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苏藏在他身后,低头看了看被他硬塞进怀里的那盒还未拆封的万宝路黑冰,又瞥了眼散烟架子上莫名其妙消失了一盒烟的地方,没忍住偷乐出来,边拆透明塑料边转身往出走,蹲在距小卖部足有两家空店面远的台阶上将第一排正中间那只白烟抽出,默默许了个愿,又倒着插了回去,随后,才抽出旁边那支来点燃。
火苗消散,白雾喷涌而出之时。
她瞧见谈京野提着个黑色塑料袋从小卖部走了出来。
惦记着下午他调侃她对着他流口水还把她画成乌龟念谐音的孬事儿,用侧影对着他,不乐意跟他讲话。
他几步走过来,将挂在背上的小提琴包轻轻靠在墙角,把黑色塑料袋放在右手边的地上,蹲在她旁边拆了盒1916跟她一起抽。
乌苏蹲着转动脚步,背影朝他。
他吐了两个烟圈儿,轻笑:“怎么,言澈又惹你了?”
她不理他。
“还是我现在这样不太帅,让你流不了口水了?”
“谈京野!”乌苏被精准的踩到痛点,抬脚踹过去,“你有完没完?”
谈京野笑着躲开,咬着烟的白齿寸的厉害。
不细看还没看出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右眉修成了断眉,眉骨高挺又锋利,斜斜的压在狭长轻佻的丹凤眼上不仅不会削弱眼睛的凌厉感,反而和纤长浓郁的睫毛相得益彰。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单挂在右耳耳骨上的那个银色耳圈,正随着他的动作不断闪出细烁的光芒。
唇红齿白,肩宽体长的,笑起来时那股游戏人间的痞子气挡都挡不住的释放在空气中,叫人不得不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黏在他身上。
难怪看完他再看言澈就觉得一点劲儿都没有。
乌苏逼着自己别再被他那张标准建模脸蛊惑,没好气的用夹着烟的手指指了指他道,“再欠我真揍你的。”
“生气了?”
“昂。”
“给个礼物能不能哄好?”
“看你诚意。”
“行,”他拖腔带调的应着,叼着烟伸手从身旁的黑色塑料袋里掏出个什么塞进她怀里,吐出一口雾腔磁哑哑道:“这个行吗?”
乌苏从怀里掏出来看。
是一条她没买到的万宝路黑冰。
不禁蹙唇笑着傲娇道:“勉勉强强吧。”
谈京野闷笑,胸腔一震一震的,帅的紧。
那张嘴巴却不饶人,“就没见过你这么实诚的人,在这附近买烟还要跟人讲是自己抽。”
“没想到这小破店管的还挺多,抽个烟都不让。”
“你以前呆的地方店家不管?”
“我以前……在老美,那里的女生抽烟要比男生多。你不也是从老美转回来的吗?应该知道的吧,那边不管这些。”
“嗯,我那些美高同学确实抽的凶。”他伸手掸了掸烟灰,不着痕迹的将话题改变到,“怎么在老美读的好好的转回来了?”
乌苏听出他话语间暗藏的探索意味,狡黠的开玩笑,“想了解我啊?”
谈京野无可无不可的挑了下断眉,静等她的后半句。
“想的美。”她眉眼飞扬的堵了他一句,又将话题抛回去,“怎么着也得你先说吧?”
“说什么?”
“你为什么转回来?”
“爷爷生病了,脑梗,回来陪着。”
“爷爷生病了?”
她诧异的重复了一遍。
不对啊,她记的清清楚楚,当初高二时他明明是因为家里快要破产才回来的,怎么现在突然变成爷爷生病了?难不成平行时空还会改变既定事实的?
她真快被搞晕了。
“那你家……有事吗?”
谈京野像是并不理解她的意思,“我家?能有什么事?”
“比如,嗯,就是,生意不太好一类的?”
她没说出“破产”这个不太好听的词,不然好像在诅咒他一样。
“没有,”他似笑非笑的睨她,喉结滚动,“我家生意要真不太好还敢一出手就拿给你双lv的鞋?”
