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海拉来信 XIII:挪威的城堡

【世界05】

【时间:1987年11月2日-深夜】

【地点:挪威-A.U.R.O的城堡】

被捡回来的银发男人醒了。

彼时正是深夜, 老馆长正在为火堆添柴,只听到很轻很轻的声音就顿住动作,转头往躺在沙发上的银发男人看去。

两个小时前, 他跟维兰德把倒在雪地里的银发男人带回城堡, 才发现这个人穿得很是单薄,除了黑色的大衣外就像是从南方的春日里来的旅客。维兰德检查了这个人身上的物品, 没有任何证件, 只有钥匙、打火机、一把糖和样式古朴但锋利的匕首。

当时天色已晚,他们来不及把人送去医院,但森林里的城堡是A.U.R.O的隐秘据点,他们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窥探这里的秘密。于是, 老馆长就守在这里, 等着客人醒来。

“你醒了。”

他给客人倒了杯热茶, 看到银发的客人缓慢坐起身。客人身上盖着毯子, 是维兰德盖的, 当时老馆长在想他那个儿子竟然也会有这么好心。

客人微微皱眉,神色有些茫然, 等看到老馆长的时候,目光顿了顿, 没有立刻说话。

老馆长年轻时曾是个医生, 也见过数十次刚从冻僵昏迷中醒来的病人, 知道这时候人是要缓一会儿才能回神的。他把茶放到客人面前, 用较慢的语速和简单清晰的用词解释说:“你昏倒在雪地里,我们判断你需要帮助, 就把你带回了家。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客人迟迟没有回应, 老馆长就换了英语,又说了一遍, 问:“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毕竟是少见的长银发,老馆长没在附近见过有这样特征的人,对方多半是旅客,或许根本听不懂挪威语和复杂的英语。

银发男人终于开口:“听得懂。”

用的是丹麦语。跟挪威语差别不大,用这两种语言的人能几乎没有障碍地交流。不过这也意味这个昏迷在城堡附近的男人并非本地人——他来这里做什么?这是老馆长想知道、维兰德也想知道的事。如果对方怀有其他目的,他们不会让他轻易离开这里。

来路不明的客人接过老馆长的茶,没有丝毫怀疑地喝了下去。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环顾四周,询问老馆长:“抱歉。请问现在的时间是?”

“周一,”老馆长说,“11月2日,我想你没有在那里昏迷多久,不然也等不到我们去救你。”

他善意地笑了一下,于是被救回来的客人也跟着笑了笑,随后简单地说了自己昏迷在公路的原因。

按照客人的说法,他本来是跟朋友家的孩子出来旅行的,但路上遭遇了意外——爆炸事故,他跟同行的年轻人失散了,又在找人的路上迷失了方向,可能是因为这个才昏迷在了附近的雪地里。他对老馆长表示感谢,又问老馆长有没有在附近见到一个黑发的年轻人。

“黑发、蓝色眼睛,大约二十多岁……带着小熊玩偶的年轻人。”客人这样描述。

老馆长摇摇头。

他没有在周围看到任何人。事实上他和维兰德也搜索过,这个银发男人昏迷的地方附近别说其他人了,就连动物的脚印都没有,就好像这个人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一样。

“您是丹麦人?”

“算是,”银发的客人说,“我在丹麦长住过,现在正在到处旅行。”

他说自己已经四十岁了,老馆长笑着说完全看不出来,他还以为客人只有二十多岁,原来跟他儿子差不多大。

客人又在城堡里停留了一会儿,等天重新亮起来的时候,老馆长说自己要开车回到附近小镇的图书馆,可以顺路带他到小镇,从那里就能搭车到有火车站的城市。

客人再次跟老馆长道谢,并询问老人的儿子在哪里,他想跟对方也道一声谢再离开。

“他刚坐火车回来,大概要多睡一会儿,看来你今天是见不到他了。”老人眨眨眼,说他会将客人的感谢带到,不过客人要找的黑发的年轻人还在失踪,他想还是尽快把客人送回去比较好。

