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从酒店里带出去的时候黑泽阵也是对外界毫无反应的状态。水谷多看了他几眼, 成年的“琴酒”本应比少年状态要有威胁太多,可这样安静躺着任人宰割的模样,却只让他觉得可怜。
平心而论琴酒这个人始终是强大的, 也有理由和资本肆意妄为, 他甚至强到了水谷有些难以理解的程度,但一想到在那个组织里的无数次实验确实改变了琴酒的体质, 将这个人往人类极限的方向拉近, 水谷也就没那么多想法了。
他们提前准备了车。
从酒店往外转移的过程没引起任何人注意,这个时间没人会特地盯着一家生意惨淡的酒店,水谷看着服务生帮在车上沉睡的银发男人整理了头发和换好的衣服,才关了车门, 往街道尽头的方向看去。
那是东京塔的方向。
米花町的清晨弥漫着奶白色的雾, 在这片浓雾里, 一座红色的高塔正挡在他们面前, 高塔后是逐渐绽放的黎明。
时间已经接近天明, 酒店外的街道上却一个人都没有。不妨说“恰巧”发生在路口的事故起了很大作用,所有的一切都是提前策划好的, 没有任何失误——当然没有失误,这对先生来说很重要。
水谷不理解先生的想法, 也不觉得那个叫琴酒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 但这都不重要, 他只要知道这对先生来说很重要就可以了。
他收回视线, 也上了车,几辆黑色的轿车往奶白色的雾里开去。
风从晨雾中吹来, 一地绯色的樱花被吹向天空, 跟依旧盛开的那些混在一起,又沉浸到了这片雾色里。又是一年东京四月, 各色樱花盛开漫过半个城市的时节,只是去年没有时间和心情的人,今年或许也无暇享受这样的景色。
几辆车驶过红色高塔下的大门,警戒线被拉起,门口那里似乎有些热闹。
车里的人往外看去,看到尸体、保安、记者和摄影师。
水谷只看了一眼,就没有继续关注了,只有那个摄影师侧头看过来,但人与车很快就擦肩而过,再也没有交集。
目的地就在前面。
车拐了个弯,既然这里被挡住,那就从别的路走。水谷低头给亚莉克希亚发消息,催她快点回来,说先生完全不在意克丽丝小姐留了什么东西,比起那些你还是早点来这边吧。
过了好一会儿,亚莉克希亚那边才有了回复:我知道了,马上回去。
……
此时的亚莉克希亚正在自己过去的家里。
她紧紧攥着手机,手心里还有一把钥匙,而站在她对面的是个黑发的男人——或者说这个家曾经的主人,降谷清一郎。
为什么要说曾经呢?因为无论是从生锈的门锁、地面上的灰尘、已经坏掉的电灯和几乎打不开的窗户,还是放在玄关的九年前的日历来看,这里都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顶多有来翻东西的贼光临。这些年她没回来,忙于政务的降谷清一郎更不可能。
此时降谷清一郎正看着她,两个人所在的位置是旧家的书房,亚莉克希亚回完消息,跟降谷清一郎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降谷清一郎看了一眼被撬开的窗户,迟疑地说:“这位……女士,这是擅闯民宅吧。”
不是他在犹豫,实在是这个穿着黑衣服、他确信自己完全没见过的女性被他撞见后一副非常平静的模样,就好像他记错了其实这房子已经被零卖了出去、这里是她家一样。
这座老宅确实在零的名下,但别说卖了,自从零考上警校,他就没有再回来过哪怕一次,父子两个的联系也就此断绝。降谷零知道降谷清一郎在哪里,但他从来没有联系过父亲;降谷清一郎也知道老宅的情况,但他也从来没有回来过。
今天回来是个意外。昨晚的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里有两名美国官员,美国大使馆连夜发来谴责。这件事本来可大可小,但美国想让这件事的影响达到最大化,降谷清一郎被级别不够的下属打电话叫起来,然后又应零的朋友的请求去探望了当时刚好在现场的山东果子,凌晨往回走的时候路过老宅,想到可能在做什么危险工作的儿子,就多看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发现自己老宅的窗户好像被人撬开了,他记得上个月路过这里的时候窗户还是关着的,于是他回到家一看,见到了一位陌生的、他确定这张脸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女性。
地上的脚印不止一个,还有些更久之前的脚印,但从最新的脚印看她就是翻窗进来的,动作很熟练的那种,说不定还是个惯犯——降谷清一郎不是很愿意这样揣测一位女性,但那个脚印实在是太流畅了,没翻几年窗户绝对做不到这么完美。
陌生的女性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降谷清一郎?”
