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他的具体身份。”
黑衣女人低着头, 回答了他的问题。
黑泽阵也知道她不可能知道太多事,不然就这个有问必答的个性,也不会被放在自己身边。她甚至没有战斗能力, 就是个纯粹的服务人员, 或许死了也可以直接换一个,唯一的优点就是不怎么说话。
他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 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 刚才那个表面上看起来陌生的男人,一定跟他有仇,而且是组织的人。
是谁呢?如果是一般人,或许这时候已经快要得出结果了, 但对琴酒来说, 排查目标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很可惜, 组织里跟他有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黑泽阵宰过的人里不乏事后才发现杀错的蠢货, 有时候他甚至没故意,对方就把自己给坑死了, 实在是不怪他。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复活, BOSS又愿意大发慈悲地“原谅”他们生前的小小过失, 这群人自然也会对BOSS折断拐……献上忠诚。
“有消息了吗?”
他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黑衣女人顿了一下, 很快就听懂了他在问什么, 并低声回答:“没有,如果得到消息, 先生的人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找不到也好, ”黑泽阵一边往浴室的方向走,一边说, “真被你们找到了,怕不是还要复活——变成半死不活的僵尸、行走的肉块,腐烂的人偶,呵。”
他说的当然是降谷零。
但那群人也不可能找到降谷零,就算去海里打捞也是找不到的,毕竟这人根本就没死在那场爆炸里,还被他带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除非主动出来,不然不可能出……让降谷先生乖乖待着?
黑泽阵想,换成他自己都做不到,更何况自己的国家正在遭受威胁的降谷零呢?
哈。
没关系,只要不来找他,降谷零想做什么都行,因为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也没有,那位先生也没有,他和那位先生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朋友和家人可以为他争取一点时间,和他想要的答案。
浴缸的水稍微有点热了,准备的人一定不熟悉他的体温,不过他确实困了,就这么睡一会儿也刚刚好。
“我从来都……”
他从来都不做自己会输的假设。所以,要么赢,要么拼命咬死对方,没有第三种结果。
……
滴答。
滴答。
远处传来了很清晰的水声,在沉沉的黑暗里发酵,最终变成了恼人的杂音,像一记重锤击穿人的心脏。
很冷,但也没那么冷,只是这些声音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混乱,最后变成了湿淋淋的水声,期间又夹杂着某种生物的叫声。那是什么?是惨叫、是哀嚎,是翻滚的声音,也有金属和金属碰撞发出的铮然声响,仿佛一场漫无止境的、只剩最后一人的战争。
那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密,最终在意识的最深处化为一道炽烈的白光,击穿了这片混沌的世界。
“啊、大老板你醒了?你等会儿,我打完这个怪再说……”
降谷零听到了某个人的声音。
有些熟悉,但是有点不太分明。他的大脑刚刚苏醒,虽然还不是太清醒,可他觉得这里不应该有人在打游戏……在打某个色调黑暗全靠翻滚的游戏,刚才降谷零听到的声音全都是游戏里传出来的声音,还有不远处的水声。
“爱尔兰?”
“是我是我!”
夏目渚一个手抖操作失误,既然游戏角色都挂了那也没有必要继续打了,这周目无伤挑战完蛋!他急急忙忙转过身来看降谷零,发现他的大老板已经坐了起来,没傻也没失忆,终于松了口气。
他说你可算醒啦,我已经等了你好一会儿,这里也没什么药,就怕你不醒了。我还在想如果我的程序跑完,还没找到情报的话,就冒险出去帮你买药,虽然我也不认识路……
夏目渚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降谷零觉得自己听懂了,但也不是那么明白,他捂着还在疼的脑袋,终于从记忆深处挖出了自己昏迷前的最后一幕:
火光,血色,紧紧抱住他的人,以及漆黑河水里漂浮的银色长发。那长发背后是月光,被河水映成灰绿色,让他一瞬间有种踏入地狱的错觉。
而且河水刺骨冰凉,显得那个人的怀抱都有点温暖了。
说起来,这个场景甚至有点熟悉:半身都是血色的黑泽阵血淋淋地印在他的记忆里,跟一年前在海洋馆地下遭遇那场爆炸后,黑泽阵跳进水里救他的场景重叠在一起。
在想到这个画面的一瞬间,降谷零觉得周围的空气里好像都充满了血味。
他不可遏制地咳了起来,几乎要将整个肺部都咳出来,但也是因为肺里还有水;夏目渚熟练地给他顺了顺背,想来想去,他完全想不到什么护理常识,又给降谷零拿了一杯温水。
虽然这里只有凉水,但是不怕,他可以烧,甚至可以用电脑来加热,刚才他就是这么办的。
“大老板?波本先生?降谷先生?”
