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诸伏景光照常出门上班,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他从风见裕也那里听说了遇到桐野的事,对桐野明现在的立场持保留意见, 但同意风见裕也再遇到桐野的时候尝试沟通。
前日列出的怀疑名单上的所有名字都已经被敲定了身份, 但这不是公安连夜调查的结果,而是因为就在昨天凌晨, 名单上的一部分人忽然死亡。
他们的死因多半是谋杀, 或者自杀,就在新·东京塔爆炸事故的前后。
凶手大多是被提前雇佣的,在一周前就定好了时间和地点,他们对自己在为谁工作、杀死的人是谁都一无所知。
哈, 乌丸。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乌丸做出的事, 但现在“五十岚遥斗”已经死了, 唯一可能是乌丸的人也消失无踪, 他们没能得到任何跟这个人的下落有关的线索, 调查被乌丸抛下的、完全是作为弃子的势力……也多半不会得到什么结果。
眼下所有人手里都没什么突破口,不过公安的人临走前从新·东京塔带回了部分资料, 技术人员正在分析,也许——只是说也许, 他们能从这份资料里得到什么新的线索。
诸伏景光把这份资料发给了正赶回来的宫野志保一份。
几天前被困美国的几个人都奇迹生还, 现在白马探回了英国, 黑羽快斗跟着回到了学校, 贝尔摩德说她不方便离开美国,而宫野志保一回来就冲进了黑泽阵的别墅。
黑泽家没有黑泽阵, 但是有日本公安、前FBI、前KGB和MI6。
宫野志保闯进门, 看到黑泽家的大厅里有几个人或站或坐,气氛与以往不同, 完全可以说得上严肃。赤井秀一倚在窗边,捏着根没点的烟;伏特加坐在沙发上,手上还缠着绷带;降谷零就站在门口附近,刚把哈罗抱起来,对她和一起来的宫野明美点了点头;诸伏景光正在给其他人倒水,白开水,这会儿也没人会说自己想喝茶。
平淡而冷静的说话声回荡在大厅里,正在说话的人是这里唯一的家长、靠着浅灰色沙发背面的赤井玛丽。
“A.U.R.O有三个下属基金会,他们互不干涉,直接对曙光联合负责,也就是说他们的职能有所重合,但在工作上完全没有合作和交互。在日本和美国活动的是年龄最短的曙光基金会,而制造这种药物的是明日基金会……长话短说,我花了点时间联络到他们了,也知道了这种药的用途。”
她说到这里,听到门被推开,往门口看了一眼,发现进来的人是宫野志保和宫野明美后,又以平稳的语调继续说了下去。
“十四年前维兰德将一份资料交给了明日基金会的研究部门,这份资料就是不完整的思维转移实验,他们解析了这份资料,并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制造出了能够压制植入人格、保护原有人格的药物,就是这些药物的初始版本。”
赤井玛丽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那两个小瓶。如果不特意说,没人会认为这里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药片能跟所谓的复活实验有关。
明日基金会的人比曙光基金会的人更难搞,那个主管甚至说A.U.R.O名义上已经解散,他们也不受到维兰德的管理,基金会有自己的运作模式……但赤井玛丽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具体的交涉过程她懒得复述。
总之,按照明日基金会的说法,搞破坏比完成实验要简单得多,让他们完善思维转移的实验那是不可能的,短时间内谁也搞不定这个,但是要换个思路,保护原有的人格他们还是做得到的。研发药物最初就是维兰德的想法,当时的维兰德还不是赤井务武——关于他为什么要做这些,赤井玛丽已经有了猜测,只是她不想现在就说这个问题。
明日基金会的药物能压制被植入的人格直到消失,却对印刻的记忆束手无策,也就是说接受实验的人将获得对方的记忆……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不被外来的思维影响到原本的人格,时间重叠冲突的记忆也可能会让自身变得混乱,如果真的要做相关的实验,为此疯掉的人可能不在少数。
但赤井务武显然不在此列,他冷静地梳理了自己的记忆,将自己和维兰德完全分开,并接手了维兰德的工作,接下来就是他们所知的那样。
“这种药被他们称为‘第四类试作品’,有很强的副作用,原始版本的副作用还要更大……但赤井务武从十年前就用不到这种东西了。这次他从北欧回来,拿到的是基金会作为改进样本寄给他的三瓶药,这是其中的两瓶。”
赤井玛丽说完,环顾四周,接话的人是刚来的宫野志保。
宫野志保把手提包扔在沙发上,接过诸伏景光递给她的茶杯,道了声谢,问:“所以他是给琴酒带的药,但已经来晚了?”
