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
降谷零喊着黑泽阵的名字, 在没过膝盖的深水里移动。在这种深度的水里移动非常困难,更不用说他要小心不让水溅到身上了。这些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某种强酸一样能腐蚀人的皮肤, 降谷零刚才不小心沾了一点, 不得不回去找到之前看见的防水衣穿,不然也不至于来得这么晚。
时间有点不够, 但幸好还来得及。他终于找到了在监控系统里看到的房间, 房间的门是半开的,降谷零冲到门口,却发现这里被金属栏杆挡住,而旁边被泡开的墙壁里, 也能看到这些将整个房间封锁的金属栏杆的影子。
这是个笼子, 用来装一只被困死的银色小鸟——那一瞬间, 降谷零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一句话。
“黑泽!黑泽!快醒醒!”
他不得不再次提高了声音, 但躺在那张桌子上的银发男人好像睡着了一样, 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黑泽阵穿着黑色的长风衣,长发有一部分浸在水里, 那些水就快要漫上桌子,再过几分钟就要漫过黑泽阵的身体了。
降谷零的心揪了起来, 他咬了咬牙, 环顾四周, 确认了这条走廊的情况, 将带来的炸弹贴在了栏杆上,退后几步——
3、2、1——
突如其来的爆炸掀起了巨大的水花, 就算早有准备挡住了脸, 被溅起来的水还是泼到了降谷零的身上!防水的衣服也不能完全保护他,就在那个瞬间他感受到了剧烈的、灼烧般的痛苦, 好像整个人都要融化一样。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在激荡的水里往门的方向游去,那扇门前的金属栏杆被炸断了几根,勉强能让他从这里通过——那黑泽的腰那么细,黑泽也可以吧。
降谷零不顾一切地往那个方向去,但这个房间的地势很低,越往桌子的方向走水就越深,而且这里的水好像带着点幽深的蓝色……水从防水衣里渗进去,降谷零几乎可以肯定再往里走他也会死在这里。
但他——
他冲到桌子附近,却踩到了什么东西。好像是尸体,从水面下看到的是五十岚的身影。降谷零沉默了两秒,在给乌丸点面子和谢谢乌丸间选择了后者,踩着乌丸的尸体到了黑泽阵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爬上那张水中的桌子,试图叫醒黑泽阵,黑泽阵没动,直到降谷零把他抱起来的时候才睁开了眼睛。
是那双墨绿色的、降谷零再熟悉不过的眼睛,睁开的一瞬间却给了降谷零一丝陌生的既视感。
……看错了吗?
刚才黑泽好像对我露出了有点不耐烦的表情。
即使是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降谷零也认真地想了自己是不是哪里惹黑泽阵生气了——来这种危险的地方本身好像就是,但他是来救黑泽的!
他顺着旋梯一路往下,期间每次经过什么血腥现场的时候都要小心地看看黑泽在不在里面,幸好没有,最后他找到了控制室,从监控画面里看到了黑泽阵的身影……
“我们走吧,我刚把外面的栏杆炸开,现在走还来得及!”
他对黑泽阵说,却看到黑泽阵将视线移到了别的地方,又放回到他身上。
黑泽终于坐起来,按了按自己的脑袋,问:“降谷零?”
降谷零下意识地回答:“是我,我来救你……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外面都是水……”
他反应过来,发觉黑泽阵的状态好像不对,就在他要问什么的时候,黑泽阵却推开他,说:“是‘零’,或者说‘代号ω’的药物,如果你用了那管药剂,那继续待下去你也会死,被溶解得骨头渣都不剩。你该走了。”
“那你呢?”
“我走不了。”
黑泽阵语气平淡地回答,可不管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受到限制的模样,银发的男人伸手摸上降谷零的脸,抚过被药物溅到手的伤。他的手指正在流血,血迹抹过伤口的时候,降谷零脸上的伤缓慢地开始复原。
但降谷零看不到自己的脸,他也意识不到这一幕,毕竟伤口本来就有着灼伤般人的疼痛。
他对上黑泽阵的视线,发现这个人是认真的,他按住黑泽阵的手,认识的九年来头一次这么大声吼黑泽阵:“你在说什么?跟我走!难道你是想死在这里吗?!”
