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的预感瞬间塞满了我的脑子。
这普普通通一句话绝不像字面上那么简单,我从中读到了些微的留恋和决绝的去意。醒转过来的同时,我一把抓起电话给刘畅打过去,按键的时候手指头都在颤抖。听筒传来对方手机关机的提示音,我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不假思索地又给孙旭东打过去。那边接通之后我不待打招呼,几乎是大声吼了起来:“快点儿找刘畅,她可能要出事。”
我没做什么解释,但孙旭东从我急切的门吻里听出了事态的紧急,并干脆利索答应下来。我忽然很感激他,感激这个靠得住的学生。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严峻的,把事情告诉他,严峻在那边稍稍沉默了一下,说:“这女孩有什么特点?”
我将刘畅大概形容了一遍,严峻沉默了片刻,又问道:“性格上呢?”
“思虑比较周全,性子沉稳,啊……另外,她怕黑。”
“打110报警,你现在回学校去,我很快就到。”
“谢谢你。”
“不说了,就这样。”严峻立刻挂上了电话。
我是真心想好好谢谢严峻,他正焦头烂额地忙着侦查命案,但听我一句话就能撇开手头的事情过来帮忙,实在令我感动。
出门时母亲琐碎地叮嘱我要小心腿,绝对不要再跑动,慢慢走路,别摔跤。
我看着她有些担忧的脸,心里忽然涌起—阵不舍。母亲琐碎的唠叨,父亲低沉的告诫,电视机、碗筷、被窝……这才应该是我的生活。门外面,似乎是一个凶险莫测的世界,那里有尸体,有鲜血,还有能把我撕碎的力量。
我真的不想出去。
刘畅苍白的脸在眼前闪过。
“老师,请记得我。”
我一把拉开门,投身进了那个世界。
严峻到得比我还快,并且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联系—下孙旭东他们。这样的高效率令我咂舌,以前总认为自己有几分才干,但和真正的专业人士相比,我却只有望尘莫及。
他首先要求孙旭东将班里住校未归的女孩集合起来,询问了和刘畅有关的情况,将具体貌特征通知了巡警,指示他们着重检查车站路口,特别是严密监控进山路段。同时指示派出所的民警奔赴刘畅在外租住的房屋,协调校保卫处诸人在学院各个角落、北侧荒地和泄洪渠里寻找,还特别叮嘱他们要格外留意每栋楼的楼顶。
我满头大汗,跟住严峻身边打下手,有些仰慕地看着他面如铁石、指挥若定的样子,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官咧?这么大权力?”
“没告诉过你吗?我是刑侦支队副队长,而且这也不是什么权力,工作流程而已。省里今年开展了打拐专项行动,对幼儿、青少年、少女的失踪事件非常重视,一经报案就会无条件先立为刑事案件调查,同时迅速采取—系列侦查措施,这边做着记录,那边就会尽快通知巡警对交通节点进行布控,这些正好在我职权范围之内。”
“找到的可能性大吗?”我惶恐地问道。
“案发后最初几小时是寻入的黄金时间。幸好你动作快,从她离开你家里到现在只过了一个半小时,还有比较大的可能性找到。”
“可能性有多人?”我不依不饶地追问。
“看她的造化了。”
在所行的环节布置妥当之后,严峻在我背上拍了一下说:“现在咱们等消息,不要着急。”
我在长椅上颓然坐下,才发现这地方恰好就是上次和严峻谈话的地方。
“谢谢你,真的感谢你,光凭我们不知道要乱到什么时候去。”
“不用谢,我总得有个机会向你证明警察是站在人民群众一边的。”严峻叼着烟调侃。
“云岭市这么大,找人的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严峻把烟给我俩点着,说:“先抽口烟镇定一下,这个时候不能慌。我们来思考一下这个小女孩儿如果打算自杀,会选择什么地方?”
“没人打扰的地方。”
“对,导致自杀的动机不可胜数,但归结起来人敛有两种:一是假性自杀:二是真自杀。假性自杀的人往往是潜意识里欲图通过这种极端方式来换取他人的注意和支持,别不信,这种人很多,通过伤害自己来达到控制别人、索取回报和换取同情的目的。我们首先要判断你们班上这个女孩儿是哪一种,她先到你家送东西,里面写着离别的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她渴望唤醒你对她的关注,或者说她在感情上极其需要你的支持。”
“这……”
“别想太多,也别自作多情。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个老师,尽管年轻,但对学生来说,你意味着—种威势,一种裁决的权力,或者说你具有一种类似于父亲的精神象征。当学生遇上难事,父母又不在身边的时候,你们是她们最愿意接受的依附对象。”
他抽口烟凌空吐了一口,又接着说:“可惜的是,大多数老师都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学生才会对老师产生又恨又怕的心理。如果你多付出一点儿关心,这些小家伙们会激动得屁颠屁颠的。”
这段话对我产生极大触动,想想刘畅那句:“老师,请记得我。”里面是不是也隐含着责怪怨愤的意思?
我到底算不算个好老师?
严峻看了看一旁垂头丧气的我,说:“你也别郁闷,我还没说完呢。从这个刘畅的表现来看,她具有假性自杀和真自杀两种特点。给你送信,明显是假性自杀的特征,很早以前我接过一个案子,有个女人一年内自杀了十几次,每次都要先给家里人电话,说一通很哀怨的话,然后把几十片安眠药吞下去,恰好是需要抢救但又不迅速致死的剂量。最后她被送到心理医生那里接受治疗去了,这种自杀者其实是希望你去找她,希望你看到她快死的样子,实际上她并不想死,只是想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引起你对她的关注与关怀,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刘畅也部分属于这种情况,她给你的信里既包含了留恋和信任,但也召唤起你注意的目的在里面。如果单纯是这种情况,那么只要到她最常出现的地方就能找到,譬如说:宿舍、租住的房子、学校的某个角落。
“如果这些地方都没有,事情就有些麻烦了。根据你所描述她近期的表现,不排除假戏真做的可能性。”
听到这里,我浑身重重地一颤。
“我认为,她可能是真的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重大问题,但又很难向你启齿,只能寄希望于你的敏锐和理解。”
“可是我太迟钝。”我两手使劲揪着头发,沉痛地说,“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早就注意到她近期的反常,但我居然不为所动……”
“这不怪你。”严峻在我肩膀上轻轻拍着说,“你没有处理这些事情的经验,不要对自己求全责备。”
“要是她真的去自杀,能选的地方太多了,我们怎么才能找到她啊?”
“还是有选项的。”
“哦?哪里?”
“这附近最有可操作性的地方,就是你们学院附近的荒地。她如果不选那里,就很大可能选择进山。”
“为什么这样判断?”
“其实选择自我了结的地点对于自杀者来说,远比我们想象得更重要。他们往往会认为,自杀的地点应该与他们的人生信念和人生理想具有一致性。你告诉过我,她怕黑,这样的人多数具有幽闭恐惧特质,并且有洁癖,所以她不会选择封闭,特别是狭窄的空间,我刚才特别让校警注意各处楼顶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校外其他的空旷场所不少,但在市内不熟悉的地方自杀一是很有可能被人发现,二是死亡之后尸体会被别人触动,有洁癖的自杀者往往很在意这个。”
“所以她会选择进山?”
“而且要找一个视线好的地方。”严峻狡黠地笑了起来,“依我看,她还是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