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 两个人就沿着楼梯往下走,眼下实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不远处大森会社的火还没被彻底扑灭, 尸体的焦糊味道已经跟樱花的味道一起顺着楼道的窗户飘了进来。
赤井秀一特别无辜地眨了眨眼, 说苏格兰,我刚才好像听错了什么?
“没什么, ”诸伏景光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赤井先生那边还有什么消息,你一并说了吧。”
刚才赤井秀一和赤井务武打电话的时间不止这点,估计还有其他情报……当然, 他也只是在给打了三份工的莱伊一个台阶下而已。
赤井秀一叹气。
他在想, 苏格兰, 如果你想加入这个家的话, 其实可以直说……但这种话肯定是不可能对苏格兰说的, 所以他只是轻轻咳了一声,就进入了正题。
“还有贝尔摩德的消息, 她已经从洛杉矶脱困了,跟黑羽他们汇合, 目前暂时都处于安全状态。她联系不上降谷君, 猜到这边出事了, 就给我父亲打了电话。”
毕竟联系不上降谷零就意味着东京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与其冒着双方都要暴露的危险去联系在日本的这些人,不如打电话问问唯一不在乌丸视线里那位己方角色——赤井务武。
真要说“幽灵”的话, 或许这位本应死在十四年前的黑麦威士忌才是更适合这个称号的人物。
诸伏景光:“黑羽君没事就好。”至于贝尔摩德, 他压根就没有担心过。
赤井秀一:“但还有一件事……”
诸伏景光:“你说。”
赤井秀一:“贝尔摩德半个小时前就已经到芝加哥了,她开着车创飞了雪莉所在医院的大门, 开着广播嘲讽了乌丸并带走了雪莉和明美,现在正在开车逃离芝加哥的路上,乌丸的人正在追他们。”
诸伏景光:“……”
赤井秀一:“还有个坏消息,黑羽君也在那辆车上,白马君正在跟他们汇合的路上,看起来他们接下来只能一起逃了。”
诸伏景光:“…………”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贝尔摩德开车去救宫野志保和宫野明美,还带着黑羽快斗和白马探在美国公路上逃亡,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他深呼吸,刚想说也还好,现在联系你们FBI或者CIA接应还来得及,就看到了赤井秀一还有话要说的表情。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下。
“还有什么,你一起说了吧。”
“只有一件事,贝尔摩德说她给工藤新一打电话没打通,才联络了我父亲。刚才我试着给工藤君和服部君打电话,他们两个都没接。”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走到了楼梯的尽头,这里隔着半条街就是大森会社所在的位置;赤井秀一把手机翻过来给诸伏景光看,上面是五六个没打通的电话。
诸伏景光一把按下了他的手机:“那你应该早点说!”
几分钟后他们到了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失踪的河滩,根据阿笠博士的徽章定位,工藤新一的手机信号就在这里,最后一个电话是从这里拨出的。虽然公安也有能确认位置的方式,但阿笠博士的渠道更有针对性,找特定的人很是方便快捷,就是合法性上可能有待商榷。
阿笠博士的4.0侦探徽章系统能在三百米范围内进行精确定位,指出同样装载了徽章系统的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的手机位置,但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走了一圈都没找到东西,直到赤井秀一踩在河滩潮湿的地面上,意识到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诸伏景光已经把土里埋藏的东西挖出来了,那是一部手机,公安的,半埋在了河边的草丛下,此刻正因为接到电话而发出微弱的光。
来电显示是“景光哥”——诸伏景光刚才打的,不过手机没有声音,被提前关闭了。
这是工藤新一的手机。
诸伏景光挂断电话,把工藤新一的手机捡起来,输入了解锁的密码,看到熟悉的侦探俱乐部合影壁纸。
那是这群小孩高中毕业的时候照的,一大群人挤在一起,其中有一半不是侦探,热热闹闹的,当时黑泽阵确实不在,但他们放了个很大的诺瓦利斯抱枕在中间,权当俱乐部(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干啥)的老大在了。
这部手机上,除了一溜的未接电话外,还有几条讯息,其中一条是诸伏高明在十分钟前刚发来的。
From Koumei(备注:高明先生!)
