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
公安新来了一位白川警官, 不怎么说话但脾气很好,无论是谁,只要真诚地请求他都会帮忙;关键是武力值特别高, 任何时候都能救大家于水火之中。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位白川警官曾经在机密部门工作过, 身份和行动都属于隐秘范畴,不能对外告知, 不过考虑到他在为“影子首相”工作……没事了, 关于那位降谷先生的工作,本来就是保密的,都一样。
说起来啊,这位警官的性格是真的好, 只是看上去有点凶有点冷淡, 就比如说他明明对工作要求那么严格, 但涉及到他自己的事, 就算有人叫错他的名字——叫成黑泽什么什么的, 他都完全不会生气。
“听起来你很受欢迎?”
降谷零从风见那里听说了关于黑泽警官的讨论,半开玩笑地对黑泽阵说。
“你的错觉。”
这是黑泽阵的回答。
一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黑泽警官, 正占着我们东京教父、影子首相降谷先生的沙发,在所有人都忙着工作的上午随意地喝着咖啡, 翻看一本不知道哪来的旧诗集。
数日前, 一场关于魔法的混乱终于落幕, 走丢的小孩被找回来, 魔法世界也变得干净清朗(物理意义上的),小泉露比指天发誓现在世界表侧就是个光滑的大鸡蛋, 魔法师们进出都是要想富先修路, 绝不可能再有人稀里糊涂掉进这个世界或者被召唤出去,她用茶色的名誉保证!
黑泽阵本想说茶色那家伙的名誉根本就是负数, 但面对露比坚定的眼神,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反正组织时期的茶色波特和FBI的理查德各有各的人生,清楚这俩是一个人的人几乎都死绝了,可以当他们没关系。
于是,黑泽警官回到公安,开始了悠闲的上班(摸鱼)生活。
其实呢,降谷先生本来没打算真让他在这里待两个月,毕竟因为上次的事,NID的调查官还在东京,如果黑泽阵被他们注意到就会引来麻烦,最好还是回到北欧。问题是本应回来工作的诸伏警官和没什么用只是赠品的赤井探员还在挪威特罗姆瑟,似乎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暂时回不来,所以降谷先生忙得团团转,像只跑来跑去的小浣熊(黑泽阵原话),他又说服不了黑泽阵——从波本和琴酒时期一向如此,琴酒就是个独断专行的人,他决定的事没人能反驳,有时候就连BOSS也得对他妥协。
降谷零:忽然想起我也是BOSS,那没事了。
他看看时间,已经是中午,就站起来,趴到黑泽阵身后的沙发上,问:“黑泽警官,你打算在我这里待到什么时候?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正在看书的长发男人头都不抬,语气自然地回答:“还没到下班时间。昨天我买了河豚,晚上回去再给你做河豚火锅。”
“你什么时候学的——不对,我说的根本不是这个,黑泽!不要转移话题!”被投喂了近一个月的降谷零差点真被黑泽阵给带进去了,幸好及时反应过来。
他明明是在跟黑泽说很严肃的问题!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摆出一副平淡随意无所谓的态度……难道退休人员就是这么有底气的吗?
“NID的疯狗不是来找我的,你不用担心,降谷警官。他们是接到了曾为‘世界树’工作的某个研究员潜逃到东京的消息,才派人追过来的。”黑泽阵终于合上书,转过头,看着降谷零。
降谷先生紫灰色的眼睛里明白地写着生气,虽然他自己的想法是“你继续无动于衷下去的话我就要强行动用手段把你送回北欧了”,但在黑泽阵看来,降谷先生脸上写的是“我生气了快点来哄我”。
只能说,这个家不能没有苏格兰是对的,琴酒和波本两个人根本无法对上电波。
黑泽阵看着阳光落到降谷先生的金发上,伸手rua了一把降谷零的脑袋。
“黑泽!”降谷零恼怒道。
“嗯,我在。”黑泽阵很有先见之明地站起来,避开了降谷零要揪住他头发的手,似笑非笑地问,“还是说降谷先生终于厌烦了,要赶我走?”
降谷零没抓到解压小玩具,悻悻地直起身,沉声问:“如果我是说是呢?”
“唔……”
黑泽阵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思考的时间有点长,让假装生气的降谷零都变得紧张起来——黑泽要干什么?想了这么久,不会要搞出什么大事来吧?
