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找到了降谷清一郎。
在黑泽阵的记忆里, 要找到降谷清一郎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只需要从日本的年轻官员名单里翻一翻——反正“降谷”是个极其稀有的姓氏,全日本姓这个的人都没有几个。
但在维兰德这里, 事情还要更简单一点:从跟亚莉克希亚见面、收养西泽尔开始, 维兰德就在关注降谷清一郎这个人,来日本前他不但知道降谷清一郎在哪里, 还知道降谷清一郎最近交了什么朋友, 做了什么工作,以及有希望更进一步。
黑泽阵看维兰德:但你没告诉过西泽尔。
西泽尔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对父亲的印象就是一个很忙的地方官员,这个年纪的西泽尔也对“降谷”这个姓氏的稀有程度没什么概念, 还以为找到父亲需要一些时间。
然后维兰德说我跟你父亲约好了见面, 我们一起走吧。
西泽尔:诶?
“维兰德, 你什么时候找到的我父亲?”西泽尔大声问。他怀疑维兰德早就做了准备, 而且他不需要证据!
维兰德说就在出发前, 刚调查的,他以前也没有来过日本, 怎么可能见过西泽尔的父亲呢?
黑泽阵:呵,你就骗吧。
他不会相信维兰德的鬼话, 西泽尔也不信;西泽尔抱着黑泽阵的手臂, 说Juniper你看他, 你看维兰德!他又骗我们!
黑泽阵说好好好, 回去我打他,我们先去跟你父亲见面吧, 降谷先生在等我们。
西泽尔回头看维兰德, 跟维兰德做了个鬼脸,脸上的表情还有点得意:维兰德, 你能骗我,但你敢骗Juniper吗?
维兰德叹气。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是越来越低了,他八岁的儿子才是食物链的顶端。
但维兰德是很开心的。他记得在很久很久的曾经,他也是个纯然天真无忧无虑的人,只是那个时间已经过去了太远,以至于他都快要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那个时间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色彩了。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死气沉沉的灰雾,一直跟随着他到了时间的彼岸,直到一片雪花落到他怀里,将黑夜永久驱逐。
“走了,维兰德。”
黑泽阵回头看到金发男人在出神,就喊了维兰德一声,于是维兰德跟上来,脚步轻松还带着笑意。
他们见到了降谷清一郎,这个人跟西泽尔长得有几分相似,但也不过是几分。西泽尔有些像他,但据亚莉克希亚说,他更像死去多年的外祖父——也就是亚莉克希亚的父亲,只是他们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见面的地点是一间茶屋。
黑泽阵负责喝茶,维兰德坐在他旁边,降谷清一郎见到他们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后看着西泽尔过了几秒,叫出了西泽尔的名字。
“……莲?”
“爸爸!”
西泽尔大声回应,往父亲的方向跑过去,然后一下子跳起来扑进了降谷清一郎怀里。
降谷莲是西泽尔以前的名字。黑泽阵起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在皱眉,但亚莉克希亚为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不知道“乌丸莲耶”也是外祖父的名字。
她想给西泽尔的是最好的祝福,即使她自己的人生从未逃离过旧日的牢笼。
降谷清一郎手忙脚乱地接住儿子,西泽尔差点把几年没见的父亲扑倒,眼神亮亮地跟父亲说话。降谷清一郎站稳后偷偷抹了把汗,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在茶屋的门口说了起来。
黑泽阵依旧坐在那里喝茶,他放下茶杯,看着西泽尔和降谷清一郎,看向了一边的维兰德,维兰德本来也在看那两个人,忽然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过头,就对上了一双碧绿色的眼睛。
维兰德想了想,向黑泽阵伸出手,小声问:你也要?
黑泽阵:……
他在桌子下面踢了一脚维兰德的腿,让这人不要得寸进尺。维兰德又不是不知道他已经比自己大了,这人是想做什么?让黑泽阵给维兰德当父亲?
