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末日列车 IX:时间之楔(2)

英国伦敦。

赤井秀一接到小银要来看他的消息, 不免有些意外。他当然还记得那个半年前咬了他一口的女孩——现在他知道小银是男孩了,但完全没想过他们两个还能有交集。

毕竟母亲说他们家跟小银的家庭不熟,那只是她亲戚的亲戚, 父亲也说那位金发的先生是他朋友的朋友, 他们两个没什么交情。

(赤井玛丽:是的,维兰德是赤井务武的亲戚, 我老公也是我的亲戚, 没毛病)

(赤井务武:是的,维兰德是玛丽的朋友,而我老婆也是我的朋友,这很正常)

总之, 玛丽和赤井务武告诉儿子, 你的小银接完电话, 决定来跟你见个面, 交流一下感情。

赤井秀一回忆了一下小银在电话里说话的语气, 以及他们上次见面的情形,无比确信:小银是来打架的。

他直觉小银会单独来找他, 事情也确实不出他所料,第二天下午, 医院的护士刚走, 他病房的窗就被从外面打开了, 然后一个银发的小孩身手利落地从窗外跳进来, 不是小银又是谁?

于是赤井秀一坐起来,问:“你是怎么上来的?”

这里是五楼啊。

黑泽阵到了小时候的赤井秀一的病床前, 看到这个时期的小只黑毛, 挑剔地打量了一番,心想这人小时候看着倒是没那么烦人。他站着看了一会儿, 墨绿色的眼睛里是这个年纪的赤井秀一尚且看不懂的情绪。

赤井秀一:“小银?”

不好,小银有点走神,该不会是在想怎么跟我打架吧?

黑泽阵从黑发小孩的眼里看到了几分警惕,不由得在心里嗤笑一声,却没有表现到脸上。他坐在了赤井秀一的病床边,慢吞吞地说:“你想知道?我可以教你。”

赤井秀一缓慢地眨眨眼:“你不是来找我打架的?”

他对面的银发小孩低笑。

黑泽阵翘了翘嘴角,道:“不,我是来绑你走的。”

于是,等赤井玛丽、赤井务武来接孩子回家的时候,才发现……赤井秀一不见了。据说是跟银发的小孩跑了,两人还在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你儿子很不错,但现在他是我的了。」

赤井务武看完,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把纸条给了玛丽。

赤井玛丽:……

她火速给维兰德打电话,但还没开口,维兰德就在电话那边无奈地问:“玛丽,你不会真要抢我儿子吧?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送回来?”

赤井玛丽噎了一下,才幽幽地说:“我没打算要你的儿子,你这人我还不知道吗?你的东西要是被人抢了,你准会把人算计得渣都不剩。但现在的问题是,就在两个小时前,你儿子绑架了我儿子,跑了。”

“……玛丽,你对我有点误解,其实我不擅长算计,也很少记仇。”维兰德说。

玛丽冷哼一声作为回复,说她在找两个小孩了,赤井秀一本来就有腿伤,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希望回来的时候别变成小瘸子,那样我就让秀一赖你们家小银一辈子了。

维兰德说好,反正小银也想当你家秀一的父亲。

赤井玛丽听完,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而维兰德挂断跟玛丽的电话,才拿起旁边尚未挂断的另一个听筒,换了个语气,问:“Juniper,你打算什么时候把玛丽的儿子还回去?”

电话那边本来是一片寂静,直到维兰德开口,才传来了声音——

“不还。”

小孩的语气非常冷淡,维兰德都能想象出Juniper“我抢的就是我的,凭什么要还”的表情。他闭上眼睛叹气,只觉得对不起玛丽,还没把小孩教好就让馆长把人带出去,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他不能把Juniper放在城堡里。以Juniper的个性,只要维兰德说,Juniper就会待在城堡的某个角落里不出现,也不会跟来访的客人见面,但是——