认识?
被认出来并不奇怪,毕竟降谷清一郎好歹也是个外务省的长官,可这位陌生的女性是凌晨翻进他家里的,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给他开车的司机就在门外等着。降谷清一郎本来没觉得会出事,可现在他想起昨晚的连环杀人案,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他也被盯上了?
降谷清一郎看陌生的女性,忽然觉得她的眼神变得凶恶起来。但他表面上依然镇定,一边想待会出事就跑,一边说:“我是,请问你是?”
陌生的女性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盒子呢?”
“什么盒子?”降谷清一郎猜到她来书房是要找东西,却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白。
唉,这里到底是我家还是你家啊……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描述太过笼统,陌生的女性很快就做了补充:“浮世绘山海的盒子,她从你那里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降谷清一郎的表情变了一下。他当然知道那个盒子指的是什么,但具体到这种程度……只有可能是当年认识他和妻子的人。谁告诉她的?这个忽然来到他家老宅的女人又是谁?
他在那里迟疑了一会儿,陌生的女性又看了一眼手机,或许是另一边的人在催她。
最后他说:“盒子……我收起来了,但那个盒子的钥匙已经丢了,而且里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拿到也没用。”
陌生的女性张开五指,说:“喏,钥匙。”
降谷清一郎很是惊讶。
“为什么这把钥匙在你手里?”
“别人给的。”
“……”
降谷清一郎深深地端详这个陌生的女性,有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他试探着问:“难道你是亚希的女儿?”
亚莉克希亚本人:“……”
她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儿,而且她现在的身体和本人完全不像吧!
所以她就没打算回来见清一郎,这人从头到尾都是笨蛋!笨蛋!这不是完全没认出来吗?!
她没好气地说不是。
降谷清一郎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眼前陌生的女性从长相时上说和降谷亚希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亚希走的时候带走了钥匙,说以后这个盒子永远也不用再打开,里面是属于我们的最宝贵的东西……现在钥匙在这个陌生的女性手里,难道?
他大胆猜测:“难道你是亚希的亲戚?”
可是亚希说她根本没有亲戚。
亚莉克希亚:“……”
降谷清一郎看到她没有反应,一个更为大胆的猜测在他的心头升起:“难道你是零的女朋友?他好像说过他有恋人了……”
亚莉克希亚终于有反应了。
她的反应就是抄起玄关柜子上九年前的日历往降谷清一郎的身上砸去!一时间沉寂的降谷老宅里鸡飞狗跳、灰尘乱舞,等在外面的司机急急忙忙跑进来一看,穿黑衣服、来路不明的年轻女人正在暴打外务省的长官降谷清一郎!
“降谷先生!你没事吧!”
司机冲上来就要从这个疯女人手里拯救降谷清一郎,但降谷清一郎先喊出了声:“别过来!”
司机:啊?
接下来他看着降谷清一郎爬起来,说没事、没事,这是家事,还摸着脑门,跟他说先出去吧。
陌生的黑衣女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在司机疑惑的目光里,说:“我是降谷家的儿媳妇。”
司机:“……”
司机:“啊,降谷先生是有儿子的吗?”
亚莉克希亚这回是真的恼了。
她看着降谷清一郎先把司机送出去,然后讪讪地回过头来,而亚莉克希亚抱着手臂,问:“你很好啊,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有个儿子,你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降谷清一郎再看这个“陌生”的女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亚希?”
“你认错了,我是擅闯民宅的小偷。”
亚莉克希亚本来没想说明自己的身份,但刚见面就差点被降谷清一郎给气死了,她记得她看的新闻是降谷清一郎现在当上了外务省的长官——就他这个情商,认真的?认真的吗?
