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白色的雾顺着门缝钻进了这座城堡, 随着来人的脚步一并步入温暖的大门里。城堡内很安静,一点人的声音都没有,只有外面的风声想跟着进来, 呜呜的, 像是在哭。
壁炉里燃着火焰,驱散了些许寒意。
明明是北半球的夏日, 这里的气候却并未因此暖上几分;来人在门口停了一会儿, 在外面冻僵的手缓慢恢复了知觉,却始终没见到这座城堡的主人,仿佛住在这里的人压根没有发觉他的来访。
于是他攥着手里的东西,往里走。他走到城堡的外厅, 往上方看去, 看到一盏落满了灰尘的吊灯。吊灯是用电的, 但没打开。这座城堡里所有的电灯都没开。
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就像是一座温暖的坟墓。
但在通往三楼的旋梯上, 他摸到的栏杆都是被擦拭过的,城堡的窗户也干干净净。
有人住在这里。
可就算来人走上四楼、穿过挂满风景画的回廊, 沿着主人前日留下的痕迹继续往里走的时候,依旧没有人来见他。他推开一扇门, 看到灰尘从手电筒的光里飘落, 这里或许是某个人的卧室, 但已经太久没有人居住, 城堡现如今的主人也没来得及将其重新打扫。
整个城堡空荡荡的,仿佛只有灵魂在这里徘徊低语, 那些不存在的影子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似乎在讲述过去的故事。
当,当……
上方的挂钟响了六下。
城堡很大, 也很空,来人正走在一段走廊里,从这条走廊的尽头可以看到窗外的冰海。窗没关,风从外面吹来,淡蓝色的天光将走廊照亮,一对角嘴海雀落在窗边,听到人的脚步声,又急急忙忙飞走了。
来人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
比起楼下的大厅,这里已经算得上寒风刺骨,冷到再多待几分钟就会成为城堡里的冰棍,但跳动的心脏给了他热量,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附近。
他终于找到了书房。
门没锁。
来人在门外站了几秒钟,终于还是敲了敲门,但里面没有回应。于是他推开门,看到拉着窗帘、光线昏暗的书房里,一幅金发女性的画像挂在正对着门的位置,下面是嵌入墙面的木质书架、放满文件的书桌和一盏半开的台灯,角落里被掩盖在立式书架后面的床,以及一张柔软宽大的椅子。
那张椅子上睡着一个银发的男人。
窗外的雾气被风吹动,偶尔有光从晨雾间流淌进来,落到这个人的身上;长长的银发垂落在地,比起几个月前所见的又长了一些。他睡得并不安稳,在睡梦中微微皱眉,兴许是做了一场混乱又压抑的噩梦,可他整个人是很放松的,就在晨曦的城堡里任由风声肆虐,而陌生人站到了他面前。
来人抬起手中的枪,对准了正在沉睡的人,手指搭在扳机上,却很久都没能让手指跨过那几毫米的距离。
他握枪的手很稳,只要扣下扳机,就不会出现意外;枪里并非常规的子弹,而是身在美国的雪莉花了两个月做出的研究成果,她救不了那个人,但可以杀死他。
对阻止应死者回归尘世的整件事来说,这或许不过是个开始,但于他们的牵绊和命运而言,一切都将结束。
咔嗒。
预料中的终结一切的枪声并没有响起,这把枪在经过雪地、经过寒冷的冰川与晨雾时,终于被挪威的气候染上了色彩,在来人扣下扳机的时候卡了壳。
来人的心情很平静,没有懊恼,也没有庆幸。他检查了自己的伙伴,准备再开一枪的时候,那把椅子上传来了声音。
“如果你刚才杀了我,就能解决很多事。”
银发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向站在门口的人看来。以前他这时候都是会笑的,但现在他神情平静且厌倦,漫不经心地拾起落在地上的书,又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他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烦恼于自己的睡眠被打断,因此说话的语气也算不上友好:“苏格兰。”
来到这座城堡的人正是诸伏景光。
他花了很长时间,离开东京、离开日本,顺着可能或者不可能的线索一路找寻,最终在六月底找到了黑泽阵的面前。
直到来到挪威,来到附近的城市,诸伏景光才意识到,黑泽阵根本没有藏。
离开日本后这个人就在悠闲地游荡,甚至会去附近的冰川上散步,那座城市的人甚至记得偶尔从街道上路过的银发男人。火车站便利店的人说他很好相处,四月份刚从法国探亲回来,家里还有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
彼时诸伏景光就沉默地听着,店老板看他表情不对,问,你是来找他的吗?
