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腐烂的永生花

他想起维兰德很久以前对他说过的话:“等你无处可去的时候, 就回我这里吧。”

呵。

事到如今维兰德说这话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情形他都记不清了,唯独记得这个人在梦里出现的时候,背后落满初雪的老树正在晃着枝丫。

金发的男人坐在雪后的松树下, 单手拿着本书, 诧异地往他的方向看来。

“你来做什么?”

他没说话。

金发的男人坐在那天的黄昏里,他站在这天的黑夜里, 黑与白的界限无比分明, 他也没有往那边走出一步的想法。

有点冷了。不是说天气,是在说维兰德。

他站在原地,跟梦里的维兰德对视,还在想二十年没见, 维兰德依旧是当初的模样。是啊, 死人当然不会再变, 记忆只会将他描绘得越来越好。

幸好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于是那个金发的男人站起来, 走到他面前, 站在那条交界线上,问他:“你是谁?”

他反问:“你说呢。”

明明是问句, 硬生生被他说成了陈述的语气,说到这里的时候不免带了一些嘲讽。

没等维兰德继续说话, 他就说:“你让赤井务武去接我, 让我成为下一个你, 又让Leon杀死持有你记忆的人。是你要杀我, 维兰德。”

金发的男人看着他,看了很久, 叹气, 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这语气跟刚才有所不同。

他懒得回应,转身就走, 身后的人也没说话。走了两步,他回头去看,那个金发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一本书落到地上。

书页摊开,这篇是《荒唐人的梦》。

他醒了。

风雪从外面吹过,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格外的冷。

他睡在城堡的书房里,醒来的时候看到太阳正在落山。用不了多久它就会重新升起,在极圈以内探讨昼夜的划分并无太大的意义。

他放任自己又睡了一会儿,就因为外面传来的声音被吵醒,于是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到窗外的风景已经变成了黎明。

睡了多久?

不记得了。

他不是很在乎这种事,时间的流逝也变得越来越没有意义,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像是野兽的嘶吼,这里的狼群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要站起来的时候,他踩到了自己的头发。

没怎么打理的银发已经很长了,顺着他的肩滑落,垂到地上,落到书房的地毯上。地毯在回来的时候换过,深色的地毯上一丛反光的银色极为显眼。

或者说……有些碍眼。

他本想把头发剪掉一部分,就跟以前一样,却没在书房里找到剪刀,只从维兰德的抽屉里看到了几瓶药。没有标注、没有说明,谁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药呢。

于是他赤脚走到了走廊外的镜子前,对着镜子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将长发挽到身前,一点点编起来,这样看起来也有点像维兰德的模样。

他忽然笑了,又把长发散开,就这么往楼下走,那片银色从镜子前掠过,眨眼间就消失了。

门外是凛冽的风。

他走到城堡大门的时候,刚好有人推门进来,还被他吓了一跳。

穿得很厚的桐野带着被冻到发甜的血味进来,下意识地去擦沾血的手,不出意外地擦到的是尖锐的冰碴子。他停下动作,没想到应该说什么,就低头喊了一声BOSS。

银发的男人径直走到城堡外,站在风雪里,他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却好像完全不觉得冷。他在看顺着小路蔓延过来的血迹,最后又看到了桐野身上。

桐野就站在他身后,低着头。

“您醒了。”

“嗯。”

天很冷,城堡里没有生火,更没有什么现代化的取暖设备,当然也很冷。

桐野知道自己在失血,但BOSS没说,他就站在这里,陪着BOSS看外面的风景。

远处的雪山、冰川、冰封的河流和笔直的树,以及地平线上几乎看不清的城市,城堡外都是这样一成不变的风景,看久了也就腻了。

BOSS却能对着风景看很久,只是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桐野。”

“BOSS。”

过了很久,桐野听到了BOSS的声音,彼时他有点走神,失血和低温让他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他还是很快地回答了BOSS,毕竟他从有记忆开始,从那个地下训练场里走出来开始,他就是为这个人而存在的。

那个银发男人问:“谁欺负你了?”

