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温室花园里完全相反, 外面是一条漆黑的走廊。这条走廊狭窄又弯曲,很快就变成了螺旋向下的楼梯,黑泽阵没走几步就走到了旋梯的位置, 略微一停顿, 然后拾级而下。
旋梯很长,走在上面就像身处一座古旧的城堡, 一路向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但周围的墙壁和地面都是金属的, 外侧也完全没有窗户,让这里更像是一座漆黑的监狱,甚至没有光,只有走到一段楼梯时忽然亮起的感应灯。
黑泽阵抬头看了一眼, 觉得乌丸应该在墙上放两个电子火炬, 这样才比较有氛围。
他大致判断了这座楼梯所处的位置, 发现他们现在依旧没走出那座温室花园的垂直范围, 而向下的阶梯依旧看不到尽头。
换句话说, 这是座几乎上下垂直的建筑,温室花园就是它的顶端, 就像一座倒置的高塔。
【塔】。
黑泽阵想,如果真的有名为永生的高塔, 那它应该通往地狱。
他收回这些没意义的想法, 继续顺着旋梯往下走。
亚莉克希亚看不清黑暗里的楼梯, 没能跟上他的脚步, 黑泽阵就停在一座平台上等了一会儿。
在这座平台的一侧有一条新的通道,里面一点灯光, 但通道的尽头依旧幽深, 通往不知道什么地方。
黑泽阵只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就对那个方向失去了兴趣——很淡很淡的血腥味从里面传来, 乌丸不喜欢那种地方,黑泽阵很了解。可以说在现阶段,没有比他更了解乌丸的人了。
亚莉克希亚跟上来,看到他正在往那边看,就说:“你要去……”
“不用了,走吧。”
黑泽阵打断了她的话,完全没有知道那里面是什么的兴趣,他从衣服的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低头看了一眼牌子。
不是他作为琴酒时候喜欢的那种,但无所谓了。他点了一根烟,继续往下,安静的旋梯上只有他们两个的脚步声。
一簇火星在黑暗里划过,这次黑泽阵走得很慢,反正他也不需要赶这么几分钟的时间,乌丸要跑早就跑了,如果没跑,那一定会在下面等着他。
等一个结果,等一个有人想知道的结果。
几分钟后,他们终于走到了旋梯的尽头。
前方是个空旷的、只开着几盏应急灯的大厅。大厅的地面一尘不染,墙壁上挂着油画风景,浅淡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靠近门口的位置有接待的柜台,柜台里没有人。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光线昏暗、温度很低,不远处的几条走廊里也是一片死寂。虽说柜台旁边有通往不知道哪里的电梯,但这唯一的一部电梯也没有在运行,指示灯是熄灭的。
黑泽阵捻灭了烟,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前面是……”
“我知道。”
亚莉克希亚刚想说这几条走廊都是做什么的,黑泽阵就摇摇头,往其中一条走廊走去。
银发在前方晃动,发尾在视线里飘起,亚莉克希亚愣了一下,加快脚步跟上去,小声问黑泽阵:“你来过这里?”
“没有。”黑泽阵说,“我见过设计图。”
这是“乌丸莲耶”死前就在准备的东西,所以他当然知道这里是哪里,也知道这里的每个房间、每条走廊是用来做什么的——起码知道它们在设计的时候是用来做什么的。
毕竟设计图是一回事,实际使用又是另一回事了,年轻的BOSS总是有点奇思妙想,比如说黑泽阵就完全想不到乌丸会在这下面建一个花园。
他将手揣进黑风衣的口袋,走了几步,忽然说:“西泽尔死了。”
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然后是鞋底踩在地面的、很轻的声音。
亚莉克希亚沉默了有好几秒,才说她能猜到,也大概记得……他们上次见面的时候。
模糊错乱的记忆里大多是些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沌色彩,在那所有人都清楚她疯了的十几年里,她唯一能记得的就是她的儿子、她的过往,还有她永远不能说出口的真相。
她记得她是见过他的,在什么时候……好像是在她将死的时候,她见到了他,就像一场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梦。
“我们见过,对吧?”
