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腐烂的永生花

五十岚信彦, 绪方的老师,教唆绪方走向极端的人。去年对组织的清算并没有牵连到他,事实证明他跟组织无关, 但跟【永生之塔】的人有所关联。

原本他也在收网计划的清查范围内, 但【F】先生或者说五十岚首相的死触动了不少人情关系和利益往来,让这一派系的人免于更深的追查, 或者说这不过是日本官场的人情世故。

再加上五十岚信彦从头到尾都没什么问题的表现, 除了已经死去的绪方,这个人其实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诸伏景光会怀疑。

他甚至做了准备——在组织被摧毁,【永生之塔】大面积被“推倒”的时候,这位从他的角度来看明显有问题的五十岚信彦却依旧没有反应, 好像那件事不是他做的、绪方也不是他引导的一样;但看不出问题不代表没有问题, 诸伏景光让一位新来公安的同事在五十岚手下工作, 五十岚不想暴露, 同事也是个单纯的新入职的同事, 两边一直相处很融洽。

可桐野的事打破了这个平衡,诸伏景光从小同事那里知道五十岚前辈出现在了警视厅公安部, 说是要陪年轻人一起加班,那时候他就知道, 这个人跟这几天发生的事有关。

诸伏景光排除了各种可能, 最终确定五十岚和桐野有联系, 且这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并不长, 也就是最近一年来的事。

他决定用五十岚和桐野互相作为诱饵,引出他们……并制定了这个计划。

“绪方一直说你是他的老师, 但你教给他的是毁灭自身、也毁灭他人的道路。”

“那是他自己那么认为, 我不过是跟他聊了几句而已。”五十岚信彦被卸掉了武器,他举起手, 表示自己没有反抗的意愿。

提起绪方的时候他的语气里没有遗憾,没有惋惜,但也没什么完成一件事的志得意满。

“他已经死了。”

“他本没必要死,去杀你是他自己的决定,那就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他是个有缺陷的人,隐患迟早会爆发。当然,我不否认这是我引导的结果。”

警视厅的同事围过来的时候,五十岚信彦被控制住,他才转过身,看到了诸伏景光的表情。

理性、冷静,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一时的情绪左右的人,这就是为什么诸伏景光能去做卧底工作,而绪方不行。五十岚信彦知道自己的判断始终没错,绪方他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资质。

他从头到尾都是在说实话,只是绪方无法接受现实而已。

诸伏景光打断了五十岚信彦的自白:“我不会跟你讨论罪责和惩罚,那是法官的工作。”

我也不会聆听你的忏悔,那是上帝的活计——哦,你不信上帝,那你随便找个墙角忏悔吧。

我在工作。

“桐野在哪?”

诸伏景光问出了他唯一想知道的问题。先解决手头最重要的工作,剩下的就让其他人去问吧。

五十岚信彦没有立刻回答,但也没有抗拒这个问题。

他先是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既然绪方死前跟你说了什么,你从去年开始就在怀疑我,为什么到现在才设下圈套?我知道不是因为桐野,你不是会感情用事的人,诸伏。”

诸伏景光皱起了眉。

“五十岚信彦,事到如今你继续伪装还有意义吗?你的家人和跟你密切接触过的人都在我们的视线里,从去年蛰伏到现在,你一定是有任务吧。”

“……”

五十岚信彦的反应跟诸伏景光预想的完全不同。

他露出有些难以理解的神情,好像诸伏景光说了很奇怪的话,但随后他舒展眉毛,灰绿色的眼瞳里是一种疑惑和猜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这回沉默的轮到诸伏景光了。

是的,他推测五十岚信彦有别的“使命”或者说任务,所以才会在组织覆灭、五十岚首相自焚后继续留在公安,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在这一年里,五十岚信彦没有任何动作,任何——可以说就跟最普通的警察一样,勤勤恳恳上班,朝九晚五工作并且加班,但这本身就是更大的疑点。

现在,组织的BOSS复活、桐野出了问题、五十岚为他遮掩,诸伏景光几乎都要以为五十岚信彦就是BOSS留下的后手了。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永生之塔】的【F】先生都跟组织的BOSS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起码是近十年来的合作者;但倘若所有事都跟他猜测的一样,五十岚信彦不可能不知道BOSS复活的事,以这个人的性格,也不会在被抓后还要装傻。

当然,五十岚信彦的性格也可能是伪装,就跟桐野一样,但事情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了,继续伪装的意义已经不大。

“你真的不知道?”