“您很体贴。”客人这么说。

挪威北部的冬夜很长,长到再过不久就是极夜。等到天亮后,他们离开城堡,客人沿着长廊往外走,并未对城堡里的一切感到好奇。

老馆长带客人走的是看不到正厅的一侧。短暂的试探后,他确认客人只是意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他们的敌人——虽然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疑点,但他们做了安排,等这个银发男人离开的时候,会有基金会的人以协助的名义跟在他身边,直到这个人离开挪威。

咔嚓。

门被推开了,风雪的气息从外面吹来,老馆长给了银发的男人一件厚厚的大衣,说是他年轻时候的,一直没有穿过,除了样式老旧外没什么不好,而且很暖和。

银发的客人跟他道谢,又认真地说如果需要什么帮助,以后可以尽管联系自己。

老馆长说不用,他帮过的人有很多,只希望他们能过得更好。

他们说着走出这座城堡的侧门,期间客人一直看着远处的风景,连绵的雪山和正飘着雪花的天空,就是这里最常见的色彩。可当他将视线放到低处时,城堡外的道路上却出现了一个很浅很浅的人影。

那是个银发的少年,围着一根浅灰色的围巾,正从一片茫茫的雪里走来。

他跟客人对上视线,两个头发和眼睛颜色都很相似的人就像是一面镜子,连接着过去和未来。少年转过身,问老馆长:“是客人?”

“意外昏迷在城堡外的客人,我正要顺路带他去镇子上。”老馆长说完,又抬头确认了时间,问少年:“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因为无聊。”少年刚说了一句,就注意到那个银发的客人好像在笑。

他往客人的方向看去,客人却挪开视线,并不继续跟他对视。

不喜欢。

不喜欢这种人。这是他对客人的第一印象,不过对方只是偶然间路过这里的人,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他并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银发的客人问老馆长:“这位是……”

背后传来了声音:“抱歉,我应该来送送您的。”

穿着浅色大衣的金发男人从城堡里走出来,对即将离开的客人说。他的头发还有些散乱,只是匆匆束了起来,足以见得他是刚睡醒;他跟银发的少年招了招手,少年就将原本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走到他身边。

两人交换了眼神,金发的男人神情有些无奈,又对客人说:“这是我家的孩子。”

客人看他的时间比那个孩子要多。

“我是维兰德……您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金发的男人轻轻笑起来,跟客人说,您能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长相也是很受人喜欢的那种,倘若不是已经有了孩子,他或许是年轻女孩们追求的对象,放在这个时代里尚且苛刻的影视圈也该有一席之地。

“我叫阿尔贝特。”客人说。

……

阿尔贝特是他父亲的名字。其实黑泽阵并未见过他的父亲,那个男人在这个时候也早就死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借用这个名字。

跟老馆长告别后,他从小镇到了附近的城市,搞清楚了现在的时间:这是他从雪原来城堡的第四年,再过两年——准确来说是一年半的时间,他就会被维兰德丢出去,前往鹤鸣港,从此人生走向一条不归路。

但Juniper是在明年的春天离开城堡去日本的,少年时期的他会见到黑泽阳,也会认识几个最好不再记得他的人,那时候维兰德还会联系他,后来……就再也没有然后。

他在这座城市里住了几天,虽说也有去打听什么黑发蓝眼睛带小熊玩偶的年轻人,但他完全没指望能在这里找到工藤新一或者佐藤岁三;魔法世界连同世界的表侧被他彻底扫荡,而那群魔法师早就跨越了时间,如果这个世界就是黑泽阵原本的世界,那么……魔法师们就是死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

所以黑泽阵能做的就是等,等有人来找他,可能是佐藤先生,可能是露比和她的女儿,也可能是其他跟魔法相关的人。

至于这个世界……至于维兰德和现在的他,以及那座城堡里他可能认识的其他人,黑泽阵并不想插手。

——收回前言。

他看着坐在他对面,正在跟咖啡店的店员认真说要两份糖的金发男人,非常明确地表现出不满的情绪。

“维兰德先生,如果你想知道我的事,可以直接询问我,而不是让人跟踪了我一整天后再来请我喝咖啡。”

