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阵对Edel和Leon那对双胞胎的记忆, 几乎仅限于那两个人趁他在城堡里看书的时候,热热闹闹地凑过来问能不能分出她们谁是谁。这种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多半不是为了开心,而是测试她们扮演彼此、成为彼此的成果。
最开始黑泽阵当然做不到。
但不是因为他分不出来, 是因为他根本就听不懂那对双胞胎在说什么, 她们刚到城堡的时候只会说挪威语,叽叽喳喳的就像两只小鸟, 声音确实好听, 一直围着他转,但两个小孩确实没有以前那几个小不点那么吵闹,所以当时已经是城堡“代理家长”的Juniper没有把她们两个拎到门外去。
不过后来城堡里的医生铃兰跟他解释了这两个小孩话语的含义,他也听懂了, 于是那对双胞胎还是会锲而不舍地来找他, 即使他每次都随手指一个, 然后她们就会咯咯笑起来。
于是……
他在下一次出任务的空隙里, 去学了挪威语, 也问了她们叫什么名字。那之后她们每次问的时候,他都能准确地说出谁是谁, 双胞胎也总是搞不懂他怎么看出来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他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那对双胞胎知道他刚出任务回来需要休息, 也没有吵他, 就像两只小蘑菇一样蹲在他睡着的沙发边, 用特别特别小的声音说话。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几乎没有差别,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Juniper是不是太辛苦了, 距离上次任务只有半个月……维兰德老师总是把他叫过去呢。”
“维兰德老师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啦, 而且Juniper可是很厉害的。”
“他有尾巴,好想摸他的尾巴……”
“嘘。这种话不要说出来啦!”
“你不想摸吗?”
于是两个小女孩偷偷伸出手, 要去摸Juniper的头发,最终被根本没睡着的他提溜起来,一只一只地扔到了门外。她们蹦了一会儿,就该到上课的时间了,到时候也不会来烦他。
后来他问过维兰德,为什么要把那两个显眼的小孩接过来,而且她们的父母其实还在;维兰德说有时候越是显眼,就越容易隐藏,人的思想是有惯性的。
而且不管是她们的父母还是抚养她们的外祖母,都是A.U.R.O的成员。
后来那对双胞胎很快就学会了流畅的英语,跟城堡里其他人打成一片。虽然城堡在挪威,但城堡里的小孩大多说的都是英语或者法语,得益于挪威较高的英语普及率,两个小孩有点英语基础,学起来也不是那么费劲。
有了新的而且是特别特别多的玩伴后,那对双胞胎就不会天天来找Juniper玩了。
只有在其它人都完全分不出她们两个的时候,双胞胎才会高高兴兴地跑到城堡的最上层,去找翘了课在塔楼上睡觉的Juniper,问他谁是Edel,谁是Leon。
那时候的他完全没学会哄小孩的技巧,也没有说谎的习惯,于是每次都回答了双胞胎的问题,让她们赌气地走掉,直到维兰德告诉他小孩子还是需要让着一点的。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并决定下次实战课把那对双胞胎打一顿的时候动手轻点。
维兰德叹气。
不过尽管如此,城堡里的孩子们对他都是一种亲近又不敢太过接近的态度,始终没有离他太远,这对他来说正好是个相当舒适的距离——不管解题步骤是生物学、博弈论还是物理学,反正答案做对了就可以,他不管那些。
他还记得自己有次带双胞胎出任务,目的地是距离挪威很远的圣佩德罗。两个小女孩拽着他衣服跟在他身后,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两个人一边好奇地围观异国的景色,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而且她们的话是可以连在一起的,黑泽阵感觉自己只是在听一个人切了左右声道说话。
他以前来过一次,这次到旅店的时候老板问这两个小孩是谁,是不是他拐来的。
鉴于……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因为一些意外,给人带了糟糕的印象和非常恶劣的影响,他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跟老板打了个招呼,让老板准备房间。
老板用那种眼神看他:“她们跟你住在一起?”
