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正在打电话。“早上好,凯瑟琳。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很好,谢谢你,科斯塔。”
“你感觉好些了?”
“是的。”
“那就好。听到这话我很高兴。我要派我们公司的经理代表团到伦敦去考察一下那儿的经营情况。如果你能接待并照顾一下他们,我将十分感谢。”
“我很乐意去做的。他们什么时候到?”
“明天上午。”
“我会尽力去做的。”
“我知道你是可以信赖的人。谢谢你,凯瑟琳。”
“不用谢。”
再见了,凯瑟琳。
电话挂断了。
※※※
这样一来,一切都办妥了!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坐回到椅子里,苦思冥想起来。凯瑟琳被除掉,就不再有任何蛛丝马迹了。现在他可以把注意力全部转到他妻子和她哥哥身上了。
“今天晚上公司的几位经理要来。我想让你充当女主人的角色。”
她已经好长时间没为丈夫尽女主人的职责了。梅利娜欢欣鼓舞,兴奋异常。也许从此一切都会改变的。
※※※
那天晚上的晚餐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三个男人吃了饭便离开了。晚餐时的气氛一塌糊涂。
梅利娜被例行公事似的介绍给客人,然后便坐在一旁;她丈夫则一直在讨客人们的欢心。她几乎忘了科斯塔有多么迷人了。他说着有趣的事故,还对客人大加赞赏,他们也喜欢他这么做。他们的一举一动表明,他们很清楚坐在面前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梅利娜没有机会插嘴。每次她开口说话时,科斯塔都要打断她,后来她就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
他为什么要我在场呢?梅利娜寻思道。
晚些时候客人们准备离开时,德米里斯说道:“明天一早你们就飞往伦敦。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把该办的一切都办妥的。”
然后他们便离开了。
※※※
代表团第二天早上到达伦敦。代表团一行三人,分别来自三个不同的国家。
美国人杰里·黑利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有一张和善、开朗的面孔和一双蓝灰色的眼睛。他的手是凯瑟琳见过的最大的一双手。她觉得那双手非常有趣。它们似乎有自己的生活,总是动个不停,一会儿搓搓,一会儿转转,好像是很急切地想找点事情做做。
法国人伊夫·勒纳尔则截然不同。他身材矮小,但很结实;五官差不多都挤到一块儿去了。他那冷漠、探询的目光似乎把凯瑟琳都看透了似的。他沉默寡言,不大合群。凯瑟琳的脑海里想到了“小心”这个词。但是小心什么呢?她寻思道。
代表团的第三个成员叫迪诺·马图西,是个意大利人。他的性格和善,还很会讨好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魅力。
“德米里斯先生对您的评价很高啊。”马图西说道。
“那真是过奖了。”
“他说我们在伦敦期间由您负责。瞧,我给您带了件小小的礼物。”他递给凯瑟琳一个印有爱玛仕商标的小包,里面装着一条漂亮的丝绸围巾。
“谢谢您了,”凯瑟琳说道,“您考虑得真周到。”她看了看其他人,“我领你们去看看各自的办公室吧。”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响声,他们都转过身来。一个小男孩站在那儿,沮丧地看着掉在地上的包裹。他拿着三个箱子。那个男孩看上去十五岁左右,按他的年龄来说,身材是偏小了些。他一头棕色的鬈发,一双明亮的绿眼睛,一副单薄柔弱的样子。
“看在上帝的分上,”勒纳尔厉声说道,“拿东西小心点!”
“对不起,”男孩子紧张地说,“请原谅。这些箱子放在哪儿?”