他知道有人跟着他,事实上这种事他也猜得到,毕竟那座城堡是A.U.R.O的另一个“心脏”,维兰德再小心也不为过,就算是灭口也……那不太像是馆长在的时候维兰德会做的事。但很显然,这几天的跟踪和调查是针对他本人来的,而不是“可能威胁到A.U.R.O”的人。

黑泽阵往周围看去,虽然他对这个时候维兰德的产业没那么清楚,但他可以保证,维兰德不会选在没有把握的地方跟陌生且有危险的人见面,所以这家店估计是维兰德的。

换句话说……不管理由是什么,维兰德没想让他活着出去。

“我无意探究你的秘密,”把他拦在这里的金发男人依旧在笑,笑容跟几日前全然一致不差分毫,可那份浅浅的笑意却从未抵达过眼底,“我只是很好奇,你明明说要找失踪的人,却只是停留在这座城市里,既不急切,也不困扰,或许只是在等走丢的年轻人自己找回来?”

确实,黑泽阵在等小熊魔法师来找他,但这种话说出去也没人信的吧。

黑泽阵懒得去想维兰德到底做了什么猜测,他知道维兰德一旦选择了见他,那就等于要杀死他,现在的交谈不过是想知道他的来历、获取更多情报而已。

他端起侍者端来的咖啡,也不计较里面是不是放了什么东西,喝了一口,语气随意地评价:“一般。温度不够。”

他放下杯子,说:“在他们眼里,走丢的人是我,所以我只要等着就可以了,毕竟我在某些方面有点缺陷——您应该可以理解吧,维兰德先生?”

缺陷,指能帮他解决问题的魔法师见了他就跑,全都是那个混蛋银毛的错。

两个人久久对视,维兰德忽然低头笑了声,说很有趣,阿尔贝特先生,虽然我们只见了两面,但我总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也许是真的呢?”黑泽阵漫不经心地问。

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撞进他的视野,维兰德重新看向他,语气笃定地说:“确实,但只是你单方面认识我。”

——有人在瞄准他。

这是黑泽阵清晰的感觉,他对这种事的直觉一向没错,但他依旧坐在窗边,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危险。

倘若把他放在维兰德的位置上,或许他也会这么做,可黑泽阵向来不是个喜欢委屈自己的人,特别是在没有那种必要后,所以他推开咖啡,靠在沙发上,语气冷淡地说:“让你的人把枪收起来,不然我会先杀了你,维兰德。”

维兰德打量着他,没让他的人离开,也没有立刻回答。

太阳逐渐往天边沉去,咖啡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客人,店员也不知所踪,维兰德正低头搅动他加了两份糖的咖啡,忽然问他:“你为谁工作?”

为你。

黑泽阵想,他前半生都在为维兰德工作,到现在满世界跑也是为了处理维兰德和教授没能解决的尾巴,想到这里他就觉得烦躁,他本应以一种更冷静的姿态面对维兰德,可维兰德有种天赋——黑泽阵觉得是天赋——总能把他惹毛。天生的。

想跟维兰德打架。很想。现在就想。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想着,但终归还是没在维兰德的地盘上动手,不是因为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而是怕回去的时候弄得一身是血,然后一群人又要在他耳边吵了。特别是他家小孩,苏格兰对他受伤这事仿佛有什么心理阴影一样。

他意识到维兰德在看什么,在看他的耳坠,那是赤井务武替维兰德送他的耳坠。成年礼。项链倒是被藏在衣服里,但他昏迷的时候维兰德肯定看过了。

思及此处,黑泽阵忽然有了个想法——一个稍微有点恶劣的好主意。

“不用这么紧张,我们跟T.O.R.O可是‘老朋友’。”黑泽阵饶有兴趣观察维兰德的表情变化,有,但不多,这个人很擅长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维兰德在评估他的重要性,以及杀了他之后可能面临的风险,而黑泽阵刚好知道这人会顾忌什么。

“老朋友?”维兰德问。

金发的男人语气非常友好,单就画面而言,两个人确实像是多年没见的老友。

黑泽阵慢悠悠地继续:“我为英国政府工作——通俗点来讲,我是MI6的员工。”

首先,阿尔贝特确实为英国政府工作,只不过具体的工作是调查研究;其次,作为Juniper的他真的有MI6的档案,这没错……不过这无法说服维兰德,而且维兰德也调查不到一个MI6的身份。