如果是这样的话,黑泽阵倒不是很介意,反正他家的小孩也不少。
维兰德叹气,羡慕地看着跟儿子久别重逢的降谷先生,开始盘算什么时候能再抱一下他随着年龄增长不再那么可爱但依旧很小只的儿子。
Juniper没跟他说过现在的年龄,也没说过后来的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说有一个很大的家族,以及经常有些意外让他掉落到别的世界里,会有人接他的,没有也没关系。
什么叫做“没关系”呢。维兰德没问,但他能大致猜到,他的Juniper,应该也已经死了。
“维兰德先生,所以您是……”
降谷清一郎终于跟西泽尔说完了父子间的悄悄话,转头看另一对父子的时候,却发现西泽尔说的“养父”和“养父最喜欢的小孩”坐在茶屋的桌子旁,各自喝各自的茶,谁也没有说话,看起来不是很熟的样子。
他有点拿不准了。
还好维兰德从来不会让话掉在地上,他微微笑起来,跟降谷清一郎说了当初亚莉克希亚把西泽尔托付给他的事,又说他试图找寻亚莉克希亚女士的下落,却到现在都没有结果。
两个大人聊了一会儿,降谷清一郎说他收到了一封信,一封奇怪的信。
那是大概五月份的事,有人从北海道寄信来,信上只有两个汉字:平安。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封信是什么含义,现在或许已经知晓了。
西泽尔说,那我想去北海道,找找妈妈。
降谷清一郎也很想去,但他不能抛下手里的工作——即使他愿意为了妻子辞职,他手上的事务如果放开,却是会引起麻烦的。维兰德说我会让人帮忙找,我在北海道也认识几个熟人。
“维兰德,你认识的朋友好多。”西泽尔把手肘撑在桌子上,吐槽道。他看到降谷清一郎想说了,但降谷清一郎不会直接问这种问题,于是西泽尔就对维兰德明知故问。
“毕竟我是个商人。”维兰德笑着回答。
商人是个很好的身份,可以解释很多问题。作为商人的维兰德先生是一所大学商学院的学生,跟赤井玛丽是校友,毕业后他几经挫折成了个还算成功的商人,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识过很多东西,喜欢交朋友,也热衷于帮助遇到困境的年轻人。
最近一年他多了个新的爱好,那就是逢人就炫耀自己的儿子,看得出来维兰德先生非常非常非常爱自己的孩子,炫耀到每次他开口,那个银发小孩就露出有点不耐烦的表情。但他们父子感情很好——见过的人都这么说。
降谷清一郎也这么觉得。
他们在茶屋谈了一会儿,又去了降谷家;降谷清一郎跟他们说他和亚希(亚莉克希亚)的小儿子还在幼稚园的年纪,但因为亚希失踪以及有人在调查他家的事,那个孩子并没有时刻养在他身边。
西泽尔(在吃东西,愣住):我有个弟弟吗?
降谷清一郎(点头):有,亚希带你走的时候你弟弟刚出生,他跟你长得不太一样,是金发,眼睛跟我比较像。
西泽尔(回忆起两小时前被Juniper拎起来的金发小孩):……
他缓缓转头,看向坐在另一边的银发小孩,果然看到Juniper在笑。
——好哇你!Juniper!你跟维兰德一样早就知道什么吧!所以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好气!
于是在回去的路上,西泽尔气呼呼地去捏黑泽阵的脸,黑泽阵本来想躲开,但对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最后还是让小孩扯了。事后维兰德笑他,他没跟维兰德打,也去扯维兰德的脸,引得路过的人都在看他们。
维兰德:幸好在日本没人认识我,无论怎么丢脸也不会……
他这么想着,就看到了从不远处路过的“永生之塔”成员。
维兰德:……
“永生之塔”的人:……
就当不认识。
西泽尔跟他们一起回酒店了。刚才临走的时候,黑泽阵问西泽尔不在日本住下吗,西泽尔说他要找到妈妈,那之后才会回到日本。
而且降谷清一郎始终对亚莉克希亚失踪的事,以及那背后可能存在的隐秘有些担忧。
再加上维兰德使用的身份只是个商人,他不可能对降谷清一郎说“我知道这件事背后有什么秘密,请不用担心”,而西泽尔对Fafnir和乌丸集团了解不多,只从维兰德那里听说了母亲跟一个组织有关、那个组织已经覆灭,他们已经安全了的事……他们最终决定暂时离开日本。
走的时候降谷清一郎再次恳求维兰德能照顾降谷莲,维兰德说请您放心,我一直将西泽尔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而且我家里的孩子也有很多,在我那边不会无聊的——等找到亚莉克希亚女士,我会联系您的。
出门后西泽尔就对黑泽阵嘀嘀咕咕:我可不想被维兰德当自己的孩子……
维兰德听到了,很受伤,问:为什么?