勒纳尔不耐烦地说:“随便放在哪儿。待会儿我们会去拿的。”
凯瑟琳用探询的目光看着那个男孩。伊夫琳解释道:“他辞去了在雅典的办公室的侍童工作。我们这儿正好需要一个帮手。”
“你叫什么名字?”凯瑟琳问道。
“阿塔纳斯·斯塔维奇。”他都快哭出声来了。
“好了,阿塔纳斯。你可以把箱子放到后面的一个房间里去。我保证它们将得到妥善的保管。”
那个男孩感激地说:“谢谢您,夫人。”
凯瑟琳转向那些男人。“德米里斯先生说你们要考察一下我们这儿的经营情况。我会尽力帮助你们的。如果你们需要什么的话,我会替你们安排好的。现在,请大家跟我来。我向你们介绍一下维姆和其他职员。”他们沿着走廊走去时,凯瑟琳不时停下来作个介绍。他们来到了维姆的办公室。
“维姆,这是德米里斯先生派来的代表团。这是伊夫·勒纳尔、迪诺·马图西和杰里·黑利。他们刚从希腊来。”
维姆瞪了他们一眼。“希腊人口有763万。”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
凯瑟琳暗暗一笑。他们对维姆的反应同她第一次看到他时完全一样。“我已让人把你们的办公室准备好了。”凯瑟琳对他们说道,“请跟我来好吗?”
他们来到走廊上时,杰里·黑利问道:“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有人说他在这里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呢。”
“是很重要,”凯瑟琳肯定地对他说,“他掌握着各个部门的财政情况。”
“我不会让他知道我家那只猫的行踪的。”黑利轻蔑地说道。
“你们要是进一步了解了他……”
“我不希望进一步了解他。”那个法国人嘟哝道。
“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旅馆。”凯瑟琳对他们说,“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想单独住。”
“对。”马图西说道。
凯瑟琳刚想评论一句,又决定还是不说了。他们喜欢住不同的旅馆,这不关她的事。
※※※
他看着凯瑟琳,心想: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得多。这会给这件差事增添不少乐趣的。她经历过痛苦。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我要教教她什么是真正的痛苦。我们要同享欢乐。等跟她完事之后,我再送她到没有痛苦的地方去。她要死去的。我会喜欢这一切的,非常喜欢。
※※※
凯瑟琳领着他们走进了各自的办公室。把他们安顿下来后,她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听到那个法国人在走廊上叫那个男孩。
“这只箱子拿错了,蠢货。我的箱子是棕色的。棕色的!你听得懂英语吗?”
“听得懂,先生。对不起,先生。”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我该管一管这件事才好,凯瑟琳想。
※※※
伊夫琳·凯说道:“代表团的事需要帮忙的话,我会随叫随到的。”
“非常感谢,伊夫琳。要帮忙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几分钟以后,阿塔纳斯·斯塔维奇经过凯瑟琳的办公室。她叫道:“请你进来一会儿,好吗?”
男孩看着她,脸上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好的,夫人。”他走进来的样子像是准备挨鞭子似的。
“请关上门。”
“是,夫人。”
“找张椅子坐下来,阿塔纳斯。是叫阿塔纳斯,对吧?”
“是的,夫人。”
她想让他放松一些,但没有成功。“没什么好害怕的。”
“是没什么,夫人。”
凯瑟琳坐在那儿仔细地打量着他,心里琢磨着他遇到过什么可怕的事情才让他变得如此胆小。她决定要更好地了解一下他的过去。
“阿塔纳斯,如果这儿有人找你麻烦,或是有人对你刻薄的话,我要你上我这儿来。你明白吗?”
他倒抽了一口气。“明白,夫人。”
但是她不知道他是否有足够的勇气上她这儿来。一定有人在什么地方已经挫掉他的锐气了。
“我们以后再谈吧。”凯瑟琳说。
※※※
代表团成员的履历表说明他们都曾在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公司里工作过,因此他们都有过在公司工作的经历。最令凯瑟琳感到迷惑不解的是那位面容和善的意大利人,迪诺·马图西。他向凯瑟琳提了一大堆他自己应该知道答案的问题,而且对于伦敦公司的经营情况他好像并没有多大兴趣。事实上,他对凯瑟琳的个人生活要比对公司感兴趣得多。
“你结婚了吗?”马图西问道。
“没有。”
“但是你结过婚?”
“是的。”
“离婚了?”
她不想再谈下去了。“我是个寡妇。”
马图西朝她咧嘴一笑。“我敢打赌你有一个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懂你的意思。”凯瑟琳生硬地说。这不关你的事。“你结婚了吗?”
“是的。我有妻子还有四个漂亮的孩子。我不在家时,他们可想我了。”
“你经常出门吗,马图西先生?”