-工藤君。
-关于你向我询问的五十岚遥斗此人,长野县确实有位叫这个名字的侦探,在两年前告别亲友,以探亲为理由离开,至今未归。我寻得他的旧友,探听其离开长野后的经历,与你的描述基本一致,只有两点不同。
-其一,其兄长并非意外失踪,五十岚宽太本身就是那个非法组织的成员。
-其二,根据案卷的记录,五十岚遥斗跳下的那座建筑,远远不到被称作“高楼”的地步。
后面还有几行询问东京情况如何、是否需要援助,以及关心弟弟景光的话语。
诸伏景光看着那几行字,将这部手机紧紧攥住,忽然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问:“我记得赤井务武说他和基尔在河边找到了疑似乌丸血液的样本,已经拿去检测了。那现在,DNA对比结果出来了吗?”
……
东京塔下的酒店。顶层。
瞳孔里映出极深的绿,两双眼睛只对视了一刹那,针管就被捏碎,双方都早有预料的战斗瞬间打响,没有对话,没有犹豫,出手就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杀招。
碎片坠地的时候黑泽阵已经跟这个想杀他的男人打了两个来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人想杀他,他对这个人为什么想这么做没兴趣,想来多半也就是他的仇人而已,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的是对方为什么到现在才动手。
因为不敢杀他?因为怕那位先生?因为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无论是哪个理由,都无法支持“一个冷静而且擅长隐忍的人忽然动手”的原因,倘若是平时黑泽阵还能有兴趣问问这到底是他的哪位老熟人,但现在他没那个心情,也没那个时间。
熟人?仇人?
那种东西都太多了,特别是已经死了的,要不是现在记忆全数回笼,他都懒得记,更不用说是“单方面跟他有仇”的人了。他都不认识,上哪去想,这种东西果然还是杀了算了。
——这种“东西”。
他站起来,扔掉从那个男人身上抢来的短刀,从染血刀刃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是几道血印,抬眼看去,对方身上也是明显的伤口。但在黑泽阵的注视下,那些伤口正在复原,而且速度快得有点可怕。
刚才两个人的战斗只持续了短短一分钟,但这一分钟里死神曾无数次跟他们擦肩而过,血和刀刃在命运的圆舞曲中摇曳,地毯上溅落的血已经足以被称之为盛放的烟花。
“被当小白鼠了啊。”
黑泽阵随手抹掉脸上的血,就站在落地窗前,动作不紧不慢地用装饰花瓶的丝带把一头银发绑起来。
想杀死他的男人也没有立刻继续他们的打斗,就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听到黑泽阵的话,这个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注视着正在恢复的伤口,又抬起头,说:“无所谓,我本来就是死人。”
云层后露出几丝月光。
银发少年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想要谋杀他的男人,嘴角扬起一点笑意,他又顺了顺头发,才满意地放下手,说:“我还以为复活一次能让你们珍惜这条命,结果是更不当回事了啊。”
能无限复活的那种东西,还能被叫做人吗?哼。看这个人的样子,估计那群人都是这么想的吧——可以复活一次,那就会有第二次,生命成了消耗品,那人本身呢?批量生产、可以重复使用的道具是吗,还真好用啊。
那你自己呢,BOSS?
黑泽阵忍不住低笑。
是啊,BOSS跟他的想法是一样的,这点他一开始就知道了。对BOSS来说,这些「不完整的实验品」都不过是没什么价值、只能当做垫脚石的耗材而已。
他重新抬起头,活动了一下手腕,似笑非笑地问站在他对面的男人:“那种药物的恢复能力不是无限的,虽然它能一直生效,但人类本身有极限,物质的总量也恒定。你确定……你能从我手里活下来?”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就算身体组织能够“凭空”生长出来,但组成它们的物质却不是从空气里就能得到的——如果是那样的话,黑泽阵觉得这种技术应该先拿去做动物研究,缓解粮食问题,毕竟能近乎无限地生产肉类的技术一拿出来,全世界的生物学奖项就得上门求着研究人员赏脸去领奖了。
λ-EP17,是他让那个姓东江的研究员做的、以前未能完成的、能适用于普通人的恢复类药剂。但说到底,这个东西会让人的身体逐渐转化,转向非人的一面,更接近那些被制造出来的基因实验产物,也就是说,它并不是一种“被完成”的药剂,而是λ-AP13使用的前置。
在不断使用这种药物的过程中,人的身体要么逐渐崩溃,要么失去活性,更有可能的是无法适用药物的作用却又继续使用,导致作为人的部分被消耗一空,寿命缩减到几年甚至几个月,这种风险估计是没人会说的吧。
至于本来就活不长的某些人,大概会死得更快吧……黑泽阵看那个男人的目光里带了一点嘲讽。至于怜悯,那种东西根本没有,他从不怜悯自己的敌人。
“不正面试试怎么知道你比我强?”