她又问了一遍。那时候发生的事实在是太不真实,也无从佐证,以至于她到现在都觉得那不过是个可怜的疯女人临死前的妄想。
“嗯。”
黑泽阵淡淡地应了一声。
于是亚莉克希亚笑起来,虽然她自己也很难分清自己在笑什么。
她没有继续往前走了。
黑泽阵听到背后没了脚步声,转过身,就看到西泽尔的母亲向自己伸出手,犹豫地问:“我能……抱你一下吗?”
“你上次已经做过了。”黑泽阵就站在原地,语气平静地回答。
亚莉克希亚怔了一下,才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她记忆清晰的部分只到她被外祖父发现、带回到那座城市后的几年,再往后就是错乱纠缠、无论人还是其它事物都分不清的一片。
几个月前她从死亡中醒来,外祖父说后来她疯了,所以复活她的时候就剪掉了后半部分的记忆,可人的大脑终归不是玩具,做不到那么精细,所以她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和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的画面。
她刚想说既然这样就……却发现那个银发的年轻男人只是看着她,既没有转身就走,也没有说话,好像在等她。
他在等什么?
亚莉克希亚这才后知后觉地理解了黑泽阵那句话的含义——上次可以,所以这次也可以。
她迟疑地、缓慢地伸出手,拥抱住了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她发现自己的手、自己的肩膀,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意识到那个疯了的她曾用了很多年去期待这一刻的到来,直到死亡。
但她等到了。
在死亡之前、在死亡之后,在属于她的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她低着头,紧咬牙关,想让自己更像个坚韧的母亲,可眼泪却从三十年前的那场噩梦里涌出,砸落在如今的地面上。
黑泽阵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听到一个哽咽的声音。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一直……一直都不知道你叫什么。”亚莉克希亚说到一半就停下来,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平稳一点,可是重新开口的时候,她的话语里又带着极力压抑的哭腔。
她总是、总是没办法做好一个母亲。三十年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银发的年轻人早已成年,不是短短几分钟里从少年长大,他从第一次为她所知的时候就足够成熟。
他轻轻回抱了她一下,就放开了手,说:“你可以继续叫我西泽尔。”
那是个对她来说有意义的名字。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亚莉克希亚没有跟在他身后,而是走在了他身边。
她问了很多很多关于过去的问题,有他的,西泽尔的,也有关于莎朗·温亚德的。
黑泽阵的回答总是很简短,好像简单的几个词汇就能解释所有的一切,好在亚莉克希亚会继续问,于是他们一个问一个答,穿过这条走廊,也讲完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小莎朗的性格很麻烦吧?”
“还好。”
“她从小就是那样,看到喜欢的人就会缠着不放,给人找麻烦来吸引注意,幼稚得很……”
“嗯。”
“我托那位叫维兰德的人照顾西泽尔的时候,他说家里还有其它孩子,说的是你吗?”
“不是。”
“他不是你的父亲吗?”
“我是后来的。”
“那你跟西泽尔是朋友吧?我记得那时候莎朗跟我说过,你好像很了解他的事。”
“只是同事。”
“真的?”
“真的。”
亚莉克希亚觉得黑泽阵应该是跟她的西泽尔性格完全不同的人。
她还记得自己带着小西泽尔逃亡的时候,几岁大的儿子总是会抬起头来跟她说,妈妈,我们继续走吧,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小西泽尔从某一天开始就成熟坚定得像个大人,会把所有支持和鼓励的话说出口,跟那个金发男人走的时候也跟她说会有人照顾他,所以妈妈也要照顾好自己。
但西泽尔的朋友是不喜欢表达自己真实想法的类型,即使明确地回答了问题,话语背后也可能是跟字面意思完全相反的含义。
相当不坦率的人。
亚莉克希亚从侧面看黑泽阵的脸,她从降谷家匆匆回来,看到的就是已经变回成年人的黑泽阵。她之前见到的都是少年,乍一回神少年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好像他在她没看到的时候忽然长大……如果他能算是她的孩子的话。
她没有继续追问黑泽阵和西泽尔的关系,转而说起西泽尔小时候的事。西泽尔的朋友是不喜欢说话的类型,但她还有很多可以说的东西。
她说到她离开东京之前,说到那段像是她抛下清一郎的婚姻,却看到那个银发男人忽然想起了什么的神情。
她想叫西泽尔,临了却又换回了原本的称呼:“黑泽先生?”
