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即想起,当初在整理教学资料时,从那张旧报纸上看到的新闻,忙点头说:“太知道了,当初‘云龙帮’在咱们市还蛮有势力的,不过这个黑社会性质的犯罪组织没闹腾多久便被一锅端了。”
严峻点点头,说:“当初咱们市的国有企业进行股份制改革后,有一小批好吃懒做的年轻职工下岗后适应不了现实,纠集在一起从云南贩卖毒品到云岭市,带头的人叫江振兴,就是那个袭击你们的‘刀子’。”
“那我还真是脸上有光,居然需要大人物亲自动手解决。”
严峻没理会我的调侃,继续说道:“后来,这批毒贩子又拉拢了一批郊县、城乡接合部的15—30岁之间的青少年,自立山头搞了个‘云龙帮’,‘刀子’江振兴自封为帮主,干起了贩毒、绑架、勒索、收保护费的勾当,并通过暴力手段垄断了很多地方的日用百货和食品生意,在云岭市—时间横行霸道,却无入敢管。城管、工商甚至公安人员都对他们无可奈何,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为他们提供保护伞的,就是吴丰登。当时他刚刚升任市公安局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不久,台面上做出一副狠抓治安建设、强化打黑除恶的样子,暗地里为‘云龙帮’提供保护伞,收受贿赂,当时云龙帮的很多产业里都有他的干股。”
我突然想起那天和甘老师整理往年资料时,看到的那张报纸,赶忙说道:“奇怪,我之前看过一篇报道,说是1994年打黑除恶专项斗争就是吴丰登亲自指挥的,还将那个‘云龙帮’连根拔起。他要是保护伞,为什么要这么做?‘云龙帮’得罪他了?”
“呵呵,这就叫鬼脸上面抹油彩了。‘云龙帮’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早激起了很多人的不满,市政法委和市纪委虽然对他的劣迹一直有察觉,也展开了对他的调查。但吴丰登这家伙也的确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他充分利用自己这么多年经营的人脉和关系网,从四面八方为其在省、市领导面前说好话,拉关系,甚至做伪证,每次都可以全身而退。
“但当时有人连续四年给省里写匿名举报信,揭发吴丰登腐败和涉黑的罪行。因此,省纪委和省政法委一直都对他保持着关注和警觉。”
“写了多久?”
“整整四年。”
我咂咂舌头,这毅力简直赶得上《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的主人公安迪。能坚持写四年举报信的人跟吴丰登得有多大的怨仇咧?
“1994年年初的时候,省纪委派出调查组,打算全面调查吴丰登涉黑和涉嫌受贿的情况,但消息却不慎走漏。吴丰登得到密报后,立即牵头组织了所谓‘打黑除恶专项斗争’,矛头直指‘云龙帮’。这一方面是在营造舆论环境,在台面上大鸣大放,表示自己与黑恶势力没有关系;另一方面通过这次专项行动整合公安系统内的人力资源,用乱哄哄的场面来掩护自己暗中销毁罪证,甚至杀人灭口的行动。”
“我的天,这手腕绝了!”
“嘿嘿,省纪委对吴丰登的调查虽然阻碍重重,但终于找到了他的一个把柄。”
“什么?”
“吴丰登为了自保,出卖了‘云龙帮’,引起帮中一大批骨干分子的不满。他们在省纪委的调查中,纷纷站出来指证吴丰登。”
“这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但由于吴丰登提前做了准备,并且多年来行事很低调,所以省纪委并没有抓住切实的、在收受贿赂上的证据,却发现了他提前走漏消息,私自放跑‘刀子’江振兴的事实。”
“那结果呢?”
“最后吴丰登被开除了公职。”
“那他还能东山再起,实在不简单啁。”
“毕竟吴丰登的家族在本地还是很有势力的,而且走漏消息也可以被解释为‘技术失误’,所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好人不长命,王八活千年啊。”
严峻诡秘地笑了笑说:“你现在知道宋远哲的后台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吧。”
听他说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心虚。宋远哲在我眼里,已经是手眼通天的厉害人物了。再扯上这个深不可测的吴丰登,我恐怕连骨头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严峻谈罢吴丰登的往事,再次回到西三楼那起陈年命案上,冷笑着说道:“在吴丰登把命案的目击者挨个叫去谈话后,这个案子就变成另一番模样,直到变成个鬼故事了。”
“难道说他们篡改了口供?”
严峻再点上一根烟问道:“你相信什么楼吃人的鬼话吗?”
我摇了摇头。
严峻接着问道:“如果—个解释不能做到合情合理,从而使人信服,那背后必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根据咱们所掌握的关于1986年那起命案的线索,你会得出什么结论?”
“西三楼是筒子楼,其特点是采光很差,只有楼道两端的窗户才能透进一点儿光线。赵大爷从光线较强的房间出来,眼睛一时还适应不了昏暗的楼道环境,这时候那个叫陈洁的女学生现身求救。从赵大爷的角度看去,楼道尽头照来的逆光正好只勾勒出两人的身型,只要身型差别不是很大,他的第一个反应必然是那个房间主人行凶。其实案发当天,苏嘉麟根本不在西三楼,他想必早已经遇害。”我脱口而出。
“就是这么简单。”
“那么真凶会是谁?是宋远哲,还是杜蓝,难道是刘绍岩?”
“你觉得呢?”
“一定是宋远哲。他这些年对刘绍岩的提携,以及向杜蓝行贿的行为非常可疑。9月7日那天他送去的那笔钱有个名堂,那是‘封口费’。像他这样的校内领导却要反复被手下人敲诈,便心生杀意,决定把刘绍岩和杜蓝两人灭口。”
“所以说,难破的不是案子,是人心。”严峻冷笑一声道。
“你刚才说吴丰登跟赵老爷子谈过话,然后老头改口了?”
他点了点头。
“这也太明日张胆了。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吴丰登为什么和宋远哲关系这么铁?要这么全力保住他?”
许久,他弹了弹烟灰说道:“这些嘛……对了。”
“怎么?”
严峻摸着下巴,在椅子上坐下跷起二郎腿说:“你们西三楼里,真的没有人爱吃巧克力吗?”
“你上次好像就问过我这个问题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技术科人员在楼道里发现了一个巧克力塑料包装袋,‘德芙’牌的。根据对上面的指纹和唾液残余物分析发现,这块巧克力是在9月7号当天拆封的。但是经过比对,同两三楼里任何一个人的指纹都不相符。”
“你什么时候有我指纹的?”
严峻哈哈人笑起来,说:“第一次做笔录时,你在我车上胡摸乱动,就差把手指头剁下来送给我了。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人,怎么性子就那么猴儿呢?”
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送严峻到楼下时,我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什么咱俩会这么熟?”
“熟到跟你讨论案情?”
“其实你自己也是私下调查吧。要说压力,你肩上的可比我沉重多了。直接违抗领导指示,和组织决定对着干,如果我将你的调查告知宋远哲,甚至是到公安局投诉你,恐怕你也不好过。严警官,你会不考虑这一点?”
“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严峻眼睛一瞪,脸上的蜘蛛状伤疤猛然跳动起来,“我背地里害过你吗?你以为我见谁都会叫上一声朋友?”
我忽然间无言以对。
“我和你不一样,虽然你不信任我,但我始终认为你是个靠得住的人。”
“靠我做什么?做你的线人吗?”
“记得我最初找你干什么吗?”
“你说是扯闲淡。”
“每个案子最后都是扯破的。”
“没人理你,就来找我了?”
他自顾自摆摆手,头也不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