这就是那个男人的回答。
他话音刚落,停滞了仅仅一分钟的战斗就重新继续,地面上的血迹甚至没能完全渗透进地毯,新一轮的搏斗就将它彻底从地毯上抹去;被固定的家具无法作为趁手的武器,随手拿起的花瓶倒是伴随着清脆的声音被砸成碎片,血顺着桌角滑落,黑暗里传来很低的笑声。沉重的闷响是人被砸落地面的声音,毫无意义的对话被省去,两个人以不同的理由进行着这场搏斗,一拳,两拳,将对方踩在脚下,或者在黑暗的逆境里翻盘!
春初的夜晚本应充满凉意,可这场战斗却伴随着血和汗水的热度,倘若有人能看到这场惊险刺激的搏斗,大概会为被掐住咽喉的人屏气凝神,又为被刀钉住胸膛的人捏一把冷汗,按事实是这两个人打起来的时候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他们只是打算用一切手段要置一个难以被杀死的人于死地。
还能恢复?
那就一直打到对方无法恢复为止!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不会死的人!
粘稠的血沾满了身体,将白色的睡衣染成深深浅浅的红,撞击的重量挤压这伤口将血液再度挤出血管,不知道接下来还要打到什么时候,即使面对这样漫长的、谁都没法短时间内置对方于死地的战斗,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却只有刺骨的寒意。黑泽阵早就习惯了或者无视了痛觉,这种程度对他来说跟往日记忆的幻影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打发时间和活动身体罢了。越是战斗,他就越是能在血和汗水里感受到一种抵死的执著,仿佛将整个灵魂紧紧缠住,即使复活也不过是在执念的牢笼里挣扎。
相比起被又一次打断睡眠的他,他的对手对这场战斗更加看重、更加执著,死死地咬着他不放,明明已经获得了再一次的生命,这个疑似跟他有仇的男人却不惜冒着这种程度的危险来跟他战斗——不管这场战斗的结果怎么样,这个人都会死,他违背了那位先生的命令,也不可能再有下一次的复活。工具就是工具,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对那位先生来说,一次的背叛就是永远,除非有其它利用价值,那个人根本不会给出第二次机会。
“试什么?”
打到最后,黑泽阵将对方踩在地上,手指带着黏糊糊的血撕破血肉,攥住骨骼,将连缀在一起的一段骨节抽离,就算身体组织能够恢复、打断的骨头能在短时间内接上,直接抽掉却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居高临下,语气傲慢地说:“结果不是显而易见吗?我一开始就比你强。”
他当然有傲慢的资本。
在拼死搏斗这件事上,他从未输过——无论是在雪原、城堡还是属于人类的社会里。仅仅是为了某件事来向他找答案,连自己的生命都完全不看重的人,当然没有半分赢他的可能。
地上的男人还没死。
即使心脏被碾平、喉咙被撕碎,满身血色像是无数刀锋间滚过,他还是没有死,依旧在往“完好”的方向恢复。东江小姐确实制造出了让普通人也能使用的药物,虽然代价有些高昂,但打起来还真是难缠。黑泽阵自己也曾倚仗过这种恢复能力带来的轻松,但现在他面对跟过去的自己一样的东西,却从心底感到不满。
太难杀了,什么玩意。
他把攥在手里的骨头生生捏断,才低头跟一双充血的眼睛对上,两个人在寂静的黑夜里对视。在某个瞬间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就弯下腰,注视着这张从未见过的脸,以及这个从未认识过的人。
一个有趣的可能。
黑泽阵翘了翘嘴角,一贯冷漠的语气里带着点嘲弄:“你该不会是……琴酒吧?”