黑泽阵没头没尾地问:“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谁?”
“曾经在组织里代号是波本的人。”
“没有,我对那个组织的事情不是很了解,都是莎朗告诉我的,醒来后他们也没有跟我说过那时候的事……现在外祖父手下的人好像有很大一部分不是那个组织的人。”
“他……”
黑泽阵想了想,刚想说那是什么势力横跨黑白两道、只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东京教父,但考虑到亚莉克希亚可能不太理解降谷先生工作的含金量,就换了个说法。
他简单地说:“是个很认真也很执着的人,作为盟友来说还算可靠。”
亚莉克希亚听他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却很神奇地理解了他在说什么。
“小零吗?”
“嗯。”
“所以你……啊、啊,小零曾经见到过外祖父吗?”
“没见过。你外祖父瞎,不认识他,但他还是继承了你外祖父的窝,并把那个窝拆了。”
听完黑泽阵的话,亚莉克希亚缓慢地眨了眨眼。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连起来好像就不对劲了,黑泽先生这是在说什么呢?
好在接下来她也没时间问了,因为就在他们面前,在他们走过新的一段走廊,并推开一扇门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他们在这里遇到了第一个活物——活人,还好,是个人类。
黑泽阵打量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那是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一手抱着文件一手在输入数据,这个人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走来的黑泽阵和亚莉克希亚,刚张开嘴要说什么,下一秒放在门口的灭火器就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
重响。
重物落地把地砖砸出了一条清晰的裂缝。
然后,那个银发男人才收回手,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先想好你要说什么。”
研究员顿时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
他先看了一眼亚莉克希亚,发现亚莉克希亚没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似乎就是个带路的人。
研究员忽然理解了一切,小心翼翼地问黑泽阵您是来视察情况的吗,还是想找什么人,现在值班的只有我和另外两个研究员,其他人出了一点意外……
黑泽阵一直没说话,也没有别的反应,于是研究员额头的冷汗就开始唰唰地冒,直到他开始想自己今天是不是要小命不保的时候,黑泽阵终于说话了。
“刚才送来的人呢?”
“啊,你说的是被送来的那个……呃,它、他在里面,你要去见他吗?”
研究人员有点迟疑,但他看到黑泽阵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就艰难地做了个吞咽口水的动作,转身往里面带路。
亚莉克希亚向黑泽阵投去疑惑的目光,黑泽阵说来见个“朋友”。
“既然事情因我而起,那起码让他安眠。”他语气平淡地说。
他们一路到了最里面的隔离室,研究员就站在门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他说人就在里面,脸上是勉强的表情,黑泽阵扫了他一眼就推开门,看到透明的玻璃后面是——
一团分不出具体形状、也不知道哪里是脸哪里是身体的东西。
它的表皮是半透明的蓝色,能从上面看到树枝状的金色脉络,再往里看是一团漆黑的物质;它的体型非常庞大,至少有四到五个人的质量,从上面能依稀分辨出类似手臂和腿的东西,但也完全不是正常肢体的模样,只能说是长得像手脚的肉块。
整个异变的生物有大半浸泡在水里,但它还是活着的,并且在动、在挣扎,甚至在生长;黑泽阵推开门的时候,它做出的明显的反应,有深浅不一的蓝色转向他的方向,虽然这团东西已经没有了眼睛,却又能给人一种它正在看的感觉。
亚莉克希亚看到这团蠕动的扭曲的生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这是什么?”