赤井玛丽回答:“很有可能。不过按照那个基金会的说法,思维和记忆的植入只需要几天或者更短的时间,但要彻底完成、更换主导人格却是一个很长的过程,Juniper失踪的这几天根本不够,除非他回到日本前就已经被做了手脚。”
换言之,如果这个猜测成立,他这段时间就是演给你们看的,至于为什么,谁知道。
降谷零不赞同地摇摇头,反驳道:“我不觉得那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乌丸。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是想死在那里,根本不打算出去。”或许如果他没去,黑泽就会跟乌丸同归于尽,死在那片深水里。
“不排除‘黑泽阵’的死也是计划一环的可能,至少赤井务武已经发现了黑泽阵的问题,还特地把那种药带回来,不是吗?”赤井玛丽将手臂抱在胸前,看了金发的公安一眼,说。
宫野志保抬了抬手。
“容我做一点说明。”
所有人都看向她的方向。
匆匆从美国赶回来的科学家将她整理出来的资料从手提包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不过她也不指望这里的人能看懂这些东西,就直接做了解释说明。
她说:“我整合了妈——艾莲娜留下的资料、在芝加哥看到的部分研究资料,以及诸伏先生给我的新·东京塔上的资料,得出了一个结论:即使是现在,所谓的‘复活’实验也没有彻底完成,他们在过去的二十年到现在都卡在实验材料,也就是用来转移的人体上。
“他们的实验大致分为A-素材、B-印刻、C-提取三个方面,分别对应转移身体的准备、记忆和思维的转移以及从死者的大脑中提取思维和记忆的部分。后两者的研究在最近的几年里已经彻底完成,但A部分因为资料丢失,出现了很大的漏洞,导致接受实验的人只能再存活几年的时间。从我在芝加哥看到的资料推断,他们曾经有过成功实验体的细胞样本,但在进行其他方面研究的时候那份样本已经渐渐失去了活性,当时克隆技术还没到能真正培养胚胎到成熟的地步。
“根据之前的推断,这项实验很有可能源于名为‘奥丁计划’的项目,而‘奥丁计划’本身又建立在某种已灭绝生物的基础上,而组织手里没有原始的生物材料,也丢失了相关的药物结构和改造方案,所谓的‘复原研究’相当于在没有任何参照的前提下重做,那是根本、彻底、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事。最近的二十年里,他们的研究都致力于改善实验方案、延长实验体的寿命,但一直收效甚微,只是将实验体的寿命从一两年延长到了三五年,没什么实质性的变化,但凡事总有例外——
“那就是琴酒本人。我手里有他的血液样本,在来东京前我先回了洛杉矶,在研究所里做了验证。虽然只是部分指标吻合,但琴酒毫无疑问能适应那个‘奥丁计划’的实验,换言之,他就是乌丸要找的已经完成的实验体。乌丸莲耶就是想要他的身体,除非有别的出路,不然他不会轻易杀死琴酒。”
她从头说到尾,都没有任何人打断她。
宫野志保想起自己在绿色安全生命健康研究所里得到结果的那一刻,当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以利亚说宫野,你没事吧,你的表情很难看……她说怎么可能没事,我要回日本,现在就去!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实验室,到了机场才发现那是半夜,暂时没有航班,晚风吹得她脑子冷却下来,可她的心脏却依旧在剧烈地跳动。
她——
妈的,她想,该死的乌丸,那个老东西,竟然想要琴酒的身体!