二十一年前,那个悄无声息死去的,前代琴酒。
虽然没有得到回答,但对方的动作已经证明了黑泽阵的猜测没错,倒在地上的男人猛然抬手抓向了黑泽阵的喉咙,借黑泽阵闪开的动作起身,再度展开了攻势。短暂的休战给了他反击的余地,甚至能拽住那头银白的长发乘胜追击,恢复能力足够的战斗就是如此,短短几十秒的空隙就能重新回到战斗最开始的模样——只不过,你还能持续多久呢?黑泽阵翻过沙发,避过这个男人的攻势,抬腿踹在了对方身上,而他的对手很快就调转身形,放弃闪避抓住了黑泽阵的腿,两个人的战斗又回到了极近距离的格斗。
不得不说前代——前代琴酒先生的心理素质非常好,即使是打到现在、被戳破身份也完全没有失去冷静,依旧能在紧张的战斗里保持自己的节奏,只是打斗的时间拉得越来越长,黑泽阵有点不耐烦了。
他打够了,他睡得好好的就有这种东西来烦他,而且对他来说,这种东西只是看起来杀不死而已,真要动手的话他也不是没有杀死这个人的办法。
黑泽阵一拳砸在了对方脸上,比起造成伤害不如说是为了泄愤:“值得吗?为了跟我打而走向真正的死亡,他不会给你下一次复活的机会。”
“我本就是死人,”前代琴酒退了半步,看黑泽阵的表情里带了点不解,“你为什么能肯定我不会再复活?是那位先生同意我跟你战斗的——我死得有多不甘心,这种事你也能想到吧。”
“不知道。”黑泽阵也退开一点,跟这位跟他用过同一个代号的人拉开距离,摊开手,慢悠悠地说,“我只记得你对我开了两枪,但我知道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他哪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
他只是在二十一年前得到代号的时候,听那位先生提了一句前代琴酒已经死了的事,然后朗姆看他一直没反应,又特地跟他说前代的琴酒就是在那座废弃工厂那个对他开枪的人,仅此而已。
那位先生没有解释代号的来源,朗姆想替BOSS收买人心,所以告诉他“伤害过你的人已经死了”,至于前代琴酒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是怎么死的,黑泽阵完全没有接触过,也没有了解的必要。死人——至少是那个时期的死人——没有任何价值。
“你运气真好。”
前代琴酒注视着黑泽阵,知道他没有说谎的必要,语气莫名地说。
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只拍到了满手的血,不过这人也只是做了个习惯性动作,略微回忆了一下:“我照常出任务,回家,有人在等我,告诉我那位先生要我死,因为他觉得你的名字和‘Gin’这个代号很相称。”
对方暂时停手,黑泽阵就坐在了沙发上,说:“那你确实很倒霉,但来找我哭诉就找错人了,你不如去找那个老东西问问,看他愿不愿意杀了我把代号还你?”
前代琴酒摇头:“我不是来找你报仇的,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比我强。”
他看黑泽阵的表情里,带了一丝怜悯:“你和我没什么区别,甚至比我可怜,知道这点我就放心了。”
啧。
黑泽阵微微眯起眼,对着前代琴酒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哈……我还以为你是被派来试探我的,没想到你真什么都不知道啊。”黑泽阵收回目光,顿时没了继续探究的兴趣。至于别人对他的看法,如果他每个都要在意,那他也不用干别的了,纯属浪费时间。
前代琴酒皱眉,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问:“什么意思?”
黑泽阵看着前代琴酒身上依旧在恢复的伤口,终于感受到了一种烦躁。他刚才就不应该捏碎那管代号为ω的药物,不然就能直接把这人给溶了。
他把搭在沙发上的腿放下来,一步步往跟他用过同一个代号的人面前走,到距离这个人几步远的位置,才说:“那种药物相关的实验,是从身体开始,最后才影响到人的大脑,你说——”
动手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一刻他的爆发力跟刚才相比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黑泽阵把对手按在地上,将钝器直接从对方的眼眶里捅了进去,脑浆和血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往外迸射。
背后的门终于在一片急促的脚步声里被撞开,而开门而来的人看到的一幕,就是银发少年将对手的脑袋砸烂,面无表情地问:
“如果我砸穿你的大脑,你还能恢复吗?”
