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完全超出了霍清澜预料的发展。
一家并不算大的广式点心铺，味道清淡，环境也很接地气。
看起来霍清澜常来，他上楼落座，只说了一句还是老三样，而后又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陈意安，他示意了下前面的菜谱，“饿了自己点。”
“我不饿。”
“甜咸？”
“咸。”
“……”霍清澜又招手，“加碗蟹粉馄饨。”
“你常来？”陈意安有点不好意思，想着随便说点别的缓和下气氛。
霍清澜倒了热水，烫着面前的餐具，动作自然斯文。
“算是。”
他独居，一日三餐大多都是工作商务餐，有时候忙起来顾不上，他平日里也鲜少做饭，偶尔会来这儿吃个夜宵，分量小，味道淡，合他的口味。
陈意安扫了一圈，墙上有贴着不少招牌，什么上过新闻的老字号。
她平时都不怎么出门吃饭。
店里出餐很快，霍清澜的老三样就是蒸排骨，艇仔粥和虾饺。
陈意安看他不太想闲聊，就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厚厚的一沓资料，找出了自己标记的位置。
霍清澜也觉得挺匪夷所思，他觉得能顺道解决的事情就直接解决了不会拖到第二天，但在夜宵店回答实习生的问题，确实有点离谱了。
可陈意安觉得挺好，不然第二天她要忘记了。
“我是看到昆明的这个营销案例，”陈意安把碎发掖在耳后，“基础的数据是怎么得来的？通过大数据标签吗？”
“可以这么说，先打造当地ip投放，根据用户浏览习惯筛选出初步需求，数据部会分析出所有的用户偏好，”霍清澜说，“Kenton.Trip旗下的几款app就是平台，以前是商家对用户，现在是商家对平台、平台对用户。所以双向对口。”
陈意安懂了，举一反三，“所以可以打造ip，也可以将营销方案进一步投放Kenton集团旗下其他平台，做Kol或者Koc的链路，去辐射影响用户的消费。”
她理解的快，霍清澜竟然觉得有些顺畅。
在霍清澜眼里，沟通只分有效沟通和无效沟通。
显然她是前者。
所以霍清澜并不抵触。
“那关于酒店方案的选择……”
“公司和国际五星级酒店集团有推广合作，”霍清澜说，“这些酒店旗下不同的酒店都针对不同的用户，除了高奢还有经济型，我们有自己的优享会待遇，通常会是酒店事业部跟他们沟通，筛选出我们平□□家方案。”
霍清澜说着，抽过她手里的铅笔，在一个地方画了个圈，“所以在这一步，你需要跟酒店事业部对接，让他们选出这次可合作的酒店以及讨要方案。”
陈意安恍然大悟，顺势接着问，“所以餐厅、票务也是同理。”
“是的。”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陈意安有点不好意思，这个问题让她有种考前作弊的错觉，但她觉得霍清澜也不会告诉她答案，或许更像考前透题。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好像学生时代，自己的导师就是出题人，所以同学们拐弯抹角地找导师要复习范围。
“说。”霍清澜正在喝粥，模样倒赏心悦目。
“所以，咳……你觉得冬季的营销热点是什么？”陈意安给自己找补，“我想到了一些，但我觉得我的思维可能会片面。”
霍清澜搅了搅面前的粥，她话里的意思还真是不遮遮掩掩。
“第一，我不是做创意的，我给不出你创意方案，第二，我不是在跟你进行头脑风暴或者创意讨论，营销热点是你的工作。”
霍清澜的回答并没有什么问题，公事公办。
陈意安当然知道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她嘿嘿一笑，说好，然后低头开始吃自己碗里的馄饨。
霍清澜说完之后有那么一秒的停顿。
还以为小姑娘脸皮薄，这会肯定觉得尴尬或者不舒服，但他们是上下属的关系，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好在，陈意安并没有为此脸色不舒服。
茶点铺子里人不算多，但热气腾腾，老板热情，又趁着这会送来两碗糖水。
霍清澜不太吃甜，他抽了张纸巾擦擦手，“给她吧。”
“……”陈意安面前又多了两碗甜点。
一碗杏仁奶，一碗木瓜雪耳羹。
她象征性客气了一下，“您不吃吗？”
“不吃。”
“那我解决一下。”
“……”
霍清澜坐在她对面，陈意安倒没什么拘谨和不自在，这种相处确实也不会让他反感，下午的时候她明明还紧张成那样，晚上却放松了不少。
“不紧张了？”他问了一句。
“这不是下班时间吗？”陈意安嚼着银耳，“而且……”
“而且？”
陈意安有点不好意思了，“我觉得你下班了人还挺好的，嗯……你是个好人。”