“我没事。”
降谷零先打断了没有意义的询问,他已经看到这里是一片漆黑的山洞,以及有点熟悉的陈设了。加尔纳恰的下水道优雅小房间,东京地下有那么七八个,都在非常隐蔽的地方,去年他还跟Hiro来参观过,并且在地上的那家会社连过公安的网络。
他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在脑后,问:“他人呢?”
夏目渚心虚地移开视线,小心翼翼地说:“呃,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就在……”
降谷零无意评价夏目渚的演技,只是非常平淡地问了第二遍,而且问得更清楚了一点:“黑泽阵人呢?”
夏目渚:“……”
夏目渚放弃了挣扎:“好吧,他送下你就走了,说让我照顾你,他还有事要做。”
他还乖乖把他的游戏给关了,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干过。反正他早就通关了,只是等待要骇入的数据库更新的时候没事干,才打开了这台电脑上唯一的游戏。
降谷零摸着脑袋,只觉得头又疼了一点。他身上是大片大片的伤痕,已经被人好好包扎过了,但行动起来还是有点不便。血从绷带间渗透出来。将他唤醒的是痛觉,还有记忆里的一片火光,降谷零可以确定,自己没怎么受伤都是因为黑泽阵挡在了他身前,从之前黑泽阵伤口复原的情况来看,这个人帮他挡爆炸肯定是有把握的,这么说来黑泽应该是又用了λ-AP13。
不是说以后不再用了吗?他想,是复活的乌丸逼你的吗?他用什么作为筹码,我们吗?
降谷先生实在是不想自己有一天成为用来威胁别人的筹码,这种事他只在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的时候遇到过,事到如今这种事他已经想都不会想了。就算有时候他意外翻车,也从未有过这样被人当做好拿捏的对象、可以轻易控制的工具一样用来威胁……威胁琴酒。
“他去哪了?”
“说是去杀BOSS了,还说让你想个办法让整个东京断电,我怀疑是因为BOSS有后手他不能直接杀——啊啊,大老板你知道吗?!组织的BOSS复活了,那个老东西竟然复活了啊!”
夏目渚说到一半,忽然跳了起来,波本老板知道这件事吗?一定要告诉他!复活的可是那个BOSS、那个BOSS啊!所以说炸掉酒吧的肯定也是那个BOSS吧!
降谷零刚醒,被他吵得有点耳朵疼,说:“我知道。”
现在可以确定了。夏目渚知道的只有可能是黑泽阵告诉他的,既然从黑泽阵那里得到了确认,也就是说BOSS真的复活了。
“整个东京……你在想什么啊,黑泽……”
降谷零捂住了脸,他就知道黑泽阵遇到了难题,但没想到是这种级别的问题。还有,黑泽,这种事你要拜托我?真的没选错人吗?到底有没有把我公安警察的职业放在心上啊!
