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
“……让那家伙跟你说吧。”
黑泽阵原本想说什么, 又把话头扔给了水谷。
任谁都看得出来,亚莉克希亚是这里知道得最少的人,外面那些刚被“回收”掉的“尸体”知道得可能都比她多。年轻的BOSS完全没有让她了解这些事的打算, 亚莉克希亚本人又长期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 自然不会特地去问自己不该知道的事。
水谷看这两个人不继续走了,也往那几幅油画上看去, 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对亚莉克希亚说:
“先生现在的研究是基于一项上世纪初的实验计划进行的,‘法夫纳’是那项实验里唯一成功的完成品。那项实验在接近完成的时候遭到破坏,先生回收了实验室残留的‘法夫纳’的组织样本,并以此为实验基础培育了一批新生儿。您和克丽丝小姐就是这项实验里诞生的人类的后代。”
当年的乌丸莲耶得到了实验的资料, 但实验不可能凭空完成, 所以他也提前做好了准备, 留存了唯一成功体的样本。
但当时无论是克隆技术还是基因实验都还在起步阶段, 更不用说利用这种技术大规模地培养备用的身体了, 所以他选取了另一种方式来完成自己的目的,幸好他有足够的时间。
水谷的叙述是客观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 他以最少的字数向亚莉克希亚说明了“奥丁计划”相关的事,又在她沉默的时候说:“请您不用担心, 先生一直将你们当做真正的后代看待, 从未想过将你们作为这些实验的牺牲品。”
真的吗?亚莉克希亚没有说话。她摇摇头, 又看了一眼那幅油画上的金发女神形象, 说我们走吧,我没有问题了。
但黑泽阵有个问题。
“他没跑?”
他刚才就在想乌丸怎么没跑。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乌丸的智商再低也能看出来自己是去杀他的了, 有必要见面是一回事,什么准备都不做就等黑泽阵过去, 这对乌丸来说是不可能的事吧。
黑泽阵看着水谷,水谷说先生一直在等您,我只负责带您过去。
“呵。带路吧。”
黑泽阵说完,就径直往前走。
其实他也不需要水谷带路,这座别墅内部的结构他清楚得很——这里跟乌丸莲耶在洛杉矶海岸山麓的那座别墅一模一样,每次那位先生叫他过去,都是在同一个房间,同一个位置,黑泽阵闭着眼睛都能走到乌丸在的房间门口。
里面的空气让人作呕,该死的老东西本来就要死了,还要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
他走到了一扇门前。
这扇门紧紧闭着,被推开的时候擦过地毯,发出很轻的声音,里面光线较暗,很淡的熏香味从房间的深处传来。
宽大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年轻人,起码看起来年轻,名为五十岚的年轻老师正拿着一份英语试卷,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他姿态放松,就好像只是在等待一位很平常的客人;意识到门被推开的时候,他抬头看来,看到黑泽阵就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五十岚放下那张帝丹中学二年级B班的试卷,对黑泽阵说:“你来啦,黑泽同学。”
上个星期他们也是这么打招呼的。
亚莉克希亚直觉哪里不对,她见到的外祖父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但她想拉住黑泽阵的时候,那个银发的男人已经抬腿往里走了。
一丛明亮的银色从她眼前飘过,也从她手心里滑走,黑泽阵径直走到年轻的BOSS面前,从五十岚手里抢过那张试卷,看到上面写的还是他的名字。
“黑泽阵”的名字。
他不满地眯起眼。黑泽阵记得自己就没考过试,开学的摸底考试被他翘了,但这张试卷上却写满了他的字迹,不多不少考了个满分。
黑泽阵抬手把那张试卷撕了,扔到五十岚的桌子上,才问:“这是什么?”