他说,不是,我跟他不认识。
只是好奇而已,只是认识一个跟他很像的人。但终归不是同一个人。
黑泽家哪来的亲戚,又哪里来的刚出生的孩子,那不会是黑泽。就算真要有什么关系,也只可能是另一个错误。要么错过,要么结束。
他本没有抱太大希望,来到城堡,却见到了要找的人。陌生的感觉在心头不断涌现,即使看到的是熟悉的面孔,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面前的人跟他拼命找寻的人画上等号。
可现在,诸伏景光看着那个银发男人,还是轻声说:“黑泽。”
他听到很轻的笑声。
银发的男人笑起来,依旧坐在那里,诸伏景光听不懂这个笑声的含义,一如他看不透这副躯壳里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灵魂。
像是黑泽阵的人似笑非笑地问他:“你叫我什么?”
诸伏景光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那颗心却还是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在他面前的人早就不是黑泽阵了,而他来这里的目的……双方都很清楚,那就是杀死这个人。
“……乌丸先生。”
“那也不是我的名字,不过是用过的身份之一。”银发的男人懒洋洋地回答,又说你想这么叫我也可以。
他并不在乎这些。
比起浪费时间对话和毫无意义的陈述,他似乎更想结束这场会面,也没有对着诸伏景光讲什么故事的打算。墨绿色的眼睛冷淡地扫过来,面对持枪对这他的诸伏景光,他依旧坐在那把椅子上,从容、放松、平淡地问:“你做好杀我的准备了?”
“也就是说,就算杀了这个你,事情也不会结束对吧。没关系,我会一直杀下去。”诸伏景光低声说,没有等待,也没有犹豫,就扣下了扳机。
他不想听了。
这把枪没有再罢工,子弹从枪膛里射出,但就在诸伏景光开枪的那个瞬间,有风从他背后袭来,他下意识转身应对,而被打出去的那颗子弹就偏离了轨道,打中了银发男人的肩膀。
诸伏景光转身看到的是向他撞来的年轻人,刚进入视线的时候他只觉得熟悉,交手了几个回合他才意识到这个人是桐野,只是跟他记忆里的桐野相比又有什么不同——不说话,动作狠厉,擅长用短刀,看他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敌意。
“桐野!”
他的喊声没能得到回应,忽然从他背后出现的桐野就是冲着杀死他去的,诸伏景光已经对桐野如今的身手做了预估,却还是在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捅伤。
上个月在巴黎受的伤还没好全,旅途的一路又免不了遇到麻烦,继续这样下去只能渐渐落到下风,诸伏景光咬了咬牙,在桐野再次向他的伤口攻击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将枪准了依旧坐在那里的银发男人!
桐野果然下意识阻拦,而诸伏景光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将枪倒转,抵着桐野的身体开了一枪!
枪声响起!
子弹毫无疑问地打进了桐野的身体,虽然是用来杀死某个人的特殊子弹,威力却没有降低多少,甚至有阻碍行动的作用,桐野虽然能忍受疼痛,却也无法抵御子弹中神经药物带来的作用,他立刻就做了决定——他要跟诸伏景光以命换命!
