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得从黑泽阵从挪威回来, 到家没看到人,只看到东京米花町XX大楼特大爆炸案的新闻,于是做了一桌子菜开始讲起。
那天黑泽阵本来是想等他们回来吃饭的, 但他拿了本书在二楼落地窗的沙发上从天亮等到天黑, 从日落西沉等到华灯初上,最后邻居家的狗都睡了, 那群该吃饭的人还是没回来。
于是黑泽阵下了楼, 打开电视机,看到米花侦探电视台正在播报爆炸案有关的新闻:《神秘组织现身米花XX大楼,疑似跟爆炸事件有所关联?》。
长得很眼熟的前线记者报道:“侦探朋友们,现在我所处的位置是XX大楼的十八层外墙, 从镜头里可以看到刚才突入大楼的神秘组织成员的身影!据可靠消息, 该组织的所有成员均自称侦探, 但他们都身怀绝技, 真正的职业可能是间谍、杀手、杂技演员、空手道专家和网球选手!现在他们一并被困在了XX大楼里, 我们正在想办法进入大楼获得第一手情报!”
画面看不清,但这个前线记者的名字是普罗塞克的假名。
黑泽阵对着这条真实性非常有待商榷的新闻沉默了足足五秒钟, 最终在“给普罗塞克打个电话问问”和“亲自去现场看看”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可不想普罗塞克下次更新《蓝花诗人》系列小说的时候写《诺瓦利斯的复活!危机时刻,大家长从天而降、拯救一切!》。
哦, 大概不会了。
他到的时候很不巧, 消防员已经在灭火了, 银发男人靠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 看着远处爆炸过后的大楼,以及下面的人群——警察、记者、消防员、幸存者, 以及正在跟警察交谈的几个侦探。
哦, 还有怪盗什么的。
大楼的火很快就被扑灭,黑暗里的闪光灯有些刺眼, 犯人被押走、遇难的尸体被抬出,几个侦探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里面好像还混进了一只小白鸽。
黑泽阵远远看着,点了根烟,看到侦探们神采飞扬地讲述自己的推理,又看到那几个小孩的目光落到被白布盖着的尸体上时,那一瞬间流露出的难过表情。
他自然没有暴露在闪光灯下的想法,听到大楼那家公司的社长要邀请侦探们共进晚餐并在酒店休息的时候,就笑了笑,转身走了。
他回到家,写了张纸条,把看了一下午的书放回去,就离开了。
他本来就没准备在这里待太久,“黑泽阵”也不应该出现在日本,既然其他人今晚不打算回来,他也不需要继续等了。
于是他什么都没带,离开家,顺着好心人提供的地址和路线,上了一辆在深夜开往宫城县的车。
司机是个黑毛。
黑毛没收黑泽阵的钱,他也不敢收。黑泽阵在车上安稳睡到天亮,直到赤井秀一趴在方向盘上,侧过头来问他:你雇我当司机,总要告诉我往哪开吧?
于是黑泽阵懒洋洋地睁眼,说:到了?先找个地方吃早饭吧。
比起吃饭,别的事都不用急。
他们到仙台市的时候青叶祭典已经过去,气温也渐渐升高,仙台从旅游旺季转淡,晨曦初露的道路上更是没有几个人。
清晨带着微雨,行道树抖落一地细碎光点。一辆车打南边从雨色中驶来,停在一个拉面摊前。黑色长发的男人打开车门,伸出手接雨,笑着对车里的银发男人说了什么,然后往拉面摊走来。
其实老板是要收摊了。
上世纪的经济泡沫崩溃后,无数人随着失业潮下岗,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在丧失生活来源后,他找到了父亲的拉面摊,每天从深夜卖拉面到凌晨,已经在这条街上卖了二十多年。
原本拉面摊不会营业到这个时间,但上一位客人刚走。客人刚刚失业,大醉一场,跑到拉面摊上来跟他倾诉,老板静静地听客人抱怨,抱怨工作、抱怨生活、抱怨未来,直到客人还在上学的女儿匆匆赶来,跟老板道谢,把客人扶回家了。
父女两个相互搀扶也相互抱怨着离开,老板摇摇头,收拾摊子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迎来了下一位客人。
从车上下来的男人留着少见的长发,走到摊前,说要一碗拉面。
老板不由自主地看向车里的银发男人。他确定这个人是醒着的,就问:“只要一碗?”