西泽尔:还用说吗?你跟Juniper打架是真打诶。
维兰德:……
有没有可能,这根本不是他的错,是Juniper想打。
黑泽阵:哼。
在他们回去的路上,黑泽阵往降谷家附近的一户人家看了一眼,维兰德看出他表情不太对,问他在看什么,黑泽阵说没什么,只是故人的家。
是个不会再接到乌丸集团的邀请,也不会再分崩离析的家庭。
他们多半也不会再相遇。那样最好。
……
傍晚,小降谷零回到了家。
他回来得有些晚了,但到家的时候父亲在门口等他。父亲平时工作很忙,回家的时候都没有多少,更不用说等他了。
“父亲?”小降谷零抬头,就看到了父亲相当高兴的神情。
父亲说零的哥哥今天回来了,小降谷零疑惑抬头。
“我有哥哥?”
“有。他叫莲,跟你妈妈离开了,现在他回来了……你想听你妈妈的事吗,零?”
小降谷零点了点头,脑海里却浮现出今天在外面见过的几个人的身影。难道……
他猛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那两个坏人不可能是他的哥哥!绝对不可能!
……
他们在日本停留了几天。
A.U.R.O代号为樱花的酒井先生刚好在日本,这里是他的老家。这位酒井先生有个儿子,叫做酒井樱生。
如果事情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那么这位酒井先生就会在去年的冬天过世,酒井樱生会被维兰德接到城堡,成为未来的风信子(Hyacinth)。但现在,那个未来已经不会再发生了。
黑泽阵见到Hyacinth的时候多看了一眼,维兰德就知道酒井先生死在了那个未来。
他看向黑泽阵,黑泽阵动了动嘴角,还是没说维兰德你省点心吧,那些事已经不会再发生了,你也不需要从北欧一路担心到东亚。
但维兰德都用目光询问他了,黑泽阵也只能在回去的时候告诉维兰德,当年的酒井是如何死的,Hyacinth又是什么样的结局。这些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故事,也只有维兰德会问,并且问到底,将时间的重量从他手里接过。
“我想去见个人。”
准备离开日本的时候,黑泽阵忽然这么说。他想一个人去,不带西泽尔,也不带维兰德。
维兰德说好。
于是黑泽阵离开机场,消失在了人海里。他穿过街道,走过小巷,坐在黄昏的樱花树上等路过的人。
这是下班的时间,无数人从这棵树下路过,有人抬起头就看到了坐在树上的银发小孩,更多的人只是匆匆路过,并未注意到他。
他一直在等。
得到太阳快要沉进地平线的时候,黑泽阵终于看到了他要等的人。那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男人,黑发,提着一个纸袋,正沿着夕阳的余晖往家走。
他偶尔看向周围的人,又很快将视线收回;他的脚步很平稳,每一步都踩在最稳的位置,他从街头走到街尾,天边的最后一抹光晕也悄然散尽。夜幕降临,路灯刚刚亮起。
路过那棵树的时候,他停下脚步,他抬起头,就看到了坐在树上的银发小孩。
已经留到半长的银发被风吹起,陌生的银发小孩从墨绿色的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眼底倒映出路灯雾蒙蒙的颜色。
从树下路过的年轻男人迟疑片刻,对坐在树上的银发小孩问:“你需要帮忙吗?”
虽然他觉得那个小孩应该不需要帮助,但万一是到了树上下不来的小孩呢?他不能就这么路过。
“不需要。”
眼前吹起了一阵风。
风里是个声线稚嫩但语调沉稳的声音,等年轻人再往上看去的时候,那个银发小孩已经不见了。
就像是在逢魔之时遇到的小小神明,只是来看他一眼,就从普通人的世界里消失不见。
黑发的年轻男人对着空无一物的树上看了一会儿,继续往回走。
在他离开的地方,银发的小孩靠在树后,背对着他的方向,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泽阵抬起头,看到不出意外在这里的维兰德,说:“……你一定要随时知道我在哪里吗,维兰德?”