“在我的认知里,这段时间没发生什么值得你这么问我的事。”首先排除那个叫桐野明的孩子,五十岚信彦想,他确实帮了桐野,但诸伏景光不是会明知故问的人。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

诸伏景光跟回来的赤井秀一交换了眼神,才让其他人把五十岚信彦带上车。

十分钟后,审讯室。

五十岚信彦的态度堪称配合,他说自己是五十岚首相放在公安部的人,不过他的工作并不涉及太多机密,在警察体系里也并非为了给某个人或者组织提供情报,只是当初为了首相做一些事的时候能更方便而已。

至于桐野……至于他为什么要为桐野遮掩,那是他个人的事,跟他的工作无关。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震撼的消息。

“那个组织的BOSS复活了?你在开玩笑吧,诸伏?”

“我没时间跟你开玩笑。或者你先告诉我桐野在哪,过两天我再抽时间跟你聊。”

“……”

“所以,你的答案是?”

诸伏景光看到五十岚信彦非常意外的表情,一向敏锐的触觉让他意识到了什么。他回忆着五十岚信彦和桐野明的资料,发现这两个人确实没什么交集,甚至约等于没见过面。

不过从五十岚信彦的态度来看,他们的关系不像那么简单,或者说,他可能是单方面用来保护“桐野明”的暗桩?

五十岚信彦摇摇头:“那不可能,复活的技术……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而且那个组织的BOSS只是个到处研究药物、想要延长性命的暴发户而已,他不可能找到真正的复活技术。”

“意思是你知道真正的复活技术在哪里?”

“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你就先自己考虑吧,其他人会来询问你,我还有工作,失陪。”

虽然是在审讯室里,但诸伏景光站起来的时候用着很礼貌的语气,他转身往外走,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就这么背对着五十岚信彦,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那个暴发户确实已经复活了,夺取了其他人的身体,你问我为什么忽然调查桐野?因为现在叫做桐野明的人很有可能就是BOSS的身体。言尽于此,我走了。”

“等等!”

五十岚信彦喊住了他。

“我赶时间。”

诸伏景光顿住脚步,但听他的语气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桐野明,他怎么可能是……”

“要交代线索就赶快。”

……

凌晨01:30,米花町。

得到确切的线索后,风见裕也继续带人追踪桐野的下落。刚才的场面虽说是半个陷阱,但也确实有同事在附近发现了桐野的踪迹,而这里正是米花町,风见裕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发现桐野失踪的位置附近跟波洛咖啡厅很近,幸好这会儿是深夜,波洛咖啡厅没有在夜间开门营业的习惯,不然他也要摸一把冷汗。

景光正在跟五十岚前辈谈——这点风见裕也是知道的,新的线索也是这么来的,但诸伏景光到底怎么看出五十岚信彦有问题,又何时进行了布置,这部分就连风见裕也都没有被提前告知。

但——

在可能有内鬼的情况下,不盲信任何相关的人、分别安排任务,保证情报的秘密性质是必要的决策,风见裕也在这些人里反而是知道得比较多的那个。

他跑过拐角,喘着气,用双手按住膝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桐野明的身影。就在他缓过气来,要联络其他人的时候,从街角的24小时便利店里忽然走出了一个穿着深灰色雨衣、正在打电话的人。

虽然这么说有点武断了,但大半夜的在刚发生过分尸连环杀人犯的街道上走,你不是可疑人物也得知道一点线索吧!