黑发男人回答:“对,他吃东西很挑,等到家我再给他做。”
他说完又笑起来,拉面摊的老板也跟着笑了,没收这个人的钱,说你们是一路开车来的吧,昨天后半夜一直在下雨,从福岛来的路可不好走,这碗面就当送你的。
黑发男人坐在了拉面摊的凳子上,说不是福岛,比那还要远一点。
拉面摊的老板一边做拉面,一边打量着这两个轻松悠闲像是在旅游的男人,猜测他们来的方向:“从群马?”
虽说不是旅游旺季,但这会儿去泡温泉的人也不少,特别是外地人。
“从东京。”
“啊啊,从东京来啊,我还以为年轻人更喜欢坐新干线呢。”
“那样确实很方便,但我们是打算旅行的。”
“旅行?”老板把面扔进锅里,盯着锅里沸腾的水看了几秒,确定火候很完美,才抬头问,“全日本旅行?”
黑发的男人看向了停在路边的车。
还在车里的银发男人好像是睡着了,根本没往这边看,朝阳从他的一侧升起,将那头银发照亮,远看就像是被关在挡风玻璃后的一片星幕。
“唔,”黑发的男人不太确定但语气轻快地说,“可能是全世界旅行。”
毕竟琴酒也没说要去哪。
老板感叹说真好啊,他年轻的时候也想过环球旅行,但根本没有实现的机会。
热腾腾的面被放到了赤井秀一面前,过去也曾因为各种原因没时间出去旅行,现在终于有了假期的前FBI、现MI6探员只笑了笑,没有解释。他跟老板道谢,想到日本人的习惯,要说“我开动了”的时候,有人坐到了他身边。
老板非常自然地端了另一碗面上来,跟黑泽阵打招呼:“好久不见,黑泽先生。”
黑泽阵“嗯”了一声。
赤井秀一眨了眨眼。
他认真地盯着黑泽阵看,直到那个银发的男人不耐烦地转过头来,明知故问“怎么了”的时候,赤井秀一才收回视线,说:“好看。”
黑泽阵没理他。
他们两个在安静的清晨吃完了面,黑泽阵临走前跟老板说了两句,赤井秀一已经回到了车上,看到黑泽阵回来就问:“熟人?”
黑泽阵说不熟,以前来仙台的时候吃过这个老板的面,仅此而已。
车子缓缓驶向前方。
赤井秀一说,说说呗,那时候的事。
黑泽阵说你不是知道吗,那年仙台的任务,你明明也在吧。
赤井秀一认真想了一会儿,摊开一只手,说:“不记得了。”
黑泽阵看他。
赤井秀一说我真的不记得了,脸上写着真诚,眼里满是笑意。
黑泽阵一字一顿地说:“赤井秀一。”
不记得?
开什么玩笑,真正不记得那次任务具体情形的人是他才对。五年前,他们都还在组织里的时候,“那位先生”曾经下达了暗杀某个政要的任务,任务的具体经手人是朗姆。“琴酒”不在任务的执行人员名单里。
不过他看到任务名单里有莱伊、有波本的时候就知道这事做不成了,果不其然很快他就接到了任务失败、遇到麻烦的消息。
“那位先生”让他去处理后续的情况,当时他跟莱伊打了个照面,知道是这小子干的好事,但没管。他晾着暴跳如雷的朗姆,在深夜的街道上吃了一碗面,才慢悠悠地过去,朗姆还得谢他呢。
他想起那时候莱伊对他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不记得了。
他闭上眼睛继续装睡,赤井秀一继续开车,在光影摇曳的行道树下往前方开去。
“下次带我一起吧。”
“什么?”
“这是我那时候对你说的话。”
他们没在仙台找到要找的人,又去了白石,往秋田县走的路上特意绕去了松岛。就跟在拉面摊跟老板说的一样,他们是在旅行,调查的事并不着急,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太多线索。
至于他们要查的东西……黑泽阵给了赤井秀一一长串清单,说是得罪过我的人,赤井秀一无奈地接过去,发现多半是曾经跟“世界树”这个组织有关联的人或者机构。就是那个降谷零去年主要清查的、跟乌丸集团有关的研究组织。
线索就如暴雨洗刷过的地面,几乎什么痕迹都留不下,在这种情况下要找多年前就销声匿迹的东西自然与大海捞针无异。
既然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了,不如先想想旅游的事吧——起码赤井先生是这么想的。
赤井秀一来宫城县是为了拜访父亲的老友,他们在旅行的路上去探望那位老人的时候,才深切地体会到赤井务武到底已经是什么样的年龄。
老人问“赤井君可还康健”,赤井秀一说,父亲很好,身体很好,精神也很好,您可以放心。
不但很好,再过几年我跟他看起来就是同一个年龄段的人了。
老人又问:他是?