他不解地看老板。
不然呢?就这两个小崽子,自己住一个房间不得被人拎出去卖了吗?他可是答应过维兰德要保护她们的。
双胞胎从他身后探出脑袋,一左一右地说:
“是的,他是我们的王,冰海之国洛里洛兰最后的辉光。我们正要穿过阿特拉斯山脉沙漠,回到我们的故国,为先王复仇。”
“请问您见过一位身披银甲的骑士吗?我们正在寻找他,与他一起寻回洛里洛兰丢失的王冠。”
旅店老板后仰。
他说好的,我会帮你们询问这位骑士的下落,还有这位银白的王,你到底从哪里拐来的小孩。
黑泽阵面无表情。
他把双胞胎一手一只拎起来,两个小女孩是很乖的,起码很会装乖,抱住了他的手臂,说我们该走啦。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就像是一个人开口。
“我没拐骗她们,”他终于舍得开口解释,“这是我父亲带回来的。”
老板再次后仰。
好的,好的,他现在已经理解了一切。他问:“你父亲是怎么把你们拐来的?”
黑泽阵:“……”
他把老板打了一顿,老板不但没有让他赔偿,还跟他道歉,甚至没收他带小孩住店的钱。
当晚,双胞胎窝在被子里,问坐在窗台上的他上次来的时候跟老板有什么过节。
他回忆了一下,说,上次他来这里的时候这地方很乱,不知道在干什么,有人上来就打他,他当然不可能不还手,于是打着打着就打穿了。后来很轻松地做完任务要走的时候,忽然有一群人恳求他留下来当老大,哭着喊着说不要走,他才懒得理他们,于是他走的时候这群人一直遥遥跟在他后面,跟了十几公里,他才把这群人给甩掉了。
至于这些人是什么人,他只要确认他们不是政府机构或者隐修会的人就可以了,具体的身份他不关心。
Leon:“怪不得维兰德老师让我们跟着Juniper出来。”
Edel:“原来是怕他不小心被人拐跑成别人家的BOSS。”
Leon:“但幸好他脑袋只有一根筋。”
Edel:“所以他只能是我们的大哥啦。”
他听完,给她们一人敲了一下脑袋,然后说睡觉,再不睡我就把你们丢出去光复洛里洛兰王国。
当他不知道那是馆长编的故事吗,馆长写故事的时候还找他问雪原里的事当参考了呢。老爷子除了骂维兰德就剩下这点爱好,可以说在工作之余……老爷子能为这些孩子们做的事就只有这些。
双胞胎嘀嘀咕咕。
他看过去。
双胞胎秒睡。
他还记得那次任务没有成功,不过好在也就是给双胞胎准备的实习任务,成功与否都无所谓。而且这也不记在他的任务经历里,不然他是不可能让失败写在自己的履历上的。
至于没成功的原因,是附近忽然出现了一股不明的势力,非常活跃,跟当地的政府发生了冲突,再加上经济下滑、失业率飙升,整个社会都不景气,矛盾随处可见,于是冲突日渐升级,双胞胎的任务目标被人宰了。
当时他打听了一下,这个势力的成员好像在找什么人,不过要找的人不是他家的双胞胎,他就没有关心,在事情闹大前带着她们离开了这里。
后来双胞胎跟他说……说什么来着?
啧。
有点……没那么清楚了。
过去的画面在记忆里变得模糊,虽然依旧能记得当时发生的事,也记得自己跟维兰德的对话,但终归是没有以前那么清晰。这也是必然的,黑泽阵想,基金会给他的药还是损伤了一部分记忆,作为治疗的代价。
不过就算忘记了一些细节,他也没到认不出家人的地步,特别是在他的认知里唯一存活下来的双胞胎之一。
十四年前他比所有人更早知道双胞胎里的一个还活着,不过那时候也只是猜测,接下来就连疯了的那个也没了消息,没人知道七零八落的家人去了何方,期待抓住最后的一根稻草对他来说只能算是软弱。痛苦和犹豫没有任何用处,他的选择向来只有复仇。
后来他从基金会那里听说Edel还活着,她住在在挪威一座雪山下的小镇里,距离城堡很远很远,远到几乎是在那个国家的两端。但他也从来没去看过,无论是组织毁灭前,还是现在。
他不会带着一身血和灰烬踏进花园。
而且西泽尔……
“您要休息吗?”