枪口已经顶在了桐野心脏的位置,他反手砍向了诸伏景光的脖颈,不到一分钟战斗就到了最后也是最激烈的部分,诸伏景光手上还沾着桐野的血,他能通过毫无反应的血液颜色判断桐野是普通人,但既然已经是敌人,他就不会留手。
就在诸伏景光要开枪,桐野要刺穿诸伏景光喉咙的时候——
有人到了他们旁边。
银发的男人把桐野拉开,刀尖离开了诸伏景光喉咙,子弹也没能打中桐野的要害。
下一刻他踩着诸伏景光拿枪的手,放下了被他拎开的桐野,说:“还没到你死的时候。”
他穿的衣服是白色,但现在从肩部已经被染成了冰川一样的蓝。浅蓝色的血液顺着流下来,只是还没到能杀死他的程度。
像是黑泽阵的男人对上诸伏景光愤怒的眼神,好像没什么兴趣地挪开视线,就在他转开目光的那一刻,地上的前警察忽然起身去抓他的腿,黑泽阵反应很快地把人踹开,诸伏景光重重地撞上了身后的墙,却没放开手里攥着的东西。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
银发的男人用膝盖压住他的手腕,然后掐住了他的喉咙,脸上终于有了些许不满的情绪。黑泽阵看着诸伏景光快要窒息,墨绿色的眼瞳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诸伏景光跟他对视,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即使只是模糊的色块,他却好像能看到濒死的面孔和眼底的……仇恨。
他听到黑泽阵的声音:“没有足够的觉悟就不要来,那样只会浪费时间,苏格兰。”
就像他没有记忆的那段温馨日子里,黑泽说没事不要给他打电话,那样只会浪费时间。
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还有坚硬的喙啄上玻璃窗的声音。
咚咚的声响引起了银发男人的注意,于是他松开手,看到窗外一只想要进来的灰色的鹰。
是上次那只鹰。
他不再看地上的那个男人,去打开了窗,让那只鹰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背后传来桐野的声音:“BOSS,这个人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他才冷漠地回答:“杀了。”
……
诸伏景光失踪了。
赤井秀一来的路上收到了诸伏景光的邮件,是定时邮件,如果他没有取消这封定时邮件,那就意味着他出事了。
没有发给降谷零是因为Zero在日本,而诸伏景光就算一直在外面,也能通过新闻媒体判断出降谷零最近很忙——主要是在清扫叫做世界树的组织,说到底还是乌丸留下的东西。
赤井秀一站在机场,将诸伏景光发来的邮件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说是正式的邮件,倒不如说这是一本简单的日记,里面详细地列出了这两个月来诸伏景光去过的地方、确认的线索和得到的情报,一切已经被证实无关的消息都被用线条划去,用得上的部分被重点标注,而最近的一条记录就是在挪威。
诸伏景光去了挪威北部的一座城市,并在那里发现了疑似黑泽阵的踪迹,以及森林里的某个传说。
据说有个银发的恶魔住在森林里,夜晚游荡的人会被他取走灵魂。这种传说当然不可能被当真,但诸伏景光决定前往森林,并将这封已经修改了无数次的定时邮件放在了邮箱里,跟往常一样期待又不期待它的发出。
这次赤井秀一收到了。
他先将邮件转给了降谷零,相信降谷零无论多忙也会有时间来看这封邮件,然后站在机场的栏杆外,看向远处的城市。
如果诸伏景光找到的地方是对的——那他们其实并不远。
赤井秀一格陵兰一路来这里,也将维兰德的城堡的大致范围圈定,诸伏景光在邮件里提到的那座城市也是他的调查目标之一。
他唯一不能肯定的是苏格兰在那里遇到了什么,是琴酒,是乌丸,还是其它人或者意外?