问的是黑泽阵。
穿着浅色风衣的银发男人没进来,就靠在窗外的车边,单手插兜,神色平静地看着远方的山与天空,好像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赤井秀一说,这是我老板,他跟我出差,特地腾出时间来陪我。
老人说那真是个好老板啊。
他们离开老人的家,又去了秋田,去了北海道,接下来离开日本去了芬兰,再去德国,然后是瑞士、意大利和法国。
这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冰雪消融,那辆车开在雪后的街道上,阳光有些耀眼。
因为在雪天迷路,他们错过了上一个加油站,到这里的时候油箱已经见底。幸好车子穿过落雪的森林,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看到不远处的城市以及路上的车辙印,开车的人才松了口气。
他可不想跟某人说的一样在森林里过夜,半夜看到琴酒在森林里称王称霸这种惊悚场面见识一次就够了,不需要第二次。
他们到了里昂,在这里稍微停留了两个星期,没能得到想要的线索,倒是花时间看了几天的雪景;除此之外,他们还遇到了“熟人”。
是在乌丸集团时期的“同事”。黑泽阵完全不记得,赤井秀一也没什么印象,但对方显然认识他们,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露出了震撼的表情,好像在说“你们两个为什么能活生生地站在一起”。
那人跑了。
赤井秀一摊开手,说看来还是有人的消息比较滞后,我还以为他们都知道我们两个是一伙的了呢。
黑泽阵说算了吧,莱伊先生,离开组织后你的知名度远高于我。
知道“琴酒”且还活着的人不是被抓了就是卧底,再者就是让人在北欧监视他的那些,至于跟“永生之塔”有关的人,就算你掐着他们的脖子问,他们也不会承认自己认识什么琴酒或者【G】先生的。
黑泽阵也不认识什么【G】先生,他不知道,也没听说过。
“【G】先生有什么想法?”
“闭嘴。”
他们开始追踪那个人。
虽然对方不知道“琴酒”的其他身份和无法离开挪威(表面上)的现状,可如果消息传出去,还是会有点麻烦的——也只是一点。
考虑到上次回去的时候家里小孩的抱怨,黑泽阵还是决定少给那两位警察带去一些麻烦。
他们循着线索追到郊区,又一路追到巴黎,但再见到对方的时候只看到了那个“老朋友”的尸体。
赤井秀一在找到尸体的公寓里翻找,却只找到了一张写着“你是谁”的纸条。打印的,没有指纹,纸还是从死者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他把纸条递给黑泽阵,说:“看来是找你的?”
黑泽阵随手把纸团扔进垃圾桶,漫不经心地说:“也未必是找‘我’。”
他们来的时候做了伪装,用死者的手机报了警,轻车熟路地离开了这片区域,等到警察来调查的时候,两个外来人已经没了踪影。
赤井秀一本想离开巴黎,去下一个地方,毕竟这里他们都来过不少次,该看的风景早已看尽,要说回忆……也没什么好的回忆。
但黑泽阵说等等,他还有件事要做。
于是那天晚上他们在车里,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银发的男人抢了他的烟,跟他说了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久到大约是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关于两个组织落幕、一段往事剥离,以及另一个故事开始的往事。
关于A.U.R.O的事。
黑泽阵说得很平淡,语气里也不带任何感情,好像在讲述别人的事,但在座的两个人都知道那些事的亲历者是他自己。
“后来你去找过吗?”
“找什么,尸体?”黑泽阵反问。
“或许。”
“他们认为维兰德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就算是死人也能继续传递情报,所以他们把尸体‘物尽其用’后,就彻底烧毁了。哦,他的没有。”
说的是南十字。
南十字的尸体还在,这人甚至有个正儿八经的坟墓呢,只是黑泽阵没有去看过,也完全没有再见到跟那个人有关的事物的想法。
他从那一年的落幕带走的唯一一样东西,就是阿法纳西的诗集。
赤井秀一摸了摸下巴,试探着说:“假设我现在开始写诗……”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看他:“你想让伏特加给你出版,然后成为举世闻名的大诗人莱伊?”