穿着黑衣服的女人问他。
这道声音将他拉回到了现实。
从刚才开始那个黑衣女人就一直站在靠近卧室门口的位置,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直到新的安眠药开始发挥作用,黑泽阵在开着的窗户上差点睡着,她才用很低的声音提醒。
如果已经睡着了,他或许是听不到这点声音的。
黑泽阵将思绪从变得模糊的回忆和烦躁的心情里抽出来,说是,我打算睡觉了,谁也别来吵我,如果那个老东西回来就让他滚,我不想见到他。
说的是BOSS。
在这里能这么对BOSS说话的也只有他一个,而BOSS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反驳他,其它人就更不会了。黑衣的女人低着头,说我在外面等您,您随时可以叫我。
她打开门,就要离开的时候,黑泽阵忽然说:“不用担心。”
那声音很轻很轻,语气跟他平时说话也完全不同。
黑衣的女人顿了顿,依旧低声说请您好好休息,期间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您。
门被关上了。
声音很轻,轻到几乎什么都听不见。
黑泽阵看向外面的天空,估摸着他丢下的种子已经开始酝酿,今天或者明天,命运的终曲就会奏响。当然,如果同伴动作快点的话,他不会让那个老东西活到天亮。
他给赤井务武留下了线索和情报。
他给伏特加送去了最明确的提醒。
他做了第二套准备,找好了帮手,也决定了第二种结局。虽然不知事情什么时候才会发展到那一步,但所有的环节都已经敲定,只需要等待那个时机的到来。
他将另一颗死亡的种子撒下,连同东江师徒一起送到了BOSS手里。以BOSS的性格,无论年轻还是年老的,都不会轻易杀死有才能且尚未彻底完成研究的科学家。
他给BOSS想了好几种死法。
他把降谷先生放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给爱尔兰准备了饭。
他给贝尔摩德想好了埋在哪。
他给他家小孩留了枕头,嗯,自带FBI、MI6以及基金会的友好关系,在情报机构里左右逢源,而且真正到了关键时刻也能下得去手的枕头。
唯一没说的就是BOSS的身份,那其实没什么必要,他可以解决这件事,说了还会引起麻烦。如果没有暴露线索、没有可以处理的线头就暴露,那BOSS势必会做出更加极端的事,至少目前……黑泽阵不想看到那种情况。
他会解决这件事,重申,他可以解决BOSS,这点他一开始就准备好了。
现在剩下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没想过怎么跟他们解释这件事,不过好像没有必要。
到时候再说。
困了,懒得动脑子。
……
凌晨01:05。
伏特加得到了非常模糊的情报。准确来说,是看起来并没有明显异常,但依旧引起了他的警惕的情报。
事实上在他回到日本前,他就察觉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他提前坐飞机回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
几天前,帮忙出版《阿法纳西诗集》的老同事给他发来了消息,说有人顺着诗集在调查他们,但目标不是“诗人杜松子”,而是他们的出版社。
这家出版社里除了新人和实习生,几乎都是他们的同行或者故友,可以说出版社就是名副其实的退休单位,大家都是行内人,所以对方一有行动就被察觉了。但这群老油条非但没有直接调查对方,还非常和蔼地跟他们进行了主动接触,并对其发了一通业界的牢骚,希望能跟对方开展进一步的合作。对方显然也不打算暴露身份,就顺着他们谈,还真的谈成了两笔生意。
于是对面自以为得到了情报,出版社不但得到了情报,还得到了钱,堪称双赢。
随后他们委托(其实就是一个电话打过去)FSB顺着线索进行了调查,发现那边的人藏得很深,就像是个非常普通的企业,但从专业情报机构的视角来看却是有问题的。与此同时,GU得到的一项秘密情报刚好跟这个企业的一个合作伙伴有关,他们曾调查过对方的公司活动,认为这个企业跟他们手上的事件关系不大,但两条线索的交叉又让他们重新把这件事重视了起来。
伏特加从朋友那里拿到了这个企业最近十年来的商业合作记录,查阅后发现它的合作对象里有自己见过的两个乌丸集团的产业,该产业已经注销了好几年,而且在组织内的代称并非它们的公司名称,所以并没有在公开的清算列表里出现。他研究后,认为这个企业可能是组织的套皮企业,是去年收网行动的漏网之鱼,就将这项情报告知了老东家,随后就专心去做将《阿法纳西诗集》以“阿法纳西&杜松子”的名义重新发售的准备了。
至于将作者名字更换、说明这其实是个联系不上作者本人导致的误会可能造成的损失……没事,他们这群退休人员非常有钱,不用担心这点。
而且给大哥花钱那叫损失吗?!