他先躺了回去,调整呼吸,让身体的痛楚暂缓一点,问夏目渚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夏目渚本来很想说大老板要不你先缓缓,但对上紫灰色眼睛里认真且有点威胁意味的色彩,他就怂了。
谁让他地位最低,还不会打架,夏目渚毫不怀疑就算是刚刚受伤从病榻上醒来的波本老板也能一只手把他放倒,天可怜见,他一个底层打工人能做的就只有可怜兮兮地满足各个老板的要求,而且这群人的要求还经常会发生冲突,他作为乙方每次都要跟自己左右互搏。
他叽叽咕咕地跟降谷零说了自己来这里后的情况,以及黑泽阵带降谷零来的时候发生的事,又将那台电脑捡回来,一边关注自己设定的倒计时,一边开始翻找已经标注出来的新闻页面。
“我看看,老板你们是经历了酒吧的爆炸吧?那间酒吧爆炸后,涉及到连环杀人案的三名嫌疑人先后死亡,而且没过多久,警视厅内部就传出了你的死讯,似乎是从你的搭档——应该是说苏格兰那里得到了确认;
“我没敢直接关注其他人那边的情况,怕被你们公安反查到这里,因为我……咳咳,那个不重要,因为新闻上没出现熟人的名字,我寻思大家应该都没出啥事。
“啊对,米花町郊外的山上好像出了什么事故,烧起了大火,好几座别墅都被烧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有钱人的别墅防火水平不及格,铃木次郎吉宣布为了纪念这件事,他要用一块叫做‘命定之火’的宝石来向怪盗基德发起挑战;
“还有什么电车事故、刚回国的演员在米花町被谋杀、神秘药物流入地下黑市、河边传来怪异声音疑似河童出没、名侦探黑羽快斗发现重要线索什么的……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新闻,大老板您要看吗?”
夏目渚把电脑的界面端给降谷零,降谷零先看到的是那个显眼的倒计时,就问他这是什么。
“啊,这个是我准备入侵一家医院的系统,他们有一家科技公司的背景,安全系数很高,不过每天凌晨一点钟他们医院的系统就会进行一次自检,我准备趁那个时候扫一遍他们的数据库,到时候比较安全——诶、诶大老板你看我干什么,这是我爹让我查的东西!”
“黑泽让你查什么?”
“他让我调查这几家医院,看看他们也没有异常,特别是做未经登记的研究,或存在医疗人员异常调动的,不过他也说不一定是医院,如果找不到的话就整个东京范围内找找……”
又是整个东京。
降谷零动了动眉毛,心想,黑泽你还真会给我出难题,就这么相信我能帮你解决吗?还有,如果我没到这里,你指望谁来帮这个笨……这个爱尔兰?
他叹气,想要靠近一点看清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刚要说什么,眼神忽然一凛。
有人来了。
脚步声还很远,传到这里来的时候就更小了,几乎要跟水声混在一起,要不是地下的空间里足够安静,降谷零也很难听到。
嗒。嗒。
脚步声的主人正在附近探索,但如果对方是来找人的,那迟早能找到他们。
是谁?
降谷零按住崩裂的伤口,眼神一凛,说:“我们先躲起来。”
……
00:45。
久间家——或者说桐野的继母家。
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到的时候,那位女性已经在等待了。自从她的丈夫死亡并遭到清算后,她就带着孩子搬到了东京的另一处住所,是她本家帮忙准备的房子。
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她开门的时候也相当正式,低声说欢迎他们来访。桐野的继母毕竟是前首相候选人的夫人,家附近偶尔会有记者蹲守,为了避免尴尬,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路上绑架——不,应该说是询问了打不到车的佐藤和高木的意见,就把他们两个一起带来了。
这位女性跪坐在榻榻米上,给他们倒了茶,问道:“您是想问阿明的事吗?”