维兰德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说:“我没跟踪你,只是你太久没回来,我就来找你了,Juniper——我怕在我没注意的时候,你跟着其他人跑了。”他也往那个年轻男人的方向看去,那是个全然陌生的人,Juniper也没有跟他说那是谁,但具体说来,他还是能猜到一二的。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就这么到处找我?”黑泽阵问。
“啊,是啊,我会一直找你,去你可能去的任何地方。”维兰德回答。
“找不到呢?”
“那就回家睡个觉,你想回来的话总会回来的。”维兰德说到这里先顿了顿,才继续说,“如果你死了,我就要重操旧业,想办法给你复仇了。”
“你不适合做那个。”黑泽阵说。
“我很擅长做这些。”维兰德说。
我们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黑泽阵想,维兰德有这个能力,也能做到那些事,不代表维兰德就真的只能将全部的人生丢进复仇的漩涡。维兰德可以,但他不会允许。
他很少干涉别人的选择,如果有,多半是对方先想取走他的性命,或者拦在他的面前。也有例外,比如维兰德——他会去阻止维兰德,但维兰德最终怎么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还是只能看维兰德自己。他决定不了维兰德的决定,反之亦是。
“维兰德。”他说。
“唔……”金发的男人蹲下来,想去摸他的脑袋,但被黑泽阵躲开了。于是维兰德收回手,轻声说:“你可以直接说,不想让我死,Juniper。”
黑泽阵就看着他。
维兰德说:“我向你保证,在我老得走不动路前,我不会自寻死路,所以你也要向我保证……Juniper,看着我。”
他们对视。
维兰德的话没有了后文。
黑泽阵问:“只是这样?”
维兰德说:“只是这样,你看着我就好。”
跟他对视的时候,Juniper不会说谎。这是他们从未说出口过的,心照不宣的小小约定。
黑泽阵说好。
他们往回走,维兰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了一把黑泽阵的脑袋,被狠狠地踩了一脚,还得背着他家的银发小孩往回走。
回北欧的机票被推迟到了晚上,西泽尔会等他们,所以他们两个可以慢悠悠地走回去,踏着一路星辰和月光。
维兰德问:“他是谁?”
问的是黑泽阵专门来看的年轻男人。维兰德确定自己从未在任何地方见过这个人,也没有在黑泽阵对“过去与未来”的描述里见到过相似的人。
黑泽阵说:“一个不会再认识我的人。”
“他叫什么?”
“桔梗浩一。”
也就是黑泽阳。
这个时期的黑泽阳还是日本公安,还没去执行潜入那座研究所的任务,也就没有因为药物变成银发。黑泽阵也是第一次见到黑泽阳以前的样子,年轻又沉稳,又比他认识的黑泽阳多了几分轻松。他认识的黑泽阳总是平静的,虽然看不出什么疲惫或者悲伤,但很少有什么事能掀动黑泽阳的情绪。
他记得那个时候有人跟他说过,黑泽阳就像是一张活着的遗像,随时准备把自己刷成黑白,贴到墓碑上。不过他自己不这么觉得,他认识的黑泽阳还是鲜活的,或许是年少的他确实难以体察其他人的情绪,又或许有什么东西在那段时间里改变了黑泽阳这个人。
维兰德问:“所以他是……”
黑泽阵说:“你给我准备的后爸。”
维兰德:“……?”
黑泽阵补充了后半句:“之一。”
维兰德的问号更大了。他停下脚步,转头去看自己背上的黑泽阵,果然看到了得逞的笑意。
黑泽阵环着维兰德的脖子,低声在他耳边说:“维兰德,你后悔了吗?”