年轻的BOSS笑起来,合拢十指,将手撑在桌子上,慢悠悠地说:“学生缺勤率达到一定程度是会扣班级分的,没办法,我只能替你把考试替做了,跟校长说你生病在家做的。”
他的语气里还有点埋怨,怎么想都是在说被校长骂的事,当老师遇到这种情况在所难免,几个小时前他把钥匙和手机忘在商场里的时候是真的想过要不然把学校给炸了吧。
反正他用五十岚的身份继续当老师就是图个新鲜,只要想走他随时都能走,而且不会被其他人察觉到问题——身份没暴露的前提下。
现在可不一样啦。
年轻的BOSS把被撕碎的试卷扫到桌子下,收起了那副老师的表情,困扰地说:“你的朋友们就快找到这里来了,我该拿他们怎么办?”
“不杀了吗?”黑泽阵冷冷地反问。
“我怎么会跟那个我一样,现在的我还是个和平主义者。”年轻的BOSS摆摆手,好像他真的是好人,外面那些也不是他让人干掉的。
黑泽阵就看着他演,单手插在口袋里,直到水谷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亚莉克希亚走到了黑泽阵身后两步的位置。
年轻的BOSS看到她,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阿莉娅。”
“外祖父。”亚莉克希亚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也很低。
她过去的人生,包括有记忆的部分和没有记忆的部分,都没能逃出这个人的羽翼,哪怕外祖父回到了她从未见过的年轻时候,她跟这个人见面时候的紧张和不安也不会减弱半分。
年轻的BOSS端起茶杯,用手指敲了敲杯子的边缘,漫不经心地说:“你应该带他逃走的,我可以原谅你一次,也可以原谅你第二次,只要你能逃出去,这次我就放你自由。”
他看着亚莉克希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又说:“但他不会,因为他要来杀我。”
话语堪称直白,亚莉克希亚一时间没想到应该怎么回答,到底是询问黑泽先生还是问外祖父……又或者她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接话的是黑泽阵:“行了,你去那边坐着。”
他对亚莉克希亚说话,年轻的BOSS也没有反对,水谷将亚莉克希亚的茶杯放在了沙发旁的茶几上,于是亚莉克希亚迟疑了片刻,就坐到了那边。
她很清楚自己今天的身份和定位,以她的能力帮助任何人都会拖后腿,所以黑泽先生也好外祖父也好都没有在意她在场的事,她只是个旁观者……这么想着,她看向水谷,水谷向她摇摇头,说,别插手与你我无关的事,亚莉克希亚小姐。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变得更高,甚至到了有点热的程度,黑泽阵微微皱眉,一字一顿地念出了眼前这个人的名字:“乌丸莲耶。”
年轻的BOSS摊开手,无奈地说:“别这么有敌意,Gin,到现在这个时候你也知道了吧,我从一开始就是不希望你死的。”
黑泽阵嗤笑一声。
他完全没被这个人打动的任何可能,反问:“你说的一开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知道我不是未来的我。”
年轻的BOSS想了想,还是就这个问题再强调了一次,才说:“他快要死了,需要你的身体,但当实验完成的时候,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无法接受实验的地步,所以他才会让你吃下未完成的APTX4869。”
从成年人到幼年,或者从少年体型回归到成年人的时候,身体的细胞经过了重组,这种变化足以抵消琴酒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受过的无数次实验带来的失败后果。
……就算黑泽阵的身体现在是濒临失控的状态也是一样,在成年人和少年间切换几次,就能将实验带来的隐患彻底消除,至于这种变化带来的新的问题,乌丸莲耶也想过解决的办法。
归根结底,要不是因为没有选择,乌丸莲耶也不会用他。
黑泽阵嘲讽地翘了翘嘴角:“所以那时候我应该死,不然就不会有这些事。”
年轻的BOSS端起茶杯,却完全没有喝茶的意思,他看着黑泽阵,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快地说:“怎么会?我说了我不是他,而且我也很喜欢你。我从一开始就在想在怎么让你活下来的事,毕竟要换身体,也不是非你的不可。”
他打量着黑泽阵,怎么看怎么满意,但接下来他叹了口气,将茶杯放了回去。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未来的我在临死前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方式,只是需要从婴儿开始对其施加影响才能让他们的身体到能承载另一份思维和记忆的程度,他已经没有时间了,才要在你身上下赌注。你看,他也是不希望你死的。”