……
整个酒店里都是那位先生派来监视黑泽阵的人,这座建筑的无论哪个角落都放满了监控,唯一的例外就是顶层的房间。虽然说顶层也有监控装置,但它们都处于关闭状态,毕竟有人对视线——哪怕是镜头的视线都极为敏感,被看着就会不高兴,所以他们也没有大胆到让这个人不开心,而是在外部防护上做了更多措施。
这也给了看守他的前代琴酒以可乘之机。前代琴酒本身就是用来近距离监视他的人,而且一直都表现得很平静,除了黑泽阵本人,其他人都没察觉到这个人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深深敌意——或者说,在外表无法用来辨别一个人身份的情况下,他们根本不清楚跟自己共事的人可能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所以当前代琴酒推门进去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任何问题,直到血的味道飘往楼梯下、询问却没有得到回答的时候,这些同样负责监视的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彻底慌了起来,一边通知那位先生一边上去找。
从出现问题、发现问题到开门只过了十分钟的时间,可他们到的时候顶层已经是一片狼藉。
凌晨3:20。
地上不知死活的人被抬走,没有任何人敢询问他刚才发生了什么;穿着黑衣服的人正在打扫地面,将染血的摆设和地毯都换了一遍,整个过程他们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给黑泽阵处理伤口的是个新来的医生,也不知道原本那个去了哪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始终站在他身边,注视着医生的动作。
这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是刚被BOSS派来的,也是这群人里地位最高的人。
他一来就指挥那些人把地面和地上的人打扫干净,又叫来了这个医生,跟黑泽阵道歉,说之前的医生和刚才打伤您的人永远不会再出现了,并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鄙人水谷,是先生派来接您的人。为了保证安全,请您跟我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坐在沙发上的银发少年没有立刻理会他,而是看着被带出去的前代琴酒。虽说是破坏了大脑,但这个人从生理意义上来说还是没死,身体组织依旧在恢复,只是不知道恢复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至于黑泽阵自己,就没有那么快的恢复速度了。他的伤口甚至变得难以愈合,但明明一直在流血,他身体里的血液却也没有要流干的迹象,多半他也已经跟人类这个词离得越来越远。
新来的医生正将他手心里的玻璃碎片一点点挑出来,低着头,就好像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一样。
“他人呢?”黑泽阵问。
“先生暂时抽不开身。等您到那边,先生马上就会来见您。”叫水谷的中年男人恭敬地回答。
语气恭敬,表情也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只是这个人心里具体是怎么想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银发少年微微眯起眼。
“我说了,让他来见我。”
“先生在忙。”
问几遍都是一样的答案吧。黑泽阵知道,乌丸那个老东西肯定不是真的在忙什么,只是不敢见他而已。
这人别的不行,保命的水平倒是一流,察觉到黑泽阵可能会杀他后,干脆不见他了,说到底这都是刚才那个前代琴酒的错,不然乌丸也不至于现在就躲起来。
黑泽阵将手从医生那里抽回来,说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他,不用担心我的安全,你们这里也没人能杀得了我。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说这话的时候血还在顺着衣服往下滴落,叫做水谷的中年男人很快就选择了退步,说先生会来这里,但请您先治疗身上的伤。
黑泽阵就看着这个男人,半晌,才说:“听不懂吗?那就滚出去。”
水谷停顿了大概半秒钟的时间,就说我会马上联系先生,请您稍等。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一张脸如同扣上不会变化的面具一样摆在那里,那位先生怎么想的黑泽阵不知道,起码他看不下去,只觉得反胃。
叫做水谷的中年男人走了出去;打扫房间和更换摆设的人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也从顶层出去了。但这里还剩下几个人,分别是在黑泽阵身边的医生、两位抱着更换的衣服等他但一言不发的酒店服务生,以及四个像是保镖、一直站在门口附近的黑衣男人。
新来的医生很识趣地问:“需要我离开吗?”