维兰德发现黑泽阵没在开玩笑,沉默了大概五秒钟,问黑泽阵到底有几个,黑泽阵说一堆。
维兰德郑重地说:“不可能,我不会给你找那么多父亲,最多让人帮我照看你。”
黑泽阵刚想说什么,就听到维兰德又说:“我确实后悔了,Juniper,所以这次你只能叫我父亲。不会有第二个人。”
不是“不能”,是“不会”。
黑泽阵知道维兰德的意思,维兰德会自己把所有不想看到的结果排除,虽然不至于把所有他可能叫父亲的人做了,但维兰德真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他的手段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他完全没有阻止的想法。
他说好啊,维兰德,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但无论如何,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维兰德说我知道。
他们又走了一段,维兰德说,讲讲那位桔梗先生的事吧。
黑泽阵说好。
星辰在他们背后隐去。
维兰德已经听了很久的故事,但Juniper的故事好像永远也讲不完。在那几十年的人生里,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值得说道的事,可维兰德自己却无法陪伴在他的身边。
Juniper讲故事的时候总会略去一些细节,有时候维兰德会意识到他在隐瞒,有时候又难以察觉,直到遇到具体的人或者事。
倘若……倘若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如果Juniper不告诉他,会发生什么呢?
维兰德一边背着银发小孩往机场走,一边想这个问题。
其实他知道答案,只是在Juniper主动开口的时候,他就将那个答案埋藏在了心底。如果Juniper不说,他会以洗脑的手段得到所有真相,然后抹去Juniper的记忆,去重新创造一个更好的结局。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个声音让他不要这么做。是谁呢?是过去的自己,还是他的潜意识,又或者某种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的东西呢……
“维兰德。”
黑泽阵低声说。
他的声音很低,维兰德很快就抬起头,问他什么事。
黑泽阵把脑袋搭在维兰德的肩膀上,说:“我困了。”
维兰德先是怔了一下,才轻声说:“睡吧,我背你回家。”回家,回北欧,回到属于他们的城堡。
那座城堡存在的意义,也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
十二月,寒冬。
A.U.R.O找到了与亚莉克希亚的下落有关的线索,但查到最后,线索指向了当红女星莎朗·温亚德失踪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只知道她在去年的某个时间忽然消失,再也没有踪影,无论尚未拍完的电影的导演、与她相识多年的经纪人,还是其他可能联系上她的朋友,都对莎朗·温亚德的下落一无所知。而她失踪的那个时间,大概是去年的五月份。
黑泽阵得到消息,没立刻说话,他慢慢将阿法纳西寄来的诗看完,才对维兰德说:“我去美国找她。”
维兰德知道他认识“莎朗”,也就是“贝尔摩德”,但黑泽阵知道莎朗·温亚德的下落还是让他有点意外。
“你们很熟?”
“不熟,那是个很麻烦的女人,我可不想被她缠上。”黑泽阵嫌弃地皱眉,“我只是在某个时间的未来里,窥见过她可能做出的选择。”
是在时间不远的那个过去,贝尔摩德与那个世界的琴酒离开组织,带着亚莉克希亚逃离认识他们的世界,从此过上平静生活的选择。而黑泽阵从那个世界回去后问过贝尔摩德,贝尔摩德说她早就买好了房子,还准备好了住处,那甚至都是三十年前的事。
只是在他们的世界里,这些准备一直没能派上用场,她没能拯救亚莉克希亚,也无法带着琴酒逃离,幸好结局还不算那么坏,至少当红的影视新星“安室先生”是这么想的。
他站起来,去美国找贝尔摩德。
城堡里的小猫跳上他的肩膀,这是那次从伦敦捡回来的小猫,黑泽阵把小猫拎下来放到维兰德怀里,对小猫说你不能跟我去,小猫就张牙舞爪地扑腾,直到维兰德低头看。
维兰德抬头,小猫又开始伸爪子。
维兰德低头。
维兰德抬头。
最后维兰德得出了结论:“它很喜欢你,带它去吧。”
他把猫放在黑泽阵怀里,黑泽阵皱了皱眉,还是把那只杂毛小猫带上,踏上了去美国的道路。
找莎朗·温亚德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但这个女人在意识到有人找自己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拉着他同归于尽,幸好黑泽阵的外表足够有迷惑性,年轻的莎朗·温亚德看了都得愣一下。
黑泽阵说:“我只是来告诉你,不用躲了,那个老东西已经彻底死了。接下来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你们可以自己选择。”
莎朗·温亚德依旧警惕地看着他,枪口都没有挪动半分,如果黑泽阵打算做什么,她动手不会有任何迟疑。她问:“你是谁?”