黑泽阵正在心里计算时间,如果降谷零再不走,可能真就要死在这里了。
降谷先生可不能死得这么轻易。
“嗯。”
银发男人低着头,好像在想接下来该怎么说,听到这话的降谷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抓住了黑泽阵的肩膀,问他,你怎么回事,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为什么不走?
黑泽不是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人,所以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还是说,在他失踪去找乌丸、没有跟任何人说明自己下落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现在的结果了?
“Hiro在等你回去!其他人也是!贝尔摩德都去救雪莉了!伏特加现在失踪了、所有人都在找你,现在你要告诉我你要……死在这里……”
最后几个字是降谷零咬着牙说出来的,他攥着黑泽阵肩膀的手没能控制住力道,意识到黑泽阵皱眉地时候他又赶紧松开了手,他看着黑泽阵,刚想强行把这个人带走,就听到了黑泽阵的声音。
黑泽阵的声音很低,又好像是在笑:“如果我不是我了,你还要救我出去吗?”
降谷零一怔,然后某个令人恐慌的猜测涌上心头:“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看向水里乌丸——五十岚的尸体,虽然他还没搞清楚这是哪位五十岚,但死在黑泽阵旁边,估计这位就是BOSS了。虽然降谷零说过不会让琴酒再杀人,但如果是乌丸莲耶,无论是他、Hiro还是其他人都可以当看不见的。就算是他们自己遇到也会尽可能把乌丸杀死,这家伙已经不算是人了吧!
可一想到所谓复活的实验,以及这段时间里黑泽阵的失踪,降谷零就感到恐慌。无边的恐慌感向他袭来,他看着黑泽阵,想从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找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可黑泽阵却别开了视线。
黑泽阵轻飘飘地说:“不,他没对我做什么。他搞错了一件事,现在不过是自取灭亡。”
五十岚,这一年来活动的年轻BOSS,从一开始就只是“乌丸莲耶”而已。他不是“奥丁计划”的那个人造人,也没有真正上百年的人格,是“那位先生”在制定复活计划的从一开始就确定的弃子。
他认为自己是那个人,那个人却从未想过他会是自己,删减了记忆将这份意识放到五十岚的身体里,并做好了事后除掉他的打算。
跟年轻的乌丸知道的一样,那位先生中意琴酒的身体,并在一年前洛杉矶别墅的那六个小时里埋下了一切的种子,他向琴酒的身体植入了自己的思维和记忆,但这份意识却需要时间来渗透和苏醒。唯一不同的是,乌丸知道的苏醒时间和实际的完全不同。
在乌丸的认知里,另一个他苏醒的时间应该是两年后,他的寿命快要终结、濒临死亡的时候,到时候他们两个人就能顺利交班;但实际上,那位先生真正定下的时间是今年的七月份,他将杀死乌丸,取代黑泽阵,完成自己接下来的布置。
乌丸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所以他也知道乌丸会想要自己复活,更能猜到乌丸会把复活的契机放在哪里,到时候去处理掉就可以了,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虽然期间有些偏差,不过……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想吞掉我的意识,那个老东西是在做梦。”黑泽阵自言自语。
他看向降谷零,问:“如果我不走,你也要跟我一起死在这里?”
降谷零沉默了一下,才说不会。外面还有Hiro,有他在意的其他人,他要保护的国家、他要完成的使命,他不会因为任性就死在这种地方。
黑泽阵刚想说那你走吧,就看到降谷零抬起手,将冰冷的枪口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金发的公安一字一顿地说:“既然你无论如何都要死,我会先杀了你,带着你的尸体出去。”
他跟黑泽阵对视,眼里沉淀的紫灰色好像一片遥远的星河。
半晌,黑泽阵低笑,说那我们走吧,但现在可不一定还来得及逃出去。
水已经到了与这张桌子齐平的高度,黑泽阵知道,只要他敢下去,在水里待那么一会儿,就会跟其他实验体一样,必死无疑。
但……他不能让降谷零死在这里。时间不多,光靠降谷零一个人不一定能出去,他先把降谷先生带出去,再做别的打算吧。
他拆了那张桌子的木板,做了个筏子,对降谷零说:“你是不是还没玩过?”