只要琴酒没死,不管是变小还是跟贝尔摩德一样不会继续生长,哪怕除了副作用外没有任何变化,那位先生都有机会接续自己的性命;如果死了,那解决掉从不听话且在他死后必定会反水的刀,也合那位先生的意,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亏。
至于为什么要时隔一年才动手,一方面是因为当时那位先生确实要死了,死前也做了完善的安排,琴酒不过是他在天平上加的最后一道保险;而另一方面,也是要让所有人都以为“那位先生”死了,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没有人会怀疑一个死人。
年轻的BOSS随随便便地说着年老自己的计划,从多年前的布置到未来的发展都轻飘飘地说出口,仿佛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最后他嫌弃地说:“未来的我太老了,他的很多看法我都不赞同,但有一点我觉得很对:捡到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因为我能给他续命吧。”黑泽阵抬了抬眼,冷淡地说。
“当然,那也是一方面的原因。在他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你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且就像当年的‘Fafnir’一样,从一开始就是实验的完成品……听说你是【A】的孩子,所以你其实是【A】的实验品?还是他准备用来更换的身体?”
这不是个好的话题。
提到维兰德的时候,周围的空气明显冷了下来,纵然在这位年轻的BOSS看来,忽然跳出来的【A】先生跟他的Gin实质上应该是更冷漠一些的关系,但既然Gin表现出了不想谈这件事的态度,他也就把这个话题轻轻略了过去。
未来的我果然是输得彻底,年轻的BOSS想,你心爱的刀一直惦记着最初的主人。
他慢悠悠地说:“当然,其实你的来历并不重要,未来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当时他没能复原另一部分的研究,把你当做了新的样本,等他发现你也无法复制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的语气里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他有未来的自己的记忆,但那份记忆实在是太漫长了,所以他直接看了当初的研究记录。
在核心资料被销毁后,“奥丁计划”的复原研究就变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特别是“A”——“Alfheim”这一部分的研究,是一切实验的基础,原本完成度最高的部分。因为本身就已经是完成状态,未来的乌丸也没有让人着重研究,等到核心资料丢失……这也成为了最难复原的部分。
这部分的研究与印刻(刻录思维)的素材(人类)本身有关,具体说来就是将未来的身体改造成能接受实验的程度。如果没有这项过程,即使从人群里筛选出能进行印刻实验的人,重新获得的生命也只有三五年的保质期。但“琴酒”是不同的,他的身体原本就无限接近“Alfheim”的完成状态……就跟当初“奥丁计划”唯一的那个成功的实验体一样。
未来的乌丸曾经拿到了通往下一个百年的邀请函,被当做亚莉克希亚的儿子抓住的少年有着完整的实验适应性,他身上没有被做过实验的痕迹,却受到那些物质的牵引,未来的他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但这并不影响那份如获至宝的心情。
所以,就算没有亚莉克希亚,乌丸莲耶多半也会留下琴酒;只是没有特地去进行DNA检定和血液检测,他不一定能很快发觉当年那个银发少年身上的秘密。
他对琴酒纵容且审视,活一百年怎么够呢,他想要活得更久。继续在琴酒身上做实验的结果就是连自己的寿命一同耗尽,等到转移思维和记忆的研究完成的时候,唯一能真正印刻记忆、剩余的寿命也不会减少的琴酒,也因为长期的测试实验无法接受印刻过程了。乌丸莲耶亲手葬送了上一个自己,却为下一个自己开启了这扇通往永生的大门。
“实验已经完成了,我没有跟你敌对的必要。”年轻的BOSS向门口的方向招了招手。
门被偷偷推开,那个金发的小女孩从那边探出头来,看到五十岚向她招手,就放下一直抱着的医药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她的裙子上还沾着一点血,她用手攥着裙角把那部分藏了起来,跑到五十岚面前,欢呼雀跃地说:“我做完啦!”