她想冲到日本,想把那个老东西的尸体大卸八块,但乌丸的尸体还在那座地下塔的深水里,根本没能打捞出来,哈。
等上了飞机,回到日本的时候,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不然这群人见到的就不是这么冷静的她,而是一个歇斯底里要跟已经死了的人拼命的雪莉了。
伏特加干笑了一声:“也就是说现在大哥可能还‘活着’,只要我们把他抓回来就有让他变回大哥的可能?”
宫野志保回答:“理论上可以做到,前提是我们能在乌丸彻底夺走他的思维前找到他,但技术上我们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去搞研究了,乌丸的顶尖研究团队花了五十年都没彻底搞懂的问题,你指望我现在就能给你答案?!”
宫野志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情绪有点失控,就在这个时候宫野明美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宫野志保深吸一口气,握住姐姐的手,重新冷静下来,说你别开玩笑,我只是个稍微厉害点的科学家而已,不是神,也不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许愿机。
她是天才没错,可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天才,他们每个都能创造不可能的奇迹、让世界产生飞跃吗?别开玩笑了。
宫野明美小声问:“我记得你们不是说过那个研究有核心资料吗?如果那份核心资料还存在的话……”
“……”
宫野志保叹了口气。
她转身跟姐姐对上视线,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姐姐会这么问当然是因为……姐姐对这些东西不是很了解,而且在姐姐心目中,琴酒当然是无论如何都要拯救的家人。
但宫野志保不同,她是具体去研究、也看过那些资料的人,她了解那些东西到底有多可怕。是的,救琴酒,但是,代价呢?
“如果真能找到那份核心资料,那琴酒或许还有救。但是——”
宫野志保站了起来。
“且不论那份资料是否还存在,它一旦出现,就可能引起整个世界的震动,我不想去赌任何一个研究人员或者提供帮助的人的人性,因为我一定会输。所以……你们有勇气冒着世界被掀翻、无数人因此而死的危险,去找到那份资料、把它拿出来吗?”
她说我没有,我做不到,所以别问我。宫野志保转身上了楼,她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从4月7日到现在她都没合过眼,飞机上也没能睡着,现在她要休息,谁也别想打扰她。
已经长大的小女孩上了楼,反锁了门,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终于卸下一切伪装,哭了起来。
楼下。
茶壶被放在桌子上,发出很清脆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哈罗叫了一声,从降谷零怀里跳出来,跑到了诸伏景光的脚边。
诸伏景光语气平淡地说不用找了,当年烧毁资料的是公安的人,我昨天就去确认过了,那份资料被彻彻底底地销毁,没有备份,也没有记录,销毁资料的警察在那之后不久也死了,他死前没有留下任何相关的东西。
他当然去找了,比谁都早,从黑田手里拿到了那个公安警察桔梗浩一的档案,档案显示桔梗浩一回到日本后住院了一段时间,因为身体的原因离职,再有记录就是死亡。
诸伏景光找到了那个人的墓碑,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去打扫过了,桔梗浩一也没有家人。从档案上看,这个人在童年时代,身为警察的父母就因为案件离他而去了。
他想了想,又问:“工藤君醒了吗?”
降谷零回答:“醒了,要去地下调查,被拦住了。那里也没什么能调查的线索,除非把水抽干。”
但这是不可能的,那座地下塔连通地下河,要将水抽干,还不如找人潜水下去找东西来得方便。而且在那里调查的人说,水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于是他们暂时停止了作业。
就在这一片寂静里,赤井秀一忽然问赤井玛丽:“维兰德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赤井玛丽反问。
“琴酒身体的事。”
维兰德手里也有相关的研究资料,也让自己以“另外的形式”活下来了,即使只有记忆……那他知道黑泽阵是完整的实验体吗?
赤井玛丽不禁冷笑:“维兰德那个混蛋,A.U.R.O都自身难保了,他还要让赤井务武去接Juniper,你说他知不知道?”