降谷零还记得以前琴酒每次想很久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事,不是哪个代号成员要倒霉,就是哪个碍手碍脚的合作者要完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泽阵看,黑泽阵忽然笑起来,故意慢悠悠地说:“既然BOSS大人、东京教父、注视着这个世界一切黑暗的降谷先生这么说,我也只好——离开这个世界了。”
降谷零瞳孔一缩。
“黑泽你——”
他刚开了个头,就看到黑泽阵拿出两张长方形的纸片,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要去听演唱会,所以请两天假。
……请什么假,你本来不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降谷零就知道黑泽阵又是故意的,这个被所有人评价“明明是个好人,但性格就是有点恶劣”的男人就是喜欢在一些小事上拿他寻开心,偏偏他每次都能上当……算了,Hiro也说是他惯出来的,这件事他们两个都有责任。
他决定单方面地把事情全都归咎于黑泽阵的性格,反正黑泽不会知道。
“什么演唱会?”
降谷零看向纸片——不,那好像不是纸张,而是半透明的水晶薄片,像羽毛一样轻盈,被风吹动的时候还晃来晃去,至于上面的文字,降谷零是一个字也不认识。
黑泽阵也不认识,但不妨碍他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威士忌乐队,世界港,献给死亡与新生的演唱会。
他把那两张演唱会的门票翻过来,看到上面流动的烟雾聚集而成的影子,对降谷先生介绍:“是位于一座枯死的世界废墟里的演唱会,那个地方叫做世界港,从任何世界都能抵达。至于这个乐队,应该是他们那里的势力首领组建的乐队。”
“……听起来像是拉斯维加斯的某个赌场老板拿起话筒,不管唱得怎么样所有人都会为他鼓掌。”降谷零幽幽吐槽。
黑泽阵知道他在说什么,忍不住笑起来:“你可以跟乌鸦先生说那次你也去了。”
那是黑羽盗一离开拉斯维加斯的谢幕演出,当然,用的不是魔术师的身份。在消失的九年里,他主要以一部分灰色产业的幕后经营者的身份出现,依照魔术师的习惯,告别拉斯维加斯的时候当然也要华丽耀眼。
他做好了准备,就要进行一个惊艳全场的亮相,并准备了给客人们的惊喜,但魔术师的计划在实际执行的时候(并不让人意外地)出现了一点意外:刚好在附近偷宝石的怪盗基德被人追杀,敌人来势汹汹,对黑羽盗一来说儿子当然比什么告别演出更重要,就丢下舞台救他儿子去了。
那时莎朗·温亚德、工藤有希子或者黑羽千影都不在,于是正好在现场的赤井秀一就穿上赌场老板的衣服,仗着声音相似,上台倾情演唱了一首歌。
当时台下掌声雷动,让他再唱一首,于是赤井秀一就一直唱到了黑羽盗一回来,期间还演奏过手风琴。
降谷零因为出差的关系到了现场,表情木然地听完了整场演唱会,并在个人社交账号上评价:这场演唱会将是我此生难以愈合的创伤。
因为他从第一句开始就听出那是赤井秀一在唱了。
但他没法退场,当时拉斯维加斯警方在追捕怪盗基德,封锁了整个赌场+演唱会现场。
“你真要去听?”降谷零不放心地问,“小泉的口味……我是说,你不是只听古典乐吗?”
“露比已经买票了,不去有点浪费。据说他们魔法世界的交易货币……是灵魂。”黑泽阵回答。
具体是什么样的灵魂、怎么收集、怎么交易,黑泽阵完全不清楚,不过露比保证不是用她自己的,所谓的“灵魂”也不是杀人越货得来的,他就没问。但……肯定也不是什么容易得到的东西就是了。
作为交换,露比要了他一截头发。黑泽阵问露比要这个干什么,露比说挂在门口辟邪,很管用的。
降谷零把那两张门票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没看出什么门道来,就问:“我陪你去?”
黑泽阵反问:“你有时间?”
降谷零:“……”
他真的很想有时间!Hiro!你在哪里啊Hiro,快回来,快回来吧——
最后黑泽阵说跟他去听演唱会的人选已经决定好了,让降谷零不用担心,以及他“请假”的时候,降谷先生记得自己做饭,别饿倒在办公室里。
然后他带了哈罗去听演唱会。
降谷零:?