就在这个时候,伏特加想到组织的事,留了个心眼,询问了自己在东京的线人,想知道大哥那边有没有出事。
线人的主要工作是收集东京的最新新闻,以及一些小道消息。她在报社工作,因为曾经跟伏特加拼酒输了还住院俩星期,所以愿意帮这点小忙。她上班的路上会经过黑泽阵家的别墅,因为经常工作到深夜的关系,她每次都踩着上午的尾巴去报社,还能跟那个银发的少年坐同一趟电车,会趁此良机确认黑泽阵的情况并告知伏特加。
不过伏特加这次问过去,线人说她最近觉得“黑泽”的情况不太对,刚开学的时候他是会在电车上睡觉的,可现在“黑泽”变得越来越不耐烦,或者说是有点警惕,而且昨天没有遇到——她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的原因,但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伏特加。
伏特加意识到了不对。
他决定提前回到日本,去问问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刚落地就撞上了一位黑发的少女,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大哥的踪影。
从那张纸条上的内容看,大哥根本没想过他会这个时候回来,最好的情况应该是他留在莫斯科,但也意味着这里的情况变得严峻了。还有,大哥,那个人就是你吧!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大哥!
……回忆先到这里。
总之,伏特加今天找到的“不同寻常的情报”是指一种忽然在东京黑市上出现的、据说能够瞬间治愈伤口的药物。这种药物刚出现不久就引起了争夺,接到情报的东京地下势力都参与了进来,争斗落幕的时候药物本身也消失无踪——可能是被警察,又或者别的什么势力带走了。
当然,伏特加直接给公安(的前FBI现MI6)确认了,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或者说就算有,察觉到这件事的也只是普通警察,他们没有介入到整件事中。
正在调查黑泽阵和夏目渚下落的伏特加暂时没有更明显的情况,就对这种药物展开了顺手而为之的调查,那两位夏目财团的情报商为他提供了帮助,最终他们确定了这种药物的特点:
它被称为17号,能在十几分钟内治愈肢体和器官彻底残缺外的任何伤势,而且不会产生痛苦,只会让人变得疲劳,持有药剂的人解释说这是因为身体的免疫系统在过度运转,而且恢复的过程消耗了体内的营养物质,需要休息和补充;同时,进行介绍的人表示这只是稀释过的版本,真正的17号药物能让重伤濒死的人在短短几分钟里就起死回生,恢复到能行动的状况,不管是什么样的伤都能治愈——除了先天性的残疾,那个是基因层面的问题,这种药是没办法的。
最开始很多人都不相信,但卖药的人表示他可以免费提供一支作为演示,很多人都看到了那神奇的一幕,于是药物被疯抢,接下来卖药的人也消失无踪。
有人拍下了药物试用的影像,伏特加拿到了视频,看完后深深皱眉。
虽然各种细节都不一致,比如说能对普通人使用、不需要前置实验、不会造成痛苦也没有死亡风险等等,但这种细胞和血肉先修复表面、再填充内部粘合构造的恢复方式,他只在大哥那里见到过,这给了他一种很深的既视感。他觉得这可能跟已经被摧毁的组织有关。
伏特加进行了调查,却发现卖药的人……已经死了。对,在发生混乱的时候这个人就被杀了。想想也是,带来这种药物的人怎么可能会幸免,要么找到靠山,要么就死于混乱,完好无损地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你带这种东西来就是往灰色区域扔核弹,还想全身而退?