维兰德和赤井务武,这两个知道很多却什么都不说的人……要不是一个死了一个重度昏迷,她早就给这两个人点颜色看看了!
……
4月11日。
新·东京塔倒塌三天后。
黑泽阵的下落仍然不明,赤井务武也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里,赤井秀一正在翻看一本相册。一本赤井务武最后托付给他的相册。
里面都是黑泽阵——小时候的黑泽阵的照片,从在雪原上的很小只的银发小孩,到城堡里极光下的少年,再到冰海边缘带着另外几个小孩散步的家长,一段成长的轨迹被记录下来,是他们未曾见过、也从未想过的黑泽阵童年的模样。
有几章照片是贝尔摩德的电影里放过的,不过这本厚厚的相册里记录了更多,在这本相册的最后,有一张被夹在封底页的照片,是睡在黑泽家别墅二楼沙发上的银发少年,他怀里抱着两只猫,睡得很沉,下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暖融融的。
是赤井务武放进去的照片。
没我……但是有莱伊小猫,也可以吧。赤井秀一看着那张照片上还是小猫的黑猫,这么想。
实际上那两只猫已经是成年猫了,而且还没做过绝育,幸好猫挺懂事,没在外面乱搞,不然就有人来找他们投诉了。
不过从4月8日后,波本小猫和莱伊小猫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回忆了一下,猫是飞艇启动前后不见的,或许当时它们跟着赤井务武跑下去了,过几天就会回来。自从去年黑泽阵离开东京,两只猫就时不时跑出去,过几天再回家,所以其他人也不是很担心。
他们主要担心的是它们下次回来的时候带一窝猫崽,而且是母猫身份不明的那种,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还是带它们去做绝育吧,赤井秀一想,琴酒一时半会回不来,这个家总要有人做点什么。比如给猫绝育……也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
下午。
赤井秀一去附近的便利店买午饭,顺便买了点酒,不是用来喝的,他只是看到杜松子酒,就买了一瓶,别的什么都没想。
往回走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喊他,转头一看是那个叫做高木涉的警察。
高木涉一边跑一边向他挥手:“赤井先生——”
啊,警察在大街上公然叫间谍的真名了。赤井秀一这么想着,转过身,提着东西站在人行横道的一侧等高木涉过来。
这没什么,他的身份虽然是前间谍,但不至于在这个国家被抓起来,可以说是已经在各国同行间谍生涯的最高峰了;至于这里的警察为什么知道他的真名,那就得问工藤新一和其他几个当场叫出他名字的侦探了。没办法,小孩不清楚他其实是间谍,还有人以为他也是日本公安呢。
高木涉跑到赤井秀一面前,扶着腿喘了一会儿,问:“赤井先生,呼……那个,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一点。”赤井秀一本想扶他一下,但腾不出手来,还是就此作罢。
高木涉终于喘匀了气,直起身来,说:“最近大家好像都很忙,我不好意思来找你们,但是猫……啊,就是,前几天有位先生把阵哥的猫放在了我这里,说有空回来接,但他到现在还没来找我,我也一直在加班,刚好今天碰到你了。”
他想问问阵哥,但是阵哥的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考虑到这对阵哥来说很正常,高木涉就硬着头皮养猫,最终被那两只邪恶又难搞的猫干趴下了。
赤井秀一动了动眉毛:“他的猫?”
他刚才还在想给那两只猫绝育呢。
高木涉点头:“是啊,我应该没认错,阵哥家的两只猫来过好几次警视厅。”
于是赤井秀一转道,跟着高木涉去领了那两只猫回来,那只黑猫扑上来就挠他,赤井秀一灵活地抬腿把猫轻轻踹开了。
他问了高木涉送猫的人的模样,完全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父亲赤井务武,他跟高木涉道谢,带猫回去,打电话让宫野明美来接,还给猫预约了绝育手术。
高木涉终于把两只黏人又会打架的猫送走,松了口气,心想不知道为什么猫缠着他,而且每次都往有案件发生的地方跑,要是阵哥在就好了,无论什么罪犯在阵哥手里都过不了三招。
哎——
他拍拍自己的脸。
怎么能靠阵哥呢!他可是经受过考验、正经从警校毕业的警察!他是要保护民众的那个人,不能指望身份是普通人的阵哥帮他!