Juniper会问维兰德为什么,而维兰德答应过他,不会对他说谎。

维兰德不想让Juniper知道那件事,所以他选择让老馆长带小孩出去溜溜。

他对自己的父亲、老馆长也就是T.O.R.O在母亲死后临时代理的首领非常清楚,父亲是个非常安于现状的人,是个与疯狂的世界格格不入的普通人,所以他说让父亲带着小孩出去玩,父亲虽然能猜到有别的目的,却真的只会带Juniper出去玩,而且大概会很高兴。

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维兰德再次叹气,终于在一阵沉默里,艰难地说:“Juniper,如果你真的想要玛丽的儿子……”

“嗯。”

“那我们偷偷把他带回城堡也可以,我会帮你瞒住玛丽的。”维兰德艰难地说。

对面是长久的沉默。

黑泽阵幽幽地说:“那犯法,维兰德。”

维兰德说没关系,虽然我尊重法律,也尊重玛丽,但这种事做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清楚我在做什么,希望你也清楚你在做什么,Juniper。

黑泽阵笑了声。

“维兰德,”他说,“不准试探我。”

“什么叫不准?”维兰德反问。

“不准就是不准。”黑泽阵语气散漫,嘴角却往上勾了勾。

他不介意维兰德试探他,但维兰德介意,这人不会有负罪感,但会考虑这么做会造成的后果,然后愁得掉毛。黑泽阵不想看到维兰德掉毛了,干脆跟维兰德说清楚。

在需要的时候,他们一向坦诚。

听筒里是维兰德沉默的呼吸声,窗外的风雪声,以及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

很久,维兰德才说,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我有点担心,Juniper。

黑泽阵就问,哪里不一样?

维兰德:“你的英语一夜之间变好了。”

黑泽阵:“……”

维兰德:“……”

黑泽阵:“我以为你会说我的战斗习惯跟以前不一样了。”

毕竟多了三十多年的经验,又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比起以身体的劣势对付动物和大体型的人,他现在更擅长居高临下、自己作为强者的较量。

维兰德顿了顿,才迟疑地说:“有什么不一样吗?还是又扑又咬……”

黑泽阵:“……”

维兰德:“……”

黑泽阵冷笑了一声。

很快啊,很快,维兰德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甚至没问黑泽阵一夜之间突击英语学习的秘方,只对他说既然是这样,什么时候把玛丽的儿子送回去,玛丽正在到处找人呢。

黑泽阵懒洋洋地说他又没对那个黑毛怎么样,只是带黑毛出来玩而已,等会儿就送回去了。

挂电话前,维兰德问:“那我呢?”

黑泽阵想了想,说,不用担心,我很快就把你父亲送回去,保证完好无损。

维兰德:“……”

黑泽阵终于轻松地笑起来,说:“好吧,还有你儿子。”

他挂了电话。

维兰德还是沉得住气的,什么都没问,等他回去再说。不过这也只是现在的维兰德,再过几年,维兰德遇到某些事后——现在黑泽阵知道维兰德是去跟永生之塔的人打交道了,到时候经历过那群老年神经病折磨的维兰德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当然,也可能是维兰德折磨他们,但黑泽阵表示那些(未来的)人都死了,现在是他说了算。

黑泽阵走出电话亭,看向坐在一边长椅上的小只黑毛。

“你打完电话了?”

“嗯。”

黑泽阵走到小只黑毛面前,说走吧,我带你去。

——去探望那位受伤的滑雪场工作人员。那场事故发生的时候,这位工作人员为了救几个学生受伤住院,后来转到了距离较远的其他医院。

赤井秀一想去探望他,不过父母不在,自己又有腿伤,医生也不可能让这么小的孩子拄着拐杖出院,到现在都没能去成。

现在有小银背他去啦!

黑发小孩趴在银发小孩背上,心想小银虽然看起来有点不耐烦,但他背着我走了好久,小银肯定好喜欢我!