这个答案让霍清澜觉得搞笑，他只是哼笑，“你形容还挺特别的。”
“那你也是个好老板，”陈意安补上一句，“我一定珍惜这次实习机会。”
霍清澜觉得有点儿热了。
陈意安脱了外套，大衣和围巾随意搁在椅子上。
她的长发起了点静电，看起来毛茸茸的。
面试那次，他就觉得特别匪夷所思，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姑娘，手里没什么资产，却敢用信用卡做出一条现金资金链，还敢利用信用卡的积分，他当时只觉得她过于胆大，可换句话说，至少她聪明，比其他同龄人更勇敢。
这几天他在办公室里，偶然会看到她，毕竟是Anna很看好的人，履历又比其他实习生更出挑，那些时候她埋头坐在工位上，毫无存在感。
他想，这也是个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到底没那么出彩。
直到今晚，他的天平稍稍下沉。
他大概知道了Anna那句话：她确实不一样。
但到底是哪不一样？
霍清澜不知道。
但他敏感的直觉和第六感告诉他，他并没有太讨厌她，甚至愿意等待机会的考核。
“八月份的关键词经常是避暑、情侣、开学，这个特别的时期，营销方案是否会侧重七夕以及开学前的营销活动？八月基本是全年最热的季节，在营销方案里，是否需要备注汛期和中暑的方案？”
陈意安正吃着馄饨，突然听见霍清澜讲话，她诶了一声，一抬头，思路好像打开了，“是哦！不能只营销当地的景点，还要和人文节日结合在一起。”
以前她在国外，毕竟不是本地人，对一些节日和习俗畏手畏脚，因为怕出错就不敢做这种活动，而霍清澜这一番话，一下给了她很大的灵感。
“还有十二月圣诞节，年终预热，元旦预热……”
陈意安双眼一亮。
霍清澜心想，思维跟得上，不算笨。
陈意安一边吃一边思考，当时Hedy说过，新年活动，Linda他们组里要营销三亚，这确实是个不太会出错的选择，毕竟寒冬腊月出行不便，大家都会选择天气温暖的地方。
但霍清澜的这番话，让她突然意识到，不一定要拘泥在天气和地域里。
人文环境也可以是另一种方案。
她一时间没说话，霍清澜等着她，视线落在她身上。
并不算柔软的线条，柔韧更多一些，也没什么怯懦，她放松自然，好像藏起了棱角。她与甜美并不沾边，至少看到她，霍清澜能想到的词是韧劲，无所畏惧与勇敢。
这个寻常的夜晚，因为她而增添了一种奇妙的不寻常。
这让他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他不喜欢拘束，不喜欢别人与他相处时的伪装。
“我们是不是跟各地文旅局也有合作的？”陈意安突然开口问。
“是，但也不止文旅局，” 霍清澜收回视线，倒了杯水，“要去问Henry。”
陈意安点点头，吃完了自己面前的东西，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捋了捋胸口，“吃多了。”
“……”
霍清澜没说话，拿起了车钥匙。
陈意安抓起外套跟上，她套好衣服，系上围巾，“这儿离我家不远啦，我走回去就行……”
“凌晨一点半了，安全起见，我把你送小区门口，不差这十分钟。”霍清澜走在前面去找车。
一会没见人跟上。
他回头一看，陈意安站在门口，昏黄却又明亮的路灯，她围巾系的歪七扭八，长发更是有些凌乱地塞进了围巾里，茶楼里的温度很热，外面气温却又极低，她的额头上有一层薄汗，浸湿了一些碎发，脸颊上浮着些许的绯红。
当时霍清澜的脚步竟然停在原地。
他没什么恶趣味，也没什么爱好，更不会对什么感兴趣，也不会有任何太大的情绪波动。
可这一会，他忽然心悸一下。
23岁的确是个好年龄，大胆，自由，美好，没被社会和生活毒打，也不会有太大的压力和负担，所以仍然单纯清澈。
脸颊上都是满满的胶原蛋白。
这本是很寻常的一幕，却莫名藏进了霍清澜脑海的深处，他会记得陈意安的二十三岁，平常却又不寻常。
“Eric，你是个好人。”
陈意安小跑过来了，她没再推诿客气，临上车前又忍不住夸赞了他一下，“也是个好老板。”
霍清澜觉得自己荒唐。
他甚至不了解她，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嗯了一声，开门上车。
至少这三十二年，陈意安是第一个用“好人”来夸赞他的。
小区不太好停车，陈意安只让他停在小区的路口。
她认真道谢，从耽搁他时间到送她回家。
“谢的很好，下次写个颁奖词。”霍清澜说，“路口限停三分钟，你再多说十秒明天去交警队给我交罚款。”
“……”陈意安嘿嘿一笑，赶紧拉开车门跑了。
霍清澜倒车调头，从车窗里看到陈意安站在路口，甚至还对他挥了挥手。
他没来由觉得好笑。
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