“玩过什么?”降谷零的思路一时间没转过弯了来。
黑泽阵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回答:“哈罗先生最喜欢的东京塔废墟漂流。”
……
另一侧。
被隔断的空间另一侧并没有多少水,明明同样是在这座地下建筑的最深层,这里的地面还是干的。
亚莉克希亚和桐野明跑到控制台所在的一侧才发现这点,但想到那个放水的装置估计是在这座地下建筑建立之初就设计好的,这也只是加快被困在牢笼里人的死亡设计之一而已。
她一间间地辨认着这里的房间,桐野明很快就踹开了其中的一扇门,里面有人,但沉默寡言的小警察动起手来相当干脆利落,三下五除二就将里面的人打倒,然后喊亚莉克希亚:“这里。”
纵然桐野身上有太多疑点,亚莉克希亚也无心探究,她跑进控制台所在的房间,看着面前复杂的、完全处在红色报警状态下的控制系统,感到无从下手。
要在这种情况下找到打开的方法,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她转过身去找刚才被桐野打倒的人,刚好看到桐野把人提着脑袋摁到墙上,物理叫醒,然后对她说:“要问问他吗?”
被撞醒的人看着眼前神色冰冷的女性,和刚才打晕他而且动手毫不手软的男性,深深打了个寒战。
一分钟后。
“别打了别打了,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房间的机关被设计的时候就没想过收回去啊!机关落下去就是落下去了,你们还不如想办法把它炸了呢!”
控制台的工作人员抱头,哭着说他就是在这里看着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工作就是在监视画面里的水淹没的时候确认房间里的人死亡,作为最后一个人离开,但刚才他被一个路过的金发男人打了一顿,现在又被这两人打了一顿,他的命真苦啊!
他说着指向拍摄那个房间门口的监控屏幕,说你们看,要从这里逃出去根本是不可……呃、呃?上面为什么被炸开了一个窟窿?
桐野明从画面里扫到了刚才的房间,发现里面果然没有了黑泽阵的身影,半晌才蹦了几个字出来:“已经炸了。”
亚莉克希亚要表现得更紧张一点,她在控制台的监控画面里寻找黑泽阵的身影,大多数的画面都已经黑了或者完全变成了水下的场景,她焦急地找来找去,终于在切换的某个界面上看到了一抹银色。
“那是哪里?!”
她一把抓住地上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被她拽起来的时候脑袋咣当一下撞到了头顶的桌角,他头晕眼花地看过去,说:“十七号位置,啊,啊……那边是北侧的走廊,如果他在那里的话他已经出不来了。”
亚莉克希亚追问:“为什么?”
工作人员比划了一下,解释说:“从那边上来的时候你们也发现了吧,有好几段通道是要在平地莫名其妙上下楼梯的,虽然你们不会有事,但有些特定的人会被里面的高浓度药物快速腐蚀。喏,你们看这几个屏幕,现在里面已经被药物溶液填满了,要是那个人想从这里出来的话,肯定会尸骨无——哎哎哎,你别打我,我只是在说实话而已啊!”
他再次抱头蹲防,而他面前的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亚莉克希亚回忆着里面的景象,咬了咬牙,踹了那个工作人员一脚。
“真的没有办法吗?”
她的表情就像是如果没办法的话她当场就把这个人给宰了。
虽然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杀过人,练枪也只是在逃亡的时候学的,而且刚才被她打死的水谷也不一定是人类……但此时此刻,她确实散发出了修罗一般的气质。
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地说:“大姐,你杀了我也是没办法的!而且现在水位就快超过安全阈值了,我们也得跑了!再不跑就要死在这里了!”
亚莉克希亚咬了咬牙,又踹了这个工作人员一脚,就往外走。
桐野拖着这个工作人员跟上,三个人一起走到外面,工作人员还以为这俩人良心发现要带他跑路,一看,竟然是往回走!