就是你!站住!给点线索!风见裕也抬腿追上去,但他刚有所行动,对方就察觉到了,转身往附近的小巷里跑!

不过对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专门往不像正常人会走的地方钻,风见裕也一边追一边腹诽桐野以前上班的时候是不是都在摸鱼,明明身手这么好,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啊!

哦,经常受伤的是他,不是桐野,没事了。

他追出小巷区域,迎面就看到了一片灯红酒绿热闹非凡的场景,这会儿才刚刚进入午夜,对于游戏厅、KTV等等场所来说还是热闹的时候,甚至还有个地下偶像的午夜演唱会。风见裕也就迟了几秒,闯进一家酒吧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把人跟丢了。里面热热闹闹,灯光很暗并且杂乱,严重干扰了他找人的速度,不用一会儿风见裕也就知道自己跟丢了。

“桐野……”

他吸气,呼气,想的都是以前跟桐野认识时候的场景。警视厅这么多人,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没有任何人发现桐野的异常,这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桐野的变化产生在最近的一年。

其实风见裕也以及其它同事并不是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是因为桐野的性格本来就产生了较大的变化,他们就下意识忽略了其中的违和感,甚至自己为桐野的“异常”做出了解释。

以前的桐野经常跟大家混在一起,从毕业开始就活跃在第一线,不管谁的话都会认真听,被开玩笑了也只会撇撇嘴,不会记仇也很好欺负的样子,所以才会被派到各种地方做麻烦的工作,每次出外勤必然少不了他。他从活蹦乱跳还经常抱怨犯人,总是趴在桌子上鼓着脸说什么时候才能放假的小警察,变成现在这种沉默寡言连人格都不知道是不是原装的模样,没人知道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桐野不该是这样,不该变成这样。

风见裕也想,如果他能早注意一点,如果他能发现医院里的异常……如果能的话……

“别想了!”

他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暂时赶出脑海,又是沉稳成熟的风见先生了!

他记得刚才疑似桐野的人在打电话,也就是说桐野手里是有手机的,虽然99%不是原本用的那部,但风见裕也还是通知了诸伏景光现在的情况,一边往回走,一边拨出了桐野的号码。

电话——拨通了。

虽然没人接,但确实打通了。那部手机正处于开机状态,处于一个很容易就能被警视厅定位到的状态。

电话被挂断了,风见裕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飞快地通知了公安部的同事,然后不信邪地又拨了一次。

还是挂断。

他又拨了一次。

这次,电话被接通了。

“桐野?”

风见裕也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他听到的是不想听到的内容。既然桐野、或者电话对面的不知道什么人接了这个电话,就说明事情还是有转机的吧?

……

凌晨01:35,审讯室。

正如诸伏景光所想,五十岚信彦到现在都没有说出桐野明的下落,是有另外的原因。

当了半辈子警察的中年人长长地叹气,在短暂的心理挣扎后,终于交代了桐野明可能的去向,以及这件事背后的一些隐秘。

“首相先生跟那个组织的首领有过合作,但他们也互相提防,‘桐野明’就是首相先生放在久间健次郎身边的眼睛。那个孩子是从训练场里杀出来的,但离开训练场后,他被删除了原本的记忆,接过了‘桐野明’的身份。或许他还有别的任务,我不清楚。”

“你是协助他的人?”

“不,这只是个巧合,考警校是他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自己做出的选择。我也是先花了几年去观察,才确定了他的身份。现在首相先生死了,那个组织也不存在了,我没有协助任何人的必要。”

“你认识桐野。”

原本就认识。

诸伏景光的语气很笃定。

或者说,这本就已经是被摆在眼前的事实。桐野明明面上的父亲久间健次郎是组织的人,就算那位【F】先生跟乌丸再怎么博弈,也不会在警视厅公安部里费尽心机制造毫无意义的巧合。

无论是五十岚信彦,还是桐野明,以他们的身份都探查不到更高的机密,更不用说针对组织或者是【塔】的具体行动了。五十岚信彦的工作与这些离得太远,桐野原本可以,毕竟他是协助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的人,但在那些事发生前,他就已经住进了医院,后续的计划什么都没能参与。