黑泽阵冷淡地看着他,没说话。
医生低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上来的时候就只带了绷带、消毒水和最简单的止血药物,一切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都没拿。上一个医生在几分钟前已经死了,据说是他给的药有问题,但当时所有医生和保镖都看着,知道他拿的只是安眠药——可他就是死了。
无论药是怎么回事,那个医生跟袭击顶层这位的人有没有关系,他都会死。
他们几个医生都是被找来的,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但没办法,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上次那个医生说过顶层这位不喜欢被抽血和注射药物是真的,于是新来的医生上来的时候甚至没带相应的工具——需要的时候可以再去拿,但如果顶层这位不高兴,那没有然后了。
不过现在有个好消息,那就是不用抽血也能获得血样了,只需要接一点就能完成任务,可喜可贺。
但也有个坏消息,就现在的情况,做血液检测完全没意义了,情况是肉眼可见的糟糕。当事情坏到一定程度,并且一直在变坏的时候,确认到底坏到哪了基本没什么用处。
黑泽阵没管医生,站起来,解开头发就往浴室的方向走。
头发黏糊糊的,身上也全都是血,说不定哪里还沾着点前代琴酒的脑浆,反正乌丸这会儿也来不了,他打算先去洗个澡。
新来的医生看到他往浴室去,忽然拉住了他的衣服,说:“我先给你清理完伤口。”
不然有人看到浴室里满是血的场面就要心脏停跳了。
黑泽阵盯着医生看了一会儿,表情有点不耐烦,但就在这个时候,酒店外的街道传来了警笛声,这声音穿过寂静的长夜,又逐渐远去,最终被淹没在春日的风声里。
“行。”
他懒洋洋地说。
银发少年的身上满是伤痕,但从头到脚都没有致命伤,刚才的战斗里一直是他压着过去没见过面的前代同事打,就这样还是他放了水的结果。
如果真的放在二十年前,他未必能打赢,但以他现在的身体,能赢他的人这世界上就没有几个。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那个新来的医生也一言不发地给他清理伤口,将一直没愈合的地方包扎好,做了防水处理。医生没打算走,准备等他洗完澡再换一次纱布。
最后到了手臂上的伤。
这是最长的一道伤痕,一直从右手上臂延伸到手掌心,问就是刚砸碎的酒瓶划的,刚才医生还在挑里面的玻璃碎片呢。
这道伤口一直在流血,血液在手心里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吓到了?”
黑泽阵问。
“你需要考虑稳定剂了。”
医生这么回答。
他依旧低着头,声音不大不小,房间里的服务生和保镖都能听得到。医生见黑泽阵没有表现得不耐烦,就进一步解释说稳定剂只是用来引导身体变化的,将你的身体锚定在正常情况的范畴内,不会产生额外的副作用,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黑泽阵说,没那个必要。
医生正在缠绷带,听到他的回答,就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里,轻轻在他手背上点了几下。
黑泽阵就知道。
真正被那个老东西叫来的医生哪里有胆子叫住他,上一个多事的已经死了,新来的当然是能不做就不做,怎么可能在同一个地点刷新出两个多管闲事还不怕死的医生来。
这个医生用的是A.U.R.O内部的暗语,多半是基金会的人,反正不可能是赤井务武,要是赤井务武……那人根本不会提醒他,也不会自己露出破绽。
但就算是自己人,黑泽阵没有去对暗号的想法,他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就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医生缠到下一圈的时候,又轻轻点了他几下。
黑泽阵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有必要吗?”
他问。
“有。”
医生简短地回答。
“那就等他来。”
黑泽阵的回答也很简短。
虽然——他们说的其实并不是刚才那个注射稳定剂的话题。
【是谁?】
【有必要吗?】
【有。】
【五十岚。】
……
“五十岚宽太。”
这个名字被诸伏景光翻来覆去念了十几遍,他低着头,反复看赤井务武回复的几行字,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寂静的车里回荡。
深夜的东京很冷,冷得让人心寒。
他们正在开车回去的路上,赤井务武在被追杀的空隙里给他们回复了消息,基金会在帝丹中学的教师办公室里找到了五十岚宽太的DNA样本,跟河滩上的样本比对结果一致——换句话说,在那个河滩上跟黑泽阵接触过、并留下痕迹的人就是五十岚宽太。
说得更明确一点,这个叫做五十岚宽太或者五十岚遥斗的人,很有可能就是BOSS。
[梦想是有听话的儿子]:DNA检测结果在这里了。
[梦想是有听话的儿子]:根据基金会的报告,五十岚宽太把那名学生送回家后,于2:40回到住所休息,但期间的一个小时他去了哪里、在家的是否为他本人这点难以确定。
[梦想是有听话的儿子]:Juniper不会留下没有用处的信息……但也不能排除有其它缘由的可能。
赤井务武又发了几行字,就没了下文。
那个人正在被追杀,虽然开车的应该是基尔,但能回复这些估计已经是极限;诸伏景光跟他确认在工藤宅会面,就用手臂挡住了脸。
“其它……可能……吗。”
前方是五颜六色的霓虹,从手臂没能挡住的地方挤进视线边缘,在带着微光的黑暗里他恍惚看到了黑泽阵的身影,那个人穿着黑色的风衣,站在自动贩卖机前,随手把饮料递给他,还说小孩就是麻烦。
那是很久以前、大约三年前的黑泽阵,每次都在忙于工作,很少会回来——即使就在日本、就在东京,也没有跟他见面的必要,因为那很危险。于是他们见面的时候,都是占用了黑泽阵少之又少的“假期”。
现在回忆起来,诸伏景光很难判断黑泽阵是否为他改变了某些习惯,但他自己确实有了很多新的习惯,从五年前到现在……对他的人生来说,这已经是六分之一的时间,而他们认识的时间也占据了他人生超过三分之一的历程了。
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久到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足够的痕迹,只要听到声音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状态,他到现在都带着以前家里的那几把钥匙,去年手术前Zero转交给他的几块巧克力糖也依旧放在卧室的抽屉里。
黑泽,贝尔摩德,爱尔兰,宫野志保和宫野明美,Zero,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老不死的,接下来你还想动谁?!