黑泽阵没说话,静静地隔着玻璃看里面的东西。
研究员看到他一副知道但是不打算解释得模样,就凑过去,小声对亚莉克希亚说:“一个被送来的人……呃,起码两个小时前他还是个人。”
抛开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谈,他觉得这个新品种生物的颜色还是很好看的,通透漂亮的蓝色、像阳光般明亮的金色,放在一些游戏里高低也是个花了几百个小时去调整建模才能做出来的BOSS。
但这个东西它确实是个人,而且它……吞了另外几个研究员,一点渣都没剩下,不然这里也不会只有他和另外两个人在值班了。
而且它在“出生”后一直一动不动,直到有人靠近的时候才忽然袭击了他们,并将他们吞噬殆尽,成为自己的一部分,然后“长大”到了现在的模样。这东西到底还有没有思维,研究员觉得不好说,但它肯定已经跟“人”这个词没什么关系了。
要不是上面说要继续做研究,他们早就把它给处理掉了,那可是几条人命……算了,老板觉得人命不值钱,那就不值钱吧。不对,老板是觉得钱不值钱,他抚恤金和研究经费一直给得很够,不然他们也不会在这里继续给老板做这种危险的研究。
研究员还想给亚莉克希亚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就看到那个银发的男人按下了门边的按钮,打开了用来隔离的强化玻璃门。
“等等!那个东西极度危险!其他人就是被它杀死的!对付它要用专门的……”
他顿时发出惨叫,下意识地就想跑开,但那个做出疯狂行径的银发男人不但没听他的劝告,还往玻璃门里的方向走去。
玻璃门后的生物果不其然地向银发的男人发起了攻击,动作快到可怕,那些畸形的肢体瞬间就到了银发的男人面前,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银发的男人做了一个动作。
他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几乎是下一秒,血溅落到了半透明的肢体上,研究员听到了像是暴雨、像是油锅正在煎炸什么东西的声音——他记得电影的雨声音效都是在炸鸡翅,但他这次好像看到了烟,而且那些半透明的蓝色肢体在接触到血液的时候就猛然往后缩,好像被烫到了一样,就连本体也开始往后退。
它发出了声音。
不是预想的电影里的怪物那样的,或者什么尖锐刺耳的声音。它在说话——他还能保持理智,说出清晰的日语,这就是最让人从生理和心理上都觉得不适的地方。
那团蓝色的生物问黑泽阵:“你来……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
黑泽阵继续往里走。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他往前一步,那团东西就往后退一节,直到黑泽阵站在了水池边,用冷漠的视线打量里面的情形。
蓝色的异状体生物最下方连接的是一具尚未完全死去的尸体,前代琴酒的尸体,他沉在水底,半边身体都变成了这样的东西,包括他被黑泽阵戳穿了大脑的头颅。那颗头颅上已经覆满了深黑色的结晶,只有很少一部分还能看出前代琴酒原本的模样。
此时正在发声的并不是前代琴酒的喉咙——就算是,在水下说话也是听不清的。那是一组被模拟出来的发声器官,它发出声音断断续续,并不清晰,但还能让黑泽阵听出是前代琴酒的声音。
黑泽阵抬了抬眼,问:“你还记得我?”
那团生长在尸体上的东西开始躁动起来,它晃了晃像是手臂的东西,半晌忽然挣扎起来,并发出了破碎的、焦躁不安的声音。
“你是谁?我认识你,你是谁?你是——”
黑泽阵听了几秒就打断了他的话。
“我是谁不重要。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很显然,它不记得。
在黑泽阵问完问题后,它仿佛卡机了一样沉默了半天,忽然将自己拧成了一团,庞大的身躯开始翻转,就在黑泽阵和门口两个人的注视下自己和自己打了起来。
它用畸形的手臂撕扯着自己的躯体,不断发出低吼和喊叫声,但这回黑泽阵完全没听懂它在喊什么。
“■■■■!■■■■!■■■■!■■!■!!”
水差点溅到黑泽阵的衣服上,他往后退了一点,留出空间,直到原本算是前代琴酒的生物在某个时刻忽然安静下来,扭成一团的肢体也跟花瓣一样散开。
它顺畅地、跟倒了带一样问:“你来干什么?”