桐野一怔。

一小时后他们站在附近的林地里,银发的男人把周围的野兽清理了一遍,桐野就跟在他身后,看到灰色的狼群盯着他们,然后飞快地离开这片土地。

外面的风很冷,桐野想说什么,声音却被封冻在空气里,直到两个人回到城堡,那个银发的男人说:“行了,下次别带一身血回来。”

桐野低着头,说我知道了。

次日的空气干冷又沉重,远处有沉沉的阴云好像要压到城堡上来。城堡的壁炉久违地发挥了它的作用,火光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让这里变得温暖了许多,就连壁炉上的挂毯都快要被烤化了。

不过这里的主人更愿意去高处的露台上吹风,他长久地坐在那里,看着远方的天空,直到一场很重的雪从天空中落下,坠落在他的眼前。

六角形的雪花,不是那么规整,但在他手心里停留了一会儿,又跑没了踪影。

第三日也在下雪。

等到第四日,青灰色的天空尽头出现了很远很远的极光,时间不长,银发的男人就站在墓地里,从它出现看到消失。

桐野回来的时候,觉得BOSS又变了一些。他说不上是哪里的变化,但一定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在书房找到BOSS,说:“我找到了。”

然后他们离开城堡,去了法国。

巴黎的气候相对温和,桐野不用继续把自己再包成个球,而这个温度对他身边的银发男人来说,也还在舒适的范围内。他们在工作日的下午穿过街道,像两位没有计划的游客,谢绝了接散客的导游的好意,就在这座看似光鲜实则老旧的城市里散步。

穿着风衣的银发男人走在前面,黑发的年轻人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都一言不发,也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好像这座城市风景的一部分。直到擦肩而过后,人们才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有个很特别的人从那里经过了——还是错觉?错觉吧。

最后他们到了一家花店,在花店的二楼看到了一个沉睡的婴儿。

保姆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们。桐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那个银发的男人,在BOSS开口前,他不会做任何事。

巴黎的阳光从窗外打进来。

银发的男人看着那个婴儿,不到一岁的人类幼崽睁开了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转动灰蓝色的眼珠,向他伸出了手。

他没理,转过身,说:“也可以,养着吧。”

反正把乌丸的备份销毁后,这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婴儿,只是这个孩子的诞生从未被任何人期待过。

保姆松了口气,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先生,他还没有名字。”

在确定不被需要的那一刻前,这个孩子都不需要自己的名字,保姆很清楚这点。现在,她需要为这个孩子向先生要一个名字,才能让这个孩子活下来。

她必须开口。

银发的男人已经走到了门旁,听到保姆的恳求,他停下脚步,随意地说:“那叫他西泽尔吧。”

他离开了花店,路过楼下的时候,还从店员手里接过了一枝火绒草。

不远处有个很小的剧院,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剧团在这里表演。他买了张票,坐在没有几个人的台下,从头看到尾,最后笑了笑,平静地鼓掌。

剧团演出的是很经典的老剧目,就演员的水平来说跟观众的人数相当,但坐在台下的银发男人似乎看得很认真,于是剧团的人也稍微捡起了一点自信——距离这个行业的没落,还有一点时间,对吧?

谢幕后,银发的男人在座位上留了一枝花。

往回走的时候他们坐的是火车。

从法国到挪威,慢悠悠地坐上几天的火车,本应是没什么人会选择的交通方式,但他们有很多时间。保姆抱着孩子留在了巴黎的花店,因为那位银发的先生说挪威太冷了。

活不下来的。他说。

火车悠然行驶,远处是积雪的山脉,除了列车的驶过铁轨的声音,周围是一片寂静。被刻意买空了票的列车里只有几个车厢有人。

有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上车的流浪猫挤进了车厢,他看了一眼,纯白的猫,就失去了兴趣。

桐野把猫抱出门外,严肃地说不要再来,那只猫三次被赶出门,气呼呼地跑了,等黑泽阵要下火车的时候猛地蹿过来踩了他的脚。

然后他们也没再见过那只猫,兴许是被主人带走了吧。

他们回到了城堡。

这时候已经是四月下旬,附近的城市里多了一些游客。兴许是被旅游广告吸引来的。

偶尔有游客到了城堡外的森林,很快就被外面的警示牌吓跑。野兽横行、危险重重的森林并非为旅游打造,每年都有人坠落的冰湖也不是脆弱而美丽的景点,就在这个地方,上百人死亡的血腥历史让绝大多数的游客都知难而退。

这天桐野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只受伤的鹰,正巧遇到他走出书房。

他看着那只鹰皱眉。

黑发的年轻人低着头说我只是捡回来了,明天就把它送走。

他看了桐野很久,说可以养。

反正不缺这一只。

“您养过鹰吗?”