“为什么不?我听说伏特加跟他的朋友合作开了一家出版社,他们的作品非常畅销,尤其是你那位兄长的诗集。”赤井秀一还买了一本收藏呢,他知道里面有一首是琴酒的,但他完全不打算告诉伏特加。
说起来,伏特加到现在还不知道琴酒在外面环游世界,他每天都早咖啡厅等大哥出来,顺便写他的回忆录,甚至在网上连载……
讲道理,赤井秀一觉得,要不是那本正在连载的回忆录第二部,黑泽阵早就去看看伏特加了。伏特加,你自求多福吧。
“你要干什么?写诗?”
黑泽阵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赤井秀一,最后嫌弃地说:“就你,还是算了吧。”
美国人的诗?
哈。
他说行了,深夜故事会结束了,明天我要去见个人,你要跟来吗?
这还是黑泽阵头一回这么问。
赤井秀一觉得有点稀奇,说当然,我们什么时候分开过吗?
黑泽阵笑了声。
第二天,赤井秀一就知道黑泽阵为什么会这么问了。黑泽阵开着车,拐进了巴黎的一条安静的街道,这里开着几家没什么人的店铺,车就被停在了一家花店的门口。
花店的两个店员正在聊新出的电影《蓝花集市随想录》,她们显然是认识黑泽阵的,看到黑泽阵进门就停止闲聊,默不作声地给他们让开了路。
他们上到二楼,看到了一个小孩。
一个两岁大、有着跟黑泽阵很相似的银色头发,正在安睡的小孩。
赤井秀一:……
他依旧保持镇定,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实际上在算时间。他正在算时间,还有这个小孩的年龄,甚至不动声色地问了保姆生日。
保姆说小孩叫西泽尔,但他的准确出生日期她也不清楚,但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是2月17日,当时应该刚出生不久。
黑泽阵就站在一边,戳了戳沉睡的幼崽的手,没说话。
他们临走的时候幼崽醒了,揪住了黑泽阵的头发,那个瞬间保姆显得异常紧张,额头的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但黑泽阵比以往都有耐心很多,一点点把头发从幼崽手里抢回来——然后被揪住了另一把。
赤井秀一忍不住笑出声。
他直接问了:“这是谁的孩子?”
黑泽阵不跟幼崽讲道理,因为他们不会听;倘若是狼群的幼崽,他还能教训一下,但人类在这个时期实在是太过脆弱,在生物界几乎是难以想象的脆弱,所以他就盯着幼崽看,直到小西泽尔放开手。
他转过身,对赤井秀一说:“反正不是我的。”
赤井秀一又看看那个小孩,浅蓝色的眼睛,没那么灰,像是氤氲的雾气,更像诸伏景光而不是那个“西泽尔”。黑泽阵说过,西泽尔的眼睛是更加暗沉的灰蓝色,就像极光下的冰海。
小孩完全不怕生,眨巴眨巴眼看着赤井秀一,在赤井秀一想伸手抱一下他的时候忽然冒出一句:“你杀过人,对吧?杀人是什么样的?”
赤井秀一:……?
他觉得黑泽阵对小孩的教育很有问题。
黑泽阵表示不是他教的,他什么都没干,来看这小孩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于是赤井秀一看向保姆,保姆赶紧表示小西泽尔平时不是这样的,他很少见到外人,也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她以前也不知道这回事。
赤井秀一看她太紧张,就说没事,孩子还小,但是别让某位黑泽先生亲自来教了,他们祖传的家庭教育就不是很常规。
黑泽阵挑眉:“祖传的?”
赤井秀一点点头:“我们——我和你家祖传的。”
他们离开了花店,店员等在楼梯口,给了他们两支郁金香。
当晚他们在酒店休息,赤井秀一一直在想孩子是哪里来的,直到黑泽阵把毛巾按在他头上。
“别想了,他是人造人。”
“哦……”
“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在想,刚才那家店,是乌丸的吧?”