“……”

五十岚信彦似乎在这个问题上卡住了。之前无论是问什么,他要么保持冷静的沉默,要么就流畅地回答,除了在BOSS复活这件事上表现出了相当震惊的态度外,从未有过这样想说什么但没能组织好语言的状况。

他动了动嘴唇,半晌才说:“当然,他是我的儿子。”

是了,这才是他为桐野明遮掩、让桐野明离开警方视线的真正原因。

那声音里听不出别的情绪,只有时间流逝带来的无力感。

“那原本的桐野明在哪?”

“他?”五十岚信彦低着头,忽然笑了起来,说,“他就是绪方。”

一个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没有搞清楚的孩子,从一场被绑架的“意外”开始,就连记忆和过去一起失去。他的亲生父亲几年都没去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被换了人。

绪方在为他认为的亲人报仇的时候,一定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切都被别人看在眼里,而且像个玩笑。

“我确实不喜欢绪方。每次看到他,我都会想,为什么我的孩子就要变成那副模样,他却能光明正大地活着,还非要往我身边凑,说着要复仇……真是可笑。”

五十岚信彦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里终于是明晃晃的厌恶,以及快意。

他说,我没想让他杀死你,只是想让他跟那个组织一起死而已。

诸伏景光往五十岚信彦的脸上砸了一拳。

五十岚信彦被砸歪了脸,却大笑起来,语气好像从未有过的轻松,他说你们不是怀疑他跟以前不一样吗,桐野明小时候就是这个性格,不爱说话,因为他根本没有说话的对象,他就是从那个只有尸体和胜利者的地方走出来的,如果他真的恢复了记忆,这些年来的轻松生活还能带给他的就只有痛苦。

最后,他放低声音,恳求道:“不管他是恢复了记忆,还是变成了别的什么人,都已经是你们的敌人了。救救他,或者杀了他。”

诸伏景光站在门口,阴影遮住了他的侧脸:“你们让他窃取了别人的身份,夺走了别人的人生,现在又求我去救他?”

“他本可以过得更好!他本可以用他自己的身份站在这里!他有什么错?错的是这利益纠缠人情纠葛的官场,是这片早就烂透了的腐朽大地,是没能保护好他的我!是我!他没有错!”

“这不是我来评判的,五十岚信彦。我会找到他,因为这是我的职责。”

诸伏景光往外走去。

无论是哪种可能,他都可以确定,他认识的那个“桐野明”已经死了。被取代、被更换、被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但或许那才是“桐野明”这个人的本质。

他已经走出了门,却听到背后传来五十岚信彦自嘲的笑声:“他对我和久间健次郎都没有感情,但对你们不一定。他可是确确实实地跟你们相处,并爱过这个世界的。”

……

米花町。街道。

“风见。”

听筒里传出来的是熟悉的声音,语调被压得很低,背景里还能听到撕开胶带的声响。

风见裕也发现电话那边真的是桐野,先是不可置信,然后一股喜悦冲上了他的心头:“桐野?是你吗?你在哪,刚才我看到的人是你?如果你真的遇到什么——”

“不是。”

桐野明那边撕胶带的声音停下了,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有很轻的布料摩擦声从听筒里传来,又像是风刮过树叶的声响。

随后,他把什么东西扔进了垃圾桶。

“没事挂了。”

“桐野、等等,桐野你——”

“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桐野明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再打过去的时候,那部手机就是已关机状态了。

风见裕也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吸气,呼气,吸气,呼吸,他终于意识到——在这个时刻,他终于无比清楚、明确和不可挽回地意识到,桐野已经回不来了。