降谷先生还是从公安的同事那里听说这件事的。当时他路过另一层楼的办公室,听到几个年轻同事正在谈论“白川警官”。降谷零对黑泽阵的假身份都要形成条件反射了,一有这个人相关的情报他就会下意识地先听一下,然后他听到……
“你说白川警官?啊,今天好像确实没看到他经过,不过他平时不在这边,都在那位(降谷)先生的办公室……你找他有事吗?要不要问问那位先生?”
“不、诶诶诶不了!我只是问一下!本来想感谢他的,明天再说也来得及。”
“感谢?”
“是啊,昨天商场不是发生了爆炸事故吗?当时我和惠理正好在里面买衣服,惠理为了救人没能跑出来,是白川前辈提着犯人路过的时候救了她。现在惠理在医院,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替她向白川前辈道谢呢。”
“提着犯人路过……”说这话的同事露出了复杂且无奈的表情,“好像是白川能干出来的事呢。”
“不如说他每次都是这么出现的吧,上次还抓住了几个非法潜入的雇佣兵呢,我看到他抬手就把人打晕了,动作我都没看清,好帅啊。”另一个同事小声嘀咕。
“我觉得他不说话的时候比那些人更可怕啦——不过你下午去菜市场有概率遇到正常的他哦,他还会帮你提东西呢。”
就在这个时候,角落里有个声音忽然响起:“啊,说起来,我今天早上在东大附近碰到他了,他说今天休假,要去听演唱会。”
东大?
降谷零想,黑泽应该是去找工藤新一了吧。柯南君去年在挪威进行交流,今年回到东大,等明年就能毕业。降谷零很想让柯南君来公安,不过小侦探好像更想继续他的侦探事业……
只要不去FBI就行。
就在降谷零准备抬脚离开的时候,那位同事继续说:“当时他抱着降谷先生家的小狗,说要带哈罗去听演唱会哦!”
降谷零:“……”
有同事问:“带哈罗去听?真的吗?”
那个同事回答:“真的啊!我特地问他了,他说因为认识的人都没时间,他就自己去了……说实话有点可怜,要不是还要上班我就大胆地问他能不能一起去了。”
降谷零:“…………”
他记得今天是周末,工藤新一昨天还给他发消息说终于忙完了要休息一天,如果黑泽约的是工藤新一,那工藤新一说什么也会爬起来跟黑泽一起去的。
所以,真实的情况大概是……黑泽说的“陪他去听演唱会的人选”,一开始就是哈罗。
降谷先生嫉妒哈罗了!
他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既然只是闲谈,自然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必要,因此他也没听到在自己走后,几个难得有时间闲谈的同事继续聊的内容:
“我觉得那个只是秘密任务的托辞吧,毕竟白川前辈是那么认真的人……”
“是啊,他的来历也很神秘呢,不过还是不要聊这个比较好。”同事很有分寸,八卦可以聊,挖掘秘密就没有必要了。
但另一个同事忽然举起手,神秘兮兮地说:“其实我发现了一件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
“什么事?”
“就是这位白川前辈啊,可是忽然出现在那位(降谷)先生身边的神秘角色!他短短半个月就掌握了那位先生的全部工作和生活,这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关键是他能随意进出那位先生的办公室,而在此之前,唯一能做到这点的还是诸伏前辈,所以——”
“所以什么?”
“真相只有一个!白川前辈就是诸伏前辈的马甲!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诸伏前辈因为某个秘密任务暂时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出现,所以才用白川前辈的马甲现身的!”
“不是,啊?啊?”
“诶,很有道理啊!这么说的话,白川的身高就是垫的,他那么走路不费劲吗?”
“喂、喂,别仗着他本人听不到就乱说啊!”
一时间,办公室里传来了欢声笑语,路过门口的风见裕也看着降谷零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所以黑泽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回北欧,再这样下去降谷先生的办公室恋情就要彻底传出去了……
另一边,降谷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春日的风从窗外吹来,昨日黑泽阵看过的书还放在桌子上,降谷零将书放回去,看到里面夹着一张怪盗基德呲牙笑脸的书签,也跟着笑了一下。
他坐在椅子上,先伸了个懒腰,正要准备工作的时候,瞄到了放在桌角的照片。
是他、Hiro和黑泽的照片。还有两只肥肥的猫,哈罗和一只小乌鸦。
虽然黑泽本人不能出现在这里,但黑泽的照片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摆在桌子上了,他和Hiro的也是。降谷零想了想,就给诸伏景光打了个电话,询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是Hiro再不回来,黑泽就要把公安同事的好感度刷满了,到时候有人问起来就麻烦了。
电话接通。
诸伏景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Zero?东京出什么事了吗?”