他顿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说不要,不可以的啊,就算我们不会跟小美人鱼一样变成泡沫,也会跟王子一样甜美地在水里淹死啊!会淹死的,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咔嚓。”
桐野将匕首推出刀鞘,横在了工作人员的脖子旁边,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非常明确,生动易懂,意思是:再吵就杀了你。
工作人员顿时安静如鸡。
亚莉克希亚要顺着楼梯往下,她记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个金发的、戴帽子的人影,如果那不是错觉,那炸开房间外金属栏杆的就是对方。现在那个人和黑泽阵还在下面外祖父的别墅里没能出来,但想到那几段通道的距离,她可以赌……她可以游过去把人救出来,就算看到的是尸体,她也要——!
她忽然停下脚步,问:“那是什么?”
就在这座横贯上下层的大厅的中央,隔断两侧的位置的正下方,那里有什么东西,似乎是一扇大门。
工作人员扫了一眼,回答:“那是隔断南北两侧的阀门,打开那个的话,这边也会被淹没……”
“但水流也会被分摊吧。”桐野忽然说。
“啊、呃,话是这么说,但那个是要手动开启的,等等,你们两个要去哪?”工作人员说到一半就觉得不对,这两个人竟然在拉着他往下走!
他试图提醒这两个人这里距离立柱和下面的深水太近了,而且北侧的水位一直在升高,如果阀门打开的话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会被冲到水底,会死!我们一定会死的!
可那两个人略微估计了一下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就直接去了,甚至没想过之后该怎么逃出去。他们的目的明确,行动力也超高,但如果不是在这种送死的地方就再好不过了啊!
工作人员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但失败了,他绝望地看着那道阀门越来越近,最后瘫在地上被拖着走,问:“那个人是你们什么人,你们拼死也要救他啊?”
亚莉克希亚:“儿子。”
桐野明:“BOSS。”他说完觉得不太够,又加了一句:“主君。”
工作人员:“……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说这些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大厅的最下方,从这扇闭合的金属阀门后还能听到沉闷的水声,桐野站在最下面往上看去,顺着笔直的立柱看到了上一层平台的底面,遥远得仿佛碰不到。
亚莉克希亚从工作人员那里问到了阀门的打开方式,单凭她一个人是做不到的,虽然这是个半机械装置,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要手动把阀门推上去的。考虑到人力的问题,它确实设计成了几个人就能扳动的程度,但现场的三个人……
看起来没什么战斗力的年轻女性、从毕业开始就坐办公室的文职人员,和好像唯一能打但身材也很瘦弱的小警察桐野。
“我们真的能打开吗?”工作人员忐忑不安地问。能不能打开是一回事,他不帮忙就会被砍死在这里是另一回事了,他选择从心。
“没有不可能的事。”亚莉克希亚看了他一眼。
是的,如果有其他的可能,她不会去赌让黑泽阵被那种药物溶解的可能性,因为她不清楚黑泽阵泡在那种液体里多久会死亡。
穿过那个通道会死吗?要多久?她去的时候还来得及吗?
她不敢想,也没有想的必要,现在她有个更好的方法,那就是短暂地让另一侧的水位下降,那样的话黑泽阵和她看到的那个金发的身影也就能从里面逃出来了吧。
虽然完全不知道另一个人是谁,但既然对方去救黑泽阵,那就是她的家人了。
她将手放在了开光上,试了试,很重,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扳动。
她深呼吸。
加油,亚莉克希亚,你可以做到,对吗?就像你从那座鸟笼一样的小镇里逃出去的时候。
“来。”
她说了简单的一个字,然后跟另外两个人一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扳动那个开关,可是开关却纹丝不动。
是的,她力气不够,在这三个人里最拖后腿的一定是她,但她不甘心……如果说最想做到什么的人,那也是她才对!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死在那里面!她还没跟他好好说过话啊!
动啊!动啊!动啊!
如果做不到的话她的孩子就会死,她的西泽尔已经死了,在她看不到的时候死了——死于外祖父的追杀!即使外祖父什么都没说,但他找到了琴酒,却没有再寻找西泽尔,因为外祖父相信那个银发少年就是西泽尔吗?不可能的,自欺欺人没有用处,唯一的可能就是西泽尔已经死了!