或者说,他认识的桐野明已经死亡。就算还有以前的记忆,无论他现在是谁,都不再是风见裕也共事多年的好友了。

不、可能不只是桐野。

任何一个以前认识,或者熟悉的人,都可能在没注意到的时候就变成了其他人,只不过是披着别人的外衣、用着往日的笑脸,假装他认识的那个人出现在他面前,而他却浑然未觉。

让人反胃。

他捂着胃蹲下来,终于想起自己从早上开始就没吃饭,不只是他,有好几个同事都没吃点东西。中午倒是有同事帮忙带了便当,但他完全吃不下。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谁还能保持那样的好心情……啊,以前的桐野可以,桐野说不管怎么样饭都是要吃的,还会给整个办公室的同事带饭。

“好冷。”

风见裕也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衬衫就出来了。冷风吹透衣服,也吹凉了脊背上的薄汗。

他得回去。

不然帮不上忙。

他的工作还有很多,降谷先生不在了,桐野也不在了,景光需要他。诸伏景光需要他,不然身边连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景光也没法坚持下去吧。

他们得互相支撑,就像以前那样,就像每次遇到危机的时候那样。

不过在回去前,他还有有件事要做。

风见裕也回到了那家便利店。

他拿出证件,向店员询问了刚才那个穿着深灰色雨衣的年轻人的事,根据店员的描述,刚才出现在这里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桐野。桐野在便利店里用零钱买了烟和打火机,以及用来绑头发的发圈。

“对了,当时那个人一直在往外面看,就是那家公司的方向。”

店员指向便利店的门外,一座七八层高的建筑,对风见裕也说。

大风从便利店外吹过,将深夜的树吹得沙沙作响。风见裕也转过头,看到了建筑一侧竖排的霓虹灯,上面写着——大森国际会社。

……

凌晨1:50。

下野町附近,一辆车驶过深夜的街道。赤井务武确认了现在的时间,他们还有几分钟到目的地。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是水无怜奈,除此之外车后座的位置是夏目财团的前会长助理林长洲,和一位陌生的老人。

“黑羽君失联了?”

“CIA那边也得到消息了?「怪盗基德被暗中潜藏的狙击手打中,目前下落不明」,其偷走的艺术品也不知所踪。”

“不,朋友告诉我的,CIA对怪盗基德的关注度不高。”

水无怜奈从后视镜里注意到了一直沉默的年轻男人,对方听到“怪盗基德”的时候,刻意将目光移到了车外,能不能听到另说,但这个年轻人似乎并不想掺和进这些事里。

至于她CIA探员的身份,方才去跟这位林先生交涉的时候已经进行了说明,这不是什么秘密。

赤井务武看到目的地快到了,稍微减缓了车速,说:“他们在找人,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才会发出预告。我让基金会的人去现场确认过,他没被抓住,大概是自己找地方躲起来了。”

论在警方和其它犯罪势力的追捕下逃生的本事,可能在座的人都没有黑羽快斗那么有经验。

“他要偷的是……一枚古老的钱币?不是宝石啊。”水无怜奈在看新闻。

新闻里是这样描述的:怪盗基德无视了铃木次郎吉在东京发出的挑战,似乎对叫做“命定之火”的宝石没那么感兴趣,并说“下次一定”,反而向洛杉矶的一位富豪发出了预告函。他要偷取的东西是一枚古老的金币,似乎是某个家族的象征。

这枚古老的金币是几天前的芝加哥恐怖袭击事件里,一座被炸毁的民居下面发现的宝箱里找到的。当时这座房子的主人、一个小女孩去挖埋在泥土里的家人的尸体,却意外挖到了箱子的照片已经上了各大报纸,拍下这组照片的记者也摸到了普利策奖的门槛。箱子里除了这枚被精心保存的特殊金币,还有不少航海探索时代的东西,一位富豪将这些东西从小女孩手里低价买下,然后举办了一场拍卖会。

箱子里的其它物品也都有不小的价值,但这枚钱币尤为特殊:这是葡萄牙女王命人铸造的纪念金币,也是目前为止发现的“唯一一枚”这个样式的金币了。据箱子里的笔记说,这些金币是给予某个家族的,他们做出了巨大的功绩,在得到纪念的金币后,他们将这些原本就为数不多的金币作为荣耀,永久收藏。专业机构对其就进行了年代检定,结果为真,于是在短短几天里,这枚金币的价格就水涨船高,拍卖会还没开始就引起了极大关注。