只有到了才会明白。
6月28日,赤井秀一站在那座城市外的雪山上,眺望远处的森林,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在那座森林里有一座城堡。
他在寻找的也是一座城堡。
但诸伏景光一直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在这种情况下,赤井秀一也不敢断言这是否就是属于维兰德的、数次出现在那本相册里的城堡。
自从找到那座城堡的位置,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想要等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却一无所获,就好像那是一座没有人居住的空建筑。
不过他等来了降谷零和伏特加。
这天上午降谷零抱着两只猫,匆匆下了飞机,差点没认出乔装了的赤井秀一。他来得太急,没穿厚点的衣服,在飞机上又一直在想Hiro和黑泽的事,被风一吹才想起这里的温度。
他就要快步离开,赤井秀一把他拉住,给他披了件外衣。
降谷零停下脚步,怀里的大猫莱伊眼疾爪快地挠了人类莱伊一爪子,他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是个熟人。
但,赤井秀一,你……
伏特加摘下墨镜看了看眼前的白毛,戴上墨镜,又摘下墨镜,最后问:“莱伊,你在搞什么?”
戴着白毛假发的赤井秀一情绪稳定地回答:“回忆过去,睹我自己思人。”
他们没有急着调查,而是先去了赤井秀一所在的旅店。
到今天为止,诸伏景光已经失踪了四天,赤井秀一也是昨天才找到那座城堡的具体位置,一个人进去的结果诸伏景光已经向他们揭示,贸然行动并不是什么好是,于是他先等到了同伴。
至于巧妙借助当地警察或者调查团的力量,赤井秀一并非没有想过,事实上那本来应该是调查的首选,但诸伏景光在邮件里特地写了不要相信警察,而且赤井秀一他用的是假身份,真要往上调查可能会引起敌人的注意,再者这种边缘的小城市里警察也不一定可靠……赤井秀一也习惯了被任务当地警察敌视的情况,主要是某位公安先生的功劳,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那个选项。
几个人进了旅店房间的门,降谷零先扯下了赤井秀一的假发,他看着就觉得恼火,就好像已经确定黑泽阵死亡一样,虽然这件事几乎已经没有悬念。
两只大猫扯着假发玩,在银白的假发里打滚,赤井秀一无奈地笑笑,摸摸猫,拿出了城市的地图。
这座城市一侧就是冰海和森林,赤井秀一在十几公里外的森林里画了个圈,说这里应该就是诸伏景光失踪的地方,那座城堡的位置。
“城堡?”
“虽然我也想怀疑这是那位维兰德先生的城堡,但如果是乌丸,他不会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的居住地,如果是琴酒……那苏格兰就没有失踪的理由。”
赤井秀一说到最后顿了顿。
他通过那封邮件找到了诸伏景光居住的酒店,说自己是雪野先生的朋友,对上了信息,拿到了诸伏景光的行李。
诸伏景光在离开酒店的时候带了手机、雪莉寄给他的枪,也带了能直接联络到工藤新一他们的信号徽章。但他失踪的时候,那个徽章的信号也中断了。
赤井秀一看着降谷零凝重的表情,特地把语气放轻松,说:“往好处想,万一那座城堡里有信号屏蔽装置和机关,苏格兰只是被困在里面了而已?”
降谷零在看地图,没说话。
金发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紫灰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视线也没有聚焦到那张地图上。很久,他才抬起头,认真地说,我也希望如此,但我们做好准备吧,莱伊。
伏特加擦完他的枪,从行李箱里找出一个黑色的盒子,递给赤井秀一。盒子里是成排的子弹,闪烁着不详的光泽。
他说:“雪莉听说苏格兰失踪,猜测上个版本的子弹效果不够,这次她将药物的效果拉到最高,如果这都不能杀死他,那就要想别的办法了。”
他没提大哥的名字,那不是大哥。
只是侵占了大哥身体的虫子而已。
伏特加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里是憎恨、冷静,和彻彻底底的决然。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让那个老东西死,至于后面的事,那就是那几个警察的工作了。
他怎么能、怎么能让大哥死在他之前?他咬牙切齿,怒火中烧,好像现在就要冲出去将那个该死的老东西撕成碎片!