不管怎么看,这件事都像是一个陷阱,好在它不可能是给伏特加准备的陷阱,因为他回来的事除了莱伊他们都没人知道。
换句话说,这个陷阱可能是给除他以外的、与组织相关而且明面上就在日本的人准备的。
随后,伏特加在“不太合法但高效”地搜索网络情报的时候遭到了黑客同行的攻击,以他的性格,都不在组织了,当然是忍不了一点,伏特加当场反击!
打着打着伏特加发现那好像是同样在搜索情报的同行,而且对方也不是要攻击他,只是想进来看看,方才伏特加“进门”的时候顺手把“门”锁了,就造成了误会。
跟他对峙的黑客也很快发现了这点,立刻进行了黑客道歉并退出,甚至很怂地拔了自己的网线,还好伏特加技高一筹,先锁定了对方所在的区域位置,发现那里有一家曾经属于乌丸财团的公司。
好好好,又是组织是吧!
伏特加也不继续甄别了,反正就是那家公司,他调查来调查去,没在已经被封的公司大楼里找到线索,但他看到一个下水道井盖,又想起了组织的下水道小王子加尔纳恰,就找人要了下水道的分布图,他就不信找不到人。
现在,他正在这座大楼的地下,一条废弃的通道里。他能闻到湿乎乎的腥味,以及从空气里飘来的灰尘和腐烂味道,但这里一定有人,因为除了这些味道,这里竟然还有泡面的味道!
谁在这种鬼地方吃泡面?!
地下的通道错综复杂,伏特加花了几分钟才找到了泡面味的来源。这里是一个建立在地下的小房间,是真的房间,床还热乎,泡面也是,原本在这里的人刚走不远,说不定就是察觉到他要来才跑的。
伏特加确定自己在探索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而对方依然能注意到他的动作,也就是说,刚才在这里的可能是同样的专业人士。
他把脚步声放得更轻,在黑暗里追踪。
对方很显然没有多少反追踪技术,被他发现了踪迹,伏特加甚至能看到不远处小心翼翼躲藏的身影——小看他作为间谍的能力吗?区区一个需要藏头露尾在地下吃泡面的黑客怎么可能……
“Bang!”
伏特加被背后的人敲了一闷棍。
伏特加:“……”
翻车就在一瞬间。
所以怎么回事,要是有这种本事,还用躲在黑暗里偷袭他吗?这人也太怂——伏特加倒在地上艰难抬头,看到扛着一个机械键盘准备敲他第二下的降谷零。
伏特加:“……?”
很显然被他看着的人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他,长得很像降谷零的人愣了一下,表情依旧很警惕:“你是谁?”
伏特加:“呃,波本,你……你不是死了吗?”
降谷零:“……”
伏特加:“……”
夏目渚:“那个……既然是自己人,能让我先回去把刚才泡上的泡面吃了吗?”
虽然那个泡面是故意用来吸引敌人的诱饵,但那也是泡面诶,还是他最喜欢的口味的泡面!他爹给他带的,而且就那么一包!
伏特加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说不用了,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的泡面大概已经膨胀出那个杯了吧。
几分钟后,他们确认了彼此的身份,重新回到了加尔纳恰的秘密小窝。他们互相交换了情报,了解了现在的情况,爱尔兰也因为要躲避未知的敌人错过了查看那家医院资料库的时间,正在一边吃泡面一边想这事怎么办。
伏特加摸着后脑勺说没事,我找人帮你查查。
夏目渚:“……这里没信号,只有我这台电脑能连上网。”
手机是没信号的,号码是被监控的,但加尔纳恰在地下扯了一条网线,公安竟然没把线给掐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你在调查医院?”
“对,我爹让我找找医院的资料,他好像想找什么研究,但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不清楚。”
夏目渚毫不怀疑他爹没告诉他是因为他知道也没用,而且他爹不是把外置大脑波本先生给他送来了吗?他和波本先生加起来可以嘎嘎乱杀,更不用说现在还有伏特加先生,他们三个加在一起真是太强啦!