也是。
她记得他那会儿连维持自己的生活都快够呛了。
更别提还能出手这么阔绰。
不然当时“她”过生日他也不会只送一个雪莉玫的玩偶挂件。
“那你……”
乌苏还想问问他妈妈是不是去世了,但是转念一想,他家现在的经济情况都改变了,说不定他妈妈也安然无恙的活着呢?如果她贸贸然的问出这个问题,而且他妈妈恰好真的还安然无恙的活着,那未免真就有点咒人的意思在了。
所以她及时刹住话头。
“……算了,不问这个了,问你点别的。”
谈京野也极有眼色的不追问她隐下的话题到底是什么,就淡淡“嗯”了句。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她从一堆最好奇的问题里挑了个最无关紧要的问他。
“高二,刚回来的时候,”他盯着脚下那块被乱七八糟的液体染的脏乎乎的地面,深深的吐出一口雾气,没有一点隐瞒的坦诚道,“那个时候我妈查出乳腺癌晚期,没多久就去世了。”
这条信息就对上了。
当初他刚转过来没一阵子就休学了,虽然他从来没有主动说过,但学校里那些不愿放过有关于他的任何信息的人还是小范围的将这个消息传到了她耳朵里。
她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不好意思啊,”乌苏知道他妈妈在他心里的份量有多重,难得软下姿态道:“不知道问这个会提及你的伤心事。”
“没事,你又不是有心的。”
“换你问我吧。”
“肯让我了解你了?”
“嗯,看在你这么坦诚的份儿上,给你个机会。”
谈京野轻笑下,不置可否。
“就刚刚你问我的那两个问题吧,”他沉默了半晌,最后选了个最不会出错的问法,“你为什么转回来?”
眼下这个氛围莫名有点好,令乌苏升起了些倾诉欲,虽然知道谈京野对于话题的包容度很高,无论她回答什么他都会照单全收,但“我是穿越过来的”这几个字就是卡在喉头,无论怎么想讲都讲不出来。
只好换种不算对他撒谎的说法。
“嗯……”她迅速从脑海中翻找出几个可替代词汇,组成句子,“……有人想让我回来陪陪一个人,并且试试看能不能拯救她,不让她再受到伤害,所以我就回来了。”
谈京野听完她的回答以后安静了很久很久,久到指间累积的烟灰不承其重的跌到地上,久到她都以为他快睡着了,他才应了道“嗯”,将手中那支已经燃尽、只剩个尾巴的烟蒂摁在地上,捻灭,款款站起身来,将小提琴包挂回肩上,拎着那个黑色塑料袋招呼她“走了,回去了。”
她捻了烟,抱着怀中那条万宝路跟上。
“不问第二个问题了?”
“你想讲吗?”
“都行,你要问我就讲。”
“那我不问。”
乌苏:“?”
虽然卡在嗓子眼里不知道该怎么往出蹦的“大学的时候”的回答跌回肚子里,但那股斗劲儿却彻底被激了上来,她扯着他的小提琴包命令他,“不行,必须问。”
谈京野轻浅的瞥了她一眼,腔调里再不见一点儿探奇意味,单纯为了附和而附和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想知道啊?”
“嗯。”
“就不告诉你。”
“……”
“谁让你刚才不问。”
“……”
他无奈的哼笑,“胜负欲这么强?”
“嗯,”乌苏跟着他拐出巷子,步入大路,“你有意见?”
“不敢,只是觉得挺好。”
“哪儿好?”
“性子硬点儿不容易被人欺负。”
“确实是,”乌苏抬头望着满天星点,有感而发道:“当一个人软弱的时候,身边都是想欺负她的人,可当一个人强硬的时候,身边就都变成了顺从她的人,这个世界向来都是这样的,恃强凌弱,弱肉强食,永远不会改变。”
比如乌愫,比如她。
弱者向来没有地位可言,只有强者才拥有发言权。
谈京野认可的颔首,以一种云淡风轻却不是轻拿轻放的态度问道:“这就是你左手腕上那个纹身的来历吗?”