她放下手,手机又开始震动,估计是外祖父那边的人在催她了,现在不是跟清一郎聊天的时候。于是她抱怨了两句,然后问盒子呢,我是回来拿盒子的。
降谷清一郎听到她的抱怨,忍不住说:“其实我正在竞选首相……”
亚莉克希亚:“这个国家要完了,是吗?”
降谷清一郎:“……”
他先从书房的柜子下面找到了当年的盒子,亚希离开的时候他把她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后来还有人偷偷进过他家,他就知道有人在找亚希。
他拍拍盒子上的灰尘,说我不让其他人了解零是为了他的安全,当然我也没有怎么管过他的事,不管什么理由都是我的错,但是——
“我没当好父亲,但零靠自己成长为了顶天立地的大人。他值得你我骄傲。”
“你还是算了吧。”
亚莉克希亚嘟着嘴,坐在降谷清一郎刚擦好的书房椅子上,拿钥匙打开盒子。盒子也有点生锈,钥匙也是,转了两圈卡住了。
降谷清一郎看着她这个模样,忍不住问:“你这是易容,还是去整容了?”
亚莉克希亚扭了好几下,终于打开了盒子,抬头,说:“啊,其实我死了。”
降谷清一郎:“啊?”
看起来好傻的。
亚莉克希亚先把盒子放下,注视着分别三十年的丈夫,说:“字面意思,我死了,复活了,现在的我用的是别人的身体,也就是俗称的借尸还魂。不过世界上没那么多灵异事件,这是你不该掺和的事,所以你知道就行,别问了。”
降谷清一郎不但知道,他还思考了,半晌他说:“所以你家那个‘天天发神经妄想永生不死的老东西’也跟着复活了吗?”
“……”
原来她以前是这么称呼外祖父的吗?希望外祖父后来调查的时候没发现这件事。
她跺跺脚,说不该问的别问啊,我现在只有三十年前的记忆,哪里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亚莉克希亚打开盒子,里面是两张照片。
放在最上面的是她和清一郎、以及莲和零的全家福,唯一的一张。这是她放在里面的,永远留在家里的最珍贵的宝物。
但另一张照片不是。
她拿出那张照片,发现这是另一张合影——她的妹妹莎朗和一个银发少年的合影。
照片大概也是很久以前的,边缘已经有些卷了。两个人背后是不知道哪里的海,莎朗笑吟吟地把胳膊搭在银发少年的肩膀上,对着镜头比了个手势,但那个有着长长银发的少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把手插在黑色长风衣一侧,墨绿色的眼睛好像一片极光下的冰海。
“这是谁?”
“我妹妹和儿子。”
“……你妹妹长得有点眼熟。”降谷清一郎看到照片一侧的洛杉矶某个知名拍摄基地的标志建筑,在莎朗·温亚德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说。
亚莉克希亚抬头看他,说:“其实我姓温亚德,林是朋友的朋友借给我的姓氏。”
降谷清一郎:“……”
所以上次开宴会的时候特地跟他来说了几句话的克丽丝·温亚德其实是他老婆的亲戚是吗?是他小姨子的女儿?竟然还有这种事?
他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又看到照片里那个有亿点眼熟的银发少年,说:“原来莎朗·温亚德还有个儿子啊。”
亚莉克希亚发现刚才的话有点歧义,纠正道:“这是我的儿子!”
这回降谷清一郎是真的流下冷汗了。
“他?”
“对!”
“他?!”
“是啊,西泽尔,他是……”
“不是,你等等,亚希,他和西泽尔有什么关系?”降谷清一郎整个人都震住了,他后退了两步,这消息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直接劈中了他的脑袋。
他当然知道照片里的银发少年是谁,可以说去年东京的满城风雨和持续了整整半年的大换血就跟“琴酒”有关,他后来也知道零跟那个银发少年关系很好了,又从官方的消息渠道里得到了一些后续的情报,但是——但完全不包括这种程度的新闻吧!