黑泽阵忽然笑了,夕阳下的最后一寸日光在银发下投下阴影。他说:“不过我来挪威只是为了私人事务……我在找我的儿子,我想他就在挪威。他跟我长得很像,不过并未在我身边长大。”

墨绿色的光在他的银发间闪动。

“维兰德先生,你见过一个……从格陵兰岛到了挪威的银发小孩吗?他应该跟‘你的儿子’差不多年纪。”

黑泽阵看向维兰德,终于从这个人的眼里,看到了几分杀意。于是他笑得更开心了。

好久不见,维兰德。你将如何应对呢?

……

夜晚。城堡。

维兰德回来的时候,属于他的银发少年已经在等他了。Juniper在看书,其他人都已经睡着,老馆长今晚没有回来——他也不常到城堡这边来。

“血味。”

门开的那一刻Juniper就合上了书,坐在柜子上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维兰德关上门,问你怎么还没睡,Juniper说是你让我等你,你忘了吗?

啊,他确实说过,但今天实在是太晚了。

维兰德伸出手,想接住从上面跳下来的小孩,但银发少年轻巧地沿着柜子一侧翻下来,避开了维兰德的手。他往大门的方向看去,问:“因为前几天那个人?他死了吗?”

“没有。”维兰德没有向Juniper避开问题,而是回答,“他对我们的了解比我想的还要多,如果接下来我们还是没能杀死他,或许我们就要搬家了。”

“他是那边的人?”Juniper问。

“应该不是。”

维兰德不是很确定。如果对方是“另一半”的人,那他们做的准备就将付之东流,到现在为止A.U.R.O依旧属于隐秘组织,可以说他还没打算将自己要做的事放到跟隐修会对抗的舞台上,当敌人忽视他的时候,他才有更长的准备时间,和一击致命的机会。

但……

自称“阿尔贝特”的人知道的比隐修会那一边的人要多,而且这个人不怎么关心隐修会和A.U.R.O本身的事。

“阿尔贝特”说他为英国政府工作,曾经到格陵兰岛执行一项任务,但他出意外失忆了几年,等恢复记忆的时候已经跟自己的亲人分离。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寻回过去,他在找自己的儿子……而维兰德可以肯定,这个人要找的就是Juniper,而且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才会出现在这里。

Juniper看出维兰德的犹豫,少年歪了歪头,不知道维兰德在想什么,但维兰德的注视确实让他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他做出了提议——

“我去杀了他。”

“……”

维兰德的思路被打断,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城堡,他想去摸摸Juniper的脑袋,结果被小孩一爪子打开了。

小孩墨绿色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就跟最初见面的时候一样——即使过了几年,他养的小孩还是跟最初一样提防他,也像他提防这个随时可能发生什么变化的孩子。

一些微妙的想法在维兰德的脑海里过了一下,但他神色如常地转身,对Juniper说:“跟我来书房。”

他不相信任何人。从他尚且年幼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好在有时候绝对的合作也并不是一定要绝对的信任。

银发的小孩跟在他身后,没有反驳他的决定,但走到楼梯上的时候,Juniper停了半步,说:“维兰德,真的不需要我?你受伤了。”

“你在担心我?”

“没有,我关心的是我们未来的工作。”

“那就不用担心,我会解决一切,你不用管。”

“好。”

Juniper没有继续问了。

他可以相信维兰德,虽然维兰德这个人在大多数方面都是个骗子,但唯独他们的“工作”,维兰德比谁都想完成那个目标。

银发的少年顺着楼梯往上,前几日见到的银发男人在他的记忆里闪现了一瞬间,他直觉对方对他们很感兴趣……但不是对他,是对维兰德。他不喜欢那个人。

不过既然维兰德说不用他管,他就将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随意地从脑海里划去了。

雪依旧在下。

……

这座城市可以说是A.U.R.O的地盘,起码维兰德还在的时候是这样,基金会的人在这里无处不在,或者说,这里有拂晓基金会的总部,他们随时都可能调出几十个人来对意外的访客围追堵截。