这是个真正的小女孩。
年轻的BOSS摸了摸她的脑袋,夸奖她说做得好,诺维雅(Novia);然后又向黑泽阵介绍,说这是实验最后阶段的成果。
他把小女孩放到黑泽阵面前,说:“她叫诺维雅,莎朗的克隆人。如你所见,从出生开始就接受了实验调整,是‘跟你一样的人’。我们已经掌握了完整的技术,不需要大规模筛选、也不会触动某些人敏感的神经,就能获得永恒的生命。当然,也没有一定要用你的身体的必要了。”
小女孩大概只有三四岁的年纪,考虑到实验环境能让他们长得更快,她的实际年龄可能更小。
她看着眼前的银发大哥哥,向黑泽阵张开手臂,黑泽阵面无表情地躲开,脸上仿佛写着乌丸你是打算变成小女孩吗。
年轻的BOSS察觉到了他的想法,说不是她,诺维雅只是我的后代,既然未来的我给了她名字,那她就不会成为“我”的身体。
他抬起手,又放下,解释说:“未来的我的计划是夺走你的身体,再慢慢培养新的素体。但从醒来开始,我就在做准备,毕竟我不想让你死——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看着你。”
年轻的BOSS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非常坦然且愉快地笑了一下。
虽然不是一直在看,但“黑泽阵”在哪里、大致有什么样的经历,他都很清楚。ANI结社的事,组织覆灭的事,永生之塔的事——事后他帮忙报仇了,还有黑泽阵失踪后、他终于再也无法袖手旁观,将这个人圈到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的事。
站在他对面的银发男人依旧没什么反应,但到现在都没动手已经超出了年轻BOSS的预期。
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摊开手,说:“这一年以来我都在做准备,也为我自己制造了新的身体,所以就像我最开始说的,别那么有敌意——Gin,你是‘我’最喜欢的孩子。”
黑泽阵听他说到这里,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乌丸的可能也是。
他伸出手,隔着桌子攥住了五十岚的衣领,慢慢地说:“你说得很好,但如果是这样,你根本没有接触我的必要。”
技术都成熟了,都能直接制造用来换身体的人偶了,还来找他做什么?
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要是那几个正在找来这边的人在场,他们估计已经开始笑了。因为年轻的BOSS不像是年老的自己那么谨慎、从容,百年的时间给他的不只是经验,还有一份真正的犯罪者的思维——当他放弃未来的自己制定好的计划、自以为能有更好结果的时候,他就已经走在了失败的路上。
年轻的BOSS依旧在笑,说话的语气也很温柔:“这是另一回事,但我们确实没有敌对的必要,不是吗,我的孩子?”
黑泽阵哼了一声:“你就这么自信我杀死你后,找不到你下一次复活的地点?”
“我对我藏东西的地点还是有自信的。”年轻的BOSS回答。
他当然提前做好了复活的准备,不然他敢出现在这里吗?
琴酒肯定想杀他,这都是未来的自己留下的债啊,这种事……
年轻的BOSS还被攥着衣领,却对此完全无所谓,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始终担心地看着这边的亚莉克希亚。
他用抱怨的语气对亚莉克希亚说:“阿莉娅,你来说说,我跟他明明是一样的,获得了自由意志的人造物当然是人,我不会夺走他的意识,为什么他总觉得我要杀他呢?”
一直安安静静地做个旁观者的亚莉克希亚没想到外祖父忽然将话题抛到自己手上,她怔了一下,没听懂外祖父想问什么。
你们……你……黑泽先生想杀你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就你做的那些事,他杀你还需要理由?