乌苏怔忪了下。
循着他的话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
纤细到好像一折就断的手腕白皙的近乎透明,凸显出两条直直隐入小臂的筋骨,而在那两条十分漂亮的筋骨之上,被一支简约风的青黑玉兰花刺青从中截断,恰到好处的为柔弱增添了些力量感。
在那支极细却盛放的玉兰花花茎上,还嵌了一句话:
Breaking the girl.
她以为她每天刻意用袖口去遮挡,藏的已经足够好,连离她最近的乌愫都不知道她手腕上有这个纹身,却不知道谈京野是怎么发现的。
看样子,好像发现的时间还挺早。
只不过今天才说出来罢了。
没有否认,就当借此补上了刚刚还欠他的那个问题,乌苏大大方方的撸起袖子来给他看那个纹身,“这句话就是我纹这个纹身的原因,至于你能不能理解,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谈京野凑头来看,看的却不是那串粗体字母。
而是被埋藏在那个刺青下的无法消除的长条狰狞疤痕。
他只看了几秒就回正身体。
稍一思索后,弄明白了她的意思。
“Breaking the girl,是老美一部电影的名字,译为:坏女孩,”他不疾不徐的开口,嗓音清泠泠的,如空谷幽涧般令人感觉到舒服,“但它同时也是一首歌的名字,在那首歌中,这句话被翻译为“毁掉那个女孩”。”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两个都有一部分是你想表达的意思,但又都不是你最想表达的意思,你最想表达的意思是:
成长是一个需要不断将自己摧毁,然后再拼凑起来的残忍过程,在这个过程之中,有人被自己禁锢成所谓的“好女孩”,有人却被自己塑造成所谓的“坏女孩”。
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好女孩”与“坏女孩”之分。因为,但凡一个人要成长,就必将会逼自己做一个杀死曾经的自己的残忍刽子手,一个为了能够融入社会而选择背叛曾经的自己的“坏女孩”。
所以,一定要说的话。
那最后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来的,就只有“坏女孩”了。”
“不知道猜对了多少,”谈京野带她在那家卖章鱼小丸子的摊位前停下,向老板点了两个大份的,之后才又将视线放回她身上,继续道,“说错的地方别见怪。”
“没有,你说的很对。”
乌苏有些震惊道。
要不是她十分确认他并不是跟她一起穿越过来的,恐怕她真的得认为他是先在未来听过她的答案之后才又穿越回来给她复述的,不然不能说的这么准确,准确的好像钻进她脑袋里摄取了她的思想一般。
“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她没什么好补充的,总结了一句,“时刻提醒自己,希望能再勇敢一点。”
希望她能鼓起勇气去克服成长路上的每一道坎坷,勇敢的去做一个披荆斩棘、所向披靡的“坏女孩”。
“一直遮着是怕乌愫看见?”
“也不是,学校不是不让纹身吗?”
“那到夏天怎么办?”
等夏天天热起来的时候他们就要统一换成夏季短袖了,到时候她手腕上这个纹身就没办法遮挡了。
乌苏最近也正因为这个事情发愁,暂时还没有想出什么好一点的解决方法。
接过一份热乎乎的章鱼小丸子往嘴里塞了一个,混糊不清道,“不知道,到时候再看吧。”
谈京野没接他那份小丸子,让店家放在了出品台上道:
“手伸过来。”
“干嘛?”
“别问那么多,伸就是了。”
乌苏不明其理的瞅他一眼,右手端着纸盒,将左手伸了过去。
就见。
谈京野将圈在他左手腕的那条白玉菩提解下,三下两下给她缠了上去。
在他手腕上只能正正好绕四圈的白玉菩提到她手腕上却能绕五圈还有空余,虽然平绕在手腕上方的五圈儿珠串会随着她手臂的动作上下乱窜,但被一条斜着的珠串禁锢住的手腕下方却无论怎么动都不会有所偏移,正好能够完美无缺的将那个纹身堵住。
他缠完以后还看了看,确定不会让她的纹身再被人发现后才不紧不慢的拎起自己的那份章鱼小丸子,跟她一同往她家的方向走。
“以后都会平安幸运,心想事成。”
乌苏知道这是他妈妈留给他的东西,虽然在遥远的2024年的现实世界中他也将这个送给了她,但是,以他和她现在这种说熟不熟,说不熟又有点熟的关系,她不太敢胡乱收这种东西。
“这个不是……?”说着,她就要往下摘,“我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谈京野却抬手拦住了她。
“戴着吧,也算物尽其用了。”
“可它对……看起来对你很重要。”
“然后呢?”