高木涉给自己加油鼓劲,转身就往警视厅的方向跑去。路过刚才那个路口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一抹掠过的银色,再看的时候就消失了——错觉吗?
错觉吧。
那位赤井先生说阵哥去美国了,在日本看到的不可能是阵哥才对。
……
4月13日。
依旧没有找到黑泽阵的下落。
宫野明美带两只猫去做了绝育,两只野惯了的猫拼命挣扎,最后在一片惨叫声里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回来的时候蔫蔫的,谁也不搭理了。
其他人都在忙,她帮不上太多,打扫完家里就开始看新闻。
有克丽丝·温亚德的新闻。宫野明美已经转过台去了,反应过来又调回去,看到是去年就定档的两部电影就要上映了——是《莫格街的侦探们》和《玛丽大帝:崛起》。
怪不得贝尔摩德不回来,是在准备这个啊……宫野明美记得自己听谁说过,扮演成年玛丽大帝的人就是克丽丝·温亚德,但电影主要讲14岁的玛丽征服四海的故事,成年状态没几个镜头,贝尔摩德回去补拍也来得及。
还有一部关联的电影是《蓝花诗人随想录》,据说跟侦探们的电影有些关系……啊,都在这个时候上映吗,但是黑泽先生不在了啊。
大家都在找他。
降谷先生和诸伏先生几乎要翻遍整个日本;玛丽为基金会的线索回到了英国,真纯妹妹留下来照顾父亲;水无怜奈正式从CIA辞职,也暂时辞去了电视台主持人的工作,目前在美国,说是让朋友想想办法;伏特加一直在这里住着,哪里也没去,说总要有人等大哥回来。
志保从那天开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次去送饭的时候,宫野明美都能从门缝里看到开着的电脑、乱七八糟铺满一地的手稿,和被摔在地上的笔。
黑羽快斗从英国来了一次,但工藤新一最近都在家里,不出门,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黑羽快斗是从窗户爬进去的,他们两个聊完,黑羽快斗就回英国了。
大君……赤井秀一今天也走了,说是要去北欧,想找到黑泽先生小时候住的那座城堡。
他说这是赤井务武留下的最后的线索,无论如何也要去找找看。
但玛丽不知道城堡在哪里,菲莉娅已经醒了,但她不记得……没人知道维兰德的城堡在哪,但挪威就那么大,赤井秀一想去找找看,又或许黑泽阵在雪原的小屋里会有线索。
又或者,海拉小镇的事,海拉雪原里的传说,龙的骸骨,这一切都跟那些实验有关。
他要去看看,才会有答案。
他离开了,临走前问了一个问题:“明日基金会给我父亲寄了三瓶药,最后一瓶在哪?”
没人知道。
……
4月17日。
依旧没有黑泽阵的线索。
五十岚、乌丸、大森会社和新·东京塔的事终于告一段落,降谷零将档案放到档案室的架子上,跟档案室的管理人打了招呼,就离开了这里。
他跟黑田做了最后的交接工作,他的前任长官黑田终于如愿以偿地退休,但以前每次都说不想干了的黑田看了一会儿降谷零的脸,慢腾腾地说如果需要可以叫我回来。
降谷零说没到那个地步。
他打了风见的电话,知道Hiro这会儿还没下班,就去警视厅公安部找人。
这段时间以来他和Hiro都在忙,忙到无心去想那些事,找不到的人、越来越糟糕的情况,以及谁都不想承认的可能。家里的气氛也很压抑,赤井秀一经常说些冷笑话,但前几天莱伊也离开了。
Hiro一直表现得很平静,笑起来的时候跟以前一样,工作也没有任何纰漏,但只有在深夜回家的路上看到他沉默的降谷零知道,Hiro已经很累了。
今天回去休息吧。
降谷零转过拐角,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跟公安部路过的人打了招呼,没在里面看到桐野,但他也已经习惯了。
他到了诸伏景光单独的办公室,没看到人。
风吹过春日的书桌,一张辞呈就放在桌子上,被刻着樱花的玻璃镇纸压着。
樱花落到这张薄薄的纸上,上面写着的是诸伏景光的名字。
“……Hiro?”