桐野看着他伸出手臂,让那只鹰落到他的手臂上,低声问。

他说养过。

桐野问,那它去哪了?

他没回答。

四月底,他们把那只伤好的鹰放回到了森林里,它再也没有回来。这很好。

“我困了,你想去哪去哪吧。”

“我在这里等您。”

……

五月上旬。

巴黎的空气有些潮湿。穿着兜帽衫的男人倚在街角,再次挂断了来自好友的电话,转身看到几个不怀好意跟着自己的人。

他拐进小巷,过了几分钟就把那几个尾随的人解决,再眺望远处的天空时,才发现黄昏已经追上了他的脚步,又一天从他的手心里溜走。

诸伏景光看到街边海报上的日期,还记得给工藤新一发一句生日快乐,至于收到的消息,他匆匆扫了一眼,一概不回。

他回不了。

他还没找到黑泽。时间已经不够了,距离黑泽的失踪,马上就要到一个月……到时候,或者现在已经,什么都没用了。

他望着苍灰色的天空,站了很久,久到罢工的人群经过他身边,特地从他两边经过,给他让出了继续眺望天空的空间。

傍晚,他要找的那座剧院开门了。

剧院的老板还记得不久前来这里的那个银发男人,那天剧团的所有人都记住了他,也记住了那支花,花被做成了干花,就放在剧院的后台,谁路过都能看到。剧团用那天的故事写了新的剧本,叫做《最后的客人》,稍稍挽回了一点生意,记者将这件事发布出去,眼前的黑发男人就是为此而来的。

老板打量着新来的客人:他看起来很年轻,穿着的衣服有点旧了,显然是东方人的面孔,而且脸上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一双雾蓝色的眼睛半埋在兜帽下,映不出任何东西。

客人问: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老板哑然失笑。

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知道,就算那位客人对剧团来说意义非凡,那天也不过是个平常的下午,那位银发的客人也早已离开。

穿连帽衫的客人向他告别,眼里看不出失望,只有一片平静。

老板忽然问:他是你的朋友吗?

客人摇摇头:他是我的过去和现在。

诸伏景光离开剧院,出门的时候才意识到天在下雨。他匆匆来巴黎没做什么准备,甚至没订酒店,现在雨越来越大,他没想好接下来要去哪。

线索断了,唯一能知道的是黑泽来过巴黎。从老板的话语里……也很难判断出那是黑泽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或许是个坏消息,也可能是个好消息。

他踏入雨中。

雨越来越大,瓢泼大雨将他整个人淋得湿透,诸伏景光只是将兜帽往下扯了扯,就这么在雨里前行。

他离开后,剧院的老板追出来,要给客人一把伞,可他到门口的时候,雨幕已经遮蔽了视线,那位客人也不见了。

好冷。

诸伏景光想,真的好冷。

异国的街道上他孤身游荡,暴雨迎头浇下,寒意透彻骨髓,没走两步就恍惚从雨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雨色里的轮廓模糊一片,他追上去,才发现那是玻璃橱窗里自己的倒影。

手机在响动,是Zero的专属铃声,小猫喵喵叫来叫去,在一年多前,他们还住在古桥町的公寓里的时候,他会把这只小猫塞进黑泽的被子里,让小猫扒拉黑泽起床。

虽然黑泽只会把猫扔开,但小黄猫还是会再钻回去的。

“……先生?”

有人在雨幕里撑着一把伞看他,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诸伏景光扫了一眼,黑发,不是他要找的人,摇摇头就要走。但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对方忽然动了,一把尖刀往诸伏景光的方向捅来,诸伏景光躲闪不及被刺中,反手就将刀尖的方向调转,几招之间将那人踩在地上,雨幕里却又传来枪声。

他捂着手臂伏在地面上,在半指深的积水里滚过街道,隐入黑暗中。此时暴雨反而成为了他的保护色,追杀的人找不到他的踪迹,但枪声也被掩盖在泼天暴雨里,当地的警察很难赶到——不,他不能见警察,不然会有人知道他的下落。Zero那边倒是没有关系,但这里是法国,难保不会有人对他的身份有想法。