美滋滋。

黑泽阵:“……”这小黑毛在乐什么,探个病就这么值得高兴?算了,还是小孩。

他连从小看到大的雪莉都看不懂,还管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的赤井秀一呢。要不是得找个借口避开老馆长和玛丽去联系某些人,他也不会特地来找赤井秀一。

背上的黑发小孩小声问他:“小银,你累吗?”

“这点路而已。”

要不是怕你妈找不到人杀到维兰德面前,我甚至可以直接背你去挪威的那座城堡,或者雪原,或者FBI。

嗯,FBI,反正FBI和MI6打起来跟他没什么关系。

赤井秀一趴在他肩膀上,又问:“妈妈那边没说什么吗?”

黑泽阵本来懒得回答,但正好走到了红灯的路口,就说:“我让维兰德跟她说了。维兰德会解决。”

维兰德会解决一切问题。

向来如此。

“维兰德是你父亲吗?”

“嗯。”

“为什么叫他的名字呢?你们吵架了吗?”

“没。”

当然没有,黑泽阵从不跟维兰德吵架,他们都是直接打,不会把架留到第二天。如果他们真的吵了,那一定是「假的」。

为了防止烦人的小只黑毛继续问,黑泽阵面无表情地说:“我们被跟踪了。”

赤井秀一立刻警醒起来,不说话了。

黑泽阵满意地继续向前走。

等把赤井秀一送到了那家医院,借了个轮椅推进病房,他才蹲下来,去喂那只跟了他们一路的小猫。

猫比人好。

小猫吃完,挠了他一爪子,跑了。

那也是猫比人好。

黑泽阵坚持自己的看法,并找到那只猫,捏住小猫的后颈皮,连赤井秀一一起带了回去。他问过了,猫是住在医院里的一个病人小女孩养的,前几天她病逝,小猫没人管,就在附近转来转去。

警卫好奇地看着一个银发小孩拎起小猫,问“你跟我走吗”,小猫扑腾,小孩就把猫放回去了;但银发小孩要走的时候,那只小花猫又跟着他走。

于是小孩把猫揣走了。

……

晚饭是在赤井家吃的。

玛丽看看自己儿子,叹气,这看看维兰德的儿子,又叹气。

她不能打秀一,秀一还受伤呢,更何况儿子是去探病的;她也不能打小银,那是维兰德的儿子,不是她的儿子;她更不能打维兰德,这个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维兰德人不在这里。

于是她说:“赤井务武,你过来。”

赤井务武点点头,丝滑流畅地往厨房走:“我去做饭。”

夫妻两个认识多年,当然清楚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赤井玛丽坐在沙发上撑着脸,轻轻一巴掌拍在二儿子脑袋上,于是赤井秀吉就软乎乎地抬头看他。

赤井玛丽说没事,你继续玩吧。

她看着沙发对面那只到了她家就睡的银发小孩,又看向被拐了还不自知的大儿子,长叹一声,闭了眼睛倒在了沙发上。

小银才几岁,所以这件事肯定是维兰德指使的!

(维兰德:?)

(维兰德:……对,是我。)

赤井玛丽越想越气,决定扣下维兰德的儿子;赤井务武本想说你从半年前开始就想这么做吧,但看到玛丽的表情,他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算了算了,算了算了。

于是赤井玛丽先问了小银,要不要在这里住几天,我会跟维兰德商量。

银发小孩说可以。

赤井玛丽立刻给维兰德打电话,说维兰德,你儿子不要你了,以后他就住在我们家,跟你没有关系了。

维兰德:……你认真的?

赤井玛丽:你这几天不是忙得没空吗?让他在我家住几天,等你那边没事了我再给你送回去。

维兰德:好。

他答应得很快,快到有些出乎赤井玛丽的意料,她本以为维兰德会说什么,但这个人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同意了。

赤井玛丽直觉维兰德那边出了什么事,但她没有多问。

这么多年来,她大多数时候都搞不清楚维兰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真的想弄清楚,那就是工作,不是友人的事了。

她挂断电话,转身对其他人说:“小银可以在我们家住下来哦。”

赤井秀吉很高兴。

老馆长也很高兴,看,维兰德的儿子跟维兰德不一样,小银还是个小孩,跟朋友一起玩怎么了?