他看上去像是受了伤害。“叫我迪诺,迪诺。马图西先生是我父亲。是的,我经常出门。”他冲着凯瑟琳微微一笑,压低声音说,“有时旅行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快乐。你懂我的意思吗?”
凯瑟琳也朝他笑笑。“不懂。”
※※※
那天午后12点45分,凯瑟琳离开办公室去同汉密尔顿先生见面。令她吃惊的是,她发现自己心里一直在期待着这次见面。她想起上次去见他时心里多么不安啊。而这一次她是带着一种期待走进他的办公室的。接待员吃午饭去了,医生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艾伦·汉密尔顿正在等她。
“进来吧。”他同她打着招呼。
凯瑟琳走进了办公室,他指了指一张椅子。
“嗯,你这星期过得好吗?”
这星期过得好吗?不太好。她不能忘记柯克·雷诺兹的死。“还可以。我,我一直很忙。”
“忙是非常有益的。你为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先生工作有多长时间了?”
“四个月。”
“喜欢你的工作吗?”
“它让我不去想……想事情。我欠德米里斯先生的太多了。我无法向你描述他为我做的一切。”凯瑟琳苦笑了一下,“但是我想我要告诉你,对吗?”
艾伦·汉密尔顿摇了摇头。“你只须告诉我你想告诉我的事情。”
一阵沉默。最后是她开了口。“我丈夫过去是为德米里斯先生工作的。他是他的飞行员。我……我坐的船出了事故,我失忆了。当记忆恢复时,德米里斯先生给了我这份工作。”
我略去了痛苦的恐怖的部分。要是告诉他我丈夫想谋杀我,我自己不害臊吗?我是不是怕他认为不值得为我这样做?
“让任何人谈论过去都是不容易的。”
凯瑟琳看了看他,没有吭声。
“你说你失忆了。”
“是的。”
“你坐船出了事故?”
“是的。”凯瑟琳的嘴唇绷得紧紧的,好像下定决心要尽量少告诉他自己的事情似的。她内心十分矛盾:又想把什么都告诉他,得到他的帮助;又想什么都不同他说,自己一个人独自守护着自己。
艾伦·汉密尔顿正带着疑问审视着她。“你离婚了吗?”
是的,由一队人开枪打死的。“他是……我丈夫死了。”
“亚历山大小姐……”他犹豫了片刻,“我叫你凯瑟琳,你不介意吧?”
“不会的。”
“我是艾伦。凯瑟琳,你害怕什么呢?”
她僵住了。“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害怕了?”
“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她害怕用语言把它表达出来,害怕公开事情的真相。“我周围的人……好像都死了。”
如果他被吓了一跳的话,他也没有显露出来。“而你又相信你是造成他们死亡的原因?”
“是的。不是。我不知道。我……我糊涂了。”
“我们经常为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责备自己。如果丈夫同妻子离了婚,孩子们认为他们该负责。如果某人诅咒了一个人,那人又死了,他以为他便是造成死亡的原因。这种想法并不是不正常的。你……”
“还不止这些。”
“是吗?”他看着她,准备听下去。
一连串的话语从她的嘴里流泻了出来。“我丈夫被处死了,还有他的……他的情妇。为他们辩护的两位律师也死了。现在又是……”凯瑟琳的声音突然变了,“柯克。”
“于是你就认为这些人的死都该由你负责。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负担啊,对吗?”
“我……我好像是一个被诅咒的人。我害怕同另一个男人有恋爱关系。我想一旦再发生什么事,我会承受不了的。”
“凯瑟琳,你知道你该对谁的生活负责吗?你自己的,而不是别人的。你不可能控制别人的生与死。你是无辜的。你同这些人的死没有任何关系。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你是无辜的。你同这些人的死没有任何关系。凯瑟琳坐在那儿想着这些话。她是多么渴望相信它们呀。这些人的死是由于他们自己的行为所致,而不是由于她的缘故。至于柯克,那是一次不幸的事故,不是吗?
※※※
艾伦·汉密尔顿静静地看着她。凯瑟琳抬起头来,她想:他是个正派人。另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我要是能早点遇见他该多好啊。她内疚地看了看茶几上那帧装在镜框里的他妻子和孩子的照片。
“谢谢你。”凯瑟琳说,“我……我将尽力去相信这些话。我会逐渐习惯这种想法的。”
艾伦·汉密尔顿笑了。“我们一起来习惯它吧。你还来吗?”