赤井秀一看他的样子,说我们先休整,现在动手是我们吃亏。
伏特加亦这么想。
他点点头,在降谷零欲言又止的目光里,说:“今晚我潜入进去看看,如果里面有人,就叫两个朋友来,直接用导弹把那座城堡炸了吧。”
喂、先等等,这个计划有多少可行性先不说,你甚至根本没考虑过里面可能还活着的诸伏景光啊!
降谷零捂着脑袋叹气。
他完全没有生气的念头,因为他这一路上已经听了伏特加太多暴论,深刻了解了从冷战时期活到现在的苏联人,如果不是现在苏联已经没了,他都不敢想伏特加能为了杀死乌丸做出什么事。
但就在这个时候,靠在门边的赤井秀一认可地点了点头,说这也是个办法,但今晚让我去吧,我比较擅长潜入,还能找找苏格兰。
降谷零把枕头扔到了赤井秀一身上。
你去?你在琴酒面前就是最显眼的那个,就算那个人再不是琴酒,他也有琴酒的记忆和能力,怕不是你一进门他就知道了!
赤井秀一无奈地摊开手:“降谷君……”
大黑猫:“喵~”
大黄猫:“喵喵喵!”
两只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金毛生气了,是黑毛干的,于是他们开始谴责黑毛。
赤井秀一只好举手投降。
傍晚他出门,想到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逛街,就戴着假发穿着黑风衣戴着礼帽,愉快地COS了一次琴酒,脚步轻松地走在街道上。
他是出来给降谷零买药的,感冒药,虽然稍微有点感冒不影响行动,但既然有时间,药还是得买的。
赤井秀一看到电影院门口的海报,心想现在他们的阿银弟弟被坏人抓走洗脑了,他得照顾好阿波弟弟——啊,不要让波本听到这话,这只能是他自娱自乐,愿意听的人不在这里。
假扮琴酒的赤井秀一微微抬了抬礼帽,发觉这帽子确实不好戴,随时可能掉下来不说,还会遮挡视线,不知道琴酒到底是怎么戴住而且坐过山车都不掉的(事实来自伏特加)。
还是针织帽好。
赤井秀一边走边从头发的间隙里去观察周围的人,有人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肯定是觉得琴酒帅,毕竟那是有三次凭借摄影师街拍就能上时尚杂志封面经历的男人。
于是赤井秀一愉快地笑着跟路人打招呼,把人吓跑了。
是他笑得不够亲切?还是琴酒的衣服看起来就很黑暗,是个人就能看出他是杀手呢……不至于吧。赤井秀一深思,没能得出结论。
他到药店,买了药,隐约感受到了盯着自己的视线。
前几天他打扮成这样出门就是为了引起可能认识琴酒的人的注意,看看能不能跟踪找到那座城堡的地址,但后来他以别的方式强行找到——主要是远程借了几个侦探的脑力,所以现在用不到了,对方却忽然出现。他离开药店的时候特别注意身后,发现没有人跟踪,最终还是放弃了回去找的想法。
至于打草惊蛇这回事,诸伏景光失踪的那一刻,城堡里的人就该有所准备了。无论是琴酒还是乌丸,都知道苏格兰是个足够谨慎的人,他敢只身前往就代表他已经做好了给同伴传递消息的准备,其他人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往回走,看着明明快要接近晚十点却还是亮着的天空,心想这里的夜晚实在是太过短暂。
琴酒能睡好吗?啊,他是说小时候的Juniper。
赤井秀一按下从黑泽家拿来的礼帽,告诉自己,该出发了,去找他。
……
城堡里是一片黑暗。
没开灯,只有壁炉的火依旧在燃烧,但也快到了熄灭的程度。
桐野回来了。他先往壁炉里添了点柴,将带回来的食物给那只馋嘴的鹰,又匆匆上楼,找到书房,站在书房门口认真听了一会儿,才敲了门。
“BOSS。”
其实门没关,只是虚掩着。
里面的人没睡着,也没有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对他说进来。
那声音是疲倦的、没什么兴致的,但桐野推门进去的时候,银发的男人看起来跟平时相比也没有任何变化。就连神情都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我在药店看到了像……像……像是认识BOSS的人。”