银发小孩看起来也很高兴,平时冷淡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

只有赤井秀一端详着朋友的脸,想:小银好像……不是来玩的。

……

黑泽阵当然不是来玩的。

他又不是真的七岁,也懒得扮演这个年纪的小鬼,只不过他小时候本来就不是那么“普通”,所以他显得平稳又冷淡的时候其他人也不怎么往有问题上想。

现在他走在伦敦的深夜里,脚步平稳,周围没有一个人。

那只绑架来的小猫就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肉垫踩过他的脚印。小猫时不时躲一下,再偷偷探头看一眼,又继续跟着。

直到黑泽阵停在一幢小楼前。

这幢小楼平平无奇,似乎跟街道上的其他建筑没什么不同,门前的木牌上写着奥兰多侦探事务所,前面的“奥兰多”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一切看起来都很温馨而平静,但小猫前爪刚踏入这幢小楼的阴影,就猛地弓起了背。

这是动物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小猫踌躇不前,最终停在光与影的分界线上,而走在前面的银发小孩步调悠闲,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不在意。

他步入阴影,走上台阶,然后按响了门铃。

没响。

但就在下一秒,那幢小楼的门就被打开了,好像里面的人一直在等待他的来访一样。来开门的是个穿着管家服的老人,面容慈祥,看到外面是个小孩的时候他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老人一开始并没有往下看,他将视线放在了同一水平上,过了半秒才意识到门外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不过老人很快就收回了那一丝惊讶,微微躬身,对门外的银发小孩说:“我家先生年事已高,无法离开伦敦,劳您拨冗而来,实在不胜感激。”

“无妨,我刚好在伦敦。”黑泽阵随意地说。

两边说的都不是真话,不过是心照不宣没有拆穿罢了。

黑泽阵可不是“刚好”在伦敦,他是特地跟玛丽来的,维兰德听懂了他有事要做,就没有拦他,但等回去的时候,维兰德肯定是要一个解释的。维兰德相信他,他也相信维兰德,所以维兰德能等他回来,可人与人的信任都有极限……他不知道维兰德对他的底线在哪里,但好在他并不打算对维兰德做什么。

至于这家的“先生”,也就是那位“永生之塔”的“教授”……呵,他可不在伦敦。

明面上已经几十年没有离开过伦敦的林教授,在黑泽阵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可不在伦敦,不然也不会提出“请允许我考虑几天”的说法。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教授不在伦敦的把柄,但黑泽阵很清楚,教授敢这么说,就意味着这个人早有准备。毕竟“教授不能离开伦敦”和“黑泽阵不能离开挪威”,是分量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可没有疯狗天天盯着教授在哪。

他跟着老管家进了会客厅,那位【D】先生也就是“教授”一直在等他。

这人很久都不用真实的面貌出现了,不过黑泽阵扫了一眼,出现在他面前的确实是教授的真容——约莫五十岁的欧洲男性的脸。

“我以为您的年纪会再大一点,先生。”教授看到他的时候没表现出惊讶的情绪,但还是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我没遮掩过身份。”黑泽阵冷淡地说。

不过也正是因为“身份”的明确,其他人才难以相信,进而怀疑、调查,然后陷入更深的怀疑。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本就愿意相信的事,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黑泽阵不打算浪费时间。

他坐在沙发上,心平气和地说:“谈谈我们的交易吧,林先生,我能终结你的夙愿、给你蹉跎百年都没能得到的东西……但你,能给我什么?”