黑泽阵这回没问了。
他抬手抓住了那些肢体其中的一条,言简意赅地回答:“我是来让你安眠的。”
沾着红色血液的手按上了半透明的肢体,下一秒那个生物就挣扎起来,但它的挣扎无济于事,因为银发的男人顺手捡起了放在墙角的撬棍,鲜红的血顺着撬棍往下流淌,而他就用这根平平无奇的撬棍将那个生物能砸烂人体的肢体砍成了两截。
啪嗒一声,那段半透明的蓝色肢体坠落在地上,它还是活着的,开始挣扎,像是被灼烧一样发出嘶嘶的响声,甚至在冒烟。它从末端开始蒸发,拼命地往水里去,却被黑泽阵踩住,然后彻底碾碎。
他看到了,在最后的那一刻,那团蓝色凝聚出一张像是人脸的东西,甚至张开嘴巴想说什么……但这没必要让亚莉克希亚看到,所以黑泽阵干脆把那东西踩碎了,然后甩了甩撬棍上残留的液体,继续往蓝色的异状体生物走去。
“啊……啊……他……”
站在门口的研究员张大嘴巴看着,甚至完全忘记了逃跑,就看着黑泽阵把那个东西削成了碎片,而一个小时前将几个研究员和保镖吞噬的怪物根本不敢靠近这个人——准确来说,是就算能伤害到他,也只会加快它灭亡的速度。
研究员保持着张大嘴巴的动作,缓缓转头问旁边的亚莉克希亚:“温、温、温亚德小姐,你带了个什么怪物过来?”
亚莉克希亚看了他一眼,声音非常镇定地说:“那是我儿子。”
研究员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几分钟后,黑泽阵将前代琴酒的半具残尸拖回来,对研究员说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最好烧了,不然还是有可能再变回原来那样。
研究员肃然起敬,说好的,等其他人来了我就让他们来办(反正他自己是不会动手的),又问您是被派来专门处理这件事的吗?
黑泽阵说不是。
他也没有解释的打算,转身往外走,根本没打算停留一点。至于这些人会不会用剩下的东西继续研究……这不是他要操心的问题。
在黑泽阵背后,漂浮在水里的那些半透明的碎块,正逐渐沉没在水里,并且,慢慢溶解。
亚莉克希亚看到了那半具尸体,她当然也认识这个人,前几天他们一直在互相监视……而且就在几个小时前,她离开酒店的时候,这个人还是个正常的人类。她从外祖父的手下那里听说就在她离开的时间里,这个人死了,是被琴酒杀死的,再多的水谷就不愿意透露,说没必要知道太多。
是没必要,不是不能。这是一种非常温和的劝诫,亚莉克希亚也就没有多问,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的尸体。
她跟那个研究员“解释”了几句,保证对方在短时间内不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才跟上黑泽阵,问:“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黑泽阵走到一座电梯前,这次电梯的指示灯终于是亮的了。他按下电梯的按钮,看着箭头变成向上,在等待的时候回答了亚莉克希亚的问题。
“他认为自己是什么,他就会是什么。”
将大脑破坏、完全无法恢复的情况下,“它”不记得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当然也就变不回人类……
但,即使早就猜到了会出问题,看到前代琴酒最终的模样时,黑泽阵还是感受到了久违的反胃。恶心。想吐的情绪。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λ系列”的实验,跟所谓的复活实验,本身就是相关联的某种东西。或者说后续的研究其实都是在为另一项研究做铺垫,他们需要这个,并且为此浪费了99%的时间和资源,去寻找那个毫无希望的可能。
电梯门无声滑开。
在走进去前,他问亚莉克希亚:“你还要跟我一起上去?”