嗯,现在引起了更大的关注,因为它已经到怪盗基德手里了,而且警察还没抓住怪盗基德。

“钱币吗……”

水无怜奈没有将自己的猜测直接说出来,但既然关系到什么古老家族——原谅她一听到“老”这个字眼就想到组织里复活的那位先生——或许黑羽快斗他们找到了什么线索,可这个行动也太过鲁莽了。

对方能安排狙击手,还没有被警察抓住,就证明他们也能做到其它事,那两个大学生惹到了他们难以应付的势力。

赤井务武在一座商业大厦前停下车,往上看了一眼,说:“我让我的人去跟白马君接触了。你们的人……”

“还是别联系他们了。”水无怜奈耸耸肩,对CIA到底是什么情况很有数。

能别沾就别沾,美国国内的事,还不如去找FBI呢,至少出了问题他们还得收尾,不会闲着没事就跟你把事情闹大。有利可图的情况除外。

他们下了车,那位林先生扶着老人,一起上到了这座商业大厦的中层,这里似乎是一座私人会所。

里面的工作人员都没有露面,赤井务武在前面带路,他们很快就到了一扇门前。

两扇门。

三扇门。

这座私人会所内部的结构相当复杂,看起来简单的走廊却很有可能迷路,水无怜奈走进去的时候也察觉到了问题,这里的结构跟这座大楼的其它楼层不同,设计师似乎有意就将其设计成了容易造成视觉错觉的构造,加上周围的摆设……很容易让人搞混具体的位置。换句话说,这里有常规检查的人找不到的房间。

事实也的确如此。很快,赤井务武带他们来到了一个很难被发现的位置,站在了某个房间的门口。

推开门,里面的摆设相当简单,只有桌椅、床和简单的书架,书架上面空荡荡的,但并没有灰尘,或许原本放满了东西;桌子、地面和床上到处都丢着仿佛精神病人画出来的意味不明的涂鸦。这些画里各种灰黑的和鲜亮的色块交织在一起,勉强能看出是什么生物或者风景的构造,但细看又让人发怵。

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女孩就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低着头,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开门进来的几个人。

她的头发已经不是纯正的浅金色了,现在看起来像是一团乱蓬蓬的枯草。

“她……”

“我们本打算送她回北欧,或者接受审判,又或者去哪个小镇休养,给了她选择,但她哪里都不去,就变成这样了。”

赤井务武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对林长洲说,人就在这,剩下的事你跟她谈吧。

从去年开始——准确来说,是从2009年的9月,菲莉娅·M了解到A.U.R.O的一些真相开始,就变成这样了。

她似乎不愿意接受现实,一个劲儿地摇头,拒绝跟任何人交流,基金会知道她在伦敦的一些事,认为找到她说的“哥哥”或者“姐姐”才能让她开口。

但这个“哥哥”说的不是已经离开日本的Juniper,是在【D】先生的实力范围内长大的另一个人,叫做林长洲的年轻人。菲莉娅到英国的时候,就借宿在他家,当时这位林长洲似乎一直在住院,后来才离开伦敦,随后两人表面上没了交集。

基金会确实想找林长洲,但去年一整年都没有他的消息,等这个人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今年了,A.U.R.O并不想继续跟【D】先生的残余势力扯上关系,再加上菲莉娅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黑泽阵也回到了格陵兰,事情就此搁置。

至于“姐姐”……他们刚确定情况的时候,还没发觉到Edel的失踪。

林长洲站在门口,看到那个女孩蜷缩在一角,仿佛不愿意再跟任何人打交道,也不想听这个世界的声音。他轻轻走上前,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用很低的声音说:“菲莉娅。”