“什么?”
“这是一种测试。你要决定自己是否就这样治疗下去。”
凯瑟琳毫不犹豫地说:“我会再来的,艾伦。”
凯瑟琳走后,艾伦·汉密尔顿坐在那儿想着她。
他行医多年,替不少漂亮的女病人治疗过,她们中有些人还暗示过在性方面对他有兴趣。但是他是个极好的心理医生,没有让自己向这种诱惑屈服。同病人建立私人关系是他们这个行业的第一大忌,是一种对职业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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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汉密尔顿出身于医生世家。他的父亲是名外科医生,母亲是名护士;艾伦的祖父是位著名的心脏病学家。从孩提时代起,艾伦就知道自己想做一名医生,一名像他父亲那样的外科医生。他就读于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医学院,毕业后又继续研究外科学。
他对外科有一种天赋,一种天生的技能。接着1939年9月1日,第三帝国的军队开过波兰边界,两天后英法对德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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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汉密尔顿作为一名医生参了军。
1940年7月22日,轴心国的军队征服了波兰、捷克、挪威和低地国家之后,法国沦陷了,战争的压力转向了不列颠群岛。
起初每天有近百架飞机对英国城市进行轰炸;很快又增至200架,接着是1000架。到处尸骨累累,受伤者和垂死者随处可见。城市全被大火吞噬了。但是希特勒错误地估计了英国人民。德国的进攻更坚定了他们的决心。他们愿意为自由而献身。
当时没有喘息的机会,也不分白天和黑夜。艾伦·汉密尔顿有时会不知不觉地连续工作60个小时都不合眼睡一会儿。他所在的急救医院被炸毁后,他把病人转移到一座仓库里。他在极其恶劣的工作环境下抢救了无数条生命。
10月,轰炸达到了最疯狂的时刻。防空警报已经响过,人们都朝地下防空洞跑去。艾伦正在做一次手术,他不愿撇下病人不管。炸弹的爆炸声越来越近了。和艾伦一起工作的一名医生说道:“我们得赶快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稍等一会儿。”他已打开了病人的胸腔,正在往外取满是血污的弹片。
“艾伦!”
但是他不能离开。他全神贯注地做着手术,对四周的爆炸声充耳不闻。他也没有听到炸弹落在仓库顶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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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昏迷了六天。醒来之后他才得知,除了其他地方所受的伤之外,他右手的骨头全被炸碎了。经过治疗,手虽然看上去还很正常,但他再也不能给病人做手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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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近一年的时间他才克服了因前途被毁而造成的心灵上的创伤。当时他正接受一位心理医生的治疗。这位医生严肃地对他说:“你该停止为自己难过了,要继续生活下去。”
“可我能做什么呢?”艾伦痛苦地问道。
“做你一直从事的事业——只是用一种不同的方式。”
“我不明白。”
“你是个给人治病的人,艾伦。从前你治疗人们的肌体,现在你不能够继续那么做下去了。但是治疗人的心灵也同样重要呀。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心理医生的。你聪明又富有同情心。好好想想吧。”
事实证明,这是他作出的最有远见的决定之一。他非常热爱自己所从事的工作。他发现,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把生活在绝望中的病人带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要比治疗肌体上的创伤更能令人感到快慰和满足。很快他声誉鹊起,过去的三年里他不得已决定不再接收新的病人。他同意见凯瑟琳是因为这样他可以给她介绍另外一名医生。但是她身上的某种东西触动了他。我必须帮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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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从艾伦·汉密尔顿那儿回到了办公室,她走进了维姆的房间。
“我今天见到了艾伦·汉密尔顿。”凯瑟琳说。
“哦?在精神病适应社会的调整过程中,丧偶的死亡率是100%,离异的73%,夫妻分居的65%,进监狱的63%,近亲死亡的63%,因个人受伤害或患病的53%,结婚的50%,被解雇的47%……”
凯瑟琳站在那儿听着。她思忖道:只用数字去思考会是什么样子呢?从不把一个人作为人类的一分子来看待,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我觉得我好像找到了一个新朋友,凯瑟琳想。
不知道他已经结婚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