所以……啊,所以零才会跟那个“琴酒”住在一起,他们两个,他们……
“你在想什么啊?”亚莉克希亚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这孩子是我朋友的儿子,我把西泽尔托付给朋友照顾,西泽尔跟他认识。”
“哦。”
降谷清一郎冷静了下来。
等等。
不对劲。
为什么亚希会说朋友的儿子是她的儿子,难道……?亚希,你、啊——啊?你……
亚莉克希亚没注意到降谷清一郎的表情,她陷入了回忆中:“听说我后来精神状况不太好,具体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了,但他们跟我说找到了西泽尔。”
最开始她离开那座人偶的城市,是接触了来调查的间谍。叫做“教授”的人似乎在怀疑外祖父做了什么,她不在乎这个,她只想带着年幼的妹妹从这个喘不动气的环境里离开。
但妹妹不想走,机会又只有一次,她就跟那位间谍离开,从此踏上了逃亡的道路。她以外祖父相关的情报作为交换,于是被叫做“教授”的人帮她做了新的身份,不过他们从未见过面,她逃离故乡,到了别的城市、陌生的地域,第一次享受到自由的快乐,直到她到了北海道,在一个薄雪的清晨认识了降谷清一郎。
不管怎么说,她对清一郎最初的印象就是个笨蛋,刚从乡下到城市里、甚至不知道新型的电车怎么买票的笨蛋。她跟清一郎恋爱、结婚,本来只是想为自己刚刚开始绽放的人生添砖加瓦,却没想到从此就在日本住了下来,不久后他们又搬到了东京。
不过清一郎虽然在生活里有点笨手笨脚,情商和智商全给了工作,但他是个很努力的人,虽然他的故事其实并没有那么励志,因为清一郎的父亲也是个政府官员,有一定的班底,不然他的仕途也不至于这么顺利。亚莉克希亚想过这样其实也不错,可就在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后不久,“教授”托人给她带了消息,说,有人在调查她的下落。
她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她果断地跟清一郎说明了大致的情况,略去具体细节说明了自己的真实来历,并将年幼的小儿子留下,带着大儿子离开了日本。
但亚莉克希亚很清楚,只要被外祖父的人盯上,除非她彻底放弃原本的一切,那她迟早会被抓住,西泽尔也不安全,所以她逃离日本、逃离亚洲,在欧洲将西泽尔交给了教授的朋友——一个她后来才知道名字的年轻男人,随后在前往西欧的路上被抓了回去。
她第一次见到了外祖父本人。那个男人看起来跟她过世的父亲差不了多少年纪,如果不是预先知道,她只会认为那是个正值壮年的人;外祖父的态度非常温和,似乎将她的逃亡当做一场小孩子的叛逆游戏,还说他知道她有个孩子,希望能把孩子接回来。
亚莉克希亚直觉外祖父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的,他也不会伤害他们,或者她的家人,但她沉默地摇头。
她和西泽尔或许可以安全,但“教授”、帮助她的间谍,以及收养西泽尔的人却未必。她选择了背叛外祖父,就不会再背叛那些冒着危险帮助她的人。
于是她被送回长大的小镇里,过着原本应该有的生活,千篇一律的日常、被人监视的生活和对家人的担心几乎让她发疯。
几年后,外祖父说找到了西泽尔的下落,没过多久就有人告诉她,丢失的孩子找了回来。她忐忑不安地等了很久,可他们给她的照片里却是一个陌生的银发少年——跟西泽尔差不多大,像欧洲人,照片里的他还是昏迷不醒的,看起来像一片飘落的雪花。
她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反应,质问他们把西泽尔怎么样了,心底涌出的某种近乎疯狂的愿望让她承认这孩子就是西泽尔,可等那些人离开后,后悔的心情才涌上她的心头。
他不是西泽尔。
如果他被认为是——那他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她是母亲,她会本能地保护自己的孩子,可这却是以伤害另一个孩子为代价,更何况他还只是个跟西泽尔差不多大的小孩。即使……即使如果当时她说那不是西泽尔,这个孩子的下场多半是成为外祖父手里的人,又或者死亡。
可他的命运确实是因为她和西泽尔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她怎么能就这么轻松地去想她这样做是救了那个孩子一命呢?