降谷零翻看了事项列表,说:“没什么,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有几项工作只有你清楚具体的情况,再就是黑泽……”
“……”
诸伏景光那边传来了很轻的声音。他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但没有连成具体的句子。
“怎么了?”
“Zero,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
降谷零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其实他一直有隐隐的担忧,Hiro在北欧没回来,赤井秀一也什么都没说,降谷零有点担心,但又出于对他们的信任一直没有追问北欧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
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Hiro!难道说——
诸伏景光平复了呼吸,说:“Zero,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听我说……其实,黑泽他失踪了!”
降谷零:“……啊?”
诸伏景光的声音很低,情绪也很低落:“他不在城堡,桐野什么都不说,继续伪装成他在的模样,我不能给他打电话,他的号码被监控……但我和莱伊查到一个在调查他的组织,现在——”
降谷零越听表情越茫然,直到诸伏景光要讲关于那个不知道什么组织的事的时候,他终于回过神来紧急叫停:“等等!你先等等,Hiro,你们……黑泽什么时候不见的?”
诸伏景光:“就是我来北欧后不久的事。”
降谷零:“……”
他一巴掌糊住了自己的脸。
很久,他才问诸伏景光:“你没给黑泽打电话吗?他从‘那边的世界’回来的时候不是还跟你发消息了吗?”
诸伏景光顿了顿,也意识到降谷零语气不对,说:“后来我在挪威发现那个组织的人在找他,给他打电话和发消息都没有回音,事后他也没有再联系我们……”
“哪天?”
诸伏景光说了个日期,降谷零对着日历想起来了,那就是黑泽跟露比去魔法世界的那天——当时黑泽根本就不在现实世界,没信号可太正常了。
等等,他记得黑泽回来的时候还问过他诸伏景光那边有没有情况,他说没有,黑泽就没有再说什么……你是对Hiro的消息已读不回了吧!喂!
降谷零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Hiro的情绪,主要是避免Hiro从北欧杀回来的时候连他一起打。
他小心翼翼地、冷静地、谨慎地在诸伏景光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的安静氛围里说:“Hiro,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诸伏景光的声音比他想的要冷静很多:“你说。”
降谷零一听就知道坏了,但还是顽强地说完了整句话:“其实黑泽他……我以为他告诉你了,他一直在东京,没回北欧。”
诸伏景光:“……”
降谷零没听到诸伏景光的回应,说话的声音更小了:“现在他、他……他带着哈罗去别的世界听演唱会了,今天刚走。Hiro,Hiro?你不会怪我吧?”
很久,他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了诸伏景光温柔的笑声。诸伏景光说怎么会呢,我是不会怪你的,Zero,黑泽呢,他什么时候回来?我现在就回东京等他。
明明是非常温柔的语气,听到声音的降谷零却生生打了个寒战——Hiro这次是真生气了啊!黑泽,救命啊,黑泽,快来哄哄你家小孩!