她没有被提前告知来意,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还以为是又有人想问她丈夫的事。但这两个年轻人进门的第一刻她就意识到了,他们跟之前的那些人都不同。后面的两位警察她倒是见过,偶尔逛街遇到案件的时候能碰到几次。
所以,他们想问的是阿明——桐野明的事?为什么要问她呢?因为健次郎已经死了,阿明的母亲也早就死了啊。
桐野的继母想了想,说:“我跟阿明认识的时间不长,健次郎工作很忙,都是我替他去寄宿学校探望阿明,所以我跟阿明的关系一直还好。他偶尔遇到事情的时候,也会来询问我,我就这么一天天看着他长大……”
她安静地叙述着。
这位四十余岁的年轻继母比桐野大不了多少,她保持着上个世纪的日本女人独有的那种气质,说话的时候也低声细语,像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大和抚子。
可是坐在她对面的年轻人听到这里,忽然问了一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还给阿明去开过家长会,那时候他还那么小,那么听话,仰慕他的父亲,说将来要成为警察……”她的语气变得急迫,似乎想证明什么,随后她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脸色都变白了一点。
她问:“阿明呢?阿明出事了吗?阿明在哪里?”
诸伏景光微微放缓了语气,说:“他没事,正在工作中,我们来找您不是因为他本人。听说他住院的时候您去看过他几次,对吗?”
桐野的继母听说他没事,就稍微放下心来,回答:“是、是的,我看到过几次,还遇到了一位姓五十岚的先生,那位先生帮我们推荐了国外的医生,不然阿明也不可能再醒来……”
“五十岚?”
“是、是的,好像是附近学校的老师,他说他是阿明的朋友,我只知道他的姓氏,不知道名字。”
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对视一眼。
随后,诸伏景光拿出了几张照片——是故意将几张照片混在一起的——问她:“请问里面有你见过的这位五十岚先生吗?”
“啊、是这位。”
桐野的继母很快就挑出了其中的一张照片。被她从里面拿出来的,正是帝丹中学一年级B班的班主任,五十岚宽太的照片。
她说当时医院的护士告诉她,那位五十岚先生也不是第一次去探望了,只是一直联系不到阿明的家人,没法沟通请国外的医生做手术的事,有点困扰。她特地观察了那位五十岚先生对阿明的态度,觉得他们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而且那位五十岚先生很关心阿明的身体状况呢。
“那桐野君醒来后呢?”这次问话的是赤井秀一,“我听说桐野君在那次事故里伤到了大脑,醒来后您有发现他哪里有些不便吗?”
“这个……”
桐野的继母迟疑了一下,才说那之后阿明都没有来看过她,好像是因为工作很忙。不过她也听说那个孩子变得沉默寡言,也有人来询问过她,她对此都不是很清楚。
诸伏景光盯着这位女性看,已经有了一些猜测,问:“桐野跟他的父亲关系好吗?”
“啊、啊……他们父子不是很经常见面,但关系一直不错,只是去年的事你们也知道……”桐野的继母露出有点为难的神色,没有继续往下说,希望这两人能体谅一下,不要继续问了。
诸伏景光确实没有继续往下问。
他凝视着久间夫人的眼睛,直到对方要挪开视线的时候,他才问:“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对方一个劲儿道歉,让旁边的高木都有点不知所措,但佐藤把他拉住了,高木小声说没问题吧,佐藤说有事领导担着呢,我们只是被请来当挂件的。
佐藤美和子在心里叹气:高木,你到底有没有发现这个女人我们本来也就惹不起啊,前首相候选人久间健次郎,那是入赘的她家……
“我换个问法,他是桐野明吗?”