喊了好几声,菲莉娅才有了反应,她茫然地抬起头,一片混沌的眼睛里渐渐地有了一点神采。

她先是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人,比起称呼更先出口的是一声尖叫,她抱着自己的脑袋,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颤抖着说不要过来,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水无怜奈看向了跟他们一起来的老人。

老人摇摇头,说让菲莉娅冷静冷静吧。然后他又对赤井务武说,感谢你们这段时间对她的照顾。

这位老人的身份是年轻时跟随教授、后来一直在英国照看孩子的管家。

在菲莉娅和林长洲“交流”的时候,老管家说起了教授的事:事实上,教授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他的儿子在帮他经营“莫格街下午茶”这个侦探组织的时候,遭到了罪犯的报复,死前只留下了一个在案件里失去了父母的小孩,并委托教授照顾。

可那个小孩在教授的生命刚走到中程的时候,也因为意外而死。后来教授就开始捡孩子了,即使每次这些孩子的身世背景都很复杂,即使总是会遇到一些意外的情况,但教授觉得自己家大业大,养两个小孩也很正常。

老管家说:“教授跟另一位维兰德先生曾经关系很好。”

赤井务武没有说话。

老管家继续说了下去:“四十一年前那位维兰德先生遭到T.O.R.O的追杀,教授为他提供了帮助,也将自己在英国以外的大部分势力赠与了维兰德先生。维兰德先生重新整合了A.U.R.O,收回了属于他的东西,也最终践行了他的诺言,教授本想问他愿不愿意去英国,但那位维兰德先生在完成夙愿的时候,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跟教授的其他孩子一样死去了。”

赤井务武听了半天,才搓掉手里的烟灰,说:“他对自己的死有所预料,用不着别人操心。”

烟灰是下车的时候沾的,这种东西就算去洗掉,也会带着一股烟味。

老管家轻轻摇头,说:“那时候教授就想离开了,将他‘穷极一生想要完成的执念’托付给长洲,不过维兰德先生临终前希望他能照顾菲莉娅小姐,教授就多留了一段时间。”

赤井务武听到这里,终于不客气地说:“所以?【D】快死了,看不得别人活得好好的,这就是他三番五次对Juniper出手的理由?还是说他后悔了,想从现在的A.U.R.O里拿回属于他的一部分?”

“教授他,应该不会……”

“他已经做过了。有人从你们的算计和伤害里活了下来,不代表你们什么都没做。”

老管家一时无言。

不管怎么说,【D】想要杀死“琴酒”,并且直接或间接地动手了不下三次,只是那个人到现在都没死而已。

赤井务武没再搭理老管家。

他能客气地把人请来,是在给别人一点面子,不是给教授,更不是给这几个失去了势力、也已经毫无威胁的人。

准确来说,是MI6不希望闹得太难看,才来找基金会的,他们甚至问了问赤井务武能不能去跟你远房亲戚家的A.U.R.O沟通。对此,赤井务武表示表示他试试,然后左手倒右手,对MI6说谈完了,可以。

水无怜奈一直在听。

她大概知道“教授”是谁,也知道维兰德——呃,好像有两个维兰德的事,现在她表面上保持冷静,看着赤井务武和这位老人,实际上想的是她在这里真的合适吗?她还没从CIA辞职啊!

“关于这点……请让我们来解释吧。我和菲莉娅各知道这件事的一部分。”

林长洲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他把菲莉娅扶起来,女孩抓着他的手臂,低着头,完全不敢看这边的人。

“菲莉娅。”他低声说,“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别后退。”

随后,他看向了赤井务武,水无怜奈,以及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A.U.R.O的酒井。

林长洲先说:“容我先澄清,教授想杀死黑泽先生的事,不是推测,也无需解释,这是事实。就在一年前,教授临死前告诉我——要么带着菲莉娅逃走,要么不顾一切地杀死他。”

他选择逃。

但他没找到菲莉娅,哪里都找不到,直到今天。

菲莉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终于抬起头,往那几个人的方向看去,说:“十四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