降谷零正在重新缠自己身上的绷带,刚才的活动有些勉强,现在他身上的一些伤口又崩裂开,甚至在流血。明明是在爆炸中受伤,虽然没那么严重,但也是应该去医院的程度,黑泽阵却把他丢在这里……外面到底是危险到了什么程度啊。
他听到夏目渚的话,忽然抬起头来,想到了一件事,问:“哪家医院?”
之前他和夏目渚刚聊了个开头,就被伏特加的脚步声打断了,急匆匆离开原本的位置,又因为他的身体状况不方便长距离移动而且夏目渚是个战斗力只有五的黑客,不得不出此下策,抄起键盘给人打晕。现在话题重新续上,降谷零才意识到不对。
为什么黑泽要让夏目渚查医院?目前跟医院相关的线索只有他们所猜测的实验,难道说……
“好几家呢,他列了个清单给我。”夏目渚耸耸肩,把自己记录下来的医院名单放在了降谷零眼前。
石原医院、米花市立医院、爆炸援助救治中心、小黑精神病院、白山疗养院……
降谷零的目光一沉。
“复活”的嫌疑人的名单是他和工藤新一一起整理的,除了几个可以直接确定是复活而非BOSS的人,剩下的都在他们的调查范围内,所有怀疑对象住院的医院他都记得,其中有三个跟这里的清单相吻合。
但如果将时间拉到现在,加上【这家医院里现在可能还有乌丸的手下】的条件,就可以排除一座上次工藤新一去了一趟然后爆炸的医院,剩下的两家医院里……
伏特加注意到降谷零的表情有些异样,就问:“怎么了?”
降谷零看着屏幕,好久才说:“黑泽在告诉我们……BOSS现在的身份。”
把他放在这里,又完全没对夏目渚说具体的情况,相当于把这边的情报完全对他敞开,而医院、调查,BOSS的情况等等,几乎已经把BOSS现在的身份已经放在了他的眼前。
降谷零忽然站起来:“我知道BOSS是谁了,我得去告诉其他人,我现在就——”
他站得太急,染血的绷带被他丢在一边,夏目渚看到他伤还没好就要往外跑,下意识去拦但没抓住,不过坐在另一侧的伏特加一把拉住了降谷零。
伏特加问:“你要去找谁?”
“当然是……”
降谷零的话还没说完,伏特加就重新问了一遍:“以你现在的状态,你要出去找谁?”
爆炸。谋杀。
在酒吧的那场爆炸里受伤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复活的BOSS想杀降谷零,一旦被他发现降谷零还活着,下一场谋杀几乎是必定到来。
但对降谷零来说,这并非首要考虑的问题,他也有暂时不被发现的自信;当务之急是将得知的情报告诉其他人,在没有被阻拦的情况下……
是的,在没有被阻拦的情况下。
降谷零注视着依旧没有松开手的伏特加,说:“关键线索已经摆在眼前,当然是通知其他人,进行下一步的行动,抓捕BOSS,救出琴酒。”
不对。
不对——伏特加的反应不对。
伏特加隔着墨镜跟他对视,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能去。”
降谷零心下一沉,问:“伏特加,你这是什么意思?”
咔嚓。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伏特加打开了枪的保险,将枪口直直地对准了降谷零。
他摘了墨镜,神情冷漠,在降谷零和夏目渚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时,伏特加一动不动,说:“现在的你出去只能是送死而已,而且,如果叫几个警察来就能解决问题,那大哥为什么不说?”
“伏特加!”
“诶、诶,你们两个先别吵,别打起来啊!”