她的灵魂在滴血,她的大脑在哭泣,她在心里发出咆哮,咬着牙,将自己的脚踩在门上,榨干这具身体的每一分力气,直到觉得自己快要脱力的时候,才看到那个开关挪动了那么一分。
眼前似乎看到了希望,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这样根本不够!
她觉得自己又要哭出来了,可这次她一滴眼泪都没有,好像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那上面,就在她想还能从哪里找点力气的时候,她旁边的那个工作人员忽然大喊一声:“我跟你拼了!”
完全不认识的成年男人用出吃奶的劲儿去扒阀门的扳手,他大吼着,压上全身的力气,看着那道原本几乎不动的扳手渐渐下移动。
他喊道:“虽然不知道!下面那个!他是什么人!但你们都这么想救他!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一边用力一边喊得断断续续,但他现在也完全不在乎有没有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所以我!帮你们一把!死就死了!反正我——全家早就死绝了!就我一个!”
桐野一直沉默,他的手被勒得发紫,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他迟疑了一下,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不会评价BOSS是个好人。
但亚莉克希亚很大声地回应:“他是!他当然是最好的!”
她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的!
就算她没那么真正去了解过黑泽阵,但她的西泽尔喜欢的人,西泽尔愿意分享过去的人,当然是最最最好的人啊!
“那就——加把劲!”
那个工作人员大喊一声,好像这样就能获得无穷的力量,于是亚莉克希亚也跟着喊了起来,桐野一开始还在沉默,后来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说好像有点不太合群,就小声地跟着喊了两声。
血顺着用力过度的手掌滴落,疼痛在决然的目标下变得毫无阻碍,在他们的视野里,阀门的连动机关如同命运的指针一般顺时针下坠,另一侧的水声越来越清晰,好像马上就要呈现在眼前!
机括已经到了尽头,阀门被打开的最后一刻,亚莉克希亚忽然推开那两个人,喊道:“跑!”
下一秒,汹涌而来的水流就将他们所处的位置淹没,工作人员和桐野被推上了台阶,再往后看的时候,下面眨眼就不见了亚莉克希亚的身影。
在哪里?
哪里都没有!
桐野要回去找,因为BOSS的命令是让他带着亚莉克希亚离开,就算是要带走尸体,他也会把人带回去;但工作人员一把拉住了他,说那一瞬间人就被冲到下面了,救不了的,比起这个我们两个快跑吧,要没命了!
“嗯,但BOSS让我带她去看极光。”
桐野点了点头,然后直接扎进了水里,工作人员气得七窍生烟,说行行行,我跟你们找!
他往水里走,刚踏入台阶下正在疯涨的水,就忽然惨叫起来!
他的脚!他的脚!他的脚!
他惊恐地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脚正在融化,最外面的一层皮肤已经脱落,他顿时尖叫起来,无限的恐慌在他的心头蔓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不应该啊啊啊啊——我为什么也会变成这样!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他们那种东西!我不想死!”
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BOSS也根本没想让他活着出去!他一边喊一边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但他的脚已经开始融化,他爬得没那么快,一个高高的浪头打过,他顿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滚进了水里,挣扎了几下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过了一会儿,他穿过的衣服、鞋子和工作证漂浮到了水面上,而原本的人存在的痕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
水流好像减缓了,准确来说,是水位在下降。
按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它就在眼前发生了,让刚才还一筹莫展甚至开始想怎么跟黑泽阵道歉的降谷零也沉默了一下。
“外面……”
“走吧。趁现在。”
黑泽阵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在这座地下建筑里,追着降谷零来的人不会那么快,唯一可能做到这点的就是亚莉克希亚和桐野。
虽然说了让他们离开,但桐野是很听话的,如果亚莉克希亚提出什么要求,桐野多半会答应……啧。
他看着眼前逐渐下降的水位,发现眼前这条下楼梯的通道里的水下降了一会儿后,又有重新上升的趋势,当场就抱起了降谷零,直接踏入了水中。
“黑泽?!”