桐野想了半天,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就这么说出来了。他知道BOSS能理解他的意思,所以没必要用太多的修饰词。
银发的男人没太在意桐野的描述方式,单手撑着脸,说:“他们来了?也好。”
他始终没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只对桐野说你去休息吧,他们这几天可能就会来。
桐野点点头,把买回来的药和绷带放在门口的桌子上,从书房离开,重新掩上了门。住在城堡的这段时间里他都睡在大厅,一方面是方便警戒,另一方面是因为那里没那么冷。
而在书房里,那个银发男人又闭上眼睛假寐了一会儿,才扯开自己的衣服,看到上面的枪伤,以及从里面流出来的、淡蓝色的血。
确实很优秀,他想,作为天才科学家的宫野志保,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但还远远不到能杀死他的地步。
他漫不经心地抹开上面的血迹,站起来,走出了书房的门。
深夜。
说是深夜,其实那只是短暂夜晚的一部分。黑泽阵坐在城堡的接待厅里,外面的壁炉旁是睡着的桐野,以及前几天忽然飞回来的那只鹰。
他随手拿了本书来看,等待可能拜访这里的客人。或许是今天,也或许是明天、后天,但没关系,他可以等,他有很长的时间。
直到有人接近了城堡。
先察觉到的是那只鹰,它忽然抖了抖羽毛,左顾右盼,飞到黑泽阵身边。
银发的男人正在看老掉牙的文学书,嫌它烦,就换了个姿势,直到那只鹰在他面前跳来跳去,他才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他不喜欢鹰,也不想看到这只生物。
那只灰色的鹰又回到了壁炉旁,似乎没找到更合适的地方,就飞回来,钻到银发男人怀里,暖和和地假装睡着了。
外面的客人并不心急。
他们谨慎而且专业,并不打算惊醒这座城堡的主人,似乎想要先确认这里的“眼睛”,但他们只能失望了,因为这座城堡内外都没有任何监控设施。
客人们依旧谨慎,四十分钟后他们才进入到城堡里,是从窗户进来的,似乎打算在这里探索。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城堡的主人早就做好了准备,所有的房间都是上锁的,唯一有翻书声和柴火声传来的地方,是敲门就能进入的入口大厅。
于是他们走到了壁炉所在的大厅,循着光找到接待室,看到了正在看书的那个银发男人。
如果排除对方的身份,或许这是个很温馨的场面,点着蜡烛——真的是蜡烛——看书的银发男人,还有一只警惕地抬头看来的鹰。
看到那只鹰的时候,降谷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反胃。
他看了玛丽从基金会找来的记录,也知道黑泽小时候养的鹰大概是去了哪里。
银发男人看了门口一眼,说:“你们可以走门,我不介意。”
即使对方没有明确地露出身形,他也能从脚步声听出客人的身份;上次苏格兰来的时候还礼貌敲门了,这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波本和莱伊……放着好好的门不走,非要走窗户。
没有回答,战斗无声爆发。
不知道这两人从哪确定了城堡里没有其他人的消息,才敢在这个时候潜入城堡跟他动手。可能是刚才探查城堡的时候确定的,但这对黑泽阵来说没什么区别,他让那只鹰飞走,放下维兰德收藏的书,腾出手来对付远道而来特地来杀他的两个人。
一打二,优势在我。
寂静的城堡里爆发了等待已久的战斗,睡着的桐野被忽然吵醒,正当他抓起一直在手边的短刀要加入战斗的时候,从背后袭来的高大阴影将什么东西猛然砸下!
桐野当机立断掀翻沙发滚到地上,躲开了这次突如其来的攻击。他抹掉脸上的血,对上一双冰冷的灰蓝色眼睛。
是……敌人。
他捂着伤口,听到接待厅那边传来的枪声,调整姿势就往袭击者的方面冲了过去!