当然,她没有把这些话直接说出口,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更委婉的说法:“我……不太清楚您的意思。”
年轻的BOSS有些困惑,但很快就为亚莉克希亚的委婉找到了解释。他叹了口气,说:“水谷刚才讲故事的时候没说吗?阿莉娅,我从未欺骗过你们,我确实是你们的外祖父——在用乌丸这个名字前,‘Fafnir’才是我的名字。”
从百年前的实验室里走出的人造人、与塞尔希奥·林合谋终止了实验的合作者、那片早已无人知晓的废墟里的……漏网之鱼。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组织样本放在哪里,也知道自己的尸体在哪里,他收集了最后的样本,保存了太久,在上个世纪的下半场钟声敲响的时候,开始重新回到了实验的道路上。
亚莉克希亚和莎朗是他宠爱的孩子的后代。
五十岚兄弟也是——是从一开始就被确定为牺牲品,他也从未特地关注过成长的那些。
……
“五十岚宽太,还是……五十岚遥斗?”
新·东京塔顶层的观景台上,栏杆外就是飞鸟与流云的清晨,诸伏景光平稳地举着枪,对准了站在他对面的年轻男人。
那是五十岚——具体是哪一位不能确定,但他并不是BOSS,因为这个人不认识他身边的伏特加。BOSS一定是了解黑泽身边的人的,但使用BOSS身份的人未必,而且也没几个人能想到伏特加回到日本,并提前做出相应的准备。
诸伏景光判断,从BOSS的视角来看,伏特加应该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到日本,所以也就没有特地让人辨认伏特加摘了墨镜的照片吧。
伏特加、摘墨镜、变身.jpg。
对方没有回答,诸伏景光就重新问了一遍:“我知道你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所以你是五十岚兄弟里的哪一个?”
听到前半句话,站在他对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五十岚撩开被高处的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终于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你现在知道也已经晚了。”
他的语气很淡、很无趣,透着一种浓浓的厌世感。
只要看到他,就能知道这个男人不可能是BOSS,他没有野心,也没有目标,站在这里的唯一目的或许就是求死。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两个人,说:“如果你一定要个称呼,我是五十岚宽太。我弟弟已经死了。”
跟他对峙的是诸伏景光和伏特加,没有其他人。刚才的战斗过后这里也只剩下了这么几个人,诸伏景光让公安的同事先从这里撤离了,而他和伏特加追踪五十岚的踪迹到了最顶层,观景台上方的维修区。
诸伏景光很快就反应过来:“所以当初你弟弟调查的实验,其实就是乌丸的复活实验,从那里逃出来的人是你,不是五十岚遥斗。你本来就是参与了那场实验的人。”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五十岚宽太表现出了明显的厌烦情绪。
他不想回答,也不想交流。
他跟五十岚遥斗长得一模一样,但脸上有黑眼圈,整个人也是一副不怎么精神的模样。他盯着对面的两个人看,在诸伏景光的背后,太阳早已从地平线上升起。
光与影的分界线正在向这里推进,大地一寸寸地亮了起来。
春季的候鸟从很远的天空中飞过,铃木财团的飞艇跟往常一样在附近的天空中转圈,上面还有后天宝石展览会的巨大广告。
往下看,是春日里成片成片的绯红樱花。
无论是做警察还是在组织里的时候,诸伏景光都遇到过太多怎么看都不正常的人,他平静地分析了局势,然后对五十岚宽太说:“你的任务是拖延时间吧,不然也不会跟我们纠缠这么久。既然如此,跟我谈谈这些应该符合你的目的。”
五十岚宽太的一只手一直放在衣服的口袋里。
他看诸伏景光和伏特加没打算直接开枪,就靠在了背后的栏杆上,问:“你想知道?那对你们来说是毫无价值的事。”
哪有这么谈判的。
显然五十岚宽太并不想跟他们谈判,而且他的身份也很明显,就是被放在这里的诱饵和替身,特地吸引他们视线的存在。跟工藤新一猜的一样,真正的BOSS并不在这里。
诸伏景光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倒是根本没期待过BOSS可能在这里的伏特加看起来有点烦躁。
伏特加充分表现出了琴酒不在他怎么做决定的特性,说不如直接把他毙了吧,我看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浪费我们的时间;诸伏景光说再等等,我有一件事想知道。
他在等。
等一件……他觉得应该会发生的事。
五十岚宽太看了伏特加一眼,将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他拿的是个型号很经典的手机,经典到一看就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他的手指一直放在启动按钮上,只要按下去就会——BOOM!所有人都能猜到会发生什么。
伏特加顿时震惊地转头问诸伏景光:“这种型号的手机还没停产?我在东京就住了半年,已经见过几十个一模一样的爆炸启动器了!”