他放弃了报警的打算,花了半个小时在暴雨里跟对方周旋,终于骗出了狙击手的位置,将对面的人一网打尽,又花了半个小时处理尸体。

尸体不是他认识的人,但衣服里的信物证明了这个人的身份:苏格兰的仇人。

毕竟他曾作为苏格兰活动过,说不上足迹遍布全球,却也在欧洲执行过不少次任务,遇到想杀他的人再正常不过。对方的亲朋好友曾经死在他的枪口下,现在不过是来报仇而已,至于怎么调查到的……诸伏景光暂时没有探寻的时间。

警察来之前他已经撤离,找到一间废弃的仓库,听着外面的暴雨声,慢慢地清理伤口,把里面的子弹挑出来。

很久没这么狼狈了。

自从回到公安部,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在背后支撑,他都快忘记了孤身一人是什么样的滋味。随时可能会死,不能留恋任何人或者事物,等到身份暴露的时候,还要做出必要的决断。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如过去那般选择吗?会的吧,他想,他是个固执的人,也是个很难改变的人,不会因为重来一次就让事情发生什么大的变化……而且他也没有那个机会。

他披着湿淋淋的外衣,看向窗外漆黑的天空,捕捉到了一条亮银色的闪电。

“黑泽。再等我几天。”

黑发的青年站起来,重新走入了那片漆黑的暴雨里。他在找人。而且从未想过放弃。

……

5月15日。美国洛杉矶。

宫野志保砸了电脑,把桌子上的文件疯狂地扫到地上,推开以利亚和老师冲出了实验室的门。

被叫来协助研究的东江师徒看着她的背影面面相觑,直到以利亚·莱西说我们把这里收拾收拾,让她找个地方静静吧。

……

5月16日。英国伦敦。

工藤新一坐在钟塔最上面,等着怪盗降临。怪盗一反常态地没有挑衅侦探,而是问他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侦探摇摇头。

他们要找的人仿佛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侦探们对毫无线索的案件束手无策,红之魔女也没能找到那个人的半分痕迹,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家。

怪盗坐在他旁边,问:“他还会回来吗?”

工藤新一坚定地说,会,黑泽哥会回来,别忘了你还欠他好几顿打。

……

5月22日。日本东京。

系列电影《玛丽大帝传奇》的第一幕《玛丽大帝:崛起》上映,与此同时,克丽丝·温亚德在洛杉矶意外身亡的消息传来,将这部电影的票房推向了一个空前绝后的高峰。

而贝尔摩德本人刚从美国回到日本,抛弃了大明星的身份,她现在有大把的自由时间,以及要去做的计划。

飞机落地。

她没有接近黑泽家,也没有去找任何熟人,而是去了医院——菲莉娅·M和林长洲住的医院。

医院的走廊里安安静静,尽头的病房里,已经醒来的金发女孩正在照顾依旧昏迷不醒的哥哥。她醒来的时候记忆一片空白,照顾她的老爷爷说她在爆炸里受了伤,另一张病床上是她的哥哥。

她什么都不记得,但却依稀知道自己的哥哥有头银色的头发。她说了,老爷爷沉默了一会儿,才跟她说,你记错了。

于是在那之后的时间里,她都待在医院,听医生的话,等待哥哥醒来。

他会醒吗?

她不知道。

直到这一天,有个金发的女人来到她面前,问她“城堡”在哪里。

之前也有人问过她,她根本不记得,她什么都不知道,可这个女人不一样。

金发的女人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把枪,对准了隔壁床上沉睡的人,语气温柔却又让人恐慌:“再好好想想,不然我就开枪了。”

于是她那一片空白的记忆,和感知不到情绪的脑海里,终于掀起了名为恐惧的巨浪。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请你,求求你……”

砰。

那个女人开枪了。

“我耐心有限。”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极度凄惨的哭喊声从走廊尽头的病房里传来,老管家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病房、开着的窗户、醒来的林长洲和他正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去安抚的人。

被反复逼问的金发女孩蜷缩在地上,抱着脑袋发出尖叫,无论怎么叫她也没了回应。

医生匆匆赶来,发现林长洲完全没伤到要害,但菲莉娅·M彻底疯了。

她失去了理智,失去了记忆,不认识任何人,被靠近就会发出尖叫,谁也无法接近她,她偶尔会哭着喊着问她的哥哥去了哪里,可她的哥哥是谁,她也不知道。

最后林长洲躺在病床上,看着原本是右手臂的位置空荡荡的袖管,平静地对老管家说,我们回英国吧。

老管家带着他们两个,坐上了回伦敦的飞机。

他们走的那天,戴着遮阳帽的金发女人望向飞机离开的天空,瞳孔里映出飞机背后的云,仿佛燃烧的漆黑的火焰。

她轻声说:“如果不是你们——如果你们没有执行教授的计划,Gin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她不会杀死他们。