“嗯。”
黑泽阵没有反驳,赤井秀一也没有继续问,就说你要小心,上次写了那张纸条的人可能在注意我们的行踪,如果被他们发现你跟乌丸的势力还有关系,或许就不是简单的保证就能解决的事了。
银发男人耐心地听他说完,才说用不着你操心,我知道。
赤井秀一觉得他压根没听。
算了,琴酒向来谁的建议也不听,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意味着他有完全的把握——跟在组织里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同,这时候的琴酒翻车概率极小。果然,以前在组织里的时候完全是演给其他人看的吧。
他这么想着,拿下头上的毛巾去洗澡,却又听到了外面有人敲门的声音。
黑泽阵去开了门,说他要出去一趟,没说什么就走了。
这倒是少有的事。赤井秀一等了一会儿,黑泽阵还没回来,于是他也换好衣服出了门,问了酒店的人,然后顺着黑泽阵离开的方向找去。
他没打黑泽阵的电话,在街头忽然邂逅也是一种浪漫……好吧,他说实话,他的探员雷达响了,他觉得黑泽阵是要瞒着他做什么事,倘若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事也就算了,但这次赤井秀一有点不好的预感。
所以他去找了。
酒店的员工说有人给他们送了一枚金币,指名要给银发的先生,她还描述了金币的模样,但描述得很模糊,赤井秀一依稀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只是没那么清楚。
但他知道琴酒肯定是见过的。
他没找到人,绕了个圈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黑泽阵故意把他甩开了,同样没联系他,就好像这是什么心照不宣的默契——明明一句话就能搞定的事,两个人却跟做间谍工作的时候一样互相试探、跟踪和反跟踪,可能这就是干他们这行的习惯吧。
赤井秀一决定回去等,顺便借酒店的小厨房给黑泽阵做个晚饭。
然后,他等到了诸伏景光。
出差来的警察没穿警服,也没穿往日的蓝色兜帽衫,只穿着一身休闲装,背着个包敲开了酒店房间的门。那双雾蓝色的眼睛让赤井秀一想起上午看到的小孩,他迟疑片刻,问:“你怎么来了?”
诸伏景光把包放下,把自己摔进黑泽阵下午休息的床上,说:“出差,抢了同事的工作,听说你们在巴黎我就过来了——对了,怎么只有你在,黑泽呢?”
赤井秀一正要回去做饭呢,听到诸伏景光的问题,手顿了顿,才平常地说:“他刚才出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
“这个时间出去?”
“可能是忽然收到了朋友的邀请,也可能只是下去散步,晚饭时间他就回来了。”
“莱伊。”
诸伏景光忽然坐起来,盯着赤井秀一看;赤井秀一吸了口气,如芒在背。
他记得苏格兰已经开始叫他赤井了,怎么忽然又改回莱伊了?这一般是要算账的预兆吧?赤井秀一放下菜刀,转身,说:
“咳,苏格兰,其实……”
“他在哪?”
“我也不知道,他不打算让我知道。”赤井秀一无奈地回答。
诸伏景光叹气,拿起手机确认了时间,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半,是个黑泽阵多半已经散步回来的时间。他捂着脑袋,说赤井先生,你确定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吃饭,能等到对吧?
赤井秀一很想说能,但事实是……他不知道。他说好吧,我只是相信他,相信不会出什么问题,如果是你的话,苏格兰,你也会这么做吧?
诸伏景光幽幽地说不会,黑泽不会瞒着我,他只会说他要去杀两个人,让我在家里等他。
赤井秀一:……
诸伏景光:……
最后他们一起做完了晚饭,诸伏景光给黑泽阵打了个电话,电话被挂断了,起码黑泽阵没什么事,只是不打算联系他们,于是他们也就等在这里。
然后,酒店被炸了。
谁都没能吃上一口做好的晚饭,赤井秀一在惋惜晚饭的时候,诸伏景光背着包往外跳,说你还在想晚饭啊!
赤井秀一最后拿了两个三明治,跟着往外跑,边跑边说:“因为有人对我下手,就代表他们完全不能把小银怎么样啊。”
“……也是。”
两个前卧底很快就离开了酒店,赤井秀一和黑泽阵在这里登记用的当然是假身份,而诸伏景光是来找他们的,当然没有留下名字,所以暂时不会有人顺着追查过来。
现在的问题是疑似有人知道黑泽阵在巴黎,如果他们将这件事上报给NID,那么他们的人就会来调查,为黑泽阵担保的那些人也会遇到麻烦——比如提出现有做法的诸伏景光,以及很明显跟黑泽阵一起满世界跑的赤井秀一。
不过,如果他们就是给出纸条的人,那从里昂开始都过了两个月了,这期间他们什么都没做,非常让人怀疑。
他们两个还没对完情报,黑泽阵就打来了电话,打给诸伏景光的,开口就是:“在哪?”
诸伏景光说他们已经离开酒店了,又问黑泽阵这是来找你的人吗?