黑泽阵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他知道再过十年左右,教授就会跟乌丸一样迎来身体急剧老化、衰退,重新步入死亡倒计时的时期,而这两个人也都很清楚,他们获得的“奇迹”只是暂时的。他们的年龄重新开始流动的那一刻,属于人类的恐慌就回归到了他们偷来的生命里。

“我已经向你证明过了。现在,轮到你了。”

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银发小孩慢悠悠地说着,无论语气还是内容都与他的外表产生了强烈的割裂性,但教授并未问及这件事,也没有因此轻视对方,而是在短暂的沉默后,说:“关于这件事,我还没有得出能让人满意的答案。”

银发小孩微微皱眉:“我给过你时间。”

教授颔首:“倘若交易的双方都是用于自己而言不重要的东西,去换取对自己有价值的东西,那这会是双赢的合作,但可惜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合作都完全相反——我们先赋予一件事以合作的价值,再以此为基础去谈合作。现在您拿来跟我交易的东西太过贵重,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跟它等价的东西,也就得不到答案。”

“……没人嫌你废话太多?”黑泽阵面无表情。

“以前有,不过他们都过世了。”教授摇摇头,将茶杯放到了黑泽阵面前。

他说,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吧,您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给你;你既然知道那些事,也就了解我,我是个求索百年的疯人,为了达成那个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黑泽阵说如果我让你死呢?

教授说那可太值得了,但您不必问,我活着不过为了这一件事,事办完了,我本来就会死。

就像吊着一口气,苦苦寻觅的时候总挣扎着不要死,活下来,无论如何都想要活到完成那件事以后;等到真做到了,也就离死不远了。

“你收养过几个孩子,”黑泽阵慢吞吞地说,“也有忠于你的手下、帮助你的朋友,几位故人的后代,以及看好的年轻人。你欣赏一些人,帮助一些人,你也以其他的身份结交过一些人。这些人对你来说又如何呢,教授?”

教授跟他对视,脸上的笑慢慢地、慢慢地收了回去。

很久,教授说:“我希望您是在开玩笑,Juniper先生。”

这是威胁,也可能是认真的,教授无法以外表来判断眼前的小孩,从这个小孩过往的表现推断也毫无意义。教授可以保证,维兰德绝对不清楚这个孩子是这样的,不然也不会把小孩保护得那么好——要不是对方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教授让人在伦敦调查,看到了老馆长,他也猜不到这个小孩跟维兰德的关系。

维兰德把自己的姓氏给了他,足以证明这个小孩对维兰德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教授想,维兰德教不出这样的人来,唯一的可能就是维兰德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黑泽阵端起茶杯,回答:“我从不开玩笑,林先生。我只是想知道,你可以为那个答案付出多少。”

这次教授沉默了更久。

黑泽阵没有催他,就坐在那里,直到老管家低头给自己家的先生续茶,活过百年的游魂才如梦方醒。教授摇摇头,语气无奈地说:“我已经老了。”

他老了,其实他早就已经放弃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那份资料、那个人打几十年前就是根本找不到的东西了,他只是不甘心,无论如何也不甘心。但这份不甘心已经比不过他周围的人,他在这百年里真正拥有的一切,所以在面对这明晃晃的试探时,他依旧给不出肯定的答案。他可以失败,继续经历无数次的失败,但他已经无法失去。

“你确实老了。”黑泽阵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他走向窗边的月光,走向地面的影子,走向门缝里吹来的风。教授就坐在满溢灯光的会客厅里,看着他离去。

老管家快步向前,为黑泽阵打开门。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可以,那就没必要谈了。”黑泽阵走到小楼的门口,抽出一个黑色的信封,交给了老管家,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你要的东西,无论你想不想要,我都会把它给你,而且给你是有条件的。

你必须拿走它。

你也必须同意我的条件。

教授问,那条件呢?

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去听无数种可能的答案。他想不出来对方——不知是用着幼年人外表的成年人,又或者被困在躯壳里的特别的灵魂,教授想不出这个人想要什么。对方知道那些秘密,那么金钱、权力与荣誉就都唾手可得,可这个人偏偏来找了自己,总不能是为了复仇。

教授看得出来,那个小孩说话的时候很是随意,似乎并不执着于这件事,所谓的“条件”也不过是就算得不到,也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弥补的东西。

“我的条件很简单,劳你记住——离维兰德远点。”

什么?