莎朗·温亚德从有记忆开始就知道了,活着远比死了更痛苦。

……

5月30日。格陵兰岛。

海拉雪原深处一座小屋的门被推开了。赤井秀一从降谷零那里问到了记忆中的路线,又花了很长时间在这片名为死亡的雪原里探索,才找到了属于琴酒的小屋。

这座小屋周围都是狼,白狼守护着这里,等待那个人回来。

赤井秀一刚来的时候被这群不讲道理的狼咬了好几次,最后他给宫野明美打电话,让她寄来了黑泽阵的衣服,才幸免于难。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那群白狼盯着他看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小三进门。

是真的,但他坦然地进了琴酒的家,睡了琴酒的床,还跟凶恶的白狼合影,把照片发给了降谷零看。

降谷零点评:你是绑架犯,他们怕你撕票。

赤井秀一觉得降谷零说得很对,但他坚定地说这群白狼慧眼识珠,认出了他是小银的哥哥,因为他跟小银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像。

降谷零:?

雪原小屋里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线索的东西,黑毛的人类在这里住了几天,又向当地的人询问了不少消息,终于在一个下午找到了当初银毛的人类带他去看的那块石碑。

赤井秀一站在那块石碑前,看着上面一道道的痕迹。

纵然他的记忆力没有黑泽阵那么好,也能记得哪道痕迹属于自己,也记得被黑泽阵亲手刻下的一道伤痕是什么样子;但他再站在这里的时候,却发现,就在属于他的那道“死亡”后,又多了一道新的痕迹。

很新。

岩石的伤痕里能听到风雪的悲鸣。

赤井秀一久久伫立,凝望那道石刀刻下的痕迹,最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

怪不得这个故事不需要我,原来你早已写就了自己的结局。

白狼在他身边发出低吼,但这次并非威胁。

风雪将近,脆弱的人类无法在这里生存,按理来说他应该离开了,可赤井秀一捡起地上的石片,就坐在那块巨石旁,风雪的背后,一点点将那道属于海拉的芬里尔的痕迹磨去。

他花了三天的时间来做这件事,等到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那道痕迹已经从死亡的石碑上消失,完全看不出来。

赤井秀一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大作,对不在这里的某个人说道:“还没完结的故事,怎么能画上句号?”

刚张开嘴,他就被灌了一喉咙雪,于是回去又感冒了。

琴酒啊。

你家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回到小镇的酒馆,躺在二楼客房的床上,试着自己额头的温度,这会儿可没人来照顾他。他想起在秋田那次,他捡到了昏迷不醒的银发男人,又想起那时在旅店房间的黑暗里落下的一滴眼泪。

那是他唯一一次意识到,琴酒也是有感情的,只是那个人不喜欢对任何人暴露自己的弱点,尤其是在他赤井秀一面前。

唔,这正说明他的特别。

赤井秀一想到这里心情又变得愉快起来,他记忆里琴酒失忆的时候几乎没什么攻击性,而且看起来很乖,虽然那之后再也没有过——对他没有,但对他父亲是有的。他觉得自己应该谴责父亲,可想到父亲还躺在不允许进去探视的重症监护室里,他又无奈地苦笑。

温度好像变得更高了,退烧药完全没有用处。赤井秀一发觉自己烧得迷迷糊糊,忽然担心自己醒来后失忆怎么办,就在高烧的状态下拿来了一张纸,用软到没法用力的手指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

「你好,可能失忆的赤井先生,你是来找你弟弟的。」

「他叫小银,跟你很像,不久前刚刚跟你失散,这里是他的家乡,所以你来这里找他。」

「你看到的他可能是成年人,也可能是少年。」

「还有,他很有钱,这里有他的雕像,也有……」

他没写完,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晚上,小镇酒馆的老板敲门没有回应,最后发现他高烧不醒,就把他送到了医院。

赤井秀一醒来的时候,看到旅店的老板拿着他写的那张纸条,先是为进房间的事道歉,然后问他,请问前段时间来这里建雕像、明明是成年人但长着特别年轻的脸的那位先生,就是你弟弟吗?