诸伏景光:“……”
他沉默了足足五秒,才小声对伏特加说那不是我们日本生产的,你问我做什么。
去问莱伊啊!他是美国人(按需分配国籍),他知道那个型号的手机是哪来的!
五十岚宽太看着他们,慢吞吞地说:“杀我?不,我的任务是跟你们一起死,连同这座塔一起。不管是你们还是我,或者这座塔上的其他人,都是逃不出去的。”
下面还没彻底封闭呢。
连续发生案件是一回事,投资商要赚钱、财团间要较劲、商铺的老板们火急火燎地要准备是另一回事,更不用说听说这种情况后蜂拥而至的记者们了。
“放下枪,不然我现在就按。”
五十岚宽太的脸上仿佛写着“反正我不想活了”的字样,他晃了晃手,说打掉遥控器没用,我把他粘在手上了,你们可以试试是子弹快还是我按得快。
伏特加:“……”
诸伏景光:“……”
短暂的对峙后,诸伏景光将枪口放了下去,伏特加才不情不愿地带着“你来真的吗”的眼神把没关保险的枪揣进了大衣口袋。
诸伏景光有理由怀疑如果他再犹豫几秒,伏特加就会对那个遥控器开枪赌一把炸弹启动不了。
五十岚宽太看到这两个人的动作,也把手放回了口袋里,说:“至于遥斗的事……活够了想死的人是我,自愿参加实验把身体送出去的人也是我,我本来想就此消失,遥斗却找到了我面前。他从小就比我强,各种方面,甚至包括成为实验体上。”
他就用那种没什么精神的表情和声音继续说,说他弟弟闯进了实验室,也已经引起了警察的注意,给实验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于是他不得不回到学校,继续那压抑的、绝望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生活。
当初他想到死亡、想到结束自己的生命,就是因为这样普通、压抑,永远看不到尽头的人生。
他是个普通的老师,他的一名学生因为霸凌事件最终自杀,他没能挽救自己的学生,也没能阻止学生的家长冲进学校捅死了那几个伤害那个孩子的学生。学校将这件事压了下去,班级里变得死气沉沉,有个学生问他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吗,五十岚宽太回答他不知道。
就在秋季学期结束的时候,他决心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就在这个时候,老家的人给他寄来了信,说如果想要死亡,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那就是实验室的人。
五十岚宽太这才知道自己和弟弟的人生都是被人看着的,虽然不是计划好的,但也从未自由过。他用自己的未来和他拥有的全部去交换了弟弟的自由,却在接近成功的时候在不应该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弟弟,而知道那么多真相后,五十岚遥斗也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他弟弟说,想代替哥哥死亡,让哥哥活下去。那是五十岚遥斗的选择。
于是他活到了现在,作为弟弟的……作为那位先生的替身,偶尔会去学校上课,更多的时候是在没有光的黑暗角落里发呆。
活下来?