刀光剑影子弹横飞,那只灰色的鹰飞出窗外,在城堡上空盘旋。
古旧到没人知道为什么被拿出来的烛台被打翻,幸好没有引起火灾,但视野变得昏暗的那一刻银发的男人已经抬腿扫向了降谷零!
在黑暗的环境里战斗,他比这里的其他人要更熟悉!
降谷零来不及闪躲,只能用手臂挡住了黑泽阵的攻击,在接住攻势的那个瞬间就感受到了相当沉重的力道,已经很久没跟黑泽阵正面战斗的他这才清晰地体会到宫野志保说的“他的身体素质已经远超一般人,你们小心”这句话的分量。
幸好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久违地跟赤井秀一联手——不,这种事根本不久违,他就没怎么见过——起码能牵制住“这个黑泽阵”,就在黑泽阵注意降谷零的时候,赤井秀一已经出手,脱离枪口的子弹擦着黑泽阵的脸过去,黑暗里的打斗再次升级,不请自来的客人似乎正在掌握战斗的主动权。
黑泽阵跟他们拉开了点距离,用手指擦过脸上的伤,虽然看不到血的颜色,但钻心的疼痛感和正在扩散的麻痹感已经告诉了他那枚子弹的不同寻常。
虽然苏格兰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了他们找到了杀死自己的方式,但仅仅几天的功夫,打中他的两枚子弹效果却差了几倍,不用说他也知道是这些人吸取经验和教训……因为苏格兰?因为知道苏格兰死了,才要做好一切准备,也符合他们的个性。
他得认真一点了。
战斗只是停滞了短短几秒,黑泽阵就动了,他将接待厅的椅子砸向了降谷零,在另外两个人被吸引注意力的时候像一道迅捷的影子般接近了赤井秀一。
机括的声响让他迅速确定了那把枪的方位,他攥住了赤井秀一的手,下一秒两个人滚在地上,有什么东西被砸到的声音接连响起,但所有人都无从顾及。
赤井秀一反应很快,他知道琴酒很快就能意识到这把枪的问题,但他要反击的时候黑泽阵却放开了他持枪的手,与此同时凌冽的寒光在黑暗里一闪而过,显然这个人是想先要他的命!
砰!
降谷零开了枪,在被瞄准的那一刻黑泽阵就做出了躲闪的动作,但同时他也踢飞了赤井秀一手里的枪,刀刃划过赤井秀一的手臂,拉开一道纵长的的伤痕,血的味道瞬间弥漫在了空气里。
三个人在黑暗里缠斗,不知为何一直没能分出胜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空逐渐褪去夜晚的色彩,黎明的光正从东方泛起!
黑泽阵终于踹开赤井秀一,将降谷零砸在墙上,就要把人彻底解决的时候赤井秀一狠狠拽住了那头长发,成功吸引了BOSS的注意力,然后是天旋地转,他被银发的男人按倒在地,重重地撞上了身后的桌角。
血顺着后脑往下流,剧烈的痛楚传来,原本下一秒就是赤井秀一的死期,但他摊在地上的手完美接住了降谷零扔来的枪,然后将枪口对准了黑泽阵。
就算是“不会死”,被直接打穿脑袋也会暂时丧失抵抗能力,对吧?
在这场战斗里,只要一瞬间的失误就足以置人于死地,而黑泽阵只要失去意识几秒钟,他们就能彻底地杀死这个人。
就算不能,那切断手脚、砍下头颅,他也需要时间来恢复,那可不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事。
但赤井秀一没有开枪。
太阳已经从天边露出来了。
他看着同样没动的黑泽阵,跟那双相似的墨绿色眼睛对视,在降谷零站起来往这边跑的时候,放开了依旧拽着黑泽阵长发的手。
赤井秀一不由自主地笑起来,问:“其实你还是琴酒,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