赤井秀一询问的声音从一侧传来:“苏格兰?”
诸伏景光闷闷地回答:“让我想想。”
摆在他们面前的依旧有诸多选择,前日列出的名单在眼前浮现,抛开已知为MI6、曙光联合和友方线人的人,再刨除已经确认死亡的人,还剩下的,是——
失联,在Edel出现后无法联系上,但几个小时前一直跟Edel在一起,因为最后那个电话的情况几乎可以被排除在外的天城老师;
在家,最近一个星期内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就连今晚也早早休息的堤无津川隔壁邻居家;
住院,在事故频发的今晚意外看到连环杀人案现场,当场昏迷把自己送进医院的议员山东果子;
失踪,4月7日11点前就失去踪迹、并未在今晚的所有事故里现身,降谷零失踪前正在调查其下落的帝丹中学二年级B班的女学生;
休假,从前天开始就离开日本,且一家人确实在京都游玩的,米花那家娱乐会社的新任社长;
以及,情况不明、从公安离开后就失去所有踪迹,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的前警视厅公安桐野。
说到底他们还有很多选择,但没什么来得比黑泽阵留下的线索更为显眼。在发生过打斗的河滩边、风见裕也被打晕的现场附近,黑泽阵留下了一把沾着五十岚血的刀,彻底将平静的水面打破。
他们得接受现实。
接受一直就在他们身边、甚至可能跟他们所有人都见过面的“五十岚宽太”就是BOSS的现实。
更深的寒意从骨子里泛起,扩散到四肢百骸,光是这一年来发生的事都被看着就让人足够后怕,甚至于开始怀疑身边是否还有其他被换了芯子的人。诸伏景光紧紧攥住自己的手臂,这是他少有的没那么冷静的时刻,一双雾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再明显不过、几乎要将整个东京都点燃的愤怒。
倘若真的可以,他大概已经这么干了,就用这把火将隐藏在东京内的腐烂肉虫烧成无质的黑灰、碾成无法还原的浮土,还要再狠狠地踩上两脚。
“我甚至见过他、跟他说过话,他也知道我是谁。”诸伏景光一字一顿地说。
怪不得黑泽会去学校,怪不得所有的不对劲都是三月底去办理手续后才发生的,怪不得黑泽会选择沉默而不是直接动手,因为他们的敌人就一直等在他们身边,掌握了他们所有的情报,直到现在才忽然露出獠牙。现在,已经暴露的他们自己就是彼此的弱点。
“如果他就是BOSS,那我也见过的,BOSS还请我替他给黑泽上课呢。”
赤井秀一正在开车,他的声音依旧轻松,用的是冲矢老师的语气,但从反光镜里映出的脸上却没有几分笑意。
他说我们现在不能确定从去年的案件里生还的是五十岚宽太还是五十岚遥斗,但当时的他一定还不是BOSS。如果是,那忽然失踪的冲矢昴的身份在当时就会遭到组织的深入调查,那个身份可不如“诸星大”来得那么经查。
诸伏景光也笑不出来。
他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上被埋在一堆猫猫狗狗里睡懒觉的黑泽,很久没说话。那张照片是在黑泽回来的那个下午拍的,温暖的阳光落到银发少年的身上,他睡得很沉,倚在打开的窗户上,就像盛大春光里最亮眼的一部分。
一秒。
两秒。
他让自己重新恢复了冷静,刚才的几分钟就像是放纵自己失控的短暂插曲,因为莱伊在这里他才能稍微显露自己的情绪,如果在的是Zero,就应该是他来支持Zero了。
诸伏景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工作时候的模样,他跟公安的同事联络,重新在不会有多少人得到具体情报的情况下进行布置,往车窗外看的时候,正是一个刺眼的红灯。
他问:“乌丸为什么想要黑泽?”