降谷零也是慌了一下,但不是因为他的处境,他看到黑泽阵的腿没入到水里,即使这里的水位下降,但也能将黑泽阵的腿完全没过。
黑泽可是会受到这些水影响的!要是黑泽在这里出事的话——
“没什么,我跟你们不一样,”黑泽阵懒洋洋地将手伸进水里,再拿出来在降谷零眼前晃了晃,“泡一下不会有事的。”
昏暗的环境里看不清黑泽阵的手,降谷零只能看到手的轮廓,他要去抓住看的时候,黑泽阵却将手收回去,把降谷零抱得稳了一点,说有什么事等我们出去再说吧。
一步,两步,跨越深水。
等到走出这片区域的时候,黑泽阵站在旋梯上方的栏杆上,这个高度勉强还没有被水吞没。很难说明他是怎么站稳的,但降谷零决定暂时保持不动。
他抓住黑泽阵的银发,觉得这头长发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变得有点干枯,起码没有那么顺滑了,他搓了搓黑泽阵的发尾,后悔没往乌丸的尸体上多踩两脚。虽然如果黑泽阵知道他在想什么的话,会说不管谁的头发在这种高浓度的药物溶液里泡一圈也会发质降低。
他们沿着旋梯往上,大厅的立柱最上方似乎是有照明灯的,在这里能稍微看清一点东西了。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降谷零就向黑泽阵伸出了手,说:“黑泽。手。”
黑泽阵有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手递给他,降谷零仔仔细细地将那只苍白的手看了三遍,发现上面没有任何伤痕、皮肤也没有被腐蚀的迹象,才放下心来。
他知道黑泽是很能忍的,就算面临再痛苦的情形也不会出声,只要黑泽想,就可以做到一点破绽都没有。但表现可以伪装,伤痕却不可能。
他松了口气,捏了捏黑泽阵的手,放回去,又看向下方的深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往下看的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金发的女性的身影,但很快她就被浪涛吞没,再也消失不见。
错觉吗?
“看到什么了?”黑泽阵问他。
“好像有个……金发的女人?”降谷零不是很确定地说。
黑泽阵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应该是看错了,这里大概是有个女人的,但她的头发是黑色的,不是金色。
黑色是亚莉克希亚现在的颜色。
金色是亚莉克希亚以前的颜色。
黑泽阵也往下方看去,他什么都没看到,但视野里仿佛映出那个他见过的,穿着黑色衣服、总是低着头跟他说话的女性的身影。
他给她哪管针剂是让她什么时候自己逃走的,不是让她来跟着送命的。
可他不会阻止别人的选择。
“……谢谢。”
黑泽阵对着下面那片涌动的深水,轻轻说了一声。
水底的几盏灯还没灭,在水下拉出一条条迷蒙混沌的光,像是他记忆里快要模糊的遥远极光。
他们刚好路过一个地下水的放水口附近,这声道谢被哗啦啦的水声覆盖,降谷零没有听清,只捕捉到了黑泽阵嘴唇的翕动。他问,黑泽,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黑泽阵看着降谷零的那双紫灰色眼睛,说,谢谢你来救我。
降谷零说谁让我是你BOSS呢,我肯定会来救你的,而且Hiro要不是在塔上,他也会来的。还有,你该放我下来了吧!
他吐了口气,但黑泽阵一直走到几乎没有水的上方才把降谷零放下去。
刚才他们走得不快,走到这附近的时候,再往下看,他们出来的那片区域就算是透过水面也完全看不到了,但这里的水位还在上涨。
这是东京湾附近,地下水直通海水,但在这样湍急的水流里想逆流上去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还要通过可能几公里长的通道了。
降谷零这才有心情看了一眼这里的结构,说:“这是新东京塔。”
黑泽阵随意地点点头,说:“从大概五年前开始建造的,乌丸为另一个自己准备的葬身之地。”
虽然最后到底是谁死在这里的这件事很难说,但总归不是他。
黑泽阵笑了一下,降谷零看到他的笑容,莫名觉得有些冷意。
他想问,但又没有把话问出口,就在这个时候,正在往上走的黑泽阵忽然停住了脚步。
降谷零顺着黑泽阵的目光往上看,发现就在旋梯的上方,那扇原本应该开着的、通往上一层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紧闭上了。
黑泽阵走到那扇门前,试了试推了推,发现它纹丝不动。
他失笑:“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活着出去。BOSS大人,你要陪我一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