夏目渚试图劝架,但是根本没有用。
眼看着空气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夏目渚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应该做点什么的时候,伏特加又开口了。
“公安内部有你已经死亡的消息,波本,你我都知道这只有可能是苏格兰的授意,他在保护你的安全。你们能保守秘密,其他人却未必。”
危险无处不在。
伏特加并没有把话说完,但降谷零听懂了他的意思——伏特加在怀疑公安、怀疑FBI和CIA,怀疑一切跟他没有直接联系的势力,没有人能保证秘密永远是秘密,这也是他始终不打算跟其他人一起调查的原因。
也许伏特加能信任他们,却始终无法相信他们背后代表的势力。伏特加——这位前苏联的老间谍早就不是会盲信人心的年纪了,即使站在他对面的这位警官足够坚韧和可靠。
降谷零按住夏目渚的肩膀,冷静地说:“听着,伏特加,乌丸对我动手就意味着他已经无所顾忌,他可能会离开,也可能有新的动作,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不能抓住这个机会的话——”
伏特加依旧没有移开枪口。
他的话语跟他的枪一样冰冷:“你忘了大哥,波本。既然大哥能救你,那他也能找到机会杀死BOSS,他是现在唯一一个离BOSS最近的人,比我们都近。大哥还没动手,只能说明时机还没到。”
“伏特加!”降谷零压抑着怒火,咬着牙说,“我们一直在调查BOSS的真实身份,可现在黑泽已经失踪了,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的情况,组织的残党却肆无忌惮地在日本和美国活动!爆炸、绑架、杀人案、恐怖袭击,每晚一分钟都可能有人因此而死去!”
被质问的伏特加也咆哮起来:“是,你们能拯救无数人,你们要成为英雄,你们才是所谓的正义!那大哥呢?在BOSS手里的大哥呢?当你们被人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的时候,有人想过大哥会怎么样吗?!”
他当然知道会死人!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死人!
伏特加深吸一口气,越说越激动:“你们在调查他,他也在调查你们!就是因为察觉到你在调查他的线索,那间酒吧才会发生爆炸!波本,你不要忘了,那位先生最喜欢的就是斩草除根、连根拔起,这还只是调查,一旦他知道有人发现了他的身份,他会做什么?他会来灭口,不计一切代价地将所有知情者灭口!”
说到最后,他忽然提高了声音,向降谷零喊道:“他会折磨大哥,就跟以前一样!他一定会!”
整个地下空间里都变得一片寂静。
伏特加情绪爆发的时候,降谷零就站在那里听他说话,握紧了拳头。
这种事降谷零当然清楚,他每次战斗,都是在跟时间赛跑,在跟无数更坏的可能做斗争。失误意味着死亡,但“正确”往往也不会代表一个更好的结局。
他终于开口,掷地有声:“我会救他,我们会去拯救任何一个可能的人,不管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伏特加,我一样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伏特加忽然笑了一声。
他盯着降谷零看,忽然咧开嘴角,问:“你凭什么认为你们的死对大哥来说不是折磨?”
伏特加想说这句话很久了。
两个人在昏暗的环境里对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开视线。
过了几十秒,或者几分钟,降谷零才把放在夏目渚身上的手拿开,伏特加也放下了枪。
降谷零认真地说:“黑泽一定联系你了,他会让你离开,但你还是在这里,伏特加,我们是一样的。现在他把BOSS的情报放在我面前,也把选择权交给了我。”
选择一如既往地冒险、甚至可能丢掉黑泽救回来的这条命,去换一个可能微不足道的可能,还是选择在黑暗于地下发酵、更多人可能死亡的时候袖手旁观?
降谷零做不到临阵脱逃,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而且他有预感,让黑泽自己去解决BOSS,一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起码是他不能接受的代价。不然黑泽不会默不作声地离开,留下线索但什么话都不说。
伏特加对降谷零的论调并不赞成,但听完降谷零的话,他确实有什么想法:“那你还有一个选择。”
降谷零听伏特加的语气,就知道保守派对他的做法不满意——非常不满意。
比起可能打草惊蛇、导致复活的BOSS先做出反应的做法,伏特加会选择的是……
伏特加:“你告诉我BOSS是谁,我这就去杀了他。他不知道我在日本,也根本不认识我这张脸(不戴墨镜版)。”
降谷零:“……”
你看吧。
两个人对峙,谁也不肯让步,情况一时间陷入了僵局。降谷零说你想过黑泽为什么要我们断掉整个东京的信号吗,就是因为直接杀掉BOSS可能产生的后续影响,乌丸肯定是有后手的,而且我们不能确定他是否还能再次复活。
伏特加说那跟你们的做法有什么关系,就算你们布下天罗地网,这些问题也一样不会被解决,反正都会出问题,那我现在去暗杀BOSS,起码大哥不会再死一次。我的做法已经很保守了,波本。
哈。你这跟保守有什么关系?