“……对,他是我弟弟,但我是来找另一个弟弟的。他叫小银,是一个银发的男人或者少年,在一个月前可能来过这里,请问你见过他吗?”

“银发?”

老板想了想,说没有吧,这个发色在我们这儿还是挺少见的,除非你说的是我们海拉的芬里尔,但他从三月份回雪原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啦。

赤井秀一说是吗,那真的很遗憾,我以为他会在这里的。

老板问他是在这里探险失踪的吗?近几年已经没什么人真的来这里寻找龙的骸骨了,大多数人都是来旅游的,还有人专门来打卡这里的三百多座雕像呢。

“您见过龙的骸骨?”

“那没有,但海拉的芬里尔见过,他见过雪原里所有的一切。”

“真的吗?”

“上次他从雪原出来散步的时候跟我说过,所谓龙的骸骨是一片像是龙骨的冰川,他闲着没事的时候会去那里散步,但那个地方实在是太远了,人类根本去不了啊。”

“他不是人类吗?”

“当然不是,他是海拉的芬里尔啊。”

那海拉的芬里尔又是什么呢?赤井秀一想问,但没问出口,他跟老板聊了几句,再次道谢后,等病好了就离开了医院。

他整理了自己从那座小屋里带出来的东西,最后一次去了雪原,给琴酒的狼带了额外的午餐。

狼群依旧对这个外来者虎视眈眈,但它们收下了赤井秀一带来的礼物,没有再咬他。

赤井秀一对这些白狼保证,他会把那个人带回来的,狼群听不懂人话,但这次赤井秀一离开的时候,听到了从背后、从那遥远的雪山上传来的狼的叫声。

他挥挥手,算是告别。

他回到小镇上,接到了玛丽的电话,玛丽说她调查了赤井务武这些年的行踪,又从基金会那里得到了一些情报,也许能帮忙确定维兰德城堡的位置。

维兰德的城堡非常隐蔽,几个基金会完全不知道它在哪里。自从维兰德死了,那里就成为了A.U.R.O最大的秘密,赤井务武从不说起,黑泽阵也不会开口。

玛丽提到最后一份情报的来源,语气里难免有些怒意:“贝尔摩德得到了一些情报,那个女人的方式……算了,这件事你先别管,总之你在挪威吧?”

暂时不在。

赤井秀一知道,如果他说自己要来雪原,玛丽是不同意的,所以当初玛丽问起来的时候,他说自己去了挪威。

他轻快地回答:“刚准备走(离开格陵兰),但我暂时没事,可以留下继续调查。”

玛丽本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自己小心”。

赤井秀一离开雪原,回到酒馆,发现无论是老板还是客人都在看他。酒馆里热闹的气氛为之一滞,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了?

他问怎么回事,客人们摇摇头,说祝你早日找到你弟弟。客人们的祝福真诚且热切,都发自内心,且带着一点担忧。

他不解,但还是走了。

在离开的飞机上,他看到了《玛丽大帝:崛起》的电影海报和宣传手册,电影虽然没有找他们参演,但也是熟人一看就能知道本人的程度,而在这部电影里,阿银的结局是……

被拐走去黑暗组织当杀手了。他的哥哥和弟弟正在满世界找他。

赤井秀一:……

他想起了酒馆里客人们祝福的眼神。贝尔摩德,你闲着没事抄我的剧本干什么?

等等,玛丽没空去挪威,不会就是因为要去找贝尔摩德算账吧?赤井秀一看着电影里叉着腰自信出海抢男人的双马尾少女“玛丽”,陷入了沉思。

洁白的机翼划过天空,掀开一片黎明的气浪,从瑞典起飞的这架飞机,即将抵达挪威北部。

而在那里,有人正在等他。

……

6月24日,挪威。

距离黑泽阵的失踪已经过了两个半月。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接受了现实。

他们依旧在找黑泽阵,在找琴酒,但找到他的目的,变成了彻底杀死这个人。虽然他们也不能确定,就算黑泽阵死了,“他”是否还会在哪里复活。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有人沿着淡蓝色的冰海、穿过寂静而危险的森林,来到了这座城堡的门口。

他把冻得发白的手按在大门上。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