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藏室的气温会在断电后保持七十二小时的零下十度,然后慢慢上升,据说是为了保证重要的尸体即使在事故中也完好无损。安格里·海因以前觉得这种设计蛮好的,可是现在却忍不住低声咒骂工程师。
如果他们的防护服没破倒好,可是现在两个人身上的御寒衣物只有薄薄的单衣,而且安格里·海因还把衬衣脱下来给岚月包扎伤口了。
冰凉的空气像裹尸布一样罩着他们,红色的应急灯光让他们嘴里呼出的白气也成了红雾。安格里·海因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把联络器带在身上,至少他们还能知道外面的情况。
“少校……”岚月动了动身子,“你冷吗?”
“叫我安吧,你可以少耗些力气。”
“是……安……把你的衣服拿回去吧……我好多了……”
“拿回去?”安格里·海因把他搂得更紧,“你省省吧,弄得到处是血,叫我怎么穿?”
岚月费力地笑了,轻微的颤动惹得少校惊异地低下头:“你在干嘛?”
“笑啊。”岚月苍白的嘴角裂得更开了,“少校……不,安,你还真是一个好心的指挥官。”
“你就为这个笑了?”看惯了面无表情的中尉,他突然发现他的笑还真……不可思议。
“你对每个下属都这么好吗?甚至是我这种临时的下属。”
安格里·海因知道中尉为什么突然多话了;在这里不能睡着,不能失去意识,否则体温一降低,准会被冻死。他……大概已经觉察自己的身体有衰竭的迹象了吧,毕竟他失血太多了……
安格里·海因用自己尚还温暖的手包住岚月已经凉透的指尖:“我对每一个下属一视同仁,至少还没有一个在我手下干过的家伙到李上校面前抱怨我是个暴君。”
“看样子你的威信不错……说说你获得宙斯勋章的事吧……”
“你想听吗?这比起你们‘红色编队’的故事简直不值一提。”
岚月从他怀里退出了一点儿,讥讽到:“也许在你们眼里,我们是仅次于界外人的怪物吧?”
“可能是这样,”安格里·海因倒很坦白地承认,“毕竟你们能作出正常人绝对做不到的事。”
“比如杀掉那个胖子吗?”
“我原本以为你会小小地牺牲一下。”
“陪他上床,套出密码,拿到进入地下黑市的资格?抱歉,我不是色情间谍。”
他好象有些生气了:“啊,对不起,我只是猜想你会这么做。”
“我们把完成任务当成唯一的目标,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和原则。”
安格里·海因有点后悔;这里已经够冷的了,他不想把气氛搞得更僵。
“我再一次道歉。”他用力地揉搓着中尉的手指,“还冷吗?”
“……谢谢,”岚月的语气又渐渐舒缓了,“……谈谈你吧,你为什么会成为军人?”
“偶然呐!如果不是十七岁那年糊里糊涂地报考了军校,被李上校一手栽培十年,我早就是一名最优秀的机械师了。”
“一个梦想成为机械师的人却在年仅二十五岁的时候拿到了联合政府的一级勋章,一定有很多人嫉妒吧?”
“不,你错了。”安格里·海因的声音倒是有几分调笑,“是羡慕,还有崇拜,特别是对女人来说。”
果然是他独有的回答啊;岚月这次却不再觉得自己多嘴了。
等到他们从冷藏室里出来已经是五个小时以后的事了,军医和武装人员急匆匆地砸烂了被炸变形的门,找到他们。
安格里·海因取过军医带来的保温箱,把尸体上割下来的切片放进去。他看着岚月已经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下令把他送到急诊室。
“不!”意外的是岚月竟一下子抓住他的手,“不要叫医生!我们必须回去!立刻!”
“你疯了?”安格里·海因一阵恼怒,“难道你也想和这些家伙躺在一起吗?”
“立刻回去!”不知中尉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竟一点也不松手,“我不相信这里的每一个人!想想那个袭击我们的家伙,你能保证他没混在医生里吗?”
安格里·海因沉默了,紧接着打横抱起他,快步走出警备队总部。
黑色的氢动力车以可怕的速度在高架桥上飞奔,像风一样掠过无数个交叉路口,把几辆追赶的警车远远甩在身后。一路冲进公寓,安格里·海因把手掌砰地砸在触摸板上,输入口令。
门一开,杰米就看见他的上司抱着浑身是血的中尉闯进来,边走边吼到:“急救箱!快!”
琼斯中尉大概是太长时间待在办公室和实验室,几乎手忙脚乱地应付这种突发情况,抗菌药水和注射器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安格里·海因把岚月放到沙发上斜躺着:“把上衣脱下来。”
“不行……沾住了……用剪刀吧。”
杰米翻出一把小巧的医用剪刀递过去,然后跑到饮水机旁盛了一盆热水。
岚月按住少校的手:“等一等,先把切片给琼斯中尉吧,保温箱能支持的时间也不长,这个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嗯,”安格里·海因很赞赏他此时仍能保持着清醒的理智,把剪刀交给他,转身从扔在门口的小箱子里取出那块切片。
“杰米,”他把中尉叫到身前,“我要这个东西的所有资料:基因组成、变异情况、血型、年龄、病史、放射性分析……所有的我都要知道!能行吗?”
“您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小个子男人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种好强又跃跃欲试的神情:“请放心,少校。我明天一早就能把结果交给您。”
安格里·海因满意地拍拍他的肩;真是一个认真的家伙,而且充满了工作的热情!上校很有眼光啊:虽然他在情报侦察这一点上根本是个门外汉,但是出色的分析技能让他们节约了不少时间。
“啊——”
客厅那头的岚月发出一声压低的呻吟,安格里·海因示意杰米先去做自己的事,然后快步走过去。
岚月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双手捂着左腰,染红的剪子扔在地上;他的伤口又裂开了,比刚才更严重,鲜血泊泊地流出来。
“你在干什么?”安格里·海因从急救箱里抓起止血带,一把拂开他的手缠上去,“你的救护课程没及格吗?这么笨!”
“……衣服把伤口沾住了,我就用力一拽……”
“哈,你真是个勇士!”安格里·海因的浓眉打了个结;血越流越多,不用电针是不行了!他拿起一支笔一样的东西,摁下开关:“有点疼,不过你能忍下来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他用发红的高温针头把伤口里的血管烙焦,血流缓了下来,他麻利地绑好止血带。
岚月的脸上渗出了豆大的虚汗,双手死死地抓住沙发上的垫子,一双清亮的眼睛现在竟有些模糊,身体阵阵发冷,脑袋里更是晕眩不止。
“很难过是不是?”安格里·海因抓过桌上的红酒,“喝点儿这个你会觉得好些。”
“谢谢。”岚月像虚脱了一样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慢慢把酒灌了下去。
安格里·海因一边收拾着一地的狼藉,一边略感欣慰地看着他的脸上稍稍有了一点颜色。
“我真不明白,看你的身手应该不差吧,怎么会被那种家伙伤着?”
岚月撩起被汗水沾在额头的碎发,自嘲地笑了笑:“可能太久没有练习就变得迟钝了,听到风声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大截了!”
“跳起来?”
“啊,”岚月打量了他几眼,“没有压坏你吧?”
安格里·海因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是啊,中尉把自己扑倒了,但起身时他发出了一声压低的闷哼。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从开始就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
这个家伙,是为了自己才受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