黑泽阵说大概是,你们等会儿,我把他们解决。
然后他挂了电话。
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面面相觑,赤井秀一耸耸肩,说我们先找个别的过夜的地方吧,还有那辆车,估计是不能继续开了。
他早就知道那辆在旅途中受折磨已久的车快要退休,但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直接被人炸了。幸好这不是琴酒的爱车,那辆车还在东京,我们公安的降谷先生有时候会开,司机名单里还有限定的伏特加呢。
与此同时。
灯火辉煌的建筑一角,巴洛克式风格的走廊深处,穿过现代风格浓郁的大厅,穿着正式的男人正不耐烦地看着邀请他来的人。
黑泽阵来的时候将头发绑了起来,看起来像是维兰德那时候的模样,但外表其实并不影响他们的谈话,也不影响现在的局面——
地上是血、倒下的管家和侍者,他背后站着花店的两位店员。这两位年轻的女性换了衣服,背着手,微笑着看着对面,好像刚才动手的不是她们一样。
而这里的主人佯装镇定,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的心情:“你不能这样,是我们、是公司创造了你——Fafnir!公司相当于你的父母!我们从未与你为敌!”
“你好像弄错了什么。”黑泽阵走近,揪住了这个人的衣领,微微眯起眼。
他的声音依旧冷淡,可语气没有之前谈话的时候那么友好了,或者说,刚才他还愿意看在不知道谁的面子上装一下,现在不属于人类社会的野兽彻底露出了獠牙。
他慢慢地说:“我对你们正在做什么、将来想做什么都毫无兴趣,只要别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不会管。但,谁让你动我的人了?”
墨绿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冷调的灯光,这里的主人被吓蒙了两秒,才说那是个意外,是公司的临时工不懂事,我们马上就把他们开除,公司从未想过损害你的利益,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黑泽阵随手把他扔在地上,说:“我不相信商人的保证,所以,你们要知道——我随时能让你们破产,把这个公司的一切从世界上抹除。希望你们牢记这点。”
他转身往外走。
放狠话对那些人没有意义,只有让他们意识到做一件事百害而无一利,他们才会避而远之,这就是专门为利益而生的理性主义的商人。
黑泽阵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了背后的枪声。
他没往回看,而是看向了其中一位店员。店员刚刚放下枪,跟他道歉,说:“抱歉,先生,这是紧急情况下采取的措施。“
从角落的镜子里,能看到持枪准备扣下扳机的别墅主人,缓缓倒下的身影。他脑门正中央多了个血洞,成为了今天唯一的死者。
黑泽阵说没事,这算正当防卫,不用善后了,他们公司知道该怎么做。
“老东西……给我留下了多少麻烦。啧。”
他带着两个店员离开,路过电影院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
“先生?”
“你们不是想看电影吗?去看吧。今天关店休息。”
黑泽阵看到电影院的最新电影海报了,普罗塞克的小说改编,出演诺瓦利斯先生的好像是什么新人演员,据说颇有大明星克丽丝·温亚德的风采,黑泽阵严重怀疑这就是贝尔摩德披皮出演的。
两个店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大着胆子期待地问他:“先生能给我们签个名吗,诺瓦利斯先生的名字。”
黑泽阵:“……”
黑泽阵:“行。”
他在电影票上签了名,世界上独此两份的诺瓦利斯先生原型签名版电影票,反正两个小姑娘也是他的人,不会把这种东西拿出来。
他往回走,找到赤井秀一和诸伏景光,那两个人正在树下,一个跟他挥挥手打招呼,一个围着他转圈,确认他身上没伤才抬起头来,说黑泽,你可算回来了,再不来我们两个都要饿死了。
黑泽阵看向赤井秀一:“他没给你做饭?”
诸伏景光说:“我们不是等你回来吗?还没吃到酒店就被炸了……”跟他不想吃莱伊最后不想浪费食材做的三明治没有任何关系。
赤井秀一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点点头,表示这是真的,他也没吃到饭。
黑泽阵笑了。
他接过诸伏景光的背包,替他家小孩拿着,说我知道了,我已经在一家餐厅预订了位置,现在过去刚好,既然都没吃东西,待会一定吃得下吧?
赤井秀一缓慢地眨了眨眼。他觉得可以,嗯,他一定可以。
三个人在巴黎的夜色里往繁华深处走去。
“对了黑泽,那些是什么人?”
“一个投资公司,想投资生发水项目,被我拒绝了。”
“真的吗?”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