她缩在墙角,抱着膝盖,无所适从。可话已经说出口,根本没法改变。
仅仅几天,她就接到了外祖父的电话。
外祖父说既然你说他是,那他会是你的孩子,但阿莉娅,人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她知道。
她知道的。
不久后妹妹从洛杉矶回来看她,发现她情绪不对,又听她说了“西泽尔”的事,自告奋勇地要去看那个孩子,还说BOSS不会做什么的啦,他对自己人一向很好。
妹妹回来后,跟她说了令人意外的情报——钥匙,她留给西泽尔的钥匙在那个孩子身上,这也是那个孩子被当做西泽尔的原因之一。而且妹妹从外祖父的心腹那里打听到,那个被误认为是西泽尔的孩子,确实知道跟西泽尔有关的事。
就是在那个时刻,她忽然意识到,可能认识西泽尔的孩子,或许是当初那个领养西泽尔的男人说过的……他家里也有孩子。
她得保护他。
她必须保护他,那个孩子的父亲保护了她的孩子,她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
接下来的数年里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看待那个孩子,祈求外祖父能对那个孩子好一些,或者将他遗忘,可外祖父始终没让她见到那个孩子,只给她看了孩子的照片。有次妹妹说外祖父很喜欢那个孩子,把那个孩子带在身边,她听了只能沉默。
多年来沉重的压力最终还是将她渐渐逼疯,亚莉克希亚没有那段时间的明确记忆,回忆的时候脑海里只有一片混乱的图画和线条,这些事是在她重新醒来后,外祖父的人告诉她的。
他们说她后来疯了,疯了十多年,终于在某个黄昏的时候被人发现死去,她的妹妹将她安葬,所有的一切都很平静。
她也从他们那里得知了那个银发少年后来的命运,又从零零碎碎的描述和外祖父的话里拼凑出了真相——她当初见到的男人叫做维兰德,维兰德收养了西泽尔,“琴酒”是维兰德的儿子,而她的西泽尔,她的孩子,应该是已经死了。
零不知道身在何方,西泽尔死了,现在外祖父又要对她另一个儿子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
她也没有反抗的能力,她跟擅长很多事的妹妹不一样,亚莉克希亚很清楚,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在几乎所有事上都没什么天赋的人。
她也想救救他,可她什么都做不到。
“我要走了。”
亚莉克希亚潦草地叙述了当年的事,站起来,在降谷清一郎的注视下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看着没说什么话的降谷清一郎。
她问:“你不想问什么吗?”
降谷清一郎就问她:“能再留一会儿吗?”
亚莉克希亚不由得笑了一下。看,清一郎这个笨蛋,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会留下,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时候不是应该问外祖父的事吗,不是应该问她的情况吗,可他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就好像跨越三十年后,这样短暂的相处时间已经足够。
她摇头,说不能,因为她做好了准备要去杀一个人,要是再留一段时间,或许就没有那样豁出去的机会了。
降谷清一郎说那我们照一张合影吧。
“这不是我的脸。”
“但我知道是你。”
于是他们拍了张照片,拍照的人技术很烂,但他们都笑起来。亚莉克希亚说你老啦,已经这么多年过去,我差点没认出你;降谷清一郎说你现在的模样没以前好看了,他们找的人不如你。
亚莉克希亚又笑起来。
她把盒子放回去,说这样东西以后给零吧,然后拿着莎朗给的那张照片,走出了门外,还笑着跟司机打了招呼。
转过拐角,她才将手里那张照片翻过来,看到上面写的文字:十四年前的格陵兰事件,跟教授有关。
莎朗想告诉她什么?
不、莎朗对她了解多少并不清楚,她从未跟莎朗提到过“教授”相关的字眼,所以这条消息根本不是给她的。
亚莉克希亚只停顿了很短的时间,就拨通了一个电话。
“先生,”她说,“我从莎朗那里拿到了情报,跟‘十四年前的格陵兰事件’有关。”
……
“十四年前?”
“对!我得到的消息,十四年前发生在格陵兰的某件事!”
风很大,所以说话的人也提高了声音,跟在喊也差不多了。
这里是美国芝加哥附近,或者已经不能说是“附近”,因为他们已经开车逃了两个多小时!