赤井秀一轻飘飘地回答:“谁知道呢,总不能是看上了小银的身体吧?”
诸伏景光说:“未必不是。既然他一直知道我们在哪里,却没有动手,他的目的就不是报复。黑泽失踪后他才有所行动,大概是怕人再丢,开始急了。”
赤井秀一看红灯的倒计时还早,就腾出一只手把手机递给诸伏景光,说:“虽然我也觉得小银很好,但以他那个祸害自己身体的程度,我觉得BOSS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
诸伏景光看他。
赤井秀一停止了对黑泽阵的吐槽,面不改色地用手机戳了戳诸伏景光,说我妹妹到日本了,刚下飞机,给我回了消息,跟“五十岚宽太”有关,你先看看。
真纯和玛丽来日本了。
虽然不知道她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以赤井秀一对自己父亲的了解,反正不可能是赤井务武叫她们来的。他的父亲是会把各种事考虑在内的无情的策划者,世良和玛丽在眼下东京的环境里反而是相对弱势的一方,公安内部都有卧底,自然很难跟MI6协调工作,赤井秀一觉得玛丽肯定是了解赤井务武,才压根没通知这个人就来了。
所以说他们赤井家什么时候才能改变“各干各的”的传统……果然得让小银来调解吧,不愧是我们家的小银。
“秋田市?”
“对,我给真纯发了照片,真纯说她见过五十岚宽太这个人,就在去年六月份的秋田市,那个下棋的五十岚家。当时的五十岚宽太自称那位老人的孙子。”
“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诸伏景光把手机还给了赤井秀一。世良真纯的描述唤起了诸伏景光的去年的回忆——游轮、暴风雨、鹤鸣港,还有你莱伊拽着黑泽不放的事。
先不提私人的问题,诸伏景光确实记得一年前的六月份,在秋田市的地下山洞里,世良真纯和六分仪真理从那座枯井下去的时候,有位姓五十岚的年轻人为她们带路,后来在山洞里失散,同事处理后续的时候说那个年轻人找到了,再往后就是秋田警方的工作了。后来因为五十岚首相和五十岚信彦的事,诸伏景光对秋田市的五十岚家进行了调查,才发现根本就没人知道那个年轻人的存在。
毫无疑问,那是个临时被制造出来的假身份,名字也不是现在他们看到的这两个;而且如果“五十岚宽太”就是复活的乌丸,那跟五十岚首相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F】就更跟他脱不了关系了。
“没有?”
“假身份、假背景,根本不存在的人,当时他没有在山洞里出现,可能就是怕我们记住他的脸。”
“所以见过他的就是真纯和六分仪……”
真纯,你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赤井秀一已经简单跟母亲和妹妹说明了东京的情况,并提醒她们万事小心;他又想到这件事的另一个目击者六分仪真理——也就是目前还生死不明的菲莉娅·M,但六分仪的另一重身份就算是A.U.R.O也是刚知道没多久,BOSS获知并对她进行灭口的可能性不大。
他问诸伏景光:“林先生他们两个呢?”
诸伏景光回答:“在搜救。”
距离大森会社的最后一场爆炸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但他们还没得到任何结果。所有人都知道希望渺茫,但只要还有一点希望,就没到放弃的时候。
他望向前方越来越近的工藤宅,说:“工藤和服部失踪没有多久,我让人调取附近的监控录像调查了;风见在大森会社附近发现了疑似跟二次爆炸有关联的嫌疑人,正在追查;但Zero……”
虽然能从已有的情报和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暗号来推断降谷零没事,但到现在都没有确切的消息,诸伏景光当然会担心。
Zero,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