一片寂静。没有回应。
……
几天后,诸伏高明来了东京,从降谷零这里了解到了大致的情况。
他对降谷零说:“他离开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问我老家的坟墓怎么样,我说还好。”
其实那时候他就有预感,弟弟已经快要维持不了平静的外壳,要从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现实离开一段时间了。诸伏高明有心去探望弟弟,但他问诸伏景光是否需要见面的时候,诸伏景光说不用。
他尊重弟弟的选择,却没想到诸伏景光走得这么坚决。
降谷零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低着头,说:“我扣下了他的辞呈,给他申请了一段长假期,希望他在那之前能回来。”
“他……”
“他去找黑泽了。我只能等他找到,或者等他回来,但是……我们没时间了。”
就算是从黑泽离开那座地下建筑的4月8日开始计算,现在也已经过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无论是五十岚,还是他们调查的其他人,在被取代前的住院时间都不超过一个月,纵然宫野志保说转移实验彻底完成需要的时间跟原本那个人的意志有很大关系,但半个月过去,黑泽依旧杳无音讯,他们能救回黑泽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没人放弃,但不管怎么看,都无法将希望寄托在那上面。恰恰相反,他需要问自己的是,你真的做好觉悟,在下次见面的时候杀死黑泽阵、杀死琴酒了吗?
“降谷君。”诸伏高明说。
“抱歉,我应该更关注他一点,我没想到Hiro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不,我是知道的。
降谷零想,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诸伏景光的状态,他不知道的是一旦他戳破事实,会发生什么事。他不想在失去黑泽之后,再失去Hiro……即使那不过是回到了两年前。
松田,萩原,班长,我该怎么办?
诸伏高明成熟稳重的声音传来:“这并非你的过错,降谷君,我会去找他,跟你们一起寻找办法。现在还没到事情最坏的时候。”
降谷零说,好。
诸伏高明离开的时候,往长野的方向看去,看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
地球的另一面,飞往格陵兰的飞机刚刚落地,走下飞机的赤井秀一望向远方的雪原,二就在他视线的尽头、天与雪的交界线上,仿佛能看到某个人的影子。
他背着包,往雪原的深处走去。
……
挪威。
冰海边缘的一座城堡。
夹杂着月光的风从冰海上吹来,将寒带树叶吹得晃来晃去,却没能发出任何声响。漂泊的雪花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落到了站在冰层上的银发男人手心里。
他看着雪花在他手心里停留很久,依旧没有要融化的意思,就抬起手,让那片雪顺着风与寒春的月光一起前往更远的远方。
冰层下是一片浑浊的黑,没有影子,也没有温度,更没有湿淋淋的暴雨。
他在冰面上走了很久,等到日出的时候,才想起要回到城堡。
挪威春天的夜晚很短。
他记得自己没走多长时间,但也记不清了,毕竟人的记忆总不会像是机器那样清晰;他看着冰面上自己的倒影,银发和墨绿色的眼睛,还有深色的衣服,以及从天空中倒映下来的一片云。
他往回走。
他路过一片墓地,在这里驻足。所有的墓碑上都没有名字,只是在一座很旧的墓碑前,多了一座新的墓碑,墓碑前摆着一束花。
一束纯白的花。
他在那里看了很久。
现在是四月下旬,极光越来越少了,他回到挪威、将她的尸体埋葬后一直没能看到过约定的极光。
但没关系,还有明年,或者再一年,时间还有很长。对埋在这里、已经死去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不能等待的事。
他走向紧紧挨着的另一座墓碑,站在那座墓碑前沉默许久,弯下腰,将一把旧钥匙放在了墓碑前。
风将他的长发吹起。
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