车!马上!”
“一出去就有十五支枪口对着你!”
“请停车,少校!”温柔的声音此刻变得高亢而激动,安格里·海因把自己的手腕和他铐在一起,按下了解锁开关。青葵飞快地跳下车,拖着他朝后面走去,一下子冲到护栏边,直直地远眺天空,苍白的脸上突然泛出一阵红晕。
“太美了!”
——梵高的《向日葵》。
在缓行道右边的护栏外是空旷的爱弥尔广场,在广场的中央,全息投影广告把一幅巨大的油画竖立在漆黑的天幕下,金色的光线浮在空气中,张扬地释放着热量,几乎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安格里·海因以为自己见到了太阳。
青葵坚冰一般的外表似乎被这个偶然的奇观给融化了,一种奇异的神采让他原本漠然的眼角变得温润起来,双唇不易觉察地蠕动了几下,可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安格里·海因静静地看着他优美的侧脸,什么也没说。几分钟后,金色的光线慢慢暗淡下去,也收敛了青葵眼中的神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少校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好了,我们走吧。”
……
旅程结束得很快,当车停在67区军务部大门口的时候,没有人说话——他们两个,终于还是走到尽头了。
空中的巡逻车和各处的秘密警察像蜘蛛一样飞快地从暗处涌出来,几排荷枪实弹的军警在大门里整齐列队,后面是身着白衣的研究人员。
“太讽刺了吧,少校。”青葵忍不住取笑,“我现在连掐死一只狗的力气都没有了。”
“例行公事而已。”安格里·海因为他解开安全带,“玩得还好吗?”
“‘最后的晚餐’无比丰盛。”
安格里·海因显然并不为此高兴:“知道你踏进这扇门以后会怎么样吗?”
“我猜猜……”青葵用手支着头,“应该是继续实验吧,捎带用点儿刑,当一切办法都试过之后,就可以给我注射氰化物了。”
“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不,”黑色的眸子无比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的手上和你一样都沾着别人的血,这样的死亡是命运必然的报复。”
青葵推开车门走出去,几把枪凑到他身后,两个研究人员飞快地跑上来为他解除了锁骨上的控制器,又铐住他的双腕。
“再见了,少校。”他向他摆摆手,“如果您愿意,请替我向琼斯中尉说声对不起。”
穿着淡红色外套的纤细身影不紧不慢地走进了灰白色的钢铁大门,微风吹得他柔软的头发无比飘逸,不管怎么样他依然是美丽的,但安格里·海因知道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因为一切都要结束了!
可即使这样,这个人也没有说出他想听到的那个字。
砰地一声,他砸碎了面前的控制面板,无力地伏在方向盘上。
电梯里的镜子中有个陌生人,银色的头发虽然扎得很整齐,黑色的制服虽然很笔挺,帽子虽然很端正,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却明显地带着一种疲惫,轻微的沮丧和憔悴不管怎么样也掩饰不了。
安格里·海因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或许是昨晚烟抽得太凶了,至今舌尖上还泛着苦味儿,酒也喝过了头,脑袋隐隐发痛。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67区的高级军官,反倒适合呆在某个角落里装装失业者。他把上身微微前倾,仔细理了理衣领,但愿上校对他不要太苛刻——不过这个举动没有什么效果,可能只有让肩章上多一颗星才会让他感觉好点儿。
电梯的门开了,美丽的红发女秘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接通了里面的通话器,然后走到办公室门边。
安格里·海因想起上次来的时候自己好象对她很粗暴。
“嗨,宝贝儿,”他像从前一样对她眨眨眼睛,“今天有空吗?”
女秘书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如果没有理解错,安格里·海因甚至认为那是厌恶。
“对不起,少校,我很忙。”她冷冰冰地为他开了门,“请进吧,上校先生正在等您的报告。”
女人真是喜欢记仇的动物!
安格里·海因自嘲地一笑,把外套和帽子递给她,缓缓走进了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报告,长官!”立正、敬礼。
拉赫·李上校此刻正靠在桌旁,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的爱将,眼睛里充满了期待:“怎么样,安?昨天的行动怎么样?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是的,上校。”安格里·海因从口袋里掏出他的成果,“昨天……我得到了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