与此同时,东大的宿舍里,工藤新一拿到了刚刚装裱好的画框,把一幅书法挂在了他们宿舍的墙上。
上面只有四个潇洒飘逸的汉字:多说人话。
……
世界港。
威士忌乐队的演唱会推迟了两次,最后推迟到了今天。但就算开了,乐队的创始人、世界港最大势力的首领——那个银毛也不在。
事情是在演唱会开始前一点时间才通知的,乐队的主持人宣布了补偿措施,观众们就欢呼起来。
听起来是不错的补偿,起码让这里99.99%的“人”都满意了,但黑泽阵是一点也没听懂,不管是主持人的话、观众的话还是乐队的歌声,他什么都没听懂。他能判断这些生物说的不是同一种语言,所以他推测演唱会内部有能转换语言的“魔法”,只是他没有受到这种魔法的影响。
证据就是哈罗听懂了。
小白狗很精神地坐在他旁边,汪呜汪呜叫了两声,发现黑泽阵没什么反应,就滚过来蹭了蹭他的手。
其实哈罗已经不是小狗了,但可能是品种原因,它的体型一直没有长到很大,把爪子搭在黑泽阵身上的时候也不是很重。黑泽阵在被哈罗舔一脸口水前就嫌弃地把狗拎开了,只有这点始终没变。
他可不想被狗舔。
他来的时候只带了哈罗,放在人类社会或许会引人注意,但一只小白狗在演唱会的“观众席”上并不显眼。演唱会的舞台是坍塌的世界,观众席的位置是燃尽的星辰、世界的碎片,每个碎片都相隔很远,可能是怕仇人见面引起战争——黑泽阵是这么想的。他一眼看去,什么生物都有,人形居多,看来他所在的世界还是魔法潮流的大多数。
不过他不会魔法,听不懂这里的人在说什么,也搞不懂周围的东西都是用来做什么的,甚至看不清舞台上的影子。
是的——他只能看到庞大的、几乎要延伸到世界之外的影子。那些影子连缀在一起,加上根本就是一团模糊光晕的主持人,世界在黑泽阵眼前就是斑驳陆离群魔乱舞的色彩。至于什么黑毛和金毛,什么歌声,他压根就分不出来。
他是这里唯一不会魔法、也不受魔法影响的普通人观众。
可就在这样一片混乱表象剥离的世界里,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确实平静,所有人都在狂欢,但没人看向他,也没人跟他搭话,更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靠着一片沉眠的星空,在热热闹闹的演唱会里睡着了。
哈罗汪了一声,在他身边趴了一会儿,也要跟着睡去,可就在这个时候,它忽然跳起来,警惕地左顾右盼,却怎么也找不到危险的预感到底源自何处。
梦里很安静。
黑泽阵想,他很少有这样清醒的梦境。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依旧是在演唱会上,可周围的观众、远处的影子都消失了,世界也变得寂静。
没有演唱者,没有音乐,有的只是一片即将枯萎、坠落,安静地沉入未知的世界。
“……”
他正倚着什么东西,那东西跟柔软搭不上边,也跟温暖毫无关系。他低头看到一条巨大的、燃烧着的银色尾巴,但当他准备回头看的时候,对方的爪子用力按在了他头上。
黑泽阵跟那个银毛较了一会儿劲就选择放弃,他有种预感,要是继续下去,对方用的就不是现在这个体型了。苍白色的火炎倒映进眼瞳,那条巨大的尾巴紧紧环着他的身体,用了近乎让人窒息的力道,黑泽阵拽了拽,那个银毛就把尾巴松开了一点,但还是维持着这个动作。
他挣了两次没挣开,终于被气笑了:“就这么怕被我看到?”
没有回应,只有银色的尾巴忽然绞得更紧。锋利的爪子擦过他的脸,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鲜红的血顺着脸颊滑下,血滴滴落在地的声音是唯一的回答。
啧。
这是威胁。
黑泽阵抬起手,想抹掉脸上的血,但伤口比他想得要深太多,血顺着手指流淌,让他不由得皱起眉。
没点数的魔法生物——这是他对用尾巴圈住他的银毛的第一印象。
那个银毛可能听到了他的心声,又或者本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不满地用爪子戳了戳他。
黑泽阵不耐烦地推开那只比寻常动物大了几十倍的爪子,那个银毛收回利爪,随后祂决定做点什么。
黑泽阵刚意识到不对,就被巨大的爪子按在了地上。脸朝下的那种。沉重的力道把他死死往下按,好歹还记得给他留下呼吸的余地,从黑泽阵的视角只能看到一大团模糊的银色,远方坠落的星辰,以及——
他咬牙切齿:“别舔。”
冰凉的触感从他后颈划过,又贴到他脸上,对方要干什么显而易见,而且因为体型的巨大差距不可避免地舔了他一身。黑泽阵打不过这玩意,但不代表他能容忍对方继续这么做,他磨了磨后槽牙,已经到了耐心的极限,一字一顿地说:“你这个——”
那个银毛没让他说下去,刚才划破他脸的那只爪子已经虚按在了他的脖颈上,锋利的尖端就要刺破他的喉咙,即使不去用力只要挪动几分也能让他窒息,但被威胁的银发男人只是冷笑了一声。
他们对峙了一会儿,没点数的魔法畜生终于放开了他,黑泽阵坐起来,擦了擦沾满口水的脸,发现脸上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但他咽不下这口气。
他发誓自己刚才绝对听到了那个银毛的笑声。
演唱会推迟了两次是在躲他,最后开是开了这个银毛却直接消失,黑泽阵本来没觉得自己会引起对方的注意,毕竟被认错对他来说是无关紧要的意外,他来这里也只是因为露比说“可那是那个乐队的演唱会,如果不去的话一定会后悔吧!”……而且他也确实好奇什么银毛黑毛金毛演唱会。
黑泽阵原本的想法是来了就走,演唱会什么的他也没打算欣赏,但现在他彻底改变了想法——他很恼火,总要有“人”为这件事付出代价。
他知道那个银毛在盯着他。
背后的视线像是久远记忆里的野兽,那是他还未长大、尚未熟悉雪原生活的时候。那些野兽总是盯着他看,等待他的死亡,或者登临。
银发男人动作很慢地抬手,撕开自己的衬衣,干脆利落地蒙住眼睛,然后猛地向背后的生物扑了过去!