诸伏景光终于不再跟她浪费时间,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出了他要问的问题。这个女人或许跟那些阴谋都无关,但她一定知道什么,所有的回答都像是在心里演练了千百次才会得出的答案,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晰,可还是会在一些地方暴露破绽。
或者说,从她听到这几个人来这里是要问“桐野明”的事开始时,那一瞬间的怔然已经证明了这件事。
她低声啜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请不要问我,我真的不知道……”
诸伏景光很有耐心地等她哭了几分钟,赤井秀一还给这位夫人递了纸巾。不过她好像是用手帕的,美国人发觉在这方面他还是不太理解你们日本人。
最后,这位失去了丈夫和继子的女性说:“抱歉、抱歉,我一开始没能说明。他不是,他从国中时代开始……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不是阿明了。我不认识他,他们用一个我不认识的孩子,来取代了阿明,每次我说他不是的时候,他们都说我疯了。”
她用力攥住手掌,将指甲嵌进肉里,可她却浑然不觉;她咬着牙,擦干眼泪,字字泣血。
“他不是阿明!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阿明在哪里,但他不是——他根本就不是桐野明!健次郎根本不熟悉他,其他人也漠不关心,我想,阿明他,原本的阿明他应该是已经死了吧……”
她捂住了脸,像是要哭,但又哭不出声音来,只有泪水缓缓顺着脸颊流下。
眼泪滴落进茶杯的声音在厅堂里回响,在听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几分钟后。
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离开了这位女性的家,佐藤和高木留下来安慰她了。至于后续的询问和记录,也暂时交给这两位一课警察,不过他们手里的线索还太少,今晚很难针对这件事展开进一步的调查活动。
“基尔和我爸去找人了,他们说刚找到关键人物,正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希望他们那边能顺利;工藤君说暂时联系不上黑羽君,美国那边我联系FBI了;对了,伏特加刚才联系我,说他注意到一件事……”
赤井秀一靠在车边,点了根烟,看到诸伏景光向他走来。他说着刚才询问的时候错过的情报,发现诸伏景光好像有点出神,就把烟给递过去,问诸伏景光要不要,诸伏景光本来说不要,又忽然从赤井秀一手里把烟给抢了过去。
诸伏景光靠在车的另一侧,捏着那根烟,问:“伏特加说什么?”
“他说昨晚开始,东京黑市里出现了一种能够快速治愈任何伤口的药物的传闻,不过他去调查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失踪了,卖药的人也意外死亡。他有点在意,希望我们注意一下。现在他找到了一些别的线索,要去寻找,可能会短时间失联,先提醒一下我。”
赤井秀一说完,就看到诸伏景光闭上眼睛,好像在听,也好像没有在听。
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唔……”
赤井秀一刚开了个头,诸伏景光就看了他一眼,说别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们两个说是不熟,也是真熟。
诸伏景光拿着那根烟,好像回到了苏格兰的时期——作为诸伏景光的他,是很少抽烟的。苦涩的烟草香,还有让人稍微放松且清醒的味道,其实他并不喜欢,那只是卧底任务时期的伪装,他从不需要这种东西维持自己的精神。
他只是在想,黑泽其实也不需要这种东西,明明在组织里的时候经常叼着烟,可这个人其实根本没有烟瘾,说戒就戒了,或者说那根本就不叫戒烟,只是放弃了一项本来就没那么喜欢的娱乐活动而已。那对黑泽来说,跟喝下午茶估计也没什么不同。
不,应该还不如下午茶,因为还有茶会……
他收回思绪,说:“查尔特勒从出生开始就是组织的人,他的一生背后都有组织操控的痕迹,所以桐野的事极大可能也是组织的安排。不管以前的桐野怎么样……我认识的桐野,应该一开始就是组织派来的卧底。”
向官方组织反向派遣卧底,可比他们这些间谍潜入组织要难得多。倘若只是做个普通的公务员,那组织里当然不缺这种人,要抵达核心层次就难得多,他们更多是采取影响而不是直接派人潜入的方式,除非这个机构叫神盾局。
没在说FBI,真的。