黑泽阵回答:“我是西泽尔的朋友。也是亚莉克希亚的故人。”是在时间尽头相识,现在斩断了联系、但双方都能过得更好的故人。
他对这个发展很满意,亚莉克希亚也好,黑泽阳也好,也许他们在未来的人生里还会遇到其他坎坷,让他们变成与黑泽阵记忆里的他们完全不同的人,但他还是会想,起码他们的人生没有中断在这里,成为被困于笼中的囚鸟。
“我不认识你。”
莎朗·温亚德再次打量她面前的小孩,真的是小孩,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八九岁的小孩。所以,一个小孩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知道她的过去……他的背后是谁?
黑泽阵知道贝尔摩德在想什么,他不打算跟这个女人多说,直说“不认识是好事”,就转身离开了。
往回走的时候,他路过柏林,看到一场音乐会即将举办。
音乐会上有叫做约纳斯的年轻音乐家,他初出茅庐,但也小有名气,此时他还未受到生活的二次打磨,正是他最年轻最张扬的时候。黑泽阵对着音乐会的海报看了一会儿,决定去听这场音乐会。
他买了票,想了想又给维兰德买了一张。
他在归途中暂且停在柏林的事瞒不过维兰德,黑泽阵很清楚,维兰德肯定会找来,所以不如先帮维兰德把票买了,这样就能稍微省一点事——省去维兰德找到买了他旁边位置的票的人、把票从对方手里买来的事。维兰德会这么做的,黑泽阵保证。
维兰德果然来了。
黑泽阵给了维兰德音乐会的门票,维兰德问他什么时候对音乐感兴趣了,黑泽阵说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你给我请过一个钢琴老师,今天有他的演出,我打算来听。
维兰德知道他说的是约纳斯,却不是很赞成,说:“喜欢他的话,我可以把他请到家里,他不会拒绝。”
黑泽阵:“……”
黑泽阵叹气:“待会我给你弹。”
维兰德就笑了一下,说好。
有时候……有时候黑泽阵也觉得,维兰德挺幼稚的,但这人幼稚的时候很少,他可以原谅,也可以纵容。
反正这一次约纳斯不会受到学生的磋磨,也不会因为看到某些场面落荒而逃,离开音乐界苦练十数年才再次出山。约纳斯老师将有更顺遂的人生,黑泽阵想,每个人都值得有这些。叫做约纳斯的音乐家或许不会再有个叫Silber的学生,但他应该有更精彩的未来。
当晚,他们两个在音乐会的大厅里,听着舒缓的音乐,时间从他们身边缓缓流过。维兰德听过的音乐会无数,对鉴赏年轻音乐家的作品没什么兴趣,所以他一直在看黑泽阵。
银发的小孩靠在椅子上,音乐会开场没多久就睡着了,也不知道是来听音乐会的还是来睡觉的。
维兰德把自己的外衣盖在了他的身上。
黑泽阵睁开眼睛看了他几秒,就继续睡了。
音乐会结束后,黑泽阵如约给维兰德弹钢琴,弹的是他在伦敦那次,跟约纳斯老师合弹的曲目。其实他对曲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他也只需要一个开始,音符自会讲述他的故事。
维兰德坐在他旁边,等他弹完,轻轻鼓掌,说:“这是今晚最好的音乐,不愧是我的儿子。”
黑泽阵说算了吧,我只学过两个月的钢琴,走了,我们回家。
他合上钢琴,跟维兰德回去,而就在他们背后,本应空无一人的大厅里,有个回来拿东西的年轻男人僵在墙角,一动不动,好像一座雕塑。
约纳斯的脑海里回荡着刚才他听到的话:只学过两个月的钢琴……只学过两个月的钢琴……只学过两个月的钢琴……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就已经不见了。约纳斯老师抱着脑袋尖叫一声,冲出了音乐厅,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对父子的踪迹。第二天,人们听说了年轻的音乐家约纳斯毅然决然地离开柏林,决定回到乡下继续打磨音乐、等到自己满意的时候再出山的事。
黑泽阵看到了这条消息,也看到了报纸上约纳斯老师的自述——“我绝非真正的天才,也不是通晓一切的智者,我用尽我全部的智慧去思考,得到的唯一答案就是我必须更加努力,才能追得上天才的步伐。现在,才是我音乐生涯的真正开始。”
唔……
约纳斯老师怎么又去闭关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没有吧,应该没有啊……
黑泽阵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