降谷零想,要是组织的BOSS那么好杀,随便来个有实力的人单枪匹马就能干掉,琴酒在这和二十年里为什么不动手?是因为他不想吗?是因为他没有这个能力吗?
是因为BOSS手里握着“核弹的按钮”啊。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动手,那个按钮就会被按下,不然各国的情报机构也不会等到波本先生上位后才开始收网。
但是——
对降谷零来说,让他看着事情发生而什么都不做,那是他根本做不到的事。他了解黑泽阵的顾虑,清楚BOSS含量极低的人性,也知道伏特加的极端做法到底源自于何处。
或许就跟伏特加说的一样,黑泽不希望这件事牵扯到更多人,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并且有自己的计划,但那肯定是要付出什么代价的。
伏特加首先关心黑泽阵的安危,然后关心的是计划能否成功,最后才是这个过程中会死多少无关的人。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伏特加也会保护普通人,但现在黑泽阵的情况都不明确,这里也不是伏特加的老家,他当然管不了那么多。失联的时间越长,黑泽阵出事的可能性就越大,伏特加就越可能选择最极端的做法。
可这里是日本,是东京,或者说不管是哪里,降谷零都不觉得这些牺牲是必要的。适当的违法确实是公安的特权……但生命的消逝从不应被当做理所当然。
伏特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怎么能保证公安里没有卧底?”
……
01:15。
深夜的东京街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道敏捷的黑影从街道的暗色掠过,踩着满树的樱花,瞬间就消失在了拐角处。他的动作太快,也太熟练,就像一片落叶,轻易地从所有人的视线编织成的网里挣脱。
落叶捎来讯息——
“诸伏先生,目标可能提前得到了情报,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跑了!”
“我知道了。”
对讲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依旧冷静,跟诸伏景光每次参与指挥的时候一样。
诸伏景光站在一座建筑的天台上,看着下面的景色,旁边是背着装有狙击枪的吉他包的赤井秀一。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当莱伊的观察手,不过暂时用不到这个。
对讲机里的声音继续传来:“那我们现在……”
诸伏景光回答:“先在附近搜索,我们封锁了这片区域,桐野跑不了多远。”
他们找到了“桐野”的踪迹,但追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他们只看到了“桐野”的尾巴——从衣服、身形上能看出来是桐野明,具体的就不好说了,毕竟既然“桐野”不是他们认识的桐野,那行为模式和动作习惯会改变也在意料之中。
深夜的空气变得更潮湿了一点。
对讲机的声音切断后,赤井秀一问他真要这样吗,诸伏景光说暂时没有线索,这也算是一种途径。而且有些事也该解决了,继续拖着没什么好处。
另一边,拿着对讲机的人安排完,公安正在抓捕桐野明的小队依旧在行动,指挥者穿过街道,看到疑似桐野明的人在树上留下的痕迹,对着拍了一张照片。
他发送了几条消息,正要把手机收起来,继续调查的时候,一把枪却顶在了他的脑后。
“不要动。”
背后传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年轻人的声音,因为太熟悉了,他甚至马上就意识到了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什么时候……”
“一开始。准确来说,从一年前的那次事件开始,我就在怀疑你,也一直让人注意你的行动了,五十岚信彦。”
诸伏景光单手持枪,拿过了对方的手机和对讲机,说不要侥幸,上面还有个狙击手盯着你,在这方面他比我还要强点。
他没穿警服,只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语气也很平淡。
“当然,今晚的一切,包括泄露的情报、错误的线索、对桐野的追捕、故意踏进来的陷阱,还有同意你的协助和特地把你安排进队伍里的事,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
“既然你能给桐野打掩护,那你一定也知道他的下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