他早就没有那个想法了,他现在更是一无所有。他弟弟已经死了,现在用着他弟弟身体的,是他全然陌生、根本不认识的某个人。
“很无聊吧,我的事,我弟弟的事,我已经活够了,所以才会站在这里。谢谢你们能跟我一起听完这个无聊的故事,现在你们需要跟我一起死了。”
五十岚宽太的目光落到了诸伏景光身上。
他忽然露出了像是在笑的表情:“我听他们说,你有个哥哥。”
诸伏景光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五十岚宽太的声音很飘忽,他摆了摆没拿东西的那只手,说:“我不确定,只是听说而已,长野县属于我和弟弟的资料……有人找去,所以他们发现了某个人在调查我们的事,而他跟你长得很像,还是同一个姓氏,所以你们应该是兄弟吧。”
黑发的年轻男人依旧站在那里,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雾蓝色的眼睛里透不进黎明的光。
听到长野县,听到同一个姓氏,诸伏景光就知道他和诸伏高明的关系已经彻底暴露,只是他没想到乌丸的人查得这么快——快到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哥哥说今晚的事,以及告诉哥哥先躲起来。
他的兄长诸伏高明是个极其擅长推理和判断局势的敏锐的人,诸伏景光有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兄长会察觉到问题,但只要有唯一的可能是他会失去哥哥,他的心就开始隐隐抽痛。
因为他的过失,因为他们的调查……
五十岚宽太脸上没了笑,他晃了晃脑袋,说:“那个人已经派人去长野找他了,祝你们……祝你们在地狱里团聚吧,就跟我和我弟弟一样。”
他抬起手,手里是那部型号老旧的手机,他的手指依旧放在那个按键上,只要轻轻一按就会引发爆炸。
他也一直盯着诸伏景光和伏特加,只要这两人想再拿起枪,他也会按下爆炸的开关。
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的上方。
朝日的阳光有点刺眼,五十岚宽太正对着太阳,用另一只手挡住了阳光,说:“这座塔在建造的时候就埋入了大量的炸弹,只要我按下开关,无论是我还是你们,还有新东京塔,都会成为一朵巨大的烟花。本来我的任务是在六点前引爆,但故事都讲完了,现在也没什么事做,那就只能——”
夜尽天明。
“跟你们,还有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他就要按下按键,却听到诸伏景光忽然出声,说等一下,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什么?
五十岚宽太慷慨地给了一点额外的时间,听到诸伏景光问:“所以跟我并称古桥町假面骑士的人是你,不是你弟弟?”
“……?”
听到这个问题的两人,都短暂地停止了思考。
而就在同一个瞬间,诸伏景光背后的风里传来了子弹摩擦的声音,一枚金色的子弹穿过新·东京塔外的湛蓝的天空,擦着诸伏景光过去,瞬间洞穿了五十岚宽太的额头。
他缓缓倒下,甚至没来得及按下他手里的开关。
而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所看到的,就是在距离新东京塔不远的位置,铃木家每天都要在这附近飞上几次的那座飞艇,正缓缓从侧方飞过。
飞艇上。
黑色长发的男人刚刚收起了狙击枪,也捞回了被风吹得上下翻飞的发尾。
“Case closed。”
赤井秀一愉快地比了个手势。他对自己开枪的准头还是有信心的,要是这次没打中,降谷先生就要找他拼命了。
他转身,对工藤新一说,柯南君,我们这次劫持了铃木财团的飞艇,财团那边可能已经报警了吧。
工藤新一心虚地咳了一下,说我给园子打电话了,等她睡醒就知道是我紧急借用了飞艇……才不是劫持!这是借用!借用的!
世良真纯戳了戳工藤新一的肩膀,说你往后看,那边儿还有被我们绑架的劫匪呢。
一溜儿被绑着的人就在飞艇控制室外的墙边,就是之前的劫匪和被劫匪绑架的杀手……等警察来的时候肯定就能看到侦探、前FBI和MI6绑架一群罪犯并开了朋友家飞艇的生动一幕吧。
服部平次小声嘀咕:“到时候我们就把工藤供出去……”
工藤新一:“喂!服部!”
几个侦探打打闹闹,玛丽就在一边看着,赤井务武说去找基金会的人没上飞艇,赤井秀一重新看向新东京塔的方向,拨通了给诸伏景光的电话。
应该没什么事,他确认过那个人已经彻底死亡,诸伏景光和伏特加也去检查尸体了,那个人没有按下开关的可能,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动静……可赤井秀一忽然感到了不安。
一秒。两秒。
打给诸伏景光的电话接通了,但电话两边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骤然炸响!
不远处的新·东京塔,顷刻之间发生了爆炸,从下到上,惊天动地、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