……
2月24日,深夜。
黑泽阵带着哈罗回到家,推开门的时候,家里没开灯,但沙发上有人——自家人。
他顿了顿,还是打开灯,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他家小孩。
诸伏景光本来在沙发上等了很久,在黑泽阵回来前他已经把Zero锤了一顿,也想好了跟黑泽见面的时候应该说什么,但真正看到黑泽阵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银发男人看起来心情很差、差到了极点,身上也湿漉漉的,衣服凌乱,原本长长的银发短了一大截……而且头发的末端像是被狗啃的一样参差不齐。
诸伏景光看到他这副模样,原本想好的话直接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问:“……黑泽,你、你没出什么事吧?”
发……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搞得怎么狼狈……
黑泽阵沿着楼梯往楼上走,声音毫无起伏地回答:“没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看到诸伏景光担忧的、欲言又止的神情,补充说:“被一个长毛的畜生舔的。”
跟在他身后的哈罗汪汪叫了两声,意思是就是这样,大只的银毛跟更大只的银毛打了一架!结果更大只的银毛耍赖,忽然变得更更更大只,还出现在了现实里,最后咱家的银毛没打赢,很生气地回来了。
可诸伏景光完全听不懂哈罗的话,他艰难地试图理解那句话里的意思,但怎么也想不出来什么情况下才会让黑泽这么回来——真没出事吗?!什么长毛,现在去把莱伊杀了来得及吗?!
被扔在北欧处理事件后续的赤井秀一:?
诸伏景光追上楼,看到黑泽阵是要去洗澡,一把拽住他问:“黑泽,你到底——”
黑泽阵就停下脚步,等诸伏景光问完。
可诸伏景光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黑泽是很不喜欢身上被弄脏的,能忍到回家估计已经是极限,但他这么问的时候,黑泽顶着湿漉漉的一身跟他说话,也没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样子。
“黑泽。”他说。
“欢迎回来。”黑泽阵想了一下,错会了他家小孩的意思,补了一句他本应进门的时候就想起来的话。
诸伏景光怔了一下,笑起来。
他一把抱住黑泽阵,说:“我好想你,黑泽。”
银发男人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诸伏景光的背,说好了,我就在这里,而且你都这么大了……算了,再抱一会儿也行。
诸伏景光放开手,说不行,你快去洗澡,黏糊糊的,还有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黑泽阵顺着诸伏景光的目光看到自己短了好大一截的长发,说,呵,就是那个畜生咬的。
他走上三楼,要进浴室前忽然停住脚步,将带回来的一张唱片放到了老式唱片机里。音乐在寂静的黑夜里流淌,他站在镜子前,捏着乱糟糟的发尾看了一会儿,才去洗澡。
唱片是礼物。
或者说强买强卖的交换——那个银毛把他的一截头发和魔法师的祝福拿走了,只给他留了一张乐队的纪念唱片。还有口水和掉的毛,啧。
按照小泉露比的说法,那个银毛已经活了上万年,而且是世界港最大势力的首领,绝非没有智慧的野兽,舔他一身绝对是故意的。说不定还是先看到他嫌弃地拎开哈罗,才故意这么恶心他的。
“最好别让我再见到你。”
黑泽阵再次确定了一件事。他果然跟自己合不来,无论是哪个版本、哪个物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