即使早就料到了可能的情况,也对维兰德会采取的手段、基金会的行事方式相当了解,黑泽阵在避开他们追查的时候也没那么轻松。

很好,维兰德是铁了心要杀他,他给维兰德记一笔;维兰德要杀他的父亲(即使是假的),他再给维兰德记一笔;维兰德没认出他,这是第三笔。

总之都是维兰德的错。

他抹掉脸上的血迹,伤口不深,但没有医疗手段是个麻烦,虽然黑泽阵不觉得自己会伤口感染或者因为温度过低和剧烈活动而感冒,可他总得吃饭。伤口和特征越多会让他获取物资变得越麻烦,他当然可以直接钻进森林消失不见,但那不是他的目的……要是真怕维兰德追杀,他会在这里逗基金会的人玩这么久吗?

黑泽阵本来大可以直接离开这座城市,只要他走得干脆,维兰德就算怀疑他也不会起杀心,顶多是追踪几天,不会想到他对A.U.R.O感兴趣什么的。

但现在……

他承认,他有别的目的。

黑泽阵往斜上方看去,他知道有带枪的人等他出现,他低笑一声倚在小巷里,慢悠悠地编着银白的长发,直到将长长的头发变成雪莉喜欢的麻花,然后让它垂在肩侧。

这样看起来比较像维兰德——他说的是音乐家维兰德,那次他弹了一回钢琴,明明只是路过,却好像被无数人记住,至今都有人津津乐道。小侦探嘀嘀咕咕好几次问他能不能再弹一下,他说不能,把人拎出去跟小白鸽作伴。

让他弹钢琴?以为他不知道这群人是想录音甚至录像吗?

幸好录像带在诸伏高明那里,从未流传出去,黑泽阵唯一对诸伏高明满意的也就是这点:能保守秘密。能为他保守秘密,也为黑泽阳,跨越二十年的秘密……到现在依旧在诸伏高明手里,从未展现在世人面前。

黑泽阵耐心地整理好自己的头发、衣服,然后换了个方向,往小巷外走去。

另一侧。

维兰德在等。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跟“阿尔贝特”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告诉其他人可能搬走,现在就算有人去调查城堡也什么都找不到。

但他没能查清楚那个银发男人的身份,至于DNA……那种问世没多久的技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虽然他确实在银发男人昏迷的时候拔了对方的头发,但那不是用来确认Juniper是否跟对方有关的。

无论有没有关系,那个孩子都是他的。

他再次确认了时间。对方对他们的了解超乎想象,但维兰德很快就发现了这点,也改变了方案,他将指挥权交给了其他人,打乱了整个计划,可如果不能在今天杀死对方,他们很有可能陷入更差的局面。

“……维兰德先生。”跟他见面的人有些犹豫,“我们有必要这么做吗?”

不管怎么看,针对一个未知的、不能确定身份的人制造出这样的局面,都有些小题大做。

“他知道的太多了。”维兰德的语气非常平静。他看着远方的天空,此刻正是极光出现的时候,一道绚丽的光带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他转过身,对那个年轻人说:“我跟他谈话的时候,用‘另一方面’的情报试探了他,他完全没有察觉到问题……他可能不是隐修会的人,但很有可能跟教授调查的那个人有关。”

也跟格陵兰岛的研究所有关。或许对方真的是Juniper的父亲,但Juniper本来就是那个研究的受害者、实验体、研究成果,那对方跟研究所有关是几乎可以肯定的事。维兰德不想跟那边的势力扯上关系,他答应帮教授找人,却不打算把自己和A.U.R.O以及……以及他的家庭搭进去。

现在只有那个银发的男人见过他们,就算对方已经向背后的人通风报信,却无法确认他们准确的特征,因此只要杀死那个银发男人、离开这里,他们就可以换个身份和据点,完成他们原本应该做的事。

维兰德不想赌。

他不会选择相信人性,也不会交付信任……跟对方的话无关,跟Juniper无关,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雪花飘到他眼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知道这场行动的结果多半是失败,对方可以躲起来,但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好在维兰德是个失败了半生的人,他接受所有的失败,也早就习惯了在失败的境况里重新收拾心情、整合局面,并从头开始。