亚莉克希亚用力点了点头。
黑泽阵又说:“我不会保护你。”
亚莉克希亚坚定地回答:“我知道,但我想保护你,哪怕我其实做不到什么。”
最起码她要看到最后。
黑泽阵没有再阻拦,只说了一句:“别后悔。”
……
凌晨5:30。
铃木塔附近。
正在自己家的豪宅里呼呼大睡的铃木次郎吉当然不会想到,他为宝石展览准备的巨大飞艇已经在今晚提前成为了侦探、匪徒、杀手和特工间谍交锋的舞台。
要具体地说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十分困难,简单概括一下就是:
两个侦探因为发现了某个秘密被人追杀,但被追杀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伙刚从国外偷渡而来的劫匪。
这伙劫匪是冲着铃木次郎吉要展览的宝石来的,不过他们费尽心机来到日本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从侦探手里抢走上个月怪盗基德高调送给工藤新一的宝石!但是……因为跟工藤新一长得像的人太多了,在见面的时候,他们把假扮冲田总司的服部平次认成了工藤新一。
于是,两个侦探从街道上跑过,前方的草丛里跳出来了一群持枪的不明人士,后方的拐角处跑出来了一群持枪的不明人士,两方人马撞在一起,都互相以为对面是公安警察,当场“哇呀呀呀呀呀”地打了起来!场面一时间十分混乱!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只黄猫和一只黑猫蹿了出来,扑上去就抓伤了劫匪头子的眼睛,两个侦探趁机在混战中逃走!
可就在他们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那群不懂规矩的外国罪犯竟然使用了在米花町极其少见的催泪瓦斯,将侦探和追杀侦探的杀手一同绑架,试图拷问出宝石的下落。
但他们之前的战斗吸引了警察的注意,警笛声响起,为了不引人注意,这群劫匪就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大本营——没错,为了得到后天的宝石,他们提前在铃木财团的飞艇上做了窝,现在他们的据点就在飞艇上的秘密空间里!
“然后波本(猫)和莱伊(猫)给世良传递了有关我们下落的消息,赶在我和服部被做成饼干前把我们两个救了出来。现在玛丽阿姨和赤井大叔都在,赤井哥说他还有正事就跑了……降谷哥你那边没事了吗?”
工藤新一裹着一条毯子,接过世良真纯倒给他的热水,一边抱着猫取暖一边跟降谷零打电话。
电话那边的降谷零听完他的简要描述,也有点哭笑不得。
虽然过程有点惊心动魄,但不管怎么说两个小孩没事就好,毕竟工藤夫妇不在,他们借工藤宅用,原本就承担了保护两个小侦探安全的责任……不过无论是江户川柯南还是工藤新一,指望他能待在家里什么也不调查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刚跟公安汇合,不用担心,之前只是没法联络到你们而已,没落到乌丸莲耶手里——倒是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降谷零不免叹气。
他刚跟这边的人联系上,就听说两个侦探又失踪了,以及贝尔摩德正在开车创飞所有人理智的大门……幸好联系到赤井秀一的时候赤井秀一说两个侦探已经找到了,降谷零才又坐了回去,不然他也得拖着受伤的身体满东京找人。
工藤新一干笑着说:“那个……就是走在路上遇到BOSS了,这种事我也没想到嘛!”
他拿出了江户川柯南撒娇的态度,每次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安室哥哥都是没辙的。
“安室哥哥——”
“柯南君,下不为例哦。”
服部平次就坐在旁边听工藤新一打电话,他听工藤这么一撒娇,电话那边的公安教父就说行了行了,危机就此化解,于是……关西的名侦探露出了“要不然你还是回去上小学吧”的表情。
工藤新一接收到了服部平次的视线,做了个“服部哥哥”的口型。
没有唇语技能但硬是看懂了的服部平次:……
他嫌弃地摆摆手:快走快走,我要那个成年人的工藤,不要这个看起来像成年人其实头脑一样是小学生的家伙。
工藤新一就一胳膊搭在了服部平次的肩膀上,笑得特别开心,一边跟服部平次勾肩搭背一边问电话那边的降谷零:“安室哥哥,你们那边有黑泽哥的消息了吗?”
降谷零也不是很清楚,他觉得赤井秀一知道得更多,但还是简单回答了:“暂时没有明确地消息,但Hiro刚才去了新东京塔,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新东京塔?”工藤新一重复了一遍,缓缓看向黎明间的另一座高塔的方向,“为什么是新东京塔?”