如果桐野,或者说这个桐野一开始就是组织的卧底,那这项工作的难度——不,从那位先生掌握的势力来看,既然他有复数个组织和马甲,还有数十年的时间,那派人潜入就只是个不断试错的过程,更何况他只需要一个合理合法的身份,互相掩护的关系网,以及在关键时刻调换一个人的操作就可以了。
“那现在的桐野君呢?”赤井秀一问。
“我不知道。”
诸伏景光望向天空,他在想,要是Zero在就好了,他可没有开玩笑啊,他们两个里一直都是Zero拿主意的。就算他“越俎代庖”,也只是把Zero想做而碍于立场而无法直接做的事说出来而已。
他没把烟抽完,就掐灭,扔到了垃圾桶里。
“走吧,我们去查查那位五十岚先生,以及……我的人说发现‘桐野’的线索了,希望他不是我不想知道的那个人。”
虽然事情几乎已经成为定局,桐野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桐野,也不是那位哭泣的母亲认识的阿明,但诸伏景光还是在想,不管现在的桐野是谁,最好不要是BOSS。
最好不要。
……
1:00。音乐厅。
午夜场的音乐会早已结束,不过还有人在这空旷的大厅里再续上一曲。
约纳斯为他的友人弹了最新写就的曲子,并在专辑上签名,送给了那位友人的女友。
天城老师不好意思地说:“这太麻烦你了,约纳斯先生,本来你应该回去休息的……”
约纳斯老师伸了个懒腰,说没事,他刚从美国来没几天,还没倒过时差来,最近睡得都比较晚,不过再过几天就不行了。而且他的学生从小就开始卷他,搞得他晚上不练一会儿琴就睡不着觉,哎。
他又看向天城老师的女友,那位叫做Edel的女性,半开玩笑地说:“如果不是知道,我还以为你是我的一位故人,我曾经在挪威认识了一位年轻的乐队成员,她跟你长得很像,还是个小姑娘……不过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Edel眨眨眼,原本她的注意力都在专辑上,听到约纳斯老师对她说话,才从回过神来,顺利地接上了话题,问:真的吗?
“真的,”约纳斯老师说,“我记得她叫做朱莉。”
“呀,我很喜欢的一个演员也叫这个名字。她有一部很老的电影,《音乐之声》,约纳斯先生看过吗?”Edel回答说。
她又说起那个时代的一些经典演员和电影,有些确实小众到了现代的人不太清楚的地步,天城老师就跟约纳斯说抱歉抱歉,她就是很喜欢说些很老的东西,大约都是上世纪的……总觉得她是上世纪里走出来的人呢。
约纳斯说没关系啦,我祖父年轻的时候也很了解这些,所以我也略知一二,不过音乐厅就要关门了,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他们往外走,约纳斯说起他年幼时代祖父对他的期待,以及四十年蹉跎人生给他带来的磨难和财富,说着说着又说到了他的学生身上——其实命运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即使Silber在他的人生里并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可那个银发的身影总是占据他回忆的大半时间,就像他过去人生的一道风向标。
他说自己的学生真的很过分啊,每次见面都要欺负老师,但谁让老师是个好人呢,而且Silber每次跟他见面的时候情绪都没那么高,他希望学生能开心一点。
“我教不了他什么,”约纳斯叹气,“但我可以帮他点什么,也是尽到老师的本分。”
天城老师调侃他:“你这是想给他当爹吧。”
约纳斯摇头:“怎么可能,维兰德先生还——啊、维兰德先生已经过世了,这么说来我确实应该早点去看他。这些年来他一直过得很艰难吧……”
是吗?或者不是吗?反正他是这么想的,无论Silber作为间谍或者秘密警察多么强大,在十四年前的那个时候,他都只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又刚刚成年的……孩子啊。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没注意到跟在后面的棕发女人已经停住了脚步。
她认真地盯着约纳斯的背影,忽然笑了笑,拆下了自己的左手臂——是的,拆下,就像是拆卸某种零件一样卸了下来。
然后她跟到两位老师身后,在约纳斯说音乐说得正起劲的时候,一边笑,一边往约纳斯的后脑砸了下去。
约纳斯甚至没发出声音,就这么倒了下去。
天城老师茫然地转过头,就看到了自己的女朋友,用右手拿着左手手臂,正在笑吟吟地看着他。
等等,她用右手拿着什么东西?!啊?
这就是天城老师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幕。