他——

有很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维兰德接到了消息:他们的目标出现,并且进入了森林,基金会的人已经把他打伤,但天色越来越暗,继续搜寻恐怕相当危险。维兰德说继续找,注意安全,等到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就撤离,离开这座城市。

基金会的人显然不想要这个结局,谁都不想浪费多年来的布置,但没有人会反驳维兰德的命令——无数次的实践已经证明,维兰德不总是对的,可如果不听他的,多半会出现意外。他们的容错率一向很低,再谨慎也不为过。

维兰德并没有参与搜寻,但在他往回走的时候,森林里的异动引起了他的注意。狼群一般不会在这个地点出没,所以他决定过去看看。跟一直跟着他的那个基金会的主管一起。

他们找到了血迹,又循着血迹找到了地上昏迷不醒的银发男人——看,这个场面多眼熟,就像是前几天的复刻。如果当时就给这个人一枪,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维兰德没有草率地接近。

目的本就是杀死这个人,所以他先补了两枪。血花顺着银发男人的躯体绽开,对方似乎还没死透,手指艰难地动了动,但已经没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

维兰德冷漠地等了十分钟,才接近对方,去判断这个人是否死亡。

很冷。

银发男人的身体像冰一样,就像一周前他把人从雪地里捡走的时候。维兰德注视着那张跟Juniper有点相似的脸,又将目光挪到精心编好的麻花辫上,最终还是觉得他们并不像。

他家Juniper……不会变成这样的人。起码不会喜欢扎辫子,绝不会。

维兰德要站起来,让人处理尸体的时候,却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猛地回头,发现那个本该死去的银发男人睁开眼睛,对他笑了一下。

下一秒,维兰德眼前一黑,倒在了银发男人身上。

没料到事情变成这样的基金会主管向前一步,却发现那个银发男人拿走了维兰德的枪,慢悠悠地坐起来,将枪口对准了维兰德,似笑非笑地说:“不想他死的话,就听我的,帕尔茨先生。”

他知道我的姓氏?!基金会的主管僵住了,就看着那个银发男人站起来,动作随意地抱起昏迷的维兰德,轻飘飘地说了句跟我走。

这个人的身上还在流血,子弹打出来的伤口也绝非虚假,可他就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让帕尔茨主管觉得更为恐怖。

这个人——

真的是人吗?

他握着枪的手在颤抖,他本有机会对那个银发男人开枪,或许能够一击致命杀死对方,可对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让他犹豫了。维兰德说过,“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就杀死我,会有人代替我的工作”。

帕尔茨不想。

他是为了维兰德才留在这里的,比起维兰德付出一切也要达成的夙愿……他更希望维兰德能活着。每个人都有私心,这是他的私心。

他最终放下枪,跟了上去。

……

音乐声与暖和的温度将人唤醒。维兰德醒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被、绑、架、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熟悉的、应该属于他而且没有其他人知晓的据点,以及坐在他面前,正在悠闲地看书的银发男人。对方换了身衣服,姿态慵懒好像在度假,听到这边的声音,就笑着看过来。

“晚上好,维兰德。”

像是老朋友间打招呼的语气。

而维兰德被绑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对方还贴心地给他被绑住的手腕垫了柔软的布料。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确定在短时间内无法挣脱,就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比起生气、懊悔或者其他情绪,他更想确认现在的情况以及对方的目的。

“你想要什么?”维兰德冷静地问。

其他人在哪?发生了什么?这个人知道他的据点,这里是……是怎么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

无法确定的事太多,维兰德想,他应该有耐心,他的时间不多,对方的耐心也不多。

可那个银发男人却没有跟他想的一样提出条件、问题或者威胁,而是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说:“放心吧,维兰德先生,我没有想问你的事,也不打算对你做什么。”

他俯身,贴在维兰德耳侧,轻声说:“我没有杀你的人,也没有破坏你的布置,我让他们回去了。现在A.U.R.O和基金会都是我的东西,我会替你完成计划、达成你的目标,而你,只需要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你!”

“放心,我会取代你,反正就算按你的计划进行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银发男人低笑,语气变得恶劣,“这就是你想杀我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