“因为目前的推断是乌丸可能在上面……新东京塔怎么了?”
“……”
“柯南君?工藤?”
“……”
降谷零一连叫了好几声,工藤新一都没有回应,只有他怀里的波本猫跟着喵喵叫了好几声。
就在不远处的赤井玛丽和赤井务武觉得不对、世良真纯和服部平次想晃晃他问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工藤新一猛地站了起来!
他脸上是惊恐、慌张和后怕的情绪,焦急地喊道:“不要去!不要去塔上!那是——那里是BOSS的陷阱!景光哥呢?快点让他回来,那是陷阱,如果乌丸莲耶就是我们见到的那个人,那他不可能在塔上!”
他差点没能站稳,赤井务武扶了他一把,问:“你先冷静,为什么这么说?”
坐在工藤新一身边的服部平次本来想去扶,可就在要起身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停住,然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忽然理解了工藤新一在说什么,这是只有他和工藤才知道的细节,因为只有他们听到了那个故事。
“你是想说——”
“乌丸莲耶恐高!他不可能出现在新东京塔上!无论是五十岚宽太还是五十岚遥斗都没有畏高的症状,唯一的可能就是,说出那些话的就是乌丸莲耶本人,那是他的经历!”
这是很简单的推论。
首先他们遇到的人就是乌丸莲耶,不然他们两个也不会那么快就被识破身份、遭到追杀;而在确定了这一点后,“五十岚遥斗”当时对他们两个讲述的故事就出现了一点违和。
他为什么要说自己恐高?
工藤新一已经知道了诸伏高明回复的消息内容,从长野县的调查结果来看,当时被认为是五十岚遥斗的人跳的那座楼完全称不上高,而现在这个“五十岚遥斗”的恐高症不可能严重到那种地步,他几乎每天都在帝丹中学四楼的教室里上课!
归根结底这是个完全没有必要存在的谎言,无论是高楼还是恐高都从未出现在五十岚遥斗的人生中过,即使有也属于不为人知、说出来可能会被怀疑的内容,可他依然讲了这样的故事,并在故事里添加了“多余的部分”,而且说得很轻松。
如果他没有追杀两个侦探,而是让他们传递情报,工藤新一还会想或许这是一着高明的诱导棋,可当时新东京塔的线索还没出现,乌丸就急着追杀他们,现在诸伏景光已经上塔……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乌丸故意进行的布置,对他们灭口甚至有可能是泄露关键情报后的事后措施。
假设他不是BOSS,而是五十岚遥斗本人,那他就没有必要在过去的经历上说这种奇怪的谎;
假设他不是BOSS,而是复活在他体内的其他人,那黑泽阵就不必费心思来传递情报;
假设他是五十岚宽太,没有被人取代的可能,两个侦探就没有立刻遭到追杀的理由;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选项,最终剩下的结论就是——
“那个故事的后半段,说的不是五十岚遥斗,而是乌丸莲耶。那有可能是他……从一百年前的奥丁计划的研究中心里逃出来的经历。”
“但是,如果他真的恐高,那他到底为什么要说那是一座高楼呢?”
“比起恐高的问题,我觉得他说话很年轻啊,根本不像是或了一百多岁的老人,这点很奇怪啊!”
“……”
三个侦探面面相觑,彼此都没了下文。
最后赤井务武把工藤新一放回到原本的位置,又把两只猫放在工藤新一怀里,说教授那里可能有“奥丁计划”相关的资料,教授的老管家已经回去找了,到底是不是高楼到时候我们就知道。现在还是先把新东京塔上的人叫回来再说。
就算这只是个不完善的猜测,就算那句话可能只是个毫无缘由的玩笑,他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同伴冒险。
他们给诸伏景光打电话,没打通。
再打一遍,还是无人接听。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了高处的火光——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天空中,新东京塔的方向,爆炸的火光正在第一层的平台上燃烧。
而工藤新一跟降谷零的通话,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对面挂断了。
……
新山医院。
“等等,降谷,你要去哪?!你身上还有伤!降谷!”
“别拦着我!”
“降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