莎朗·温亚德一边看地图一边打电话,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指挥开车的黑羽快斗再快点,有几辆车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而他们这辆车的油量已经过了一半。
两个小时前他们开车撞进了Symphonic精神疾病康复研究中心,在黑羽快斗的惨叫声里,莎朗·温亚德一路横冲直撞,能闹多大动静就闹多大动静,最后在所有人都追杀他们的时候,她找到医院的广播室对那个组织的BOSS进行了激烈的隔空喊话,然后抢劫了一辆医院的救护车,黑羽快斗就跟着她满医院乱窜,差点就被那些穿黑衣服的保安打成筛子了(夸张描述)!
结果就是他们继续开着车在医院里横冲直撞,黑羽快斗问接下来怎么办,贝尔摩德说其实她没想过,反正雪莉听到这些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吧?
黑羽快斗:啊啊啊啊你这不是完全没有计划吗?救命啊!救命啊,我被人拐上贼船了!
他的惨叫没有任何用处,但贝尔摩德的没有计划却真的有用,就在他们开过某个建筑,撞飞拦路的人准备急转弯的时候,上面传来了某个声音:“开慢点!”
黑羽快斗抬头一看,原来是宫野志保从天而降,直接从四层楼上跳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了车顶!这车的顶部都凹陷下去了一部分,黑羽快斗还能听到大科学家喊疼的声音……
“你怎么直接跳下来了啊!”黑羽快斗艰难地把宫野志保接进车里,觉得这群人里只有他格格不入。
宫野志保说你先闭嘴,然后对莎朗·温亚德说拐到前面那座楼去接我姐姐,她指挥起莎朗来真是毫不客气,让贝尔摩德想感叹以前那个看到她就害怕的雪莉都到哪里去了。
接下来他们接到了宫野明美,直接开着那辆救护车飞出医院,黑羽快斗扒拉车门跟其他人挤在一起,问这样真的没事吗,没事吗,这里是医院啊!
宫野志保冷笑,说这里是个鬼的医院,你可以报警让FBI来抓他们——因为这里根本就是组织的实验室!谁会把实验室建成精神病院啊!所以说乌丸莲耶那个老东西果然是得精神病了吧!
宫野明美有点担心地看向在开车的贝尔摩德,她记得贝尔摩德是BOSS的后代,却看到贝尔摩德连连点头,说没错,她也觉得那个老东西脑子有病。
两个人难得达成了意见一致,接下来他们确认了方向,往郊区的机场开去。
救护车在前面跑,很多车都下意识地让路,后面追着的车却没有那么方便;贝尔摩德对黑羽快斗说你的白马侦探要到了吧,让他准备一辆车,这辆车太显眼了,我们没法开它离开芝加哥。
于是,白马探接到了电话。
黑羽快斗:“救命啊白马我们正在被好几辆车追杀,你快点准备一辆车来救我们,我们现在就去你所在的机场啊啊啊啊——”
白马探:“……”
有没有可能,他的飞机还没落地。
不过他在美国还是有几个朋友的,飞机落地的时候勉强赶上,给他们安排了,于是现在他们五个人乘坐一辆越野车,正在美国郊区公路逃亡的路上。
形势一转从怪盗侦探的热血片变成了公路电影,虽然这个公路比较物理,后面追着的人还时不时开枪,他们来回换了两辆车,已经甩开了绝大多数人,也避免了城镇,但还是没能离开他们的视线。
好在FBI什么的说要帮他们,黑羽快斗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问:我们搞了这么大的事,不会被抓进去吧?
莎朗·温亚德:放心啦,真正挂号的国际罪犯只有你和我,会被抓的只有我们两个啦。
黑羽快斗:喂!师姐!