“咱俩现在的关系还不到我能心安理得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的程度。”
“觉得跟我还不太熟?”
虽然这话有点难听,但确实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所以她“嗯”了下。
不料。
谈京野却轻笑道:
“准确来说,乌苏,是我还不太了解你。”
“而你,看起来,却十分熟悉我。”
“……”
“那这也不是——”
“——我不会平白送陌生人贵重东西。”他偏头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总觉得,我应该跟你认识,并且以后的关系还会很好。”
“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发展,但是现在,我想先相信我的直觉。”
“别再拒绝我,不然先把小丸子吐出来。”
“……”
最后。
乌苏还是半推半拒的收下了他那条菩提手串。
并且扬言,之后一定会还他一个同样贵重的物件儿。
谈京野听后只是清淡的笑笑,未置可否,催促她赶紧上楼。
乌苏将最后一个小丸子塞进嘴里,随手扔掉纸盒,朝他随意挥了挥手,走进没有楼宇门的楼道,踩上楼梯。
本想趁着冲动再折回去告诉他一句“谈京野,你的感觉没有错,我们之后的关系会比你预感的还要好”,却倏然听到楼上传来什么物体撞到合金门上的声响。
乌苏感觉不太妙的拧了拧眉头,扶着栏杆放轻脚步走了上去。
才摸黑走到二楼转角,离三楼还有一条楼梯的距离,她冷不丁觉得自己踩到了个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定睛一看,是一本物理习题册。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刻在她心底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男声。
那道男声伴随着不好的记忆一同恶狠狠的打进她的耳蜗。
“该死的小婊·子!竟然还敢反抗!看老子不打死你这b养的玩意儿!”
令她瞬间反应过来:
正在上面挨打的,应该就是乌愫。
再无法冷静思考,乌苏迅速脱掉挂在肩上的昂贵书包扔在地上就三步并两步的往楼上冲。
幸运的是。
她的脚踩在最后一阶楼梯上时,正好赶上背对她的那个中年男人高高举起玻璃酒瓶,看样子就要朝前面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那个人身上砸去。
乌苏想都没有想,毫不犹豫的徒手从后夺过那个酒瓶。
“啪啦”一声反手发狠的砸在男人头上。
男人抱着头倒在了地上,摔亮了不灵敏的楼道灯。
朝四面八方碎开的玻璃渣有几个颗粒划过她的脸颊,感觉到刺痛的同时好似还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面部滑下,经风一吹,又迅速冷却,变为冰凉。
乌苏用左手大拇指轻轻摸了一下。
沾了一手指的血。
不禁更恨。
那些午夜梦回或许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糟糕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入她的神经,不由分说的控制了她的全部理智,她表情极为难看的居高临下的盯着那个抱着头吃痛的男人,怀着报复的心思抬脚狠狠踹了男人脆弱的□□一脚,冷眼旁观他蜷缩在地上痛的冷汗直冒,她的脸被血液染的鲜红,眼也因为愤恨而漫上猩红,她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手中那个无比锋利的酒瓶,那一瞬间,胀痛的脑袋只被一个无比极端的想法充斥: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只要把他杀了,乌愫就不用再挨打,只要他死了,她就不会再做噩梦。
越想,眼睛越红,红的好似都要往下滴血。
脚步也听话的往前迈了几步,抬起脚尖顶着他的肩膀将他踹平,曲折膝盖慢慢的蹲在他身旁冷漠又舒爽的欣赏他的痛不欲生。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脑袋里那个声音又开始不断的叫嚣,叫的她有点儿兴奋。
她双手紧紧握着那个全是锋利切面的酒瓶举至头顶,眼看就要失去理智重重的往男人左胸口扎进去。
就在这时。
身后突然有人冲上来拽着她的手从后抱住了她。
他用他无比温热的呼吸唤回了她的理智。
他贴在她耳畔说:
“乌苏,别杀他。”
“不然你这辈子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