教授还没从这句话里品出具体的含义,又或者个中关系,黑泽阵就重复了一遍:“离我的维兰德远点,这就是条件。”

他抱起地上的一直在等他的小猫,消失在了黑夜里。

……

几天后,赤井秀一的伤好了,回到了学校;黑泽阵和老馆长也跟赤井一家告别,从伦敦回到挪威。临走的时候,赤井秀一小声问黑泽阵:你那天晚上出去做什么了?

黑泽阵问哪天。

小赤井秀一说我看见了,你那天晚上半夜出去……他有点担心,本来想跟上去,但腿还没好,翻窗户的时候挂在了上面,只一眨眼的功夫小银就消失了。于是赤井秀一尴尬地挂了一会儿,趁没人发现,偷偷又把自己给挪回去了。

黑泽阵漫不经心地说:“我每天晚上都出去,你说的是哪一天?”

赤井秀一:“……”

黑泽阵想,还是小时候的黑毛比较单纯。他摆摆手,跟那个小黑毛告别,就跟老馆长离开了伦敦。在他背后,赤井秀一问他的妈妈,小银是不是跟你们一样的特工,每天晚上都出去执行秘密任务?

赤井玛丽说不是,你别乱想,他那是雪原动物特有的喜欢在领地周围溜达而已,到了陌生的地方他只会警惕。维兰德跟我说了,小银在城堡里的时候也是这样。

赤井秀一:可是妈妈,这里是我们家。

赤井玛丽顿时陷入了沉思。

……

从伦敦往回走的时候,黑泽阵带上了那只小猫。

小猫是普普通通的杂毛猫,看不出有什么高贵的血统,从脾气上说也不怎么讨人喜欢。老馆长几次想抱一下猫,都被小猫躲开了,只能无奈地叹气。

老馆长:这猫像维兰德,又好又坏的。

黑泽阵:猫比他好。

老馆长:那确实,猫比他好。别跟他学。

他们回程的时候坐了飞机,老馆长说你看,人已经学会飞了,在失败的尝试中学会了飞上天空,能够绕过一切阻碍,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黑泽阵说是啊,还能因为没找到机票被拦在外面……

老馆长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使劲儿压低了声音,说:“这事不准告诉别人!”

黑泽阵觉得维兰德已经知道了,但为了老馆长的面子,他还是答应了。

他们下了飞机,转乘火车,到了城堡附近的那座城市。天色还不算晚,他们就回了城堡,但在半路上遇到了事故,所以到城堡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深夜的城堡寂静无比,老馆长对黑泽阵说你先去休息吧,这个时间大家都睡了。

黑泽阵说好,就往楼上走。

但他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继续向上走。

……

维兰德在书房读信。

他收到了一封信,是“教授”寄来的信。信里说他就要死了,希望维兰德能去参加他的葬礼,并且告诉维兰德,他多年来唯一的夙愿已经完成,百年蹉跎终于结束,维兰德也无需再按照约定帮他寻找当年丢失的那份资料。

这本应是件好事——对教授来说,这不是死亡,而是解脱。

但维兰德还收到了另一封信,那是他的朋友,或者说母亲的朋友寄给他的信。信里只有几行字,其中一行是这么写的: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教授还没动手,【C】就已经死了。死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比起被什么人杀死,【C】更像是死于自身势力的反噬,杀死他的也是他自己的人,不然事情不会发生得这么快、这么平静,以至于还没有多少人听说这个消息。

从事情的结果以及朋友收集的情报来看,那确实不像是教授的手笔。维兰德对教授还是有点了解的,而且如果真的有了进展、找到了那样东西,以教授的性格肯定是徐徐图之,也一定会告知维兰德。但教授没有,这件事就变得有点耐人寻味。

如果不是教授做的,或者说教授也不过是对方计划中的一环,那在幕后操控这件事的人,到底是谁呢?

金发的男人倚着月光,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将它们折起来,收入抽屉。就在这个时候,有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来,维兰德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银发的小孩推开了门。

“维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