然后贝尔摩德开始打电话,联系在东京的人,用的是白马探准备的新手机,她还夸白马君真是厉害啊,白马探的反应就是“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熟人(赤井务武)给宫野志保发了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资料,她看着看着就开始皱眉,整个人都陷进去了;白马探开车累了,把方向盘给了黑羽快斗,宫野明美在看后面的情况,于是现在车里只剩下了莎朗·温亚德的声音。
她在跟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熟人打电话,说一件十四年前的事。
“我当然是调查过的,你以为我这一年都在闲着没事干吗?”她提高了声音。
赤井务武回答:“我跟你不熟,但Juniper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电话那边的男人也在车上,听筒里传出了风声,但不大,起码跟这边的比起来约等于没有。
莎朗·温亚德是真的有点恼了,但他们还在被追杀,暂时没能逃脱,电话对面的这个男人说往前一百五十公里有座小镇上有他们的人,到那里可以得到保护,接下来等FBI什么的来就可以,她才能耐着性子继续跟赤井务武说什么的。
她决定暂时不跟赤井务武计较,把窗户关得小了一点,说:“我对Gin作为卧底加入组织的事很在意,就去调查了当年的事,还有你们A.U.R.O,特别是组织在十四年前对A.U.R.O出手的情况,然后发现了一些问题。”
赤井务武:“你说。”
莎朗·温亚德手边没有烟,她从车子前面的手套箱里找到了两块糖,一块叼着一块给了也没吃东西的黑羽快斗,然后说:“按照CIA的资料,十四年前的二月,A.U.R.O秘密发起了针对明日隐修会的行动,冲突扩大后,乌丸集团对明日隐修会提供了情报上的帮助,但我从组织的一些老人那里得到了情报:在A.U.R.O动手前,至少是二月份,组织就在对北欧的一些组织和机构进行扫荡了。乌丸集团不仅为隐修会提供了曙光联合的情报,也为曙光联合提供了隐修会的资料,要的就是要他们两败俱伤。你了解当时的情况吗?”
“不了解,”赤井务武回答得很干脆,“我说了我只是代理,也是在那些事后帮忙照顾小孩的,对当年的人没有具体的了解。”
莎朗·温亚德精通说谎的技巧,当然也知道赤井务武没有说实话,至少没有说全,不过他们两个无论是立场还是其它方面都走不到一起,她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较真。
背后传来了枪声,她旁边的黑羽快斗又是一脚油门下去,一边惨叫着在郊区的路上高速狂奔,大概是觉得他马上就要被吊销驾照了——好消息,他根本就没有美国驾照!
她一边轻松地想着,一边对电话那边的赤井务武说:“啊呀,好吧,那些也不是很重要,总之我问了十四年前的一月和二月组织发生了什么事,对此有印象的人都说组织里的情况很紧张,我还特地去英国找了加尔纳恰,他说那段时间那位先生的心情非常不好,是因为那位先生在格陵兰岛的一个合作项目出现了问题。”
加尔纳恰不愧是组织的资料库,就算不是直接跟组织相关的事也能知道一部分——虽然结合现在的情报看,所谓的“合作项目”就是那位先生自己和自己合作的产业,归根结底还是他的东西,但加尔纳恰的情报是真好用啊。
莎朗·温亚德忽然压低了声音,语气也变得严肃了许多:“接下来就是猜测的内容了,虽然有些是猜测,但你最好当真的听:十四年前的二月,那位先生在格陵兰岛的一项研究资料被人窃取,对方没有料到这个研究所的背后是组织,逃走的时候没来得及做好收尾工作,被那位先生发现了踪迹。
“那位先生只能确定针对他的是一个欧洲的非官方势力,准确来说是北欧的势力,但他不能具确定那是什么势力,又因为研究所里的东西太过重要,就开始了地毯式搜索。他没找到,就采取了一个疯狂的策略:摧毁当时在北欧活动的所有非官方势力,当时针锋相对的A.U.R.O和隐修会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三月份,因为乌丸集团和那位先生手里其它力量的参与,欧洲的形势风起云涌、飞速转变,不少组织就此消失,就在这个时候,乌丸集团故意激化了这两个组织间的矛盾,曙光联合也不得不提前开启计划,发动对明日隐修会的总攻。
“当然……以上都是我的推测,现在要说的才是最重要的。
“十四年前的二月份,那位‘教授’秘密离开了英国,前往北欧。”
要知道,“教授”名义上可是几十年都没有离开过伦敦了。前面都是她的推测,唯独这条是她确认过的、千真万确的情报。
那么,教授离开伦敦,前往北欧,刚好卡在这个时间上,肯定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吧?是为了什么呢?
莎朗·温亚德伸了个懒腰,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面的车,又看向远方的天空。
荒野的天空是湛蓝色的,她伸出手,好像就能触碰到上面的云。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当年‘教授’从那位先生的研究里得到了什么,触动了那位先生